┌──────────────────────────────┐ │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om - 手机访问 m.bookben.com---书本网 │ │ * * * * * * * │ │ * * * * * │ │ <====梅梅126 *== 整理 *==<<<<<< │ │ * * * │ │ * * * * │ │ * * │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 └──────────────────────────────┘ 《江湖争霸》--(黑社会前传).廖无墨 《江湖争霸》 八一年六月的一天清晨,无风,空气闷热。马建立独自一人在公园门口的小吃摊吃小吃,小 吃摊是又低又窄的长条凳,又低又窄的长条桌。摊主是个膀大腰圆的妇人,围个围裙,一身 油腻。马建立吃包子,还有小米稀饭。   十七岁的马建立已经辍学了,他穿着一身军装,脚上是黑亮的三节头皮鞋。马建立身材 瘦弱,头发很长,鬓角也很长。那个时候时兴留长鬓角,有的还用火钳把鬓角拉成一个弯 钩。   小吃摊没什么人,还有一个年轻女子,坐马建立对面。女子估计有二十岁了,留着刘 海,穿着稍微紧身的衣服,曲线就出来了。这个女子模样还可以,马建立估计她是个浪女, 那时侯的浪女一眼就可以看出来,一勾搭就上的,只要双方看着顺眼。   马建立想勾搭她了。马建立形象不行,再说这个女子还比他高半头,马建立就用别的办 法。马建立昨晚打了一夜牌,跟一些二十多岁的人推牌九,其中有刘七。马建立手头特别 旺,刘七手头也旺,但马建立把刘七打的七窍生烟。无论刘七起什么牌,马建立都比他大, 有次刘七抓住了天对,全世界第二大的牌,刘七就来抓桌面上的钱。当时都是十块的,桌面 上摆满了。马建立一声喝,慢着!他把手里两张牌缓慢而用力搓开,然后哈哈大笑,把牌拍 到了桌面上。所有的人都张大了嘴巴,刘七叼在嘴上的烟没有过滤嘴,都烧到嘴唇了,他也 没察觉。   马建立摔出来的是猫三,世界第一大的牌。这种几率打几年牌的人都很难碰上,可是今 天碰上了。马建立把在座十几个人的钱扫荡一空,下了庄,每人发二十块早点钱,拍拍屁股 走了。   这时天已大亮,马建立从乌烟瘴气的屋子里出来,顿觉空气清新。马建立不知道刘七他 们在商量什么,刘七他们坚定的认为马建立作了弊,至于这个小蛋子是如何作弊的,他们也 说不清。   “他奶奶的,今天晚上再把他约过来,发现了把他手剁了!”刘七说。      马建立兜里装的都是钱。包子稀饭还没吃完,看那女子要走,马建立喊结帐。肥胖的妇 人过来了,一双眼瞪的溜园。   马建立从兜里掏出了半扎厚的钱,估计有个两三千。那时侯人们工资才几十块,这么一 个小青年兜里就揣这么多钱,胖妇人马上意识到这个小青年是个贼。   年轻女子果然被马建立这一招吸引住了,本来从挎包里拿出卫生纸擦擦嘴要走的,这时 不走了。等胖妇人扭着屁股过去了,女子开口说话了。   “他大哥,我是青岛的,来这边办事,今天想去黄河边看看,怎么走你能告诉我吗?”   “嘿嘿,我今天也要去黄河边,要不我领你去吧。”马建立在她胸脯上扫着。   女子扭捏起来,马建立觉得她这时候浪的真是可爱。   “那太谢谢你了,我人生地不熟的。”   “谢啥谢,一看见你我就喜欢你了。”   “那跟我回旅社吧,我去拿点东西。”   两个人步行穿过马路,朝一片居民区走去。这是老城的一片居民区,马建立走在这类地 方就有优越感。马建立和陈锋他们都住在机关单位的家属院,马建立自觉素质比他们高一 些。   这里的房屋高高矮矮,乱搭乱建现象十分严重。地上坑洼,不时有谁家泼出的脏水让地 面泥泞不堪。   来到一个破旧的两层小楼,马建立见上面挂着招牌,红旗旅社。招牌日晒雨淋,油漆剥 落。   女子引他上了二楼。   一个中年女人窥视着他俩,马建立估计这个人是经营人。   这是一个很小的房间,窗口摆一张床,余下的就没有什么空间了。女子把摇头扇打开 了,又拿个毛巾擦把汗。   “真热这天。”女子说。   马建立也觉得热,走过这一路,马建立头上也冒出了细汗。   “你先坐。”女子说。   马建立没坐,马建立把女子搂住了。因为女子解开了上衣扣子,用毛巾在里面擦,马建 立分明看到了里面的东西,控制不住就把她搂住了。   “拿钱吧。”马建立脱她裤子时被推开了,她伸出了一只手。   “你是妓女?”那时侯哪有要钱的,都是完事后吃吃饭什么的,马建立就认为她是妓女 了。那时侯妓女太少了,根本碰不上,跟现在中大奖一样难碰上。所以马建立问的时候还有 开玩笑的成分,他以为她也在开玩笑。   “是的,”女子说的很郑重其事,“我十六岁就出来干了。”   “没翻过船?”马建立相信她是真的了。马建立觉得自己真有福,居然见到妓女了。   “从没翻过船。”女子说。   马建立看着她半裸的胸脯:“那你要多少钱?”   “你这么有钱,给二百吧。”女子过来搂他了。   这时有人敲门,马建立悚然一惊。别他妈是公安来了,嫖客,他妈的,真难听啊。   女子打开了门,是那个中年女人。   “你今天还续不续房了?不续我安排别人住了。”中年女人面无表情。   “续,今天再续一天。”女子从挎包里拿出五块钱,递给中年女人。   中年女人走了,女子又把门插上了。   “快拿钱呀,我身上都急了。”女子又抱住了马建立。   “别慌,我没烟了,出去买盒烟。你把衣服脱光,在床上等我,不续盖东西,听见 没。”马建立用力拧了她屁股一下,马建立觉得她屁股真有弹性。   “好的,我现在就脱,你快点回来。”      马建立出门后在烟摊买盒烟,点燃一根,吐了两个烟圈,又朝红旗旅社看了看,哼着小 曲走了。   “他奶奶的,妓女我可不干,性病听说得上就死了。”   他今天有钱了,他很想找几个人去骗小妞一起喝酒。出了居民区,见个载客三轮停在那 里。   “三十一中去不去。”他问。   “去,爷们,上车吧!”蹬三轮的是个四十多岁的汉子,一脸胡茬。   陈锋在三十一中上学,那里有一大帮哥们呢。   路上马建立看见两个三十出头的彪形大汉,赶忙把头低了。这两个人赫赫有名,一个叫 拐拐四儿,一个叫刘九斤。大名马建立不知道,都喊的是绰号。   这两个人是蹬大轮的,就是在火车上盗窃。那年月在火车上盗窃的人凤毛麟角,都是胆 大妄为之徒。蹬小轮的就是在公共汽车上盗窃的见了他们自然矮了三分。当时蹬大轮的很有 传奇色彩,很神秘,传说中是谁出卖组织谁就会被干掉的那种。   他们曾经看中了马建立,马建立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有哪点会被他们看中。马建立当时 吓的直哆嗦,坚决不干。   他们其实是看中了马建立身材,马建立很适合钻火车上的窗户或者是货车上的一些缝 隙。马建立胆量不够,但他们觉得那都是锻炼出来的,天生有胆的有几人。   “我们找你不许外传,要不你死定了。再给你一段时间考虑,我们决定的事情是很难改 变的。”拐拐四儿说。   从他们身边过去,马建立又出了身汗。 陈锋这时正独自一人蹲在校园的篮球架下,校园很静,远处有朗朗的读书声。篮球架后面一 排梧桐树,遮挡了火热的日头。陈锋上身穿洗白的经过改造的军装,很跟身,下身是肥大的 公安蓝裤子。脚上是一双白边步鞋,白边很白,这是今天才换上的一双。   数学老师把他请出来的,数学老师把他拉到外面说,陈锋,你在外面玩一节课吧。   陈锋感到热了,就把军装脱了,里面是个黑色紧身短袖。他们这帮人不太喜欢夏天,穿 不成军装了。   这时他看到马建立翻墙进来了。马建立也看见了他,顺着墙根走了一段,来到了陈锋跟 前。   “日,又被赶出来了。”马建立也蹲了下来。   “大上午你来干啥。”   “哈哈,我昨晚上赢钱了,把刘七那帮龟孙宰干净了,一会给你买身白衬衣吧。”   “赢了不少?”   马建立嘿嘿着不说。   “那你给我买两身中不中。”陈锋碰了马建立一下,感觉这家伙身上真是装了不少钱。   “一身,说不定明天又输回去了。”   “那走吧,我也不想上课了,他妈的书包我也不拿了。”   两个人翻墙出去了,溜着墙根走出几百米,在一个拐弯处碰上几个小青年,光着膀子, 坐在树下打纸牌。   陈锋和马建立衣服搭肩上,走过去时候马建立用衣服抽了其中一个光膀子的小青年。几 个人抬起头,见是陈锋他俩,被抽的骂了马建立一句。   两个人继续往前走,再拐一条街就是商场了。   “你看刘蛮子那个吊样,前几天还想给我打架呢。”马建立骂被抽的那个人。   “他还打啥,去年一场架他彻底完了。他妈的,小时侯一直欺负咱们,你看我小时侯多 好,一直是班干部,都是他给毁了。”   “我不是也叫他给毁了,我小时侯也当过班干部。”   “我日,你啥时候当过班干部了。”   “反正那时侯我学习好。哈,去年那场架真猛,要不是潘云飞直接抽刀捅人,他们还不 会服气那么快呢。对了陈锋,刚才我碰上妓女了,真水灵呀,你要不要去干,我知道她住的 地方。”   “我不去,变态。”   到了商场,马建立给陈锋买了身衬衣,自己买了两身。这时他们看到七八个贼眉鼠眼的 小青年,一律披着衣服。   “娘的,高四儿他们,真勤快,上午就开始偷了。”马建立说。   陈锋这时和高四儿还不认识,马建立其实也不认识,但马建立知道高四儿。当时有几个 掂包有名的,高四儿就在排名榜上。高四儿主要技术还是割包,单面刮胡刀片被他玩的花样 翻新,不管是真皮包还是人造革包,高四儿一刀下去就开了,他一刀能开个直角,好多人不 会。而且他下刀快速,寂静无声,就象割在豆腐上。专门吃公交的还有一帮有名的,为首的 是余三。马建立辍学后流浪社会,对这些比较了解。   高四儿一帮走过来,见陈锋和马建立张他们,见他们那身打扮也不是好人,以为是新来 的贼,就用力撞了他们。   这一撞把陈锋火气撞上来了,马建立拉了他一把。见他们人多,陈锋忿忿的,没再出 声。   出了商场,已经快到中午了。   “去纱厂子弟中学吧,那个妹妹真好看,我去几次了,都没把她给骗上。”马建立说。   “坐车去吧,那么远,累死了。”   “当然坐车去,放学前要堵住她,她叫小敏,你没见过,扎俩小辫,要多好看有多好 看。”   两个人坐公交车去的,到了纱厂子弟中学,正好赶到放学。两个人在门口的树下站着观 望起来。学生蜂拥着出来,有推车的,有走路的。马建立拿出了一盒烟,进口烟,是那时比 较流行的良友。陈锋这时还不抽烟,马建立独自叼了一根。   两个人搭着衣服,卡着腰,腿斜着,轻轻抖动。新买的衣服都是陈锋拿着,马建立说陈 锋骗女孩不行,所以叫他拿衣服。   后来学生基本走完了,没见到那个叫小敏的。马建立开始踅摸别人。两个女孩打扮的比 较疯,拉扯着手走出校门。马建立吹了声口哨,两个女孩看过来,马建立一个劲招手。女孩 子咯咯笑着,穿过马路走那边去了。   “走,跟着她们。”马建立说着先走了。   马建立走的很快,陈锋在后面慢悠悠跟着。马建立赶上了那两个女孩,挡在前面,嬉皮 笑脸说着什么。两个女孩也笑着,不时回头看一眼陈锋。陈锋没有过去,见地摊上卖书,拿 上一本翻了起来。   “陈锋,走,一起吃饭去!”马建立喊他。   陈锋磨蹭着跟在他们后面,马建立在前面有说有笑的。当时基本上就没什么饭店,找了 好久也没找到,两个女孩也说不清这一片哪有饭店,她们说她们从来还没下过饭店。   “你咋会那么有钱?”一个女孩问马建立。   “我是小偷,哈哈!”   这个女孩捶了马建立一下。   找不到饭店,马建立改变了主意。他买了几个面包,几瓶汽水。   “咱去前面那河边坐会吧,”马建立对女孩说,“一会汽水瓶你俩拿回来,押金就归你 们了。”   四个人来到了河堤。河堤上有点风,树底下还清凉。他们并排坐在草地上,边吃东西边 说话。两个女孩坐中间,陈锋马建立一边把一个。   不知过了多久,女孩子要去上课了,马建立这才发现陈锋头枕在胳膊睡着了。   “这货是石头,早就睡了。”挨着陈锋的那个女孩说。   马建立和其中一个约了再次见面的时间。      陈锋说他下午不去学校了,马建立说那去澡堂吧,去澡堂喝喝茶,睡一会。   在澡堂马建立和拐拐四儿刘九斤不期而遇。拐拐四儿他们有五六个,一个个膀大腰圆, 正坐一堆喝茶。   马建立想跑,被拐拐四儿喝住了。   “小蛋子儿,过来!”   马建立低着头朝他们走去。陈锋在一张空床上坐下了,望着他们。陈锋没见过他们,这 几个大汉都文身,其中一个家伙肚皮上纹着个裸体女人,双手托着那家伙的阴部。陈锋听人 讲过,有名叫仙女摘桃。   马建立低着头站在他们面前,陈锋听不清他们在对马建立说什么。后来一声响亮的耳光 传来,马建立捂住了脸。   陈锋没敢过去,那些家伙都是三十多岁的壮年人,体格粗壮,瘦弱的陈锋在他们跟前根 本不是个。   马建立现在不上学了,净认识点乱七八糟的人。   这时门帘一挑,进来三个横眉竖眼的小青年,有一个陈锋认识。   “云飞!”陈锋喊了声。 潘云飞和两个哥们哼着小曲一晃一晃走了进来。十七八岁的潘云飞脸上棱角分明,一双眼睛 充满了侵略性。三个人都是衣服搭肩上,紧身背心汗津津的。   “哈哈,锋弟!”潘云飞三人来到陈锋床前,坐下来就拿床单擦皮鞋。三个人都穿着三 节头皮鞋,这种皮鞋头很硬,比较适合攻击。   “你咋一个人来了。”潘云飞看着变亮的皮鞋,满意的直起身。   “我和建立一块来的。”陈锋朝那边看了看,马建立揉着眼在哭。   潘云飞他们没注意,高声叫小二沏茶,然后三下两下脱了衣服,趿拉着木拖鞋脚步响亮 的进了雾气腾腾的池子。   陈锋听见“扑通扑通”几声,接着是有人不满的声音传出来。   陈锋也开始脱衣服,边脱衣服边注视着马建立那边。马建立不看他,马建立要是看他, 他或许会过去说几句情,他不知道马建立怎么会得罪这样一帮家伙。   现在陈锋胆子上来了,潘云飞来了。潘云飞是那种人,如果他和你好,拼了命也要帮你 的,即便对方比他强大十倍。马建立那样就不行,有次陈锋挨打,他装着不认识在一边看。   陈锋又看了眼马建立,慢悠悠也朝池子走去。   陈锋不泡大池,他只冲淋浴。   “锋弟,过来认识认识这两个哥们。”潘云飞喊他。   陈锋身上一身肥皂泡过来了,他坐上台子,两条腿顺进水里。   “下来泡泡,泡泡解乏。”   “不泡,我怕烫。”   “锋弟,这个是戚孬蛋,这个是国顺,都是北郊的。”   戚孬蛋和国顺从水里站起来,照着陈锋拍了一下。陈锋冲他们笑。   “他就是陈锋,三十一中的。”潘云飞说。   “哈哈知道,听说多次了。”戚孬蛋爬了上来,仰面躺在了台子上,“你们学校的李红 星我认识,他说你几场架下来,在三十一中已经八面威风了,高年级的也不敢惹你。”   “我好象也听说过你,那次在人民剧院门口,是不是你一个人对二十几个,掂把菜刀狂 撵他们。好象就是你,他们说叫啥孬蛋的,北郊的。”   “哈哈你也听说了,我经常拿菜刀砍人。”   “你这货就爱吹牛皮,砍来砍去,还不是撵上人家一刀背。你说你现在砍翻过一个没, 妈这一点我最看不惯你。人家陈锋打架没用过刀,可真要拿起刀,我相信他不捅进去不算 完。”潘云飞骂完把眼闭上了。   “谁看见掂刀的不跑,要我我也跑,你这货就会这一套。”国顺也说他。   “在陈锋面前你们说我这啥意思?出澡堂我砍个人吧,吊样看你们!”   池子里几个上年纪的,边听他们讲话边叹着气。   “我去冲冲啊。”陈锋站起来,拍拍戚孬蛋,甩着头发上水珠离开了。   陈锋出来时,见马建立躺在床上,衣服捂着脸,好象在抽泣。那几条大汉还在喝茶,轻 描淡写的在说着什么。   陈锋坐到马建立旁边,轻轻推推他。   “咋回事到底?”   “没事……妈勒个比,他们吃二馍,把我钱收走了。”   “他们到底谁呀?我日仗着年纪大呀?有多少钱?”   “三千多……妈勒个比勒……”   “我日……”   三千多,放当时得多少年工资。陈锋一冲动站了起来。   “欺负人不能欺负到这地步,我去要回来!”   马建立“霍”的坐起来,把陈锋抱住了。   “别去,陈锋,咱惹不起他们……”   “不行,这样欺负人就是不行!”   “陈锋,他们就是拐拐四儿一伙。”   陈锋听了被震慑了,慢慢坐了下来。拐拐四儿和刘九斤的大名如雷灌耳,他们不经常在 市区出没,多数人都是只闻其名未谋其面。他们的事情被传的神乎其神叫人摸不着头绪,真 真假假虚虚实实,总之是一帮谁也惹不起的神秘人物。前两年河里面漂出一具死尸,死者也 是个彪形大汉,只穿个三角裤头。当时是夏天,尸体捞上来后丢在河堤上好久没有运走,膨 胀的象气球一样。陈锋他们听说有死人,跑好远路去看了,远远的就闻到一股恶臭。后来就 有一种消息在底下流传,说这个死去的大汉就是拐拐四儿同伙,拐拐四儿因为一件事将他灭 了口。   潘云飞三个人洗完出来了,手里的毛巾一甩一甩的,甩出很响亮的声音。   拐拐四儿他们朝这边看了看,见是几个愣头青,又继续说他们的话。   “你咋会跟他们认识?”陈锋悄声问马建立。   “唉,说不清,我倒血霉了,别问了。”   “嘿嘿,你个兔崽子,也不洗,躺这里干啥。”潘云飞拿毛巾抖了马建立一下。   “哎呀,云飞哥也来了。”马建立赶忙站起来。   “你咋哭了,我日,稀罕。”   “不是,眼里迷进沙子了。”马建立快速脱光了衣服,“我去冲一下,马上就回来。”   潘云飞注意到了拐拐四儿他们。   “那几个货看起来真凶。”潘云飞说。   “他们就是拐拐四儿和刘九斤几个。”陈锋说。   “恩?”潘云飞眼睛瞪大了。   “马建立说的,马建立认识他们。”   “我靠,他们就是拐拐四儿?”戚孬蛋把头伸了出去,“一会马建立回来,叫他介绍认 识认识。”   “滚一边去,认识他们干啥,自己行才是行。”潘云飞骂。   “云飞你现在咋处处和我作对,认识他们对咱没好处?”   “有啥好处?跟他们混?我潘云飞从不跟人混!”   “靠,跟他们混还贬低你了?实话实说,咱们再混十年也到了他们那地步。”   “你说的是你自己,我潘云飞五年之内就可以把他们踩在脚下。”   “好好,你牛比,你牛比你现在去给他们借个火敢不敢?”   “我日,这算个球呀!”   潘云飞站了起来,从床上的烟盒抽出一枝烟。陈锋拦他,国顺也拦他,就连戚孬蛋看势 头不好,也开始后悔了,也起身拦住了他。潘云飞也是一时气话,本来就顺坡下驴了,可是 事情发生了变化。   拐拐四儿几个已经注意到这里发生的事情了,看样子那个愣头青是要来找他们,但又被 拦住了。   “蛋子儿,”拐拐四儿手指潘云飞,“你过来。”   潘云飞把几个人一推,微微张着嘴,歪着脸,朝拐拐四儿他们走去。   陈锋愣了愣,跟了上来。戚孬蛋和国顺站在那里,嘴巴张着。   “蛋子儿,你是不是要找我?”拐拐四儿乜斜着潘云飞,几个大汉也乜斜着潘云飞。   “我不喜欢人家喊我蛋子儿。”潘云飞到了跟前,陈锋也到了。   “呵呵,有种。你认识我不认识?”   “你是拐拐四儿。”潘云飞想他应该就是拐拐四儿。   “嘿嘿,认识我今天就不修理你了,你说你刚才想干啥?”   “我就来借个火。”   “真他妈有种啊。”拐拐四儿笑起来,几个人也笑起来。   刘九斤把火机“啪”的扔到潘云飞身上,被潘云飞顺手抄了。他昂起头,点上了香烟。   “你叫啥名字?”拐拐四儿问。   “潘云飞。”   “小子,我看上你了,”拐拐四儿说,“下面我给你两条路,一条是跟着我走,再一条 是不跟,但那样的话,我见你一次就要修理一次。修理你从今天开始。”   潘云飞喷出一口烟,眯缝着眼看了看拐拐四儿,又看了看身边的陈锋。陈锋头斜歪着, 一只腿在晃动,陈锋的表情现在完全是个无赖。 “你是不准备买帐了?”拐拐四儿脸阴了下来,鹰鹫一样的瞳孔射出寒光。其他几个人脸都 阴了,那个肚皮上纹着裸体女人的大汉“刷刷”两下穿好了衣服。站在那里,他比潘云飞和 陈锋高出一个头,铁塔一样的身躯趁的潘云飞陈锋异常瘦弱。   潘云飞看了看那个站过来的铁塔汉子,咬了咬指头。   “不买。”潘云飞说。   “我现在开始讨厌你们两个蛋子儿了,你看你们那熊样!在我拐拐四儿跟前摆谱不是? 满不在乎不是?妈的你们今天一个也别想出去!”拐拐四儿一指陈锋,“先把这个蛋子儿给 我废了,给我晃啥腿?”   铁塔大汉一把攥住陈锋,掐着他脖子举了起来。   “你妈有啥冲我来!”潘云飞上去拽住了大汉脖领。   “老大,小蛋子儿不知天高地厚,放放血吧给他们!”刘九斤说。   几个大汉“刷”的蹬好裤子,都站了起来。   力量如此悬殊,戚孬蛋国顺两人站在那边快急哭了。拐拐四儿红眼了,拐拐四儿一红 眼,啥事都能做出来。没人敢蔑视他,何况是小毛孩。   戚孬蛋眼前已经开始出现潘云飞陈锋倒在血泊中的幻觉了。   潘云飞已经掂出了分量。   “老三,把刀子给他。”拐拐四儿说。   铁塔汉子一用力把陈锋丢翻在床上,一翻衣襟,抽出把匕首,“啪”的拍到潘云飞胸脯 上。   潘云飞把匕首抄在手中。   “我想看看你究竟有多大的蛋子儿!”拐拐四儿双目直视潘云飞。   “我现在就叫你看!”   潘云飞话音未落,手中匕首朝自己腹部刺去。一注血喷出来,潘云飞倒在地上,蜷缩成 一团。   浴池里顿时大乱,有穿好衣服的就朝外跑。   陈锋从床上滚下来,紧紧抱着潘云飞。   “云飞!”陈锋大喊。   拐拐四儿几个开始穿上衣,刘九斤边穿衣服边大声说:“你们洗你们澡,慌啥慌?流氓 自残,大家都看到了,他自己捅的他自己,不碍我们事。”   几个人穿好衣服,看一眼倒在血泊中的潘云飞,拐拐四儿丢下十几张人民币,吹声口 哨,一帮人若无其事的走了。      陈锋戚孬蛋国顺马建立四人把潘云飞送进了医院,经过一番抢救,医生说幸亏送的及 时,那一刀刺中了肝脏,导致腹腔大量积血,再晚来一会儿就没命了。   派出所的也来了,说即使是自残,也要负刑事责任。   后来黑孩儿六指他们听说消息也赶来了,狄爱国也来了,医院里聚集了六七十人。   潘云飞的姐姐是晚上八点左右慌慌张张赶来的,潘云飞的姐姐一路抹着泪花。   半夜时分,人走的差不多了,派出所的也走了,说明天再来。   长长的过道里,只剩下陈锋狄爱国戚孬蛋和国顺,他们陪着潘云飞姐姐,说一些开导她 的话。后半夜时,狄爱国出去了半小时,回来时把指头压在嘴上,悄声说,开始吧。      第二天早上医院发现,潘云飞失踪了。      “我这一刀早晚要叫拐拐四儿给还回来!”这是潘云飞开口后说的第一句话。   “云飞,啥时候砍他说一声,爱国不去不是人养的!”狄爱国这些天一直守着潘云飞。   “我也去!”陈锋说。陈锋是抽空就过来一趟。   “现在还不行,拐拐四儿那种人要制就一下彻底制服,还有刘九斤,还有其他几个,一 个不能剩,要不后患无穷。等机会吧,必须是这样的场面,咱们一出现,他们几个就乖乖的 受咱们摆布,我已经想好了,等着吧。到时候他们的脚筋手筋全部挑断,看他们还能找谁复 仇去。”   “你使啥方法他们就会乖乖受咱摆布?”戚孬蛋问。   “你别管,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搞掉拐拐四儿团伙后,一夜之间社会上混的都知道了潘云飞,这是潘云飞朝霸主地位迈 出的第一步。当然这都是后话。后来有人说过,经济时代到来了,潘云飞如果把握好,勾结 腐败官员,黑道天下就是潘云飞的了,决不会出现割据一方的混乱场面。      马建立这天包着头去学校找陈锋,他被刘七打了。   陈锋不在学校,陈锋和几个同学去纸厂家属院堵人了。陈锋的同座位被打了,这个同学 是班里的好学生,他被家属院一个成年男人打了,这个成年人是厂里有名的无赖,曾被劳教 过三年。他当众调戏这个同学的母亲,这个同学哭着上去咬了他一口。结果他被暴打,他的 父亲母亲双双跪在地上求情,但他仍不罢休。   早上上学时,这个同学头大如斗,眼睛肿成一条缝。陈锋和他关系不错,问了半天,他 才哭着说了出来。陈锋当时就火了,喊上几个同学,背着书包翻墙出了学校。这个同学撵到 墙根,大声呼喊,但无济于事。眼睁睁看着陈锋他们在墙头消失了。   陈锋他们飘然落地,把书包里面书仍了,装上了砖头。 造纸厂家属院后面是一段老城墙,荒草,荒树,背阴的地方长着一块块青苔。城墙下面一块 空地,因经常坐人,变的光秃秃硬邦邦的。空地四周是几棵老槐树,遮去了这一片天空。   那个无赖和几个也属于无赖的成年人在这里打牌,一人屁股下面垫块砖,中间放着报 纸。大家鼻子上都沾着纸条,用吐沫粘上去的,输一次粘一个。   大家都赤着膀子,穿着大裤头,脚上都是布鞋,没穿袜子。   那个打陈锋同学的无赖胳膊上刺条青龙,发达的胸肌上长着一撮毛。他留着黑硬的八字 胡,一双眼大而混沌。   这个无赖站起来有一米八以上,过去打过篮球。   陈锋他们悄无声息走了过来,这帮人没有察觉。陈锋他们四个人,对方也是四个人。   是厂门口卖冰糕的老太太告诉陈锋他们无赖在这里打牌的。   “过去一个小时了,掂着报纸,他们见天在那打牌。”   陈锋瞄上了刺青龙的,就是他了。几个人到了跟前,使个眼色,同时从书包里摸砖。无 赖眼尖,见他们神情不对,开始斜眼留意。突然见他们摸出了砖头,无赖“霍”的扑了上 去,到底是打过篮球,无赖身手不凡,眨眼扑倒了两个。陈锋就是这时被扑倒的,陈锋手里 的砖头被掼飞了。剩下两个人跳起来举砖就砸,无赖额头被来了一下子,裂开了道口子,流 出的血液把他一只眼糊住了。无赖同伙跃起来一鼓作气,把剩下的两个打倒在地。   陈锋他们根本站不起来,被几个成年人按着一顿暴打。无赖还拿块砖,把砸他那个学生 头上开了个窟窿。   等无赖们打累了,拍着裤头上的灰尘,陈锋几个才爬起来跑了。陈锋鼻子嘴都出血了, 一只眼被拳头砸的血红,眼眶比平时几乎大了一倍。   “妈你们几个有种等着!”陈锋边跑边喊。   “老子今天不走了!妈小几把孩翻天了!”无赖在后面大骂,又扔来一块砖头。   跑离城墙,陈锋叫另外两个陪着受伤的去医院,自己骑上自行车飞快没了影。   无赖他们怕小孩们来人多,一个也飞奔着去喊人了。      陈锋是一个小时以后赶回来的,三辆自行车,上面驮着九个人。大家都穿着长衣长裤, 有军装,有公安蓝。他们背上每人都插了根白蜡杆。白蜡杆是那种能弯曲的棍子,韧性很 强,抽人十分有力。   陈锋是去潘云飞那里喊的人。潘云飞还在养伤,来不了,但狄爱国黑孩儿六指一帮子都 在,见陈锋被人打成那样,一个个都站了起来。潘云飞养伤的床下堆满了白蜡杆,大家纷纷 抽出一根插在身上。出门正准备走,日头里两个小青年吹着口哨走来。陈锋不认识,狄爱国 喊他们,快,去云飞那拿两根白蜡杆,一起去。   这两个人就是九十年代末期被陈万明枪杀的黄老歪和老哨。   自行车凑不齐,九个人坐了三辆。   穿过一条急转弯的小街道,陈锋那辆车和迎面骑来的一辆车撞了个满怀,双方都摔在了 地上。对方是个少妇,车后背还带个孩子,孩子三四岁左右。少妇本来是要发怒的,但看清 对方是一帮不良小青年,只好忍气吞声,赶忙去抱被摔哭的孩子。陈锋走过来,把她自行车 扶好,说了声对不起。陈锋当时还摸了孩子脸一下,陈锋根本不知道这个孩子就是多年以后 和自己肩并肩,在激烈的枪声中一举结束了闻天海黑帮老大生涯的凡。   到了造纸厂,几个人把车靠在了墙根,“刷刷刷”朝城墙快速走去。陈锋刚才注意到 了,城墙附近有一块乱砖地,大家路过时一人抄了两块砖。又走了不远,看到前方老槐树下 十几个成年人抱着膀子站在那里。那个无赖额头上的血迹已经干了,有些发黑。   看到陈锋他们手里拿着砖,这帮成年人也纷纷拣起了地上的砖块。   他们估计这帮毛孩会在前面隔一段距离停下来的,毛孩本来就打不过他们,何况人又比 他们少。可是那帮毛孩杀气腾腾照直走了过来,他们的脸庞冷漠而自信,双眼射出快意恩仇 的光芒。   他们不知道这是这帮毛孩子的一贯打法。都是厉害角色,大家彼此就胆量猛增,他们就 采取强攻。   他们是呈扇面过来的,陈锋狄爱国三人居中,黄老歪老哨三人居左,黑孩儿六指三人居 右。一人手里两块砖,借着树木的掩护,快速向他们靠近。   这一帮毛孩子的无畏和凛然叫他们震撼了,有人首先向陈锋他们投掷了砖头,接着大家 都投了起来。砖雨纷飞中,陈锋帮子跑步向前猛冲。狄爱国被一块砖头砸中额头,踉跄一 下,继续朝前冲。对方阵脚开始慌乱。双方只有五六步距离时,陈锋砸出了第一块砖,接着 陈锋这边的砖头一股脑砸了上去,顿时响起几声惨叫和呻吟。对方阵脚大乱,陈锋他们已经 冲了上来,一个个用力从脖子上抽出白蜡杆,一片白光闪动。      这一场架对方被打伤七人,陈锋这边有四人受伤。      陈锋是三天以后被拘留的,这是陈锋第四次被拘留。就是这次拘留,陈锋认识了当时还 在分局刑侦上的李所长。陈锋饿了一天一夜,被铐在桌子腿上。李所长没办陈锋的案子,但 他把陈锋铐子打开了,给陈锋端来碗热气腾腾的面条。   李所长没有一点虚情假意,陈锋突然被感动了。 李所长比陈锋大十几岁,当时很年轻,陈锋觉得他那时侯相当英俊。陈锋吃着面条,李所长 和他聊了一会天。   “因为什么事情?”   “打架。”陈锋狼吞虎咽。   “持强凌弱吧。”   “不是,我们九个打十几个,那十几个都是象你这样的大人。”   “怪有种你。把人家打坏了吧,要不你不会来这里。”   陈锋把面条吃完了,吸溜吸溜喝汤。   “你在哪住?”   陈锋抬起头,吸了下清鼻涕,告诉了李所长。   “哦?我原来也在那里住。你哪个楼的?”   “要不你先把我铐起来吧,他们来了不得劲。”   “没事,你哪个楼?”   陈锋说了楼号,这一说李所长眼睛挣大了,上下打量着他。   “我想起来了,你是不是楼头住的陈锋啊?你还有个哥哥?”   陈锋看着他,一双眼睛炯炯有神,似乎在回忆。   “我是李文斌呀,你忘了?住楼上,你忘了?那次你顺着河边翻铁丝网进公园,掉进河 里了,是我把你捞出来的。”   “我想起来了!大哥是你呀,你干公安了!”陈锋高兴起来。   “六年前我爸调单位了,我家就搬走了。我是先下乡,又当兵,回来干的公安。我记得 我当兵时你才八九岁吧,你不是一直是学校的好学生吗,满楼人都夸你哥俩,年年都捧三好 五好奖状回来。”   “咱们那片有个叫刘蛮子的你知道吧?”   “咋不知道,有名的孬货,弟兄五个都孬。”   “上中学后他老欺负我们,后来我开始欺负他了,再后来我就成了现在这样。”   “唉,”李所长叹口气,“多好多俊的孩子,真想不到。你哥哥呢?”   “在北京上大学。”   “这样吧陈锋,我刚才看见老覃找局长给你签拘留票了,我给拘留所吴所打声招呼,叫 他关照关照你,别叫号里人欺负你,另外叫他你弄成劳动号,可以出来呼吸新鲜空气。”      陈锋被拘留期间,每天出来挖马路边的地沟。那时侯拘留是要理光头的,李所长捎了 话,陈锋没理。其他干活的都是光头。   马建立来找他了,给他带来一只烧鸡。怕管教不叫陈锋吃,还给管教塞了两盒烟。   马建立叫陈锋看他的头,头发剃掉了一块,上面有块新鲜的疤痕。   “刘七打的。”马建立说。   “就是住老城的刘七?”陈锋吃着烧鸡。   “就是那货,妈勒个比,还是因为上次打牌的事。”   “出去再说。”   “你放那天我来接你。”   陈锋是拘留十五天,到第八天头上,狄爱国从一辆带蓬的三轮车上下来,车子停在路对 面没走,上面还有两个人。   狄爱国横穿马路过来了。他给管教塞几盒烟,说跟陈锋说会话。   两个人站到了路边。   “黑孩儿昨天晚上被捉了,可能已经进了号子,你见没?”狄爱国抽出根烟点上。   “我没见,我是劳动号,一早就出来劳动了。”   “黄老歪也差点被捉,回家见势头不对,翻墙走了,多亏他老娘把公安抱住了。”   “你也要当心点。”   “我们跟你不一样,你好逮,你还得上学。咦,你的嘴肿这么高,叫谁打的?”   陈锋向那边悄悄指了指:“就那个刚理成光头的人。”   狄爱国看了看那人,年龄和他们差不多,体格较粗壮。   “潘云飞在三轮车里坐着。”   陈锋看过去,潘云飞正伸着头和他招手,陈锋赶忙也招了招手。   “那家伙没见过,哪的是?”狄爱国又看了看那个光头。   “好象是郊区的,叫什么闻天海,也是昨天才进来的。”   “回头再说吧,你放那天我过来。”      陈锋放那天下着大雨,那时侯分局地盘不大,拘留号和办公地点在一起。分局门口的马 路对面站着一排人,都穿着那时侯常见的墨绿色帆布雨衣。有二十多个人吧,都是十几岁的 孩子。   不一会陈锋出来了,李所长和他一起出来的,李所长打把伞。   陈锋手里掂个包袱。   一排小青年见了陈锋,有人吹口哨,有人招呼。   李所长见状,和陈锋说两句什么,转身回去了。   一帮人带着陈锋去了澡堂。一般刚放出来都是去澡堂的,好好洗洗,去去晦气,然后理 个发。即便是理成光头也要重新刮一次。   从池子里出来,大家赤条条坐的满铺都是。陈锋把包裹打开了,里面有两双崭新的皮 鞋,一条那个时候刚时兴的薄涤纶长裤,还有两件式样不错的短袖衬衫。   “主要是夏天,要冬天收获就多了。”陈锋说,“你们看看谁穿着合适,拿去穿吧。”   马建立抢先把那条涤纶长裤拿了起来,其他几个人拣了皮鞋,短袖。   潘云飞和狄爱国刚从池子里出来,潘云飞伤已经完全好了,腹部一个圆形的刀疤。   “我上次进去,衣服被别人扒了,妈那次里面都是二三十岁的。”马建立说。   “啥时候进去都有二三十岁的,扒的就是你这一号。”六指很不满意马建立把那条裤子 拿去了。   “听爱国说,有个叫啥闻天海的在里面欺负过你?”潘云飞在陈锋身边躺了下来。   “谁也没吃亏,不过他好象名声很响,我那个号里有两个都是郊区的,听他报出名字, 当时就开始拉架了,其他人觉得他有来头,也没动手。要不他来的晚,肯定吃亏。”   “回头去会会他。”   狄爱国喊来澡堂理发的,开始给陈锋理发。   “还是原样,打薄一层,别看出来理过了。”陈锋说。   “暂时别回家了,在云飞那住几天,我现在也在那里住,那房子牢靠。主要是担心你父 母,都是知识分子,心眼窄,每次你从号里回来他们都要大闹一场,先缓一阵再回去。找人 捎个信,就说你放了。”狄爱国说。   “妈,三十一中可能又该不叫我上了。”陈锋说。   “还上个球,现在咱们这帮子就你自己还在上学,别扭不别扭呀?”六指说。   “我爸妈非叫我上,我咋办。”      洗完澡大家去吃饭,去的是一家国营饭店。当时就几家大饭店,都是国营的。二十几个 人挤了两个台子,狄爱国说他买单,叫大家放开点菜。狄爱国十一二岁就开始偷皮包,大家 知道他有钱,也就不客气的点上了。   其他桌的客人都偷眼望他们。有一桌客人衣着高贵,举止不俗,看样子都是有身份的。 这桌客人里面有个小姑娘,十六七岁,扎俩小辫子,绑着红头绳,长相十分娇艳。同桌的都 是大人,她觉得很无趣,一双眼就滴溜溜四处乱看。后来她的眼睛定在了一个方向。他看到 了陈锋。洗过澡理过发的陈锋异常英俊,正大声说笑着。 “有个小美妞在看你。”马建立先发现的,接着脸朝那边的几个人都发现了,大家都挤眉弄 眼的笑。   “胡说啥。”陈锋抽了杯酒,看过去,然后把眼光收回来。   陈锋不太会喝酒,其实这帮人都不太会喝酒,都是充英雄硬喝的。那时侯娱乐很少,这 帮人多数不会跳舞,空闲了也就是喝喝酒,看看电影,要不就是蹲马路边上一呆几个小时。   陈锋看见了那个小妞,也看见了那帮人,他觉得那帮人很不一般,他跟同学去过高干 楼,站的远远的,从大门往里看。他觉得这帮人一定是住那类楼的,住那类楼的人都培养了 这样高贵的气质。   “真的是看你的。”马建立羡慕的不得了。   “妈喝你的酒啊,”陈锋不高兴了,“看你的吧,你不是说小妞都喜欢你吗。”   “日,发育不良,”马建立对其他人说,“我听三十一中的艳艳说,好多小妞给陈锋写 过信,都想找陈锋当靠山,可陈锋这孩子好象是庙里的人。”   “闭你妈的嘴,成天就琢磨骗小妞。”六指骂。   “妈少给我说话!”马建立白六指一眼。   “不过那妞长的确实水灵,一看就是大家闺秀。”狄爱国说,“我以后要找就找个大家 闺秀,把俺门口的人镇一镇,俺门口那些小市民,住在破烂瓦房里,自己都顾不住自己了, 还每天对别人指指点点。”   “小市民就是没教养。”马建立说。   “妈勒个比你再说一句!”一直没说话的潘云飞骂上了。   马建立赶紧给潘云飞让烟:“云飞哥,我有口无心,你别生气。”      女孩那一桌人站起来了,看样子是离席,女孩又朝陈锋看了一眼,然后跟着大人们鱼贯 出去了。隔着窗户,马建立看见他们坐上了小车。   “日他奶奶,咱啥时候也能坐坐四个轱辘。”马建立骂。   “你想坐我晚上领你坐。”陈锋说。   “就你能!”马建立不信。   “你晚上跟着我就行了。”   “你说以后还能见到那妞不能?”   “妈你还想她啊,鬼知道能不能见到。”   狄爱国掏出一叠子钱,查出十张,递给陈锋:“你先拿着花。”   “高四儿你们几个都叫我佩服,爱国,啥时候也教教我手艺。”马建立谄媚的说。   “你认识高四儿?”狄爱国问。   “我会认识?”马建立说。马建立是后来才知道他和高四儿是亲戚的,拐弯亲,高四儿 是他表哥。马建立的父亲和高四儿的父亲闹翻了,十几年不来往了。      吃了饭出来,雨已经停了,地上湿漉漉的。大家都有些醉醺醺的,一帮人把马路站满了 走路,有的推着自行车,推的歪歪扭扭的,汽车来了也不让。那时侯车少,速度快,经常溅 人一身水。司机见这么一大帮小混混,也不敢惹,只好等他们慢慢走过去。   到了个十字路口,大家开始分手,一帮一帮分成了各个方向。潘云飞和狄爱国陈锋一 路,马建立本来也要跟他们一路的,狄爱国骂他一句,马建立走了。   “晚上我找你。”马建立对陈锋说。   三个人没有骑车,狄爱国拿着两件雨衣,陈锋要替他拿,狄爱国没让。三个人顺着墙根 朝前走去。   穿过一座清真寺,三个人和拐拐四儿狭路相逢。拐拐四儿挎一女的,女的也有三十岁左 右,涂着口红,花枝招展。那时侯陈锋他们把这类女的叫野鸡。   拐拐四儿没心情理他们,大摇大摆走了过去。   潘云飞眯缝着眼看着他,踢飞了脚下一块石头。一年以后,胆大包天的建明和潘云飞走 到了一起,拐拐四儿一伙的厄运开始降临。      回到潘云飞住处,狄爱国坐一会出去了,狄爱国要去干活。当时潘云飞和陈锋都不会 偷,狄爱国干活时有另一帮人合伙。   潘云飞和陈锋躺在床上说话,后来迷迷糊糊睡着了。   晚上马建立来找陈锋了,狄爱国没回来,派一个十四五岁的小贼捎来了烧鸡牛肉和酒。   三个人吃喝了一会,陈锋问潘云飞出去玩不去,潘云飞不去,陈锋和马建立走了。   两个人来到了一家机关单位的电影院,他们经常在这里用假票看电影。那时侯电影院人 多,道路上站的都是。   门口停着几辆北京吉普,有一辆停在暗处。陈锋用眼色示意了,马建立跟他走过去。两 个人在吉普车边站了一会,趁人不备,陈锋把吉普车窗上的有机玻璃卸了下来。陈锋刚在社 会上混的时候就卸过吉普车玻璃,玻璃用锯子锯了,做台灯很好看。陈锋和马建立从窗户钻 了进去。   “你不是想坐四个轱辘吗,嘿嘿,我现在就带着你去兜风。”陈锋双手把着方向盘。   “你会开车?”   “不会,不过我开过拖拉机。”   “好象还要发动吧?”马建立很兴奋。   “这还不容易。”   陈锋伏下身,拽出两根电路线,给捣鼓着接上了。   “我再把启动机线搭上,加上油门咱就可以开了。”   马建立咧开嘴刚要笑,汽车猛的向前冲了一下,差点撞到前面的墙上。   “别怕,我老练着呢。”陈锋神色镇定,把车开上了马路。   汽车歪歪扭扭的在路上飞奔,两个人大声笑着。拐过一道弯,前面一辆车迎面飞驰而 来,陈锋急忙打方向盘,毕竟没开过车,把握不住,汽车向路边的家属院大门撞去。只听 “轰”的一声,汽车前脸撞到门柱上,凹陷进去。马建立额头被碰出了血。门打不开了,两 个人从窗户里钻了出来。   当时路上人烟稀少,陈锋和马建立撒开两腿跑了。   跑出一千多米,两个人气喘吁吁开始慢行。前面寂静的道路上飘来了歌声,是录音机放 出的邓丽君歌声。昏黄的路灯下一排人赤着膀子走过来,有个人手里提着录音机,两个人拿 着吉他。   快到跟前了,马建立说:“靠,不是仇人不相逢,刘七他们。” 马建立很希望发生纠纷,虽然他知道一发生纠纷必定挨打,但陈锋就拖进去了。陈锋好象对 报复刘七不太感兴趣,晚上来电影院的路上,马建立还说了这事,可跟耳旁风一样,陈锋老 说别的。   刘七一帮显然也看见了他俩,双方越走越近。马建立蓄意挑衅,本来两人是走在人行道 上的,而刘七他们走在车行道上。到了跟前,马建立一斜身下了车行道,他额头上还冒着 血,他谁也不看骂了句妈勒个比勒。   他前面是一排长长的影子,影子都站了下来。   陈锋知道刘七这帮人,多数是干部子弟。他们和陈锋居住的不是一个区,他们那个区是 政府机关集中的地方。刘七他们比陈锋大五六岁,二十郎当正当年。他们的名声是前两年火 起来的,他们组织了个加里森敢死队,专门在晚上袭击从他们居住地路过的别的地方的不良 青少年。躲黑影里扔砖头,拿一米长的白蜡杆呼啸着打人。刚开始是练胆,后来胆子越来越 大。有天晚上他们打了三个人,连他们自己也没料到,打了这三个人后一夜间名播江湖。这 三个人成名已久,都是返城知青,当年以打架亡命而凶狠著称。据说拐拐四儿刘九斤一伙在 这个城市谁也看不到眼里,惟独给他们三个面子。刘七一帮子当时知道了是他们三个,吓坏 了,一声惊呼,大家伙跑了个没影。这三个人都受了伤,据说是相互搀扶着离开的。   刘七一伙想找人说情,但根本通不上关系,除了拐拐四儿刘九斤,谁也摆不平这件事, 可刘七他们连拐拐四儿刘九斤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大家商量来商量去,只有躲起来了。可是 这件事已经传出去了,他们托人的时候已经传出去了,传的沸沸扬扬,大家都知道刘七一伙 把他们三个打了,加里森敢死队的名声就这么被人熟知,而刘七是敢死队队长。   刘七躲起来前说了句硬话,他觉得既然这样了,还不如说句硬话。   “马上有好戏看了,走着瞧,妈谁怕死谁不是人生的!”   躲了两个月,没有动静,大家陆陆续续回来了。许多人见了他们开始恭维,他们豪气顿 生,说了许多大话。说过就后悔的要命,但第二天接着说。他们依然集群,而且人数比原来 多了许多,他们又开始在街头巷尾晃悠了。   奇怪的是,那三个返城知青没有报复,他们好象忍受了这次耻辱。刘七一伙更加趾高气 昂,开始在江湖上占有一席之地。   “长江后浪推前浪,他们已经不行了。”许多人这么认为。   一直到了一九八九年,刘七的神话才被揭开,但这时刘七跟着比他小几岁的闻天海,已 经名声显赫了。   那三个返城知青在被刘七打之前的几个月,也就是春节的前五天,实施了一起轰动一时 的当时被称做“1。23”杀人抢劫大案,案发时分在凌晨一点左右,案发地点是一家百货商 店。两个值更的被杀,现场有明显的搏斗痕迹,其中一个值更人员身中十六斧。发案现场惨 不忍睹,保险柜被砸开,里面的一万余圆现金被洗劫一空。八年后案件告破,满城轰动,媒 体和电视都做了大幅报道。   刘七出了身冷汗。当时他和闻天海一伙正在一家酒店吃饭,闻天海笑着说:“知道他们 当时为什么没有报复你了吧?”      马建立虽然知道刘七厉害,但他咽不下这口气,他觉得潘云飞更厉害,只要陈锋挨打 了,潘云飞肯定会出头的。潘云飞一出头,刘七这伙人不被敲下去是不可能的。   马建立挨打挨惯了,不多这一次,也许这是最后一次,他马建立名声就出来了。   长长的影子站成一排,录音机里邓丽君的歌声缠绵而忧伤。有汽车驶过来,放慢速度, 谨慎的鸣笛,从边上绕过。   陈锋本来是不想惹这一茬事的,刘七一伙的名声此时如日中天。现在许多帮派虽说多有 摩擦,但都轻易不交手,大家都不知道后果会是什么样子。大路朝天,各走一边,除非他骑 你头上拉屎。当然骑马建立头上拉屎另当别论。马建立一段时间跟着这个,一段时间又去跟 那个了。   但是马建立挑衅了,陈锋又不好说软话,索性走一步说一步。陈锋也站住了,把膀子抱 了起来,冷冷的看着刘七他们。   马建立其实心里很紧张,他想一旦动手就往陈锋身后躲,叫陈锋当挡箭牌。当然他躲在 陈锋身后了要奋力还手,这样陈锋挨打要挨的重一些。   想不到的是双方对峙了几分钟,刘七一伙走了。一伙人默默无语,脸上也是冷冰冰的, 刘七看陈锋的眼神叫人摸不着头脑。   马建立和陈锋都没反应过来,在那里愣了一会。后来马建立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跳脚 要骂,被陈锋扯了一把,差点扯个跟头。   “妈我被他修理了,你不帮忙了不是!”马建立恼羞成怒。   “妈每天就你惹事!”陈锋也恼了。   “啥几把人啊你,兄弟的事也开始袖手旁观了?”马建立喊。   “你叫我消停一阵好不好?过一阵好不好?妈老子今天才从号里出来!”   马建立往马路牙子上一坐:“好,你说的!”   陈锋也坐了下来:“建立,咱说点别的吧,那个纱厂子弟中学的叫啥的小妞你后来又去 找过没?”   “没,妈你咋对这感兴趣了!”   “呵呵,随便问问。”   “那好,明天你陪我去。”   “去就去。”   “妈我头上还出血呢,跟着你真倒霉。”   “抹把干土,一会就止住了。”   马建立听了,把马路牙子边上的虚土捧起一把,拍到头上。   “要不回家吧,明天我去找你。”马建立站了起来。   “那好,我还去潘云飞那。”   两个人一起走了一段,到路口分手了。   马建立哼着小曲,半个小时后到了自己住的楼下。那年月路灯比较少,许多还被打坏 了,马建立家门口一片漆黑。楼底下扎着许多园子,用树木扎成的,都是各家各户扎的,里 面种些丝瓜葫芦之类。微风下,枝叶发出一些细小的声音。   马建立是到楼门口时被袭的,园子里跳出两个黑影,快速朝他奔来。马建立悚然一惊, 想跑已经来不及了。两个黑影本来就比马建立高,跳起来更是高出一大截,他们抡砖朝马建 立拍去。马建立应声倒地。 马建立倒地后,两条黑影骑上自行车消失在夜幕中。      就在马建立倒地的同时,黑孩儿咧着嘴开心的笑着。黑孩儿人很黑,牙却白,黑孩儿家 里穷,从小不刷牙,可他牙白。   他为他的成功沾沾自喜,他响亮的吹了声口哨。   黑孩儿拘留五天就放了,而陈锋是十五天。本来黑孩儿也是被拘十五天的,但他使了个 计策。他甚至五天的伙食费都没交,拘留所给他垫上了。   黑孩儿平时大大咧咧的,可有时也玩小聪明,而且能横下心来玩。   他进拘留号不象陈锋那么幸运,进去后号里一个人也不认识。号长是个三十多岁的东北 人,关押三个多月了,超期关押很平常。黑孩儿亮了自己名字,要说黑孩儿的名字还是可以 的。结果他挨了打,一窝蜂对他进行了修炼。黑孩儿睡在马桶边上,黑孩儿窝了一肚子气。 他看着那个东北人心里说,等着吧,早晚有你倒霉的那一天。   一天两顿饭,排着队拿一个馍,一碗咸水汤,上面漂片菜叶。起初几天黑孩儿老老实实 的,那时黑孩儿还没想起计策。第五天头上他受不了了,突然就想起计策了。   受不了是因为拘留所突然发生了一件事,一个犯人逃跑了。当时拘留所的条件比较差, 墙头比较矮,几根电网歪歪扭扭的。这个犯人半夜拆下门窗上的一根钢筋,翻了出去。后来 查痕迹他是翻过电网逃离的,可电网也许老化了,没有动静。   这件事发生后从严治理,据说所长也快被撸了。   据黑孩儿后来的话说他这时受到了好人坏人两方面夹击,压力空前。   打早饭时他突然对管教干部说:“我要见东升。”   管教干部本来不愿意理他,可还是问了一句,哪个东升?戚东升是市局局长。   “戚东升,你们局长。”   “咦!”管教干部准备踢他了。   “他是我舅舅,”黑孩儿也不排队买饭了,站了出来,“他不知道我进来了,我妈也没 告诉他,我妈想叫政府教育我。”   “真的假的呀?”管教干部一脸狐疑。   “你们领我去,现在就去,去办公室找他,东升如果说我不是他外甥,你们马上可以判 我的刑。”   “你在这里站一会,我马上就过来。”管教干部边走边回头看他。   挨他近的犯人都听见了对话,特别那个东北人,脸有些煞白。   管教干部去见了所长,所长听了也吃了一惊,两人商量了几句,管教干部出来了。   “所长不在,你先委屈一下,我当不了家。我一会正好去市局办事,我去见见戚局长, 把这事告诉他行不行?”管教干部拍着黑孩儿肩膀。   黑孩儿心里十五个吊桶七上八下,但他豁出去了。   “行,你说我要出去!”   管教干部对黑孩儿同号的犯人喊:“都给我听着了,不许欺负他!”   黑孩儿回到号里,待遇马上变了,东北人拉着他睡上铺,一个劲赔不是。其他几个犯人 跑过来,用衣服给黑孩儿扇凉。   黑孩儿哈哈笑着,心里恐惧的要命,这事儿揭穿了,还不定要受多大罪呢。反正骑虎难 下了,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享受一会是一会。   黑孩儿母亲也姓戚,他是用这做的赌注。   时间一分一秒走着,黑孩儿越来越难熬了,身上一个劲出汗,把给他扇凉的犯人忙坏 了。   东北人拿出肉松叫他吃,还有杏仁霜,还有其他一些零食。东北人也开始出汗了,东北 人发现黑孩儿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东北人心里的十五个吊桶也开始七上八下了。   “兄弟,哥哥千错万错你一定要放过哥哥这一码,”东北人擦着脸上的汉,“兄弟,你 说我怎么给你赔罪吧,怎么赔罪都可以。”   黑孩儿心说,妈勒个比勒,一会我该给你赔罪了,恐怕磕头都不行。   东北人把鞋拿过来,掏出里面窝成团的钞票,展开双手递给黑孩儿:“这是三十多块 钱,你先拿着,改日哥哥出去了,一定厚补。”   黑孩儿有些麻木了,把钱接过来装进了口袋。   东北人见黑孩儿还是那样,突然发怒了,他大骂起来:“你们这一堆王八羔子!那天你 们为什么打他?我可没动手!你们这会儿装的跟没事人一样,装你妈呀装!都愣着干什么? 还不快过来给他赔礼道歉!”   大家都过来了,一时间很拥挤。   “一个一个来,一个一个做检查,一直到我老弟满意了为止!”东北人眼睛都红了。   一直折腾到黑孩儿答应不记恨他们,号里才慢慢安静下来。   “大家轮流给他扇凉。”东北人说。   后来黑孩儿睡着了。      是号门“咣当”一声把黑孩儿惊醒的,那个管教干部来了,一脸严肃。黑孩儿的心提到 了嗓子眼,黑孩儿心说完了。   “你出来一下。”管教干部对黑孩儿说。   黑孩儿腿打着飘出来了,阳光照的他睁不开眼睛。一般喝稀饭喝时间长腿要打飘,出来 时都不太会走路。但黑孩儿才喝了五天,黑孩儿的腿就飘了。      黑孩儿咧着嘴笑出了声,出了拘留所他扶着墙高兴了好一会。他轻轻松松出来了,他知 道他们没去问局长,具体怎么签字把他放了,他就不清楚了。   他先奔了澡堂,没碰见熟人,洗完澡睡了一觉,醒来就半夜了。   他饿的厉害,出来找东西吃,想到今天成功闯关这一幕,他又咧开嘴笑了,他吹了声口 哨,很响亮,划破了夜幕的寂静。      结果黑孩儿高兴劲还没过去,吃饭时被人打了。当时有一些地摊夜市,流动性的,推着 小车,从附近扯根线,拉个灯泡出来。放几张小桌子,小凳子,卖一些包子馄饨。都是晚上 八九点后才出摊的,那时没人管了。   有一家馄饨摊卖的小有名气,黑孩儿摸到了这里。一些人赤着膀子在灯下坐着喝馄饨, 稀溜稀溜的。   黑孩儿拣一张凳子坐下了。他身边还有一个小青年,和他年纪差不多,馄饨快喝完了。 黑孩儿坐下时,小青年看了他一眼。黑孩儿这时心情特别好,黑孩儿心情好时偶尔要骂人, 当然是没有针对性的。他对着小青年骂了一句,傻比。   结果这一骂闯祸了。小青年身材比他瘦弱,而且看起来不是不良青少年,但小青年上来 把他打了。黑孩儿打架无数,但一交手就被对方打翻在地。对方的麻利凶猛叫黑孩儿大吃一 惊,黑孩儿明白,即便自己吃饱了饭,也不是对方对手。对方甚至比潘云飞还善战。   黑孩儿倒在地上起不来,黑孩儿嘴里大喊:“有种你留下名字!” 小青年哼一声走了,他消失的很快,一道烟拐过了墙角。等黑孩儿抠块砖头撵过来,哪里还 有他的影子。黑孩儿牢牢记住了他的模样,长发,脸型较瘦,个子和他差不多。这个人的脸 型很适合戴军帽,如果戴上军帽,是大家比较羡慕的那种,也就是说可以和电影里的盖世太 保媲美。   他就是楚建明,就是一年以后和潘云飞扳倒拐拐四儿一伙的楚建明。当时楚建明根本和 谁都不认识,他家在他小时侯就去了四川,近两年又举家迁回来了。建明和两个姐姐都在离 家不远的一所中学上学,建明在学校里没什么朋友。他在四川时练了三年武术,跟着一个白 发白髯的老汉。后来老汉说什么也不教他了,老汉说相处三年,建明眸子里经常划过一道令 他陌生而可怕的光。建明自己根本不知道,他委屈的哭了一场。以后的建明开始打架,他不 集群,独来独往,他的打扮和当时的不良青少年截然不同,除了目光阴骘,模样和好孩子没 什么区别。他家里很穷,靠父亲一人的工资,而且父亲长年有病,窄小的屋子里终日弥漫着 中药味。。建明很爱父亲,每次惹事后父亲忧郁的眼神都使他内心不安。父亲母亲都是本分 人,他们怎么也不明白建明为什么变成这样,有些事情也许是永远搞不明白的。举家迁回后 不久,父亲大病一场,有人告诉他们北京可以治这种病,为了省钱,十六岁的建明当时做出 了一件轰动邻里的事情,徒步背父亲上北京。一路上千难万苦,自不待言。   黑孩儿后来经过好长时间也没打听出这个人是谁,直到有一天,潘云飞领着一个小青年 来找他借钱,潘云飞和这个小青年两个小时前把拐拐四儿刘七斤做了,他才从新见到了这个 小青年,从此知道了他的名字,楚建明。      黑孩儿气急败坏的吃了碗馄饨,吃了笼包子,在众人的目光注视下离开了小吃摊。下午 睡的时间长,又吃饱了,元气恢复了,他就摸到了六指家。六指刚睡,见到他吃了一惊,赤 条条坐了起来。黑孩儿洋洋得意把事情说了一遍,六指听的直伸舌头。   “哈哈,我觉得今年好运来了,别睡了,咱去掂包吧,弄点钱好好享受享受,把这几天 吃的苦给补回来。”   六指麻利的穿衣,六指最近也没钱了。   两个人去了火车站,碰上了一帮子人,他两个躲起来了。车站这块地皮是归这帮人的, 这帮人为首的是个大块头,当时很出名。就是这个大块头,几年以后被黑孩儿六指小顺三人 用军刺排胸连捅十六刀,脚筋也给挑了。   两个人藏在暗处,观察着出站的人流,终于出现一个目标。这个人是外地人,采购模 样,皮包在胳膊下面夹的紧紧的。他两个悄悄尾随了上去。   一直跟了两道街,前面一家旅社,那个人抬头看看招牌,走了进去。   黑孩儿和六指也走了进去。   黑孩儿进去就和柜台里人吵上了,黑孩儿说昨天晚上住宿,包忘这里了,包里有一百多 块钱。人家当然不买帐,双方对吵起来。六指没说话,六指来到了那个采购员身边。   柜台上有个算盘,黑孩儿拿起来砸了,算盘珠子四处飞溅。就是这时六指飞快的下了 手,将那个采购员模样的人依旧夹在胳膊下的包给割了,六指扛他一下,将包里的钱用两个 指头夹了出来。   “你他妈在这儿看啥热闹!”六指迅速将钱装进了裤兜。   黑孩儿也过来推了他一把:“你想挨打不是?”   这个外地人见对方是两个愣头青,不想惹事,赶忙赔笑。六指使个眼色,和黑孩儿两人 骂骂咧咧走了。   “你们等着,明天再来找你们算帐!”   出了门两个人撒开腿就跑了,逃跑时六指趁黑孩儿不注意,捏出一叠钱塞进了三角裤 头。   进了一条只有月光的胡同,两个人气喘吁吁停了下来。   “有多少?”黑孩儿问。   “我也不知道。”六指把钱掏出来,又把装钱的裤兜拽出来,意思是里面没了。   黑孩儿抓过来数了数,咧开嘴笑了。   “七百六,不少不少,一个人三百八。”黑孩儿开始分钱。   两个人不知道已经出事了,那个人报了警。经过一番盘查,大块头那帮人里有个说,他 看见黑孩儿和六指了,是朝那个方向去的,前面好象有个采购员模样的人。其实这个人当时 也想跟,他来的晚,孤身一人,就没跟。大块头这帮人霸占车站这块地盘以来,除了使用暴 力驱除其他来这里的贼,也用点炮的方法整治他们。   黑孩儿贪心不足,还要去车站,六指拗不过,只好和他去了。   他俩一去就察觉出气氛不对了。   六指最慌。六指不知道三角裤头里装了多少钱,反正不少。按当时的情况,盗窃三千块 钱以下判五年以下,三千块钱以上判五年以上,黑孩儿知道他吃黑钱事小,他妈的抓住了事 就大了。六指心里慌乱的盘算着,两个人急急走进一条胡同,刚跑了一半,就被后面追赶上 来的公安和治安员扑倒在地。   结果没搜出多少钱,六指跑进胡同时把裤衩里的钱抽了出来,脱掉一只鞋,把钱塞进鞋 窟窿,顺手丢上了房顶。这一片的房子都很低矮。   抓进派出所,被害人来质证,两个人失口否认。旅社人也来了,说就是他俩,他俩大喊 冤枉,结果他们被关进一间房子里,一个公安领着几个治安员开始用台灯柱子那么粗的木棍 抽他们,两个人鬼哭狼嚎,满地打滚。      黑孩儿终于抗不住,要招,六指大喊,黑孩儿,你他妈的想坐牢你就招吧!一句话惊醒 梦中人,黑孩儿又咬紧了牙关。期间他又使了那一招,说他舅舅是公安局长戚东升,但这次 没有奏效。这个民警正好是戚东升家亲戚,黑孩儿挨打挨的更厉害了。   这顿打可够受,要不是第二天上午六指姨夫赶来了,六指也准备招了。六指姨夫在街道 办事处工作,交际面广,经过上下打点,托人活动,六指关押了一个多月放了,黑孩儿被劳 教三年。   那天六指和小顺陈锋狄爱国一大帮去劳教所看黑孩儿,带了许多烟,还偷塞了几瓶酒。 劳教所烟允许带,酒是禁止的。   这是他们第一次去看黑孩儿,一大堆坐在院墙里的空地里。没有太阳,这天是阴天,天 气闷热。地上一壶茶,几个茶杯,大家轮流喝。   黑孩儿被理成了光头,有些消瘦了。   黑孩儿话不怎么多,谁问一句,他答一句。后来六指问他这里有人欺负他没有,黑孩儿 突然狂怒起来,指着六指大骂。   “妈你还好意思问我这!你偷的包,你在外面逍遥,老子却在这里要受三年罪!妈你平 时老说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你咋不把老子也给弄出去!”   六指也火了,“霍”的站起来:“你还有脸说!你家一分钱不管,你知道我家赔进去多 少钱不知道!要不是我姨夫,你劳教三年?做美梦吧你,早判你的刑了!现在我姨夫把你弄 成个人民内部矛盾,你他妈还不领情,要知道不管了!”   “妈你说那天到底偷多少钱!”黑孩儿也站了起来。   “滚你妈的吧,你不相信自己兄弟,老子不来看你了!”   黑孩儿扑过来要打六指,被大家抱住了。大家劝了半天,黑孩儿六指都还呼呼生气,满 头是汗,谁也不理谁。   狄爱国挨着黑孩儿坐,先发现黑孩儿胳膊上有字的。当时他们都没纹过身,狄爱国好 奇,就拿起他胳膊来看,黑孩儿猛的一抽,双膀抱了起来。   “刺的啥呀,看也不叫看了?”狄爱国不高兴了。   “没啥看的。”黑孩儿说。   “人家被劳教了,以后出去有资本了,是爷了,咱哪有资格看他身上的东西。”六指说 起了风凉话。   “妈你想看看吧,我日你祖奶奶!”黑孩儿把两只胳膊伸了出来。   大家看后都哈哈大笑,他们不明白黑孩儿刺什么不好,比如龙啊,鹰啊,剑啊,可是他 却刺了两个字,一支胳膊一个。六指笑的捂起了肚子。   黑孩儿胳膊上刺的是这么两个字:流氓。   “妈他们按着我刺的,用针蘸着墨汁刺的。”黑孩儿愤怒的回头看了一眼,那边一帮子 光头都抱着膀子,冷冷的看着他。   陈锋他们眼光“刷”的都看了过去,那边是一帮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一个个都不是善良 之辈,有留胡子的,有脸上带疤的,有胳膊上纹着龙盘剑的。大家用目光互相较量了一会, 碍于这里场合特殊,都没有首先发起挑衅。   这时潘云飞从大院门口走了进来。潘云飞戴着墨镜,穿了件当时极少见的后来开始流行 的浅灰色亚麻短袖,裤子也换成了笔挺的,一双皮鞋纤尘不染。   潘云飞今天的这身打扮叫大家眼睛一亮,大家都觉得原来这样打扮起来也很威风。   潘云飞没和他们一起来,潘云飞一开始说不来的,他被事情拌住了,没想到他又来了。 他嘴里叼着烟卷,墨镜戴的很低,两手背在背后,腰杆笔挺。他一眼就看出双方在对峙,哈 哈一笑,冲那一伙光头抱抱拳,大声说没必要没必要,说不定以后还是朋友。说着话从兜里 掏出两包555烟,“嗖嗖”扔了过去。那边把烟接了,也哈哈笑了起来。   大家忙给潘云飞让座,黑孩儿把半杯水泼了,用茶壶重新满上,双手捧给潘云飞。潘云 飞“咕咚咕咚”把水喝了,兜头就对黑孩儿说:   “你想不想在外面呆?”   “咋不想。”黑孩儿一头雾水。   “那明天吧,明天我来接你。”   大家都看着潘云飞,潘云飞从不说大话的,不过这个许诺叫大家都不敢相信。   “啥也别问了,回头你们就知道了。”潘云飞冲大家摆摆手。      第二天黑孩儿果然回家了,头皮溜光的黑孩儿高兴的吹起了口哨。可过几天就高兴不起 来了,开始唉声叹气,回劳教所的日子指日可待。   黑孩儿是高四儿托了个关系叫他出来的,出来一个礼拜,前提是一天上缴所里六十块 钱,作为创收。当时高四儿给垫的钱,高四儿限他三天还清。黑孩儿出来后东磨西借,终于 把钱还上了。黑孩儿开始唉声叹气,日他奶奶,要知道还不出来呢。尽管许多人给他出主 意,叫他去偷,而且他也知道偷了一旦被抓住,亮出被劳教的牌子,就给送回去了,没什么 大碍,也不会重新加重处理。可是偷钱都形成了固定的团伙,黑孩儿是和六指小顺一起的, 六指因为生黑孩儿的气,拉着小顺躲起来了。他找过别人,可别人都意意思思的,都托词回 避他。眼看一个礼拜就要过去了,黑孩儿苦恼的没办法。如果回劳教所,如果交不上钱,他 就出不来了。      这天潘云飞和狄爱国陈锋黄老歪老哨五人正在澡堂的床上躺着喝茶,高四儿几个走了进 来,见了潘云飞劈头就骂:   “妈我坐萝卜了!都是你干的好事!”   “咋了?”潘云飞依旧躺在那里。   “咋了?黑孩儿跑了!妈的,不仁不义的家伙,我以后哪有脸再去托人家办事!”   “奶奶的!”潘云飞坐了起来,“跑也不能这样跑呀,害的咱不仁不义的。”   “他不跑咋办?”黄老歪丢一句。   “以后你们的事少找我!”高四儿几个转身出了澡堂。 劳教所开始抓捕黑孩儿,管教干警抓,犯人也抓。出来抓捕的犯人都在里面是大组长,每天 背个包,里面放个手铐。抓黑孩儿的大组长是陈万里,陈万里是陈万明的哥哥,就是许多年 后被潘云飞建明黄老歪三把枪顶着脑门,在赌场里被打的脑浆飞溅的陈万里。   陈万里家是南郊的,在那一块很有名气。这时他和潘云飞这帮人都不认识,只是彼此听 过传闻。他每天就在市面上转,抓捕黑孩儿这类犯人他有一定的优势。他认识的都是混子, 经常能出现黑孩儿的信息。这天他听说刘七他们那帮干部子弟约集了东南西北各路豪杰一百 多人,要灭掉潘云飞陈锋狄爱国这帮子小蛋子,双方开战的地点在公园,他觉得这场好戏不 能错过,早早的和两个混子来到了公园南门。在南门口他巧遇黑孩儿,黑孩儿正和一个和他 差不多大的孩子在溜街。几个人从后面悄悄扑上去,把黑孩儿拌倒铐上了。黑孩儿也听说了 潘云飞和刘七约会的消息,他觉得逃跑的事对不住潘云飞,就拉了一个同伴赶来助阵。黑孩 儿身上掖了把三棱刮刀,同伴身上掖着把特大号的前头打尖了的螺丝刀。黑孩儿被扑倒铐上 手铐,这个同伴跑了,他以为陈万里是公安人员。陈万里搜了黑孩儿的身,原本想搜出点现 金的,结果很失望,只搜出一把刮刀。   黑孩儿破口大骂,陈万里不理他,几个人揪着黑孩儿衣服进了公园。路人伫足观看,黑 孩儿又大骂。   “看啥看,他们是假公安,是伪军!”   “妈回去小号关死你!”陈万里骂。   这时已经是傍晚时分,西边的天空一大块火炭云,燥热的地面安静下来,开始冒出隐隐 的凉气。几个人上了树木葱郁的假山,找块空地坐下来。陈万里他们拿出烟来抽,黑孩儿浑 身是汗,坐在那里低头不语。   天黑下来时,陈万里的一个同伴起身走了。黑孩儿一直头埋在怀里,后来他抬起了头, 他闻到了阵阵诱人的香气。这个同伴回来了,一手提着烧鸡牛肉,一手提了一瓶酒。   铺张报纸,他们在地上吃了起来,没筷子,用手抓,酒是轮流对瓶吹。黑孩儿也饿了, 直咽口水。   “能不能给我吃个鸡腿?”黑孩儿说。   “妈你以为你是劳模啊!”陈万里抓个石头砸在黑孩儿脑门上。   “等着吧小子,有你吃亏的时候!”黑孩儿用戴着手铐的手摸了摸头,起了个包。   “哎,潘云飞你们是不是一伙的?”陈万里满嘴都是油。   “我以为你不知道!”   “啥几吧潘云飞,小蛋子们,月亮升起来的时候刘七就把他给灭了。”   “不一定谁灭谁呢。”   “哈哈,那你等着吧。对了,你今天是不是也准备参加啊?我靠,要知道你参加我晚抓 你一会,你胳膊腿没了抓你更方便。你知道不知道,听说这次帮刘七的有闻天海,霍家委, 还有曹过,还有小红袍,人马汇集起来一百多个。”   “也太看得起他们了。”另一个也是满嘴都是油的家伙说。   “小红袍是谁?”黑孩儿问。   “小红袍是你爹。”陈万里说。   “妈你等着吧,还是那句话,早晚有你吃亏的!”黑孩儿又把头埋了起来。   月亮升起来了,一缕清辉洒过来,微微的凉风开始浸漫。几个人从假山上望下去,见草 坪里开始有一帮一帮人聚集了,影影绰绰的,看形状都不是好人。   陈万里几个开始兴奋,他们一商量,把黑孩儿铐到一棵松树上,几个人下了假山。他们 没敢太往前去,怕被误打了,他们估计开打的地方就是那帮人聚集的地方,在附近选了棵大 树,三个人爬了上去。      这场大规模斗殴的导火索是因为马建立。 起因还是马建立挨打的事,至于怎么发展成了大规模的斗殴,就象剥竹笋,一层一层的,咱 们稍后再说。   现在先说一下刘七这帮人。   刘七他们是三天前找到潘云飞的,约下了今天的日子。当时潘云飞黄老歪老哨三个人正 在老哨家门口的胡同里吃炒凉粉,油腻的桌子,低矮的长条凳,三个人吃的满头冒汗。三个 人都赤着膀子,汗衫搭肩上,穿着拖鞋。   刘七一伙骑着自行车过来了,有十几个人。刘七被人带着,披件长袖,脸上包着纱布, 右胳膊打着绷带。一帮人从胡同口一出现,潘云飞黄老歪老哨三个就站了起来,每人拎起了 一把长条凳。   还有几个吃凉粉的,见事情不对,匆匆结帐走了。摊主是个胡子拉碴的中年人,搓着 手,面带恐慌。   刘七他们停那了,离潘云飞他们五六步远。   “潘云飞,今天不是来和你打架的。”刘七从车上跳了下来。   潘云飞黄老歪老哨三人依旧拎着凳子。   “咱们这样打下去,谁也不服谁,约一场大的吧。”刘七说。   “你说吧。”潘云飞说。   “三天以后,晚上八点,就前面那个公园,湖东边有块空地,咱在那里见面。”   “没问题。”      刘七一伙骑上自行车咣啷咣啷走了。刘七这次是有备而来的,刘七前一阵挨打的消息很 快传遍了市区。刘七胳膊被打折了,脸上留了疤。他在医院治疗的那几天,社会上很多人都 来了。第一个来的是曹过,就是十几年后被闻天海指使人用双管猎枪枪杀在本田车里的曹 过。曹过最近出事了,强奸妇女,开始东躲西藏。曹过的哥们多,今天这家呆呆,明天那家 呆呆。是曹过给他出的大规模斗殴的主意,潘云飞是社会上著名的不怕死,如果你不把他一 次彻底制服,以后的麻烦将会一个接着一个。接着闻天海也来了,闻天海也赞成这个方法。 后来闻天海离开了几个小时,回来时带来了两个人。这两个人刘七和曹过都认识,一个是大 块头的霍家委,一个是相貌英俊的小红袍。两个人当时都不到二十岁。   霍家委和小红袍当时已经成名,霍家委九八年被潘云飞建明设伏击毙,小红袍死在九三 年。小红袍死的很轰动,和警方枪战将近三个小时。   这是八一年的夏天,几个人在病房里开始谋划。   “潘云飞我知道,我听许多人说过他了。我觉得即便大规模斗殴,也不一定能将他制 服。”小红袍说。   “那没有其他办法了。”曹过说。曹过在这里年龄最大,将近三十了。   “大规模斗殴是必不可少的,人去的越多越好,”小红袍说,“去的人多能防止他们跑 了,但不能把他们制服,要想以后没有麻烦,只有……”   小红袍眼里露出了凶光。   几个人都看着他,等他往下说。   小红袍从兜里拿出包烟,给大家散了,自己叼上一颗,啪嗒点着了。   他缓缓喷出一口烟雾:“只有把潘云飞腿打折,然后把他脚筋给挑了。”   大家听了都没说话,拼命抽烟。当时挑脚筋只是听人说过,现实中还没见谁的脚筋给挑 了,他们觉得这事比较严重,比捅他几刀不知要严重多少。   “捅潘云飞几刀没用,反过来他还会来捅你的,上次拐拐四儿那事,他自己捅自己,他 怕啥。”小红袍又喷了口烟雾。   “你看呢?”曹过问刘七。   “只是谁下这个手?”刘七皱着眉头。   “我下吧。”小红袍说,“既然咱们是哥们,我当然要两肋插刀了。”   “找把杀猪刀,那刀一切筋就开了。”闻天海说。   “潘云飞以后就坐轮椅吧,嘿嘿。”小红袍说。   “那干脆连陈锋一起做了吧,留着他也是个祸害。”刘七说。   “陈锋这个人我不了解。”小红袍说。   “我在号里接触过他,听别人讲他也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闻天海说。   “我比较了解他,虽说没来往过,但我早知道他了,他一旦下起手来,也不择手段。” 刘七说。   “那连陈锋一起坐了吧。”曹过看着小红袍。曹过比较了解刘七挨打的来龙去脉,他来 时详细问了。其他人只是知道个大概,来了也没具体问。   刘七的胳膊是潘云飞打折的,脸上的伤是陈锋留下的。当时是晚上,刘七他们二十几个 人,大家怀里揣着列检锤和木棍。刘七是在电影院门口碰见潘云飞一伙的,有陈锋,狄爱 国,黄老歪,还有几个面生。刘七跑了,很快喊来二十几个人。   潘云飞陈锋狄爱国黄老歪一伙没发现刘七,这时正准备离开。他们又不想看电影了,黄 老歪说去遛马路吧。   刘七一伙黑压压过来了。   潘云飞他们人少,只有六七个,他们迅速散开,虎视耽耽注视着对方。   刘七一伙上来将他们围了,纷纷抽出了家伙。潘云飞他们没动,手都插在怀里。刘七来 到了潘云飞陈锋面前,一脸狞笑。陈锋和潘云飞是肩并肩,和其他几个是背靠背。打斗是突 然间发生的,虽说刘七他们是有备而来的,但他们没想到对方会先发制人,毕竟对方人太少 了,而且比他们小许多岁。就是这突然发生的打斗使刘七他们阵脚大乱。   刘七的狞笑还挂在脸上,他手里拿着两把列检锤。陈锋突然出手,只见他从怀里抽出个 东西,跳了起来。寒光一闪,比他高一头的刘七只觉得腮帮子一阵剧烈疼痛。这时大家才看 清,陈锋手里拿的是一把大号螺丝刀,前面被打磨锋利了,螺丝刀从刘七左腮帮穿进,右腮 帮穿出。陈锋将螺丝刀抽出时,刘七踉跄着倒地了。   潘云飞他们纷纷从怀里抽出家伙,对方大乱,有人撒脚先跑,其他人挡不住凶猛的来 势,也撒开脚丫四散了。   潘云飞拣起一根遗落的木棍,轮圆了一阵猛打,刘七的胳膊折了。 这件事之前,刘七已经包抄过潘云飞他们几次了。第一次是在公园,当时湖里水都放完了, 湖底大面积裸露,只剩下一小洼一小洼的积水。积水里有鱼,许多人下去,一腿泥浆的在里 面捞。潘云飞陈锋黄老歪狄爱国四个也下去了,他们本来是来闲逛的,见有鱼,兴致就来 了。湖堤上折来柳枝,拿在手里,下去穿鱼。不一会就大获丰收。黄老歪的柳条上穿的最 多,银光闪闪,多数是两三寸长的白条,也有鲫鱼。几个人很高兴,说回去拿面糊了,炸炸 下酒吃。狄爱国做饭做的不错,他很小在家里就做饭了。   见差不多了,四个人开始往岸上爬。湖岸是石头砌的,常年水浸的地方裹着绿毛,有些 滑溜。狄爱国先爬上来的,刚扒着湖边的水泥檐子抬起头,一口凉气抽到心底。岸上站了一 大排人,一个个横眉竖眼,每人手里两块青砖。刚才没看见他们,估计是蹲着的。狄爱国没 来得及往下跳,头上就挨了五六砖。一阵天旋地转,狄爱国仰面摔了下去。潘云飞陈锋黄老 歪看见了这个场面,跳下去就跑,一阵砖头乱飞,还好没砸到要害地方。几个人身上都没带 东西,跑到湖那边,三个人浑身被溅满污泥。他们开始寻找武器,在淤泥里抠出几块砖头。   这时狄爱国已经爬了起来,踉踉跄跄往这边跑。湖很大,刘七他们如果沿着岸边迂回过 来,肯定来不及。十几个人一声呼哨,手攥青砖纷纷跳进了湖里。   “云飞哥!”狄爱国脸被血水糊住了,边喊边扭头。他受了伤,跑的慢,眼看后面的十 几个人就撵上他了。   一个跟头,狄爱国摔到在地。   “云飞哥!”他绝望的又大喊了一声。   “拼了吧!”潘云飞眼睛红了。   “拼了!”陈锋和黄老歪眼睛也红了。   潘云飞哇哇大叫起来,手举砖头率先朝前冲。刘七他们也不管狄爱国了,大踏步直奔潘 云飞几个而来。双方相距五六米远时,一声清脆的枪响传来,大家都象被勒着马缰一样猛的 站住了。一时间四周死一样寂静,然后潘云飞几个和刘七他们丢了手中砖头,混杂着都朝岸 上飞奔。上了岸,大家做鸟兽散,一个个逃的无影无踪。      潘云飞陈锋黄老歪三人跑散了,事情发生时间是下午三点钟光景,等三个人重新碰了 头,已经是傍晚了。三个人都已经换了衣服,都不约而同的戴上了墨镜。   他们去了一家冷饮店,一人要了碗冰豆汤。   “马建立那兔孙这一阵躲起来了,真不该帮他。”潘云飞说。   “都怨我。”陈锋低着头。   “六指不是放了吗?找找六指吧,他姨夫门路广,看看能不能把爱国救出来。”黄老歪 说。   “你找六指吧,戚孬蛋他家也有人,我去找戚孬蛋。”潘云飞说。   “大不了拘留几天,再说爱国还是受害人,也不一定拘留。”陈锋说。   “有件事没告诉你,爱国前几天犯案了,他在车站掂了包,一千一百块钱,被人点了, 估计是车站那个大哥点的,奶奶的,早晚要摆治摆治那家伙。公安正在抓捕爱国,已经去他 家两三次了。如果不托人,爱国这次肯定判刑。”潘云飞说。   说着话两个人吊儿郎当走了进来,大呼小叫要东西。   “过来!”潘云飞喊。   两个人见是潘云飞几个,哈哈笑了,晃着膀子凑过来,扯两把凳子坐了。来人正是潘云 飞要找的戚孬蛋和国顺。   “正找你,”潘云飞说,“下午在公园打架,派出所人来了,估计爱国被捉了,你找你 爸想想办法。”   “靠,这件事我得帮忙。”戚孬蛋详细问了问情况,然后喊服务员上冰豆汤。   “别吃了,赶紧去,一会在我住的地方碰头。”潘云飞说。      晚上七点多钟,潘云飞居住的房子里,一盏昏黄的灯泡亮着,排气扇在嗡嗡摇着头。潘 云飞陈锋国顺三人围着张桌子在吃喝。一盘西红柿,一盘花生,一盘牛肉。潘云飞和陈锋都 快没钱了,平时潘云飞都是狄爱国接济,可最近狄爱国出事,大把花钱活动,就没再给潘云 飞钱。屈指一算,潘云飞身上的钱还是半月前狄爱国给的。   三个人闷闷不乐,默默的喝着酒。   这间房子是吴少侯提供的,吴少侯在八零年以前,一直和他们在一起玩的。八零年以 后,吴少侯开始跟着几个三十多岁的老油条做生意,那时侯管他们叫投机倒把。这间房子是 吴少侯他们做生意跟房东租赁的,主要用来中转一些货物。最近吴少侯他们一直没过来,他 们去缅甸了,据说这次是搞玉。潘云飞本来已经和吴少侯不来往了,可那次用刀自残后东躲 西藏了几天,没个固定的地方,很不方便。那天正好碰上吴少侯,潘云飞随口说了一句,你 给我找个地方住,结果吴少侯还真给他找了。吴少侯跟着的那几个老油条也都知道潘云飞, 他们想这个二愣子有时候可以用上的,所以对潘云飞也很热情。潘云飞一住就不走了,虽说 后来平静了,可他不想回家,他父亲多次用棍子抡过他。   八点多钟的时候,戚孬蛋过来了。潘云飞他们站起来,见戚孬蛋一脸晦气,就又坐下 了。   “要花钱的,而且不是小数目,谁出这个钱?”戚孬蛋坐下来,抓起国顺的酒抽了一 口。   “唉。”潘云飞叹口气。   “等六指那边消息吧。”陈锋说。   几个人又闷着头喝酒,潘云飞中间说了几次没希望了。   九点多钟,黄老歪和六指来了,说法和戚孬蛋如出一辙。潘云飞猛的把酒抽了,站了起 来。   “我去搞钱,这次不能找高四儿了,黑孩儿跑了,高四儿正生咱们气。我去找余三。”   “余三和咱有啥关系?他会理咱?”六指说,“不过那家伙蹬小轮,公交车上都是他地 盘,他手里肯定不少钱。”   “老歪,你家不是放了把三棱刮刀吗,你去给我拿过来,我自己去找他,你们都别参与 这件事。”潘云飞说。   “余三也不是好惹的,他手下也一大帮人,要去咱们一起去。”黄老歪说。   “又不是去打架,你们都去干啥。我是去借钱的,他要不给面子,我自己再捅自己一刀 行不行?”      十点多钟,潘云飞出去了,大家都在焦急的等待着,一直到了夜里两点,有人敲了两下 门。陈锋赶忙过去开门,外面黑漆漆的,什么也没有。这时地面传来了粗重的喘气声,陈锋 吓了一跳。地上躺着个人,头上缠满了纱布,脖子上也缠着纱布。大家呼啦都过来了,把人 拉起一看,更加吃了一惊,是狄爱国!   “我被他们带走了,”狄爱国被放到床上,喘息着说,“到了派出所门口,地上有打碎 的玻璃……我趁他们不备抢块玻璃咽了。”   “慢慢说。”陈锋见他脖子难受,把枕头重新给他枕了枕。   “他们把我送到医院……开刀取玻璃。半夜的时候,大夫和公安站到门外商量事情…… 我爬起来跳窗跑了。当时我身上有钱,正好一个拉三轮的,把我拉到了前面的副食品商店那 里……我一路狂跑过来的……”   “靠,副食品店离这里还有几百米呢!”黄老歪喊。   大家手忙脚乱了一会,陈锋说:“六指国顺你俩在这儿招呼爱国,我和老歪去找云 飞!” 午夜的都市宁静而安详,街灯亮出一种困倦。余三居住的地方是一片工人区,巷道里有一些耐不住炎热在 外露宿的大汉。席子上打着补丁,肚皮上盖着毛毯,鼾声阵阵。   陈锋和黄老歪骑着一辆自行车,陈锋在前,黄老歪在后,飞快的闪进了巷子。黄老歪跟余三半生半 熟,跟别人来过他家一次。两个人在纵横的巷道里拐来拐去,黄老歪怎么也记不清余三是哪家了。两人无 奈,开始大喊潘云飞名字,露宿的人被吵醒,破口大骂。两个人又喊了一阵,觉得没戏,就往外骑。出了 这片住宅区,两个人漫无目的的在街上游荡起来。      潘云飞已经回去了,潘云飞双眼挣的溜园,猛的拍了躺在床上的狄爱国一把。   “靠!好样的,从哪学来的这一招?”   当时吞东西自残的几乎闻所未闻。   狄爱国苍白的笑着:“俺门口的一个老油条,他给我讲过他在三个月前河北犯案时的一个故事。”   “先喝点水,看你难受的。”潘云飞颠颠的跑到外面,在公用自来水管上接了一杯凉水。   潘云飞给狄爱国喂水时,六指说,叫国顺喂吧,潘云飞说废话,他是我兄弟!   “那个老油条也是要判刑的,”狄爱国继续讲着,“结果他大声报告他吞了个勺子,干部慌了,飞速 把他送进医院。可没多久就被押回来了,一阵臭打。原来他没吞勺子,他是想到了医院看有没有机会逃跑 的。心一横,第二天吃饭时他把碗摔了,抓起一块碗茬子吞了进去。结果经过亲友运作,公安也怕他再出 事,就假释了。”   “哈哈,以后我也学会了!”   狄爱国的事情被传出去后,以后的几年陆续有人自残,后来越来越多,进入九十年代,号里面的碗勺 全部换成了塑料的。      第二天晚上潘云飞一伙对刘七实施了大规模袭击,戚孬蛋国顺纠集了三十多个,狄爱国那帮掂包贼也 纠集了三十多个,陈锋喊来了三十一中四十多个学生,再加上杂七杂八凑数的,总计一百多人。   晚上九点多钟,刘七住的那片政府机关居民区所有路口被闸严了,都是一帮一帮的半大孩子。可是刘 七他们得到了风声,一个个无影无踪。   大家找不到地方发泄,再加上群众报警被派出所冲散了一次,重新聚集后一个个怒火中烧。当时马路 边有一帮子一帮子打牌的,隔一段路灯下就有一帮,基本上都是这一片的混子,赤着膀子,大声吆喝。不 知道谁喊了声,打不到刘七干脆打他们吧,大家都响应了。一窝蜂上去,抡起板砖棍棒乱打,打跑了这一 帮,再去打前面那一帮。一时间满道路都是哭爹喊妈,到处是跑动的身影。   把这条街打空了,派出所人也来了,大家呼哨一声骑着自行车四散了。   在电影院门口又聚集时只剩下五六十人,有人说咱干脆打老马吧。老马是电影院保卫科的,不少人因 为在电影院捣乱挨过他的打,大家已经性起了,呼啦啦往电影院里冲。把门的哪里敢拦,一帮人直冲老马 办公室,老马早跑了。大家见不顺眼的一阵乱打,怕公安赶来,又迅速的撤了。      这一阵不分青红皂白的乱殴,刘七门口的混子把怨气都集在了刘七身上。刘七眼红了,又布置了一次 包抄潘云飞的行动,这次刘七纠集了五六十人,到潘云飞他们经常出没的地方扫荡,结果又没堵到潘云 飞。他们看见潘云飞了,有五六个人,但潘云飞他们比兔子还快的跑了。刘七一伙以牙还牙,也是见混子 就打,把这一片打的鬼哭狼嚎。   最后的一次就是在电影院门口,刘七二十多人把潘云飞陈锋狄爱国他们七个人堵住了。狄爱国这时伤 刚好,浑身还没有力气。见跑不了了,陈锋先下手为强,一把螺丝刀插进了刘七腮帮。      就是最后这一次打斗,引来了几个已经成名的人物。名声显赫的小红袍要出手了。小红袍是最近成名 的,小红袍的凶猛令拐拐四儿刘九斤他们也感到了危机。 小红袍和潘云飞基本属于一类人物,他甚至比潘云飞还走极端。潘云飞早期也曾想和公安人 员称兄道弟,但几年以后的一次遭遇使他彻底断了找保护伞的念头,靠他和楚建明两把枪试 图打遍天下。小红袍则从头就不信这一套,他崇尚暴力,崇尚硬碰硬,九三年的一场枪战使 他结束了短暂而传奇的亡命生涯,这年他三十岁。潘云飞有许多女人,小红袍只有一个,小 红袍对女友的忠贞是他们这个圈子里少见的。小红袍一命归天,女友被抓判刑,没多久女友 因忧伤过度疯了。释放后白天黑夜在街上乱走,呼喊着小红袍的名字。后来她消失了,没人 知道她去了哪里。   这是一个极其美丽的女人,她的名字叫肖晓。      傍晚时分,夕阳班驳而灿烂,楚建明吹着口哨,背着书包,独自骑行在树木葱茏的小街 上。楚建明骑的是辆老式倒蹬闸车,车座升的很高。那时侯许多孩子喜欢把车座升高,这样 骑起来身子向前倾,用现在话说就是酷的意思。   放学时校门口蹲着一大堆不良少年,楚建明心想又是来打架的。   校门口蹲着的不良少年多数敞胸露怀,有一个很帅气的男孩叫他多看了一眼。他不知道 这个男孩是陈锋,他后来闯入江湖后横行黑道时也没认识陈锋。直到九十年代末陈锋用五连 发击溃闻天海黑帮,楚建明才扼腕叹息,为没有结识陈锋而叹息。   陈锋他们这帮少年都是三十一中的,他们不是来打架的,他们是来约人的。楚建明的这 个学校有一帮子敢死队,都是铁路工人子弟,他们创下了七天打平十一所学校的记录,在学 生中他们的名声比陈锋他们不知要大多少倍。这帮人的瓦解是在一九八三年的八月十六日, 那次横扫全国的严打风暴,他们无一漏网。那天晚上满街都是武警,都是冲锋枪,警察只起 个指路作用,到了谁家,一指,武警破门而入。那一年因为抓的人太多,没地方关,就借用 一些工厂临时关押。八三年枪毙人恐怕是最多的一次,社会治安空前的好转。那一年是个转 折点,许多被抓的人出来后都不再张扬,这帮敢死队也从此烟消云散。前面提到的戚孬蛋和 国顺,八三年也被抓了,一年后出来,彻底脱离了江湖。戚孬蛋被电棒电怕了,每次出来打 饭,看守都蹲在门口,用电棒电他,几次把他电飞了。戚孬蛋在2003年底因为交通肇事进拘 留所时,号里人说要给他洗澡,他以为世道大变了,待遇提高了,没来得及感叹,他衣服被 剥光,身上被冲了半小时凉水,在号里大病一场。   楚建明不知道晚上公园里将有一场大规模混战,陈锋他们是来约这帮敢死队助阵的。陈 锋他们当天下午约的各校学生就有二百多人。   楚建明吹着口哨,从小街里骑出来,和一辆飞速闯出的自行车撞了个满怀,结果双方都 摔在了地上。对方是三个人骑一辆自行车,三个人倒地后麻利的爬起来,抓着建明就打。双 方打斗了五六分钟,三个人重新倒下。建明拍着身上的土,跨上自行车走了。   这三个被打的是六指和他的两个同伙,一个同伙锁骨被踢断了。六指不甘心,撇下同伙 骑上自行车跟踪而去,一直尾随到了建明家。见建明锁好自行车进去了,六指蹲在那里抽了 两颗烟。   六指他们晚上也被约了,但他借故推辞了。六指觉得这场架没有把握,刘七约了几个成 名人物,六指咋想咋觉得潘云飞他们晚上要吃亏。   “我妈得急病住院了。”六指对赶来喊他的黄老歪说。六指他们五六个当时正蹲在家门 口,一个个光着膀子。   “骗鬼去,你妈的。”黄老歪说。   “骗你是王八孙,我爸去取钱了,我们在等他。”六指说。   “黑孩儿你见没?”黄老歪准备走了。   “那孩子不人物,逃跑以后把兄弟们都闪了。不过听说前两天他和小顺在一起,你去找 找小顺。等会把我妈安置好了,能赶过去我们尽量赶过去。”   抽完烟,六指站了起来,又看了眼楚建明家。这是片堆满杂物的异常脏乱的居民区,一 个面色沧桑的中年妇女拉着一车蜂窝煤,停在了建明家门口,建明跑了出来,喊了声妈,飞 快的往门口卸煤。      “妈的,你厉害不是?晚上有你好看!”六指骑上自行车一溜烟走了。      夜里十二点钟光景,城市已进入了梦乡,四周漆黑一片,建明家的门突然被猛烈敲响 了。建明母亲披衣起床,揉着眼睛问谁呀,这深更半夜的。外面说开门,我们是派出所的。 建明父亲也从床上坐了起来,一脸恐慌,他明白建明又惹事了。   拉亮灯,建明母亲打开门闩,几个人闯了进来。   “你有几个儿子?”来人问。   “一个,还有两个闺女。”建明母亲说。   “在哪?”   建明母亲指了指里屋。这套房子总共两间屋,没有厨卫,厨卫都是在外面和大家公用 的。里屋门关着,来人要去踹门,建明母亲拦了,拍门喊了两声。   “他和他姐姐住在一起。”建明父亲说。   门开了,建明大姐紧攥着衣领又钻进了毯子里。屋里两张床,中间一小块空地。两张床 上都躺着人,那个窄一点的床上躺着的是建明的二姐。   “你儿子呢?”来人问。   “我儿子……”建明母亲哑口无言。   建明父亲也蹭了过来,勾头朝里面看了看,两个女儿缩在毯子里,睁着一双惊恐的眼 睛。   “我儿子今天没回来。”建明父亲说。   “你可要老实!”   “我老实。”   “你儿子叫什么名字?”   “楚建明。”   “明天叫他来派出所一趟,我们是新村派出所的,有些事情要问他。”   派出所人又看了看这间屋子的窗户,窗户是死窗,根本打不开。      几个人走后,建明一身灰尘从堆着杂物的床底下爬了出来。母亲低声而严厉的骂他,他 低着头,不说话。父亲唉声叹气,又回到了床上。   建明本来是在窄床上睡的,听到打门声,一个激灵爬了起来,把自己衣服和鞋做一堆抱 了,钻进了床底下。   “二姐,你快躺到我床上!”   “你又惹事了!”   “快!”   “躺你床上干啥?”   “他们一摸有体温,知道我睡过,快呀。” 一九八一年七月二十六号,午后下了一场暴雨,许多街道被水淹了。有些树木被狂风刮倒, 有些地片停电。暴雨是在傍晚时分停下来的,天空依旧有一道一道的闪电,有闷雷,小雨淅 沥。潘云飞陈锋狄爱国他们二百六十多人分成十几路向公园集结。所有人都穿着绿色帆布雨 衣,里面掖着棍棒。   刘七他们先期到达的,一百二十多人,也都穿着帆布雨衣。刘七他们进公园进的很策 略,公园里有个派出所,为了不引起注意,多数人是把自行车撂墙边,翻墙进来的。刘七曹 过霍家委小红袍几个头面人物则从公园正门进入,七八个人,买了门票。   公园的人工湖因了这场暴雨又蓄满了水,湖东边的空地里泥泞不堪。这里是双方交战的 主战场,附近的假山里树丛中埋伏的都是刘七的人马。空地上只有十几个人站着,就是刘七 他们一帮头头脑脑。因为天气原因,四周基本没有游人。   刘七他们的部署是潘云飞一伙一旦过来,埋伏的人马冲出,将对方打散,然后全力咬住 潘云飞和陈锋,乱棍打昏后,心黑手辣的小红袍将切断二人脚筋。小红袍身上掖了把锋利的 杀猪刀。   “脚上两个筋,是挑前面还是挑后面?”刘七曾提出过这样的疑问。   “我也不清楚,那干脆一起挑了。”小红袍说。   他们根本没料到潘云飞一伙纠集的人马比自己多出一倍还多。      七点多钟的时候,潘云飞团伙在公园正门集结,黑压压挤成一大片,马路都堵严了。   潘云飞陈锋狄爱国三人站在最前面,面向大家。三个人昂首挺胸站着,雨衣的帽子搭在 脑后,头发湿漉漉的。陈锋用手势示意大家静一静,大声讲了话,感谢各路兄弟的支持,他 特别强调了感谢各个学校的兄弟们。这次光在校生就来了一百八十多人。陈锋话音一落,潘 云飞刷的从雨衣里抽出一根一米多长的前端锋利的铁条,空中挥舞了一下,向公园里一指。   “弟兄们,冲啊!”   顿时哗啦啦响声一片,骑车的不骑车的纷纷从雨衣里抽出家伙,潘云飞陈锋狄爱国三辆 车在前,其他人在后,潮水一样朝公园里涌去。   把门的工作人员哪见过这场面,惊讶的张大着嘴巴,眼睁睁看着这伙涌动的人群呼啸而 过。      刘七他们吃了一惊。正门方向不计其数的黑影正快速向这边靠近。因为拥挤,大块的黑 团开始分散,小路上草坪上树林里呐喊连天,不一刻就漫卷到了跟前。   刘七一伙仓促应战,埋伏的人马纷纷涌出。喊杀声棍棒的碰撞声顷刻间响成一片。激战 不到十分钟,双方都有人员倒下。这时公园的灯亮了起来,大面积的混战已经白热。只听一 声剧烈的惨叫,潘云飞的铁条捅进了曹过胸部。因用力过猛,铁条穿过曹过身体,深深的插 入身后的一棵大树。曹过被钉在了上面,一口鲜血差点喷了潘云飞一身。潘云飞拔不出铁 条,顺手抄起地上一根遗落的棍子,用力朝曹过脑门夯去,曹过脑袋无力的垂了下来。   刘七人马军心大乱,先是小部分趁乱开溜,接着就是大面积溃退。潘云飞这边见事情闹 大了,也有开溜的,多数人还是随着潘云飞他们掩杀了过去。   陈锋狄爱国五六个人紧紧咬着刘七,到了公园后墙,刘七纵身上了墙头,陈锋一跃而 起,扯着刘七的脚脖拽了下来,两个人滚打在一起。狄爱国其他人手持棍棒一涌而上。   公安人员突然出现了,几声清脆的枪声划破了夜空,大家悚然一惊,纷纷丢了手中武 器,多数翻墙走了。      陈锋和狄爱国翻过墙头,横穿马路,折进了一条巷子里。巷子深处有个堆放杂物的棚 子,两个人钻了进去,呼哧呼哧大口喘气。两个人头上都是鲜血,狄爱国头上的口子还在往 外冒着,他不时用一只手去按。不一会又有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两人屏住呼吸,等来人到了 跟前,狄爱国伸手一扯,对方抽刀就捅。   “云飞,是我!”狄爱国大喊。   那一刀差点扎狄爱国胳膊上,潘云飞呼呼喘气,收起刀子,也钻了进来。   “妈的,这一回被抓的好象不少。”潘云飞说。潘云飞头上也是血水带汗水,他用力在 眼睛上抹了一把。   “这回事大了,你可能把曹过扎死了。”狄爱国说。   “扎死就扎死,大不了大伙开始跑路。”潘云飞说。   “千万别死人。”陈锋说。   “老天保佑吧,”狄爱国说,“对了云飞,那个大名鼎鼎的小红袍是哪一个呀?”   “就那个穿一身黑的,长头发,长的比陈锋还帅,我过去也只见过一面。”   “我好象没见。”   “他一个人对七八个人,你们没见算了。”   又有人走过,几个人不说话了。缓过来劲,陈锋伸头朝外看了看,寂静的巷子里空空荡 荡的。   “走吧,换个地方,这里离公园太近了,不保险。”陈锋说。   “云飞,刀子扔了,我俩的都扔了。”狄爱国朝地上指了指,微弱的光线下,丢着两把 刀子,都是自制的,闪着冰凉的光芒。   “扔了干啥,拣起来拣起来,放身上总有用处,妈的,说不定人都死了,别个刀子算 球。”   狄爱国和陈锋对视一眼,不想叫潘云飞不高兴,都默默拣起了刀子。   这是个断头巷,三个人翻墙过去了,正慢慢往前走,一条黑影飞奔而来。打个照面,对 方一愣,正要擦身而过,潘云飞大喊一声。   “小红袍!”   三个人刷的同时抽刀在手,陈锋和狄爱国完全是下意识的,小红袍名声太响亮了。 小红袍英俊的面孔冷漠而沉着,三把刀同时逼了上来,潘云飞已切断了他的退路。风吹过 来,小红袍长发飘飘,他狰狞的笑了。这三个人他知道是谁,潘云飞他早就知道,陈锋和狄 爱国是在公园里知道的,当时刘七告诉他们,冲在最前面的三个人,中间的是潘云飞,左边 陈锋,右边狄爱国。他退后一步,贴身靠墙,右手猛的朝怀里插去。只听扑哧一声,潘云飞 一刀捅进了他的前胸。他忍着剧痛,咬着牙,一手攥着潘云飞刀柄,一手刷的将雪亮的杀猪 刀抽了出来,刀锋一扬,直刺潘云飞咽喉。扑哧又是一声,陈锋一刀捅进他持刀的手臂,当 啷啷,杀猪刀落在地上,碰出刺耳的声响。狄爱国也胡乱刺了一刀,好象也捅上了。小红袍 一泄劲,潘云飞将刀拔出,一阵血雨横飞,小红袍被潘云飞连刺十几刀。陈锋和狄爱国慌 了,见潘云飞骑在小红袍身上刺红了眼,慌忙扑上去,一个人夺了他刀,一个拖着他就走。 三个人顺小路跑出几里地,在一排冬青树后面将血衣脱了,赤条条只剩个三角裤头。雨衣逃 跑时早扔了,第二天清晨扫马路的拣的雨衣有数十件之多。      几天以后,消息传来,曹过和小红袍都没死,都抢救过来了。曹过在医院被公安武装监 视,曹过聚众斗殴,强奸妇女,出院后就要被批捕。小红袍失踪了,据说是他在地上爬出二 十多米,被跑散的同伙撞上了,几个人背着他去了一家区医院。值夜班的大夫被几个人用刀 逼住,对小红袍实施了紧急抢救,输血两千CC。天快放亮时几个人又把小红袍背走了,他们 威胁大夫,如果报案,回来血洗医院。      潘云飞陈锋狄爱国去了上海,戚孬蛋给他们提供的地方。戚孬蛋家有个远房亲戚,在上 海真如车站附近租了房子,卖煎饼稀饭。这个亲戚四十多岁,一脸奸诈。戚孬蛋说这三个朋 友在老家打架了,住这里躲一阵。这个亲戚听了直拍胸脯。没多久亲戚唉声叹气,说手头紧 了,一下来了三个这么能吃饭的。后来狄爱国就开始出去了,两天后狄爱国给这个亲戚拿了 三百块钱。   “别告诉我你是偷的。”亲戚笑眯眯查着票子。   那时侯电话很少,潘云飞他们都是去邮电局打长话,打到戚孬蛋姨夫那里。他们都是约 好时间打的,戚孬蛋早早守侯在姨夫办公室。   “疏通关系,花多少钱都行,”狄爱国说,“我和云飞没事,浪迹社会,陈锋还在上 学,靠,陈锋他家人又都是知识分子。”   “妈你光说花钱,可我一个仔儿也没见!”戚孬蛋在那边骂。   “你先全部走好路子,叫你姨夫多帮忙,回去亏不了他。”   “陈锋那边基本上没问题,公园里是群殴,捅小红袍其他人没看见,再说小红袍也不会 报案,就是云飞的事情重,曹过是被他扎成重伤的。”   潘云飞接过电话:“我这边你不用管,妈的,先疏通他们路子。”   “小红袍不会罢休的。”   “等着吧,早晚把他弄死。”   狄爱国又抢过电话:“你们想办法托托关系,看能和他们讲和不能,赔钱的事情咱们 认。”   “靠,讲和个球!”潘云飞骂。   狄爱国把电话挂了,拉着潘云飞陈锋就走:“以后还要过,老这样打下去会行!”   “是啊,能不结仇最好不结仇。”陈锋也说。   潘云飞不说话了。      为了酬钱,狄爱国要甩开膀子大偷上海滩。 当时陈锋和潘云飞都不会偷,陈锋是怯场,潘云飞是学不会。有次在澡堂,老贼余三给几个 没入门的小贼传授经验,潘云飞听见了,呸的吐了口唾沫。   余三说:“技术靠天分,心态是第一,你技术再好心态不行还是不行,心态好了技术可 以超常发挥,关键是一条,你时刻想着拿的是自己的东西,四周人看见也没用,我拿自己东 西看啥看。当然技术加心态就更不得了了,四周人根本看不见,我是他们身边正常一份子, 谁也不去注意谁。”   余三被封为老贼,其实他才二十多岁,他出道早,七八岁就浪迹社会了,他掏包的技术 炉火纯青,本市首屈一指,掂包割包次于高四儿狄爱国他们。   见潘云飞吐唾沫,他还开玩笑说了这么一句话:“以后是致富年代了,你不学会这一 手,想落伍啊?”   潘云飞冷笑:“三哥,走着瞧,等我潘云飞脑瓜开窍开始搞钱的时候,我一次搞的就顶 你十年。”   “现在吹牛皮的人真多。”   “我潘云飞从不吹牛皮。”   “好,那我从今天开始,睁大两眼看着你。”   “现在看没用,等我哪天开窍吧。”   大家都笑,大家都知道潘云飞根本不会偷,都认为这个二半吊在说胡话。   其实陈锋和潘云飞也不是没有偷过,只是不是偷钱罢了。过去他们在军区偷过军衣军 裤,晾晒的,湿漉漉的,他们叠起来揣到怀里就跑。还扒过柜台,几个人故意和营业员吵 架,一个人就扒柜台里的东西。过去都是一些合作社,柜台是玻璃的,朝里面开口,中间隔 着架子,放着一些日常用品。他们拿的多半是罐头,那时侯罐头还是稀罕物。但这和偷钱不 一样,大家打哄哄,觉得开心。偷的最多的一次是一九七九年的秋天,陈锋潘云飞马建立五 六个孩子来到离他们居住地很远的一个合作社,马建立寻衅闹事,几个孩子帮腔,结果和营 业员吵了起来。潘云飞没吵,潘云飞一直在这边站着。见营业员都过去了,潘云飞扛起一捆 布撒腿就跑。等营业员撵出来,潘云飞已经跑的无影无踪了。陈锋马建立他们也赶忙开溜, 朝另一个方向跑了。这捆布后来大家做了裤子,也不用给裁缝钱,给布料。      起初的几天一直是狄爱国一个人出去,陈锋和潘云飞就在戚孬蛋亲戚租的房子附近转 转,当时这里有很多树,晚上风比较大。陈锋和潘云飞戴着墨镜,赤着膀子,下面是长裤。 陈锋穿布鞋,潘云飞皮鞋。两人嘴里叼着烟卷,吊儿郎当。陈锋最近已经开始抽烟了。   这天两个人很无聊,商量了一下就去外滩了。他们这是第一次来上海,外滩的西洋建筑 使他们大开眼界。两个人照了张合影,又进了公园。   “妈的,上海的小妞一个比一个好看。”潘云飞感叹。   “他们谈恋爱不背人。”陈锋向树丛里扫视着,里面都是一对一对搂抱的男女。   “南方人比咱那流氓。”潘云飞朝树丛里吹了声口哨。   公园里转了一圈,觉得没意思,出了公园,在外滩的石栏上坐了。黄浦江浩荡的风吹过 来,两人长发飘飘,无比惬意。   “孬蛋他家亲戚叫啥?”潘云飞突然问。   “我也不知道,孬蛋叫他二伯。”   “那是个老流氓,他给你说了没有?”   “说啥?”   “昨晚上他把我拉出来,外面站一个妇女,好象农村的,三十多岁了,他问我干不干, 二十块钱。”   “哈哈,他没给我说,可能他看你也是流氓。”   “日他奶奶,我才不会干,那么大年纪了,也不知道丢人。不过他二伯说爱国干了,本 来想问,后来又算了。”   “不会吧,三十多都可以当咱姨了。”   “不好说,爱国那货啥都干。”   “爱国每天都是去哪偷啊?”   “真如车站吧,昨天晚上他说偷个手表也扔了,真可惜。你说偷个车票呀啥的扔了不可 惜,可他连手表也扔了。”   “爱国说掂过来的包,里面的东西一概扔掉,只把钱留下来,钱没有记号。”   “锋弟,明天咱和他一起去看看吧,我想要个手表。”   “爱国不是不叫去吗。”   “他说不叫去就不去了?明天非得去!”   “你兜里还有钱没?”   “有个屁,爱国说钱要存起来,跑事用,妈的。”   “我还有五块钱,晚上咱俩去吃生煎馒头吧。那个老流氓天天叫咱吃水泡饭就咸菜,吃 的腿都软了。”   “他自己吃好的,日他娘,他叫咱吃水泡饭,还说上海人民都这样吃。”   “咱俩晚上找把刀把他的车袋割了吧。”   “好,前后轮都给他割了。”   “明天得问爱国要点钱,我想给我妈打个电话。”   “你打吧,反正我是不打。”      两个人很晚才回家。上海的街头灯火辉煌,许多人扯把躺椅在路边纳凉。也有支个小桌 子喝黄酒的,碟子很小,几只虾,几块咸鱼,一蓬毛豆,看起来很精致。   来到戚孬蛋二伯住处,变成一片黑暗,这一片恐怕是上海最脏乱的地方。这里居住的多 半是外来户,干什么的都有,一般是小买卖和收废品的,也有暗娼。   戚孬蛋二伯铺张破凉席,赤条条在门口躺着。带炉子的小推车支在门口。   陈锋和潘云飞见他没睡,转了一圈又走了。   “小几把孩,还没吃饭吧?”戚孬蛋二伯说。起初戚孬蛋二伯不这样喊他们,后来就开 始这样喊他们了,但他喊狄爱国例外,他称呼狄爱国老弟。   “早吃撑了,下馆子,喊了一桌鸡鸭鱼肉。”潘云飞胡乱打个嗝,有扇窗户的灯照出 来,潘云飞嘴唇油汪汪的。   “日你八辈。”二伯骂。   二伯嘴唇上经常有油,晚上出去会相好的,即便没有吃荤的,嘴唇也是油汪汪的。他抹 了猪油再出去。   “老杂毛。”潘云飞也骂。      两个人在前面的弄堂里蹲下来,摸摸兜里,烟也没了。潘云飞又骂戚孬蛋二伯一句。   一条黑影闪进了弄堂口,一瘸一拐走了过来。两人认出来是狄爱国,吃了一惊。狄爱国 上衣没了,裤子烂了好几道口子。狄爱国平时出去干活衣冠周正,他说首先一条叶子要排 场。叶子是指穿着打扮。   两个人站起来,狄爱国过来了,停在他们眼前。他双眼乌青,右嘴角肿着,鼻孔下面还 有没擦净的血迹。他胸膛也受了伤,青一道紫一道的。   两个人看着他,等他说话。   狄爱国抱着头蹲了下来。   “今天倒霉了,挨了顿打,钱也被搜走了。”   两个人也蹲了下来,潘云飞去狄爱国口袋里摸烟,结果什么也没摸到。   “我在外滩挨的打,我发现渡轮那一片比车站收获还大。”   “我们也去外滩了。”陈锋说。   “那里有一帮贼,三四十个,都是本地人,说我趟他们地盘了。”   “日他娘,明天陈锋我俩过去!”潘云飞说。   “根本打不过他们,我看他们那帮也是久混上海滩的。”   “今天晚上我把戚孬蛋二伯菜刀偷了,明天我揣着去。”   “算了,咱来这里不是惹事的,在家养两天,等脸上的伤没了,我还去车站。”   “要说也是,再惹出麻烦了还要跑。”陈锋说。   “你是不是跟一个大姨睡过觉?”潘云飞问。   狄爱国白他一眼:“没心情跟你说这个。”   “奶奶的,明天给分俩钱花花,没钱了。”潘云飞站了起来。      三个人朝住处走,见戚孬蛋二伯站在那里,正和两个小青年说话。那两个小青年一看就 是流氓派头,头昂着,腿晃着。三个人闪在墙边,是潘云飞先认出来的。   “哈哈,是黄老歪和老哨!”   几个人奔过去,大家拥抱了。   “找个地方喝酒。”狄爱国说。   狄爱国回了屋,把床底下的砖头起开,里面一个塑料袋,取出一叠钱,又把砖头盖好 了。戚孬蛋二伯租住的是一间房子,中间用个布挡挡了,陈锋潘云飞狄爱国睡那边,二伯睡 这边。狄爱国又换了条裤子穿上。   狄爱国进屋时,戚孬蛋二伯眼光贼亮。      几个人相拥着往前走,路过黑弄堂时,黄老歪停了下来。   “嘿嘿,给你们带了点好东西。”黄老歪身上挎了个帆布包,说着话他把帆布包打开 了。   “这是啥呀。”潘云飞看他拿出几个象刀柄一样的东西。   “哈哈,这是跳刀,可方便了。”黄老歪一按,刀柄里藏着的刀锋刷的伸了出来。   潘云飞陈锋狄爱国一人抢了一把,呵呵笑着,胡乱在手里按。   “就怕捅人时自己又缩回去了。”潘云飞说。   “不会吧,”老哨说,“以后用用就知道了,嘿嘿,等你们回去咱还有好东西,我和黄 老歪还在纱厂里偷了七把削棉刀,那刀厉害,特别锋利。”   “哈爱国,明天去外滩镇镇那帮人吧。”潘云飞用刀在空中划了个圈。   “爱国挨打了?”黄老歪和老哨都去看他身上的伤。   “没事没事,云飞每天就会胡来。”   “对了,闻天海你们知道吧?”黄老歪说。   “咋不知道。”   “他托人来跟咱讲和了,哈哈,那场架威镇全市,云飞一夜间名播天下,现在在道上混 的不知道云飞名字的恐怕没了。”   “传陈锋的多不多?”潘云飞问。   “不多,就圈子里知道。”   “那就好,走,喝酒!” 喝完酒回来已是半夜,戚孬蛋二伯躺在门口的凉席上,肚皮上盖条被子,鼾声如雷。几个人 嫌屋里热,扯条凉席也出来了。这条凉席是新的,狄爱国买的。五个人并排横着躺上去,看 着城市缝隙中天上的星星,说着话。后来潘云飞想起什么,爬起来去了戚孬蛋二伯屋里。不 一会传来两声放气的声音,陈锋看过去,潘云飞在煎饼炉子那站起身,手中的菜刀闪了一 下。      天麻麻亮时,几个人被叫骂声弄醒了。戚孬蛋二伯插着腰站在带炉子的小推车那里,吹 胡子瞪眼,嗓门沙哑而高昂。陈锋和潘云飞继续睡,狄爱国黄老歪老哨爬起来,凑到跟前去 看。小推车两个车袋被割开,因为一夜重压,轮子有些变形了。几个人帮着戚孬蛋二伯把炉 子抬下来,二伯高声叫骂着拉着车修补去了。   又睡了会天就亮了,道路上走动的人多了起来。几个人打着哈欠,把席子卷了,丢进屋 里,洗漱完后开始逛街。黄老歪和老哨也是第一次来上海,他们说去逛逛南京路吧,还有城 隍庙。   路过一条小街,有一个百货店,几个人进去了。狄爱国要买犁子,他身上已经没有犁子 了。所谓犁子就是单面刮胡刀片,割包用的。每次割完包,如果收获可观,犁子就要丢掉, 以防不测。   狄爱国买了一打,抽出一片留在身上,其余的交给了陈锋。   “回家后放好,别放显眼地方。”狄爱国说。   几个人顺着树木葱茏的街道朝前走,阳光班驳洒过来,潘云飞首先脱了上衣,打起了赤 膊。潘云飞此时身上还没有肌肉,是进劳改队以后开始锻炼的,在劳改队潘云飞练出了一身 腱子肉。   “我看高四儿出去割包,如果是夏天,几个人胳膊上都搭着毛巾。”潘云飞说。   “他们几个胳膊上刺的有东西,不搭毛巾没办法。”黄老歪说。黄老歪偶尔也跟着人掂 包,一般不下手,跟着人分汤喝。   “冬天六指他们都是披着衣服。”老哨说。   “披衣服是为了遮挡手里的动作,六指他们武艺不行。”狄爱国说,“你看看高四儿他 们,从来不披衣服,你见过我披过衣服没?内行人一看披衣服的,流里流气一帮子,就知道 是贼,公安专抓这一路,叼上去没跑。”   “搭公交车吧。”老哨说。   “不搭,你们这种打扮,搭上去就被人注意了,咱又不吃公交车,何必呢。”狄爱国 说。   “慢慢走吧,反正没事。”   期间陈锋朝母亲单位打了个电话,母亲听了他的声音先是半天无语,后来哭了。   “姥姥从老家回来了,她想你。”母亲说。   陈锋从小是姥姥带大的,陈锋和姥姥有着超乎寻常的感情。三姨在老家,因为三姨那里 有事,姥姥回去招呼了两年。   “妈,你给姥姥说,我好好的,我想她。”   “你回家吧……”母亲哭了,“你投案吧,有二十几个学生都投案了,最近陆续也放 了。”   “妈,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姥姥……不过那次打架我没动手,只是跟着去了,我躲一 段就没事了。妈,现在号子里不好过,这么热的天,这么多人挤一起,我不想投案。”   “你现在在哪里?”   “我就在……妈,你别问了,开学时我应该会回去的。妈,你能不能帮我转个学,偏僻 点的最好。”   “你还知道上学啊……你爸都气死了,你爸说再也不管你了。”   “我爸就那脾气,妈,你给姥姥说,等没事回去了我天天陪着她,我晚上还陪她去看电 影。”   “姥姥说起你就掉眼泪……你告诉我,你现在是不是和潘云飞在一起?”   “没……妈,我和我同学在一起,我们在农村,我帮他家还种地呢。”   “潘云飞你再不能和他在一起了,下那么狠的手,早晚要出人命的,到时候你后悔都来 不及。”   潘云飞他们几个就站在一边,叼着烟卷,四处看着。   “妈,不说了,我回头再给你打电话。”   “千万别再惹事了,不为了我们也为你姥姥想想。”   “妈,我知道了。”      到了南京路,已经接近中午了,几个人都赤了上身,汗流浃背。南京路上游人如织,没 有光膀子的,大家都对他们侧目而视。   “妈随便看,”狄爱国骂,“老子今天干活,就是要引人注目。”   “那你刚才还不叫坐公交车。”老哨一直不满这件事,他平时很懒的。   “都挤在那个壳里,别人下手了咱也跑不了,妈就你废话多。”狄爱国骂。   老哨不依了,张口要骂,潘云飞推了他一把,老哨恨恨的走在了前面。   “我发现这条路上也不错。”狄爱国手痒了。   “算了,今天说好是陪老歪他俩转圈的。”陈锋说。   狄爱国穿上了上衣:“你们在这等着,我过去一趟。”   “干啥?”潘云飞问。   “没事,我撞撞大运,我怎么老觉得那两个中年人身上揣着大家伙。”   几个人顺着狄爱国眼光看过去,两个衣冠楚楚的中年人走在对面人行道上,不时朝商店 里看一眼。两个中年人头发溜光,身上挎着包。   “那个带小孩的妇女珠光宝气的,包里应该也有钱。”黄老歪使着眼色。   “妈我再说一句,我一不偷老人,二不偷带小孩妇女。”狄爱国说着穿过了马路。   “装神弄鬼的!”老哨骂。   “妈爱国这个坏家伙早就定了这条规矩,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潘云飞说。   几个人退到阴凉里,又开始抽烟。   “你身上装刀子没?”黄老歪问潘云飞。   “没。”   “我装着呢,一会有事了我拿刀子去助助爱国。”黄老歪平时跟人偷钱,也就是事发时 起个助威作用,黄老歪也是有名的傻大胆。   “助个屁,爱国不会有事,你以为爱国是你跟的那些家伙呀。”   不一会狄爱国从前面斜穿马路,对他们打了个手势。   “妈,那家伙得手了,两个裤兜那么鼓!”黄老歪很兴奋。   狄爱国离他们二十几米远,独自一人行走,步履从容。潘云飞他们在后面不紧不慢跟 着。狄爱国开始脱上衣,又赤了膀子,衣服系在腰里,几个人看见他从屁股兜里取出墨镜戴 了。   狄爱国站那里了。   几个人走上来,狄爱国把陈锋身上搭的衣服拎了过去,迅速穿上。狄爱国是件白衣服, 陈锋是灰衣服。趁人不备,狄爱国把自己那件白衣服团成团,丢在了垃圾桶里。   “马上分散离开,咱们几个太显眼,一旦人家报案,咱们就是目标。都把衣服穿好,陈 锋没事,陈锋面善。现在开始都互相不认识啊,从各个方向离开。”   “陈锋穿我的衣服,妈我啥也不怕!”潘云飞把衣服丢给陈锋。   “你穿你穿,我不穿!”陈锋又丢回来。   “没时间了,快走!”潘云飞把衣服又扔回来,撒开腿走了。几个人穿上衣服,都分散 了。   这时两个中年人已经发现失窃,迅速报案,十几个公安人员撒进人流,开始捕捉目标。 陈锋和两个公安人员擦肩而过,没人注意他。      这次狄爱国偷了五千多块钱,几个人碰头后狂呼起来。找了家馆子,几个人大吃大喝起 来,一直吃到下午五点多钟,约莫着风平浪静了,又找了家澡堂,美美洗了个澡,都躺那睡 了。一觉醒来已是晚上八点多钟,几个人离开澡堂,买了些熟菜和酒,拎着往回走。狄爱国 给了潘云飞他们每人二百块钱,其他的留下了。   “回去跑事用的。”狄爱国对黄老歪和老哨说。   到了家,戚孬蛋二伯不在,煎饼炉子扔在门口,车子已经修好了。几个人扯张桌子,放 在门口,准备吃饭。狄爱国去床底下放钱,出来时脸阴着。   “咋回事你?”潘云飞问。   “床底下的钱被人偷了。”狄爱国悄声说。   潘云飞眼睛瞪的溜园,猛的砸了下桌子。   “咋了?”陈锋几个都问。   “没事,先喝酒,靠他奶奶!”潘云飞说。   几个人说些闲话,潘云飞狄爱国闷头不语。因为中午酒劲还没过,其他人也不太在意, 吃的满嘴都是油。   黄老歪说打盆说盆,打碗说碗。   陈锋问什么是打盆说盆,打碗说碗。   老哨说就是被公安逮住了,这次因为啥事,就说这次,其他事不提,抗拒从宽哈哈。   后来陈锋几个喝醉了,先后回了屋里,倒头就睡。潘云飞和狄爱国因为心里有事,一直 没喝,愣愣的在那里坐着。      半夜了,万籁寂静,昏黄的灯光一盏一盏都灭了,空荡荡的弄堂里传来阵阵鼾声,那是 些在外面露宿的人们。   潘云飞和狄爱国一人一把刀,蹲在黑影里。   “妈那个老杂毛还没回来,可能又去相好那里了。”狄爱国说。   “一会你别动手,反正我扎一个人是扎,扎两个人也是扎,四千多块钱呢,他不吐出来 我一刀给他捅死算了。”   “反正得先捅一刀,要不他不会老实往外吐的。他妈他是个老江湖,你看他背上那几道 刀疤。”   “那还是我捅,我用刀搅他肠子,看他吐不吐。”   “毛巾在你身上吧?”   “在。”   “你给我,我塞嘴。”      结果出乎意料,戚孬蛋二伯哼着小曲回来时,见两个黑影刷的立起,寒光闪动,扑通给 他们跪那了。 潘云飞本来是准备先扎上一刀的,戚孬蛋亲戚属于黑吃黑,出事了也不会去告。可他跪那 了,潘云飞那一刀就没下去。狄爱国右手握刀,左手将戚孬蛋二伯领子一攥。   “把我的钱吐出来!”   “你给我的三百块是你们的生活费呀。”   潘云飞火又腾的起来了:“老杂毛,不给你颜色你是不会说实话的!”   左手把他朝起一拎,右手一用力,尖刀朝他肚子捅去。   戚孬蛋二伯嚎叫起来,杀人不眨眼啊,捂着肚子往下坠。狄爱国拿出毛巾,一把给他塞 进了嘴里。戚孬蛋二伯在地上打起滚来。   潘云飞愣在那里,怔怔的看着手中刀子,一脸沮丧。   狄爱国没注意潘云飞的变化,往戚孬蛋二伯身上一骑,尖刀往脖子上一顶,对方就不挣 扎了。   “我把你毛巾拿出来,问你话,如果你叫喊,喊一声我扎你一刀。”   戚孬蛋二伯眨着眼睛,很听话的样子。   毛巾薅了出来。   “如果你说瞎话,今天晚上就把你扎死。”   “我不敢。”   “我藏床底下的四千多块钱哪去了?”   “你床底下藏着钱!四千多我的天,我要知道天打雷劈!”   狄爱国挥刀要捅。   二伯又嚎叫起来:“你听我说完!我真不知道啊,我冤死了,要不报案吧,叫公安来侦 察,四千多块钱,要是我干的,我宁愿被判个七八年。”   “妈走,现在就去报案!”   “走,谁不去谁是龟孙!”   狄爱国站了起来,摸摸屁股,对潘云飞说:“我裤子上没血啊,怎么搞的?”   潘云飞苦笑笑,把手里的刀子朝后丢去:“啥几把刀子这是。”   原来潘云飞那一刀正巧捅戚孬蛋二伯皮带上,刀子连根断了。   “走吧,我知道派出所在哪。”戚孬蛋二伯爬了起来。   “滚你妈的吧,算我们倒霉!”狄爱国骂。      戚孬蛋二伯骂骂咧咧,扯张席子躺在了门口。潘云飞和狄爱国回屋,见陈锋几个人一头 大汗睡的正香,觉得热,又出来了。潘云飞走过去,把席子一扯,戚孬蛋二伯滚落在地。潘 云飞也不管他骂,拖着席子到了这边,和爱国两个躺了上去。   “以后要想好个地方藏钱,屋里不保险了。”潘云飞说。   “不保险的地方最保险,还得藏屋里,要不不方便。这次藏顶棚吧,放钱取钱注意点就 是。”狄爱国看一眼戚孬蛋二伯,那家伙干脆枕个枕头,在地上睡了。   “那到底是谁偷的?”潘云飞也朝那边看。   “谁知道,只好吃哑巴亏。明天开始大干吧,我也不想等伤好了.明天咱们一起去,我下 手,你们负责掩护和转移现金,这样步伐可以加快。”   “那好吧,早想和你一起去。”   “云飞,给,这是两千块钱,你揣好。”   “干啥,这对陈锋他们不公平吧。”   “不是那个意思。出去偷钱身上必须带着钱,过去是我自己带着,现在咱们该一起了, 就叫你带着。长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老虎还有打盹的时候,一旦失手,把钱还人家,如果 对方还不甘休,就把自己带的钱塞给他一部分,如果事情大全部塞给他。你象有些小贼,身 上一分钱没有,出去横偷,说出事就出事了,拘留所就是给他们盖的。”   “呵呵,这么好的事情,咋没人偷我啊。”   “在老家时有次我上公交车,轻易不上,一上才觉得那里真挤。结果我被几个贼偷了, 你想想我是干啥的,班门弄斧那不是。他手还没从我裤兜里出来,就被我攥住了。我伸出另 一个手,五指展开,他的同伙给我拿了五十块钱。我手掌翻一下,又落了五十块钱……”   “哈哈,一直翻。”   “事情不能做过头,见好就收。你把他逼急了,开始亡命,那你就划不来了。”   “爱国,睡觉吧,你听公鸡都打鸣了。”   “招呼好钱。”   “知道。”      第二天还是个晴朗的天,狄爱国领着潘云飞陈锋黄老歪老哨几个出门了,大家先奔了商 店,买了几身比较朴素的衣服,然后去澡堂,洗洗澡换上了。潘云飞陈锋几个互相看着,哈 哈大笑,都觉得傻。   “这一下咱们成煞笔青年了。”黄老歪说。   “高手干活经常需要这样,虽然有时候也打扮的原形毕露,分场合的。你们几个面相太 恶,掩饰一下有好处。”狄爱国说。   换下来的衣服用个包装了,老哨背身上。   “我没见你带刀子。”黄老歪对潘云飞说。   “你不说我还不生气!啥几把刀子,一捅就折了。”   “咋回事啊?”   “没事,走吧。”      几个人到了车站,狄爱国分配了任务。黄老歪和老哨离几步远跟着他,作为一传手,潘 云飞在售票厅门口等候,是二传手,陈锋在不远处一个亭子那里别动,倒过来的钱都在陈锋 这里汇笼。   装衣服的包陈锋背了,这个亭子很僻静,亭子后面都是垃圾,还有大小便。陈锋把包放 地上,坐了上去,点根烟抽了。   地上丢了三四根烟头时,潘云飞过来了,眼睛四处踅摸着。陈锋觉得潘云飞一看就是个 贼,狄爱国眼睛不踅摸,他用散光去注意。   “哈哈,有五百多了,爱国连下了几次手,我都没看清怎么回事。”潘云飞悄悄把裤兜 里一卷钱递给陈锋。   陈锋有些紧张,也四处踅摸了,把钱塞进了包里。   “一会人家要报案。”陈锋说。   “没事,爱国心里有数,他说走咱就走。他妈的,这比打架还刺激,我过去了啊。”      潘云飞走了没两分钟,陈锋突然看见一个人。这是个非常漂亮的姑娘,依稀在哪里见 过。姑娘跟着一个气度不凡的成年妇女,手里提着包,好象刚下火车。姑娘也看见了他,顿 时愣住了,跟成年妇女说了句什么,就奔陈锋走来。   陈锋想不起她是谁,拎起包想开溜,姑娘喊他了。   “喂,别走,我认识你!”   是家乡口音,陈锋犹豫着停那了。   “你说句话我听听。”姑娘来到了面前。   “我为啥要你听。”陈锋说。   “哈哈,老乡啊,果然是你!你忘了?有次在饭店吃饭,你们好多小青年坐那边,我和 我爸他们坐这边。”   陈锋想了起来:“你也来上海了?”   “暑假,我家亲戚在这里,我来玩。”姑娘指了指那个中年妇女,“那是我妈,她来送 我的。”   “哦。”陈锋看一眼那中年妇女,觉得她很威严。   “你叫啥名字?”姑娘问。   “你管。”   “哈哈,你这么不礼貌,就这么对待老乡啊!”   “你叫啥。”   “潘蓉,三点水那个潘,草字头那个蓉。”   “你过去吧,你看你妈生气了。”   “明天我妈就走了,你去找我玩吧,哈哈,你今天穿的衣服咋这么傻啊。”姑娘说了上 海的地址。   “我又不认识你。”   “大白痴啊你,你说说你在哪个学校,对了,你名字呢?”   “我不上学了,我也没名字。”   “哈哈,喜欢你这个傻瓜。我十二中的,高一,开学你敢不敢去找我?”   “我不和女孩子说话,我找你干啥。”   “你这个乡吧佬!”   中年妇女在那边喊她了,姑娘急了。   “快说!哪个学校的!名字!”   “五中的,李锋。”   姑娘蹦跳着走了,差点和潘云飞撞个满怀。   “你认识那妞?好象在哪里见过。”潘云飞一直看着她背影。   “我才不认识。”陈锋突然看见售票厅那边乱哄哄的,就问怎么回事。   “哈哈,爱国失手了,我准备去赔钱,黄老歪个二秆子抽刀就扎了人家,他们几个朝那 边跑了。”   “那咱俩咋办?”   “哈哈,还咋办,跑啊!” 潘云飞和陈锋撒开脚丫逃离车站,过了几道街,在一条两边都是梧桐树的不宽的街道慢行。 两个人通身是汗,潘云飞先把那件土气的上衣脱了,卷吧卷吧放进陈锋提的包里。陈锋见 状,也学了潘云飞。两个人赤着膀子前行,路过一栋楼,见一扇窗户开着,里面卖一些小百 货,还有大裤头,潘云飞掏钱买了两条。两个人就站在窗口边,把长裤换了,顿觉清爽。   陈锋身上背着包,两个人哼着小曲朝前走,碰上几个外地模样的坏家伙在撒玉米粒。陈 锋和潘云飞当时不懂这一行,见前面墙根蹲着几个二十多岁的家伙贼眉鼠眼,不象好东西。 人行道上还有一个徘徊的人,看样子也是一伙的。   两人前面走着一个人,挎着包,象是乡镇干部。那个徘徊的人见目标出现,遗落一个钱 包,朝前走了,墙边的几个家伙赶忙把头低了,装着在地上乱划。   乡镇干部模样的人看见地上钱包,走路开始僵硬,显然他紧张了。他回头看了看陈锋和 潘云飞,又看了看墙边那几个人,步伐加快了,走到钱包根,用脚一踩,迅速观察四周,准 备弯腰。   没想到潘云飞快步赶上,肩膀一撞,将钱包拣了起来。乡镇干部见潘云飞是个二愣子, 又见随后赶到的吹着口哨的陈锋也不是省油的灯,讪讪的笑笑,走了。   那几个蹲墙根的密切注意着这边动向,他们没想到事情发生了变化,半路杀出了程咬 金。乡镇干部如果拣包,他们就要喊,喂,前面的,你钱包掉了,然后前面的拐回来,把钱 包要回,说里面的钱少了,趁机敲诈。可是现在钱包被两个吊儿郎当的小青年拣了,这两个 小青年也在看他们,眉宇间露出了隐隐的杀气。   几个人嘀咕一翻,一个站了起来,满面笑容朝潘云飞陈锋走来。前面那个掉包的也折过 身,慢悠悠往回走。   潘云飞把钱包往陈锋身上的挎包里一塞,眼一竖,双手卡腰看着来人。陈锋歪着头,眯 缝着眼,嘴里低低吹着歌曲。   “哈哈,两个老弟,把钱包拿过来吧。”来人走到了跟前,站住了。   潘云飞陈锋看着他,胳膊挺粗,胸肌发达,半敞开的衣服里露出左胸的一只鹰。   “什么钱包?”潘云飞说。对方是家乡口音,潘云飞不由自主朝他脸上直看。   “原来是小老乡!”对方仔细打量着潘云飞,“我在哪见过你好象。”   潘云飞不说话,看一眼陈锋。陈锋摸出一根烟,叼在嘴上,用火柴划着了。   这时墙边的那几个也过来了,一个愣怔的看了会潘云飞,慌忙掏烟。   “云飞老弟,你认识我不认识了?我是小二,你忘了,在六指家咱们喝过酒。”小二的 门牙掉了两个,笑起来很滑稽。   潘云飞终于也想了起来,哈哈笑了。   其他几个听说是潘云飞,立刻就矮了半截。   “你怎么来上海了?”潘云飞问。   “本来是来玩的,后来觉得光出不进,不划算,就开始撒玉米粒了。”   “啥是撒玉米粒?”   “嘿嘿,就是故意掉钱包,然后讹人家。”   潘云飞把钱包从陈锋包里拿出来,塞给了小二。   “这是陈锋。”潘云飞说。   小二又忙给陈锋让烟,陈锋手里捏着烟,可小二硬让,陈锋只好接了。   “哈哈,你们那场公园几百人的大战,一举打掉了那些称王称霸的成名人物,据说拐拐 四儿有天喝酒,说出了这么句话,潘云飞不除,大家早晚都要完蛋。”   “小红袍有消息没?”潘云飞问。   “没有,大家都消失了,抓了也不少,大多关审查站了。云飞,也快到中午了,走,找 个地方喝酒去,我做东。”      就在潘云飞他们一帮子在饭馆里喝着酒,谈笑风声时,小红袍和几个兄弟正站在家乡僻 静的郊区一条小河边,微风吹拂着他冷漠的脸颊,英俊的双眸凝视着天边飞过的大雁。   一声枪响,群雁惊飞而去,小红袍手里拎着的五连发口径步枪枪口残留着硝烟。   一个多月后,小红袍用这把五连发小口径步枪对潘云飞进行了步步追杀,造成了当时轰 动一时的大王庄“9。13”枪击大案。 转眼到了八月中旬,狄爱国领着潘云飞陈锋老哨三人以上海为据点,上苏州,下杭州,足迹 遍布江南十几个城市,一气偷了将近两万块钱。三万块钱是个杠,枪崩的杠,狄爱国说该收 兵了。黄老歪被赶走了,车站捅人事件发生的当天,狄爱国给他了五百块钱,名义上是叫他 去外地躲起来,实际上是赶他走。这种莽撞的人狄爱国不喜欢。潘云飞胆大,但不莽撞,潘 云飞对偷窃是门外汉,处处听狄爱国的。大家后来配合的很默契,在苏州的一个园林里,陈 锋甚至成功的掂了一个包。经过历练的陈锋掂包从容镇定,狄爱国直夸他。   几个人离开上海前,因为一直对丢钱的事耿耿于怀,潘云飞在深夜把戚孬蛋二伯的屋子 放了把火,因为风大,火势一下蔓延了。救火时,潘云飞几个装的煞有介事,表现积极。公 安和消防勘察事故现场时,狄爱国握着晕头转向的戚孬蛋二伯双手,安慰了一番。   “二伯,我们走了,陈锋要开学了,感谢你这一段的照顾,咱们后会有期。”      四个人第三天半夜回到了生养他们的城市,一切都是那么熟悉,灯火稀疏,寂静的道路 上空空荡荡。公园那场架戚孬蛋和六指家人都进行了充分运作,基本上风平浪静了。戚孬蛋 和六指都急等狄爱国把钱拿过来。陈锋和狄爱国都算没什么事了,回来之前通了电话,只是 潘云飞还要继续躲藏。   出了车站,几个人直接去找了六指。六指刚回来,喝的醉醺醺的,是在家门口碰上的。   “走,到后面,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六指引着他们朝后去了。   后面是一片乱石堆,长着杂草和树木,野蚊子满天飞。几个人坐那里,边拍蚊子边说 话。   “全部都运作好了,我家人垫里了两千多,日他奶奶,都是凑的。还有三千块钱缺口是 光许诺,没兑现的。”六指说。   “戚孬蛋那边花了多少?”   “不知道,孬蛋他姨夫黑,喜欢从中克扣,估计更多。”   狄爱国从挎包里拿出成摞的钱,数了一部分交给六指。   “这是六千块钱,你先拿着。”   “真厉害你们。”六指双眼放光,后悔自己说少了。   “江南很富,跑采购的满天飞,以后那边倒可以开辟第二战场。”狄爱国说。   六指小心的把钱一摞一摞塞进裤兜,用两只手捂着兜口。   “这次事情之所以这么顺利,除了托关系,还有一点很重要,就是云飞牺牲了。”六指 说。   “妈你什么意思?”潘云飞不高兴了。   “哈哈,事情是这样的,我一直没说,孬蛋也没说吧?”   “到底咋回事?”陈锋和狄爱国都问。   “其实是不好搞掂这件事的,托的关系商量来商量去,只有把云飞牺牲了。”   “有屁快放你!”潘云飞骂。   “云飞,你别怪我,真是没办法。你事情最重,这次斗殴影响又很恶劣,要想保住大家 只好把事情都推到你身上。拘留号审查站都疏通了,和里面关着的人都统一了口径。”   “这样不好吧。”陈锋也不高兴了。   “相信为了弟兄们,云飞会理解的。”六指看着潘云飞。   “日你祖奶奶!”潘云飞霍的站了起来,满腔怒火。   “云飞,不行咱再想别的办法。”陈锋狄爱国老哨都站了起来。   六指也站了起来:“云飞,我真没办法了,你想想,咱们是兄弟啊,要不这样吧,重新 翻供,重新整材料,推爱国身上也可以,不过这样难度更大了。”   “就这样吧,天塌下来我云飞一个人扛着!”      几个人然后去找戚孬蛋,戚孬蛋睡的迷迷瞪瞪被喊起来了。大家坐床上,戚孬蛋丢给大 家几把扇子,然后大骂六指不人物。   “云飞,真没办法,一直也没好给你说。那天我姨夫和六指找的关系通气,六指的关系 说,只有把潘云飞推出来,这件事情才好解决。我姨夫也是一时糊涂,同意这样操作了,等 我知道,一切都晚了。”   “算了,这件事别提了。”潘云飞低着头。   “已经知道了,刚才找过六指了。”狄爱国说,“孬蛋,你姨夫这边总共需要多少 钱?”   “要不只样吧,我姨夫花的钱不管他了,就说回头还,哄他一天是一天,还有三千多块 钱缺口,是承诺过的,需要打点别人,你们把这个钱拿出来就可以了。”   “先给你六千块钱吧,别争了,不够再说。”   推辞了几下,戚孬蛋把钱藏到了床底下。   “云飞,你最近可要小心,不但要小心公安,还有一个人你要特别注意。”戚孬蛋说。   “小红袍?”   “我上午去郊外了,走亲戚,回来时看见小红袍几个了,我见他手里拎了杆五连发小口 径。”   “奶奶的,那货有枪了!”几个人都吃了一惊。   “他没报案,他不会放过你的。”戚孬蛋说。   “谁能替我找把枪?”潘云飞说。   那时侯的枪支有些人家有,小口径,猎枪都有,但很难借出来。一般借来借去的都是些 气枪,打麻雀用的。大家想来想去没办法,甚至连谁家有都不知道。狄爱国说要是知道谁家 有,可以去偷的。   其实戚孬蛋是知道的,他姨夫家就有一杆猎枪,但他不想惹火烧身,潘云飞拿了枪,大 家都完了。   几个人心里砰砰直跳,恐惧都袭上了心头。 潘云飞遭枪击那天,陈锋正在学校上学。陈锋母亲给他转了个学校,离家很远,坐长途车要 两个小时。学校在一个镇里,绿树环抱,民风质朴。母亲的一个同学的同学在这里当老师, 姓杨,一个戴眼镜的很慈祥的女性。杨老师不知道陈锋的过去,她很喜欢陈锋,说陈锋很有 灵性。陈锋画画不错,有功底,小学时陈锋一直是学校美术组的。陈锋母亲介绍了陈锋的这 个特长,杨老师就叫他负责班里的板报。陈锋画雷锋头像很有特色,只几笔,活灵活现。陈 锋画红旗也不错,画上去好象会动。陈锋来这里后很开心,同学们对他都很好。   他住的是学生宿舍,这里很多学生住校,都离家很远。寝室很大,上下铺,住四十个 人。陈锋睡上铺,晚上就在蚊帐里看书,灯光柔和,气氛宁静,他好久没有过过这样的日子 了。   住校的学生都是礼拜天回家,陈锋不回,陈锋告诉杨老师,他功课拉了许多,要补回 来。杨老师问他为什么拉下了功课,陈锋脸一红,头低下来。善解人意的杨老师就不再问。 爸爸妈妈不叫他回家,姥姥虽说很想念他,可也不叫他回家。派出所说不定随时到家里找 他,那些坏孩子们也会随时找他。马建立已经找过他多次了,因为公园那长架,马建立孤立 了。是他挑起的事端,可他却躲了起来。   这天晚上陈锋给姥姥写了封信,告诉姥姥这里一切都很好,和同学们相处的很融洽,叫 姥姥放心。姥姥本来是要来的,陈锋叫她千万别来,这条路很颠簸,而且下了长途车,要走 很长一段路。   接着他又给妈妈写信,他说妈妈,我争取考上大学吧,你好好照顾姥姥,姥姥年纪大 了,别叫她干活了。   陈锋没给父亲写信,他不喜欢父亲。      平静的日子一天天过去了,陈锋的学习赶上的很快。学校的后面有条小河,河水清澈, 学生们都在里面洗衣服,陈锋有时候也去。他注意到一个女生,每次洗衣服,这个女生都 在。女生很俊俏,扎着长长的辫子。许多男生找她说话,陈锋没有。陈锋对她也很有好感, 觉得这个女生清纯的就象这条小河里的流水。      九月十三号小红袍枪打潘云飞,陈锋一点也不知道。陈锋这时正坐在课堂里,专心致志 作着习题。这时是下午四点多钟,陈锋左眼莫名其妙跳了一下,他心慌了一阵,又平静了。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心慌,他老觉得发生了什么事。这种现象解释不清楚的,有时候和自己 牵连的人和事发生时,会突然有某种感应。   陈锋左眼跳的时候,大王庄上空响起了呼啸的枪声。枪声十分清脆,甚至还悦耳。小口 径的枪声听起来是悦耳的。   这时潘云飞黄老歪老哨三人正站在打麦场的一棵大树下。两个老头在下棋,一些闲人在 看。潘云飞三个戴着墨镜,敞着怀,卡着腰,站在最外围。   潘云飞回来后,不敢回家。本来还准备到吴少侯那里住的,可吴少侯他们知道他和小红 袍结了仇,不敢叫他住了。   “云飞,这个地方已经被公安盯上了,来搜查两次了。”吴少侯说。   “咋搞的?”潘云飞手里拿着油条,嘴里嚼着。   “几个老油条来嫖娼,现在卖淫的抓住了,嫖娼的还没抓住,公安正找我们。”   那时侯卖淫嫖娼打击很重,公安当大事来抓的。   潘云飞耸耸肩:“那我找别的地方吧。”   “兄弟,真对不住。”   大王庄是老哨找的,在郊外,老哨在号子里认识的一个朋友住在这里,叫狗蛋。老哨没 敢告诉他是潘云飞来,潘云飞现在名声太大了,他说了个假名。   狗蛋家有个小院子,三间土坯房,一间闲置着,就腾出来叫潘云飞住了。狄爱国来过, 给狗蛋父亲一笔钱,他家大人就什么也不问了。   狗蛋本来没来看下棋,他一直藏个地方看女厕所,后来被发现了,挨顿臭骂,就怏怏的 往打麦场走来,他刚来到潘云飞几个跟前,小红袍在前面的路口出现了。   当时太阳还很毒,狗蛋先注意到小红袍的,他眯起眼睛朝那边看。   小红袍他们三个人,两辆自行车,小红袍坐在后面。   “妈的,又来俺庄打鸟了。”狗蛋骂。   经常有城里人来打鸟,打不住鸟就打鸡,狗蛋家的猪前一阵还挨了一枪。   潘云飞他们几个没在意,继续看下棋。   小红袍动作迅速,下车,上膛,双手握枪直奔潘云飞而来。另外两个人推着车站在原 地,准备接应。   是刘七提供的线索。刘七是从闻天海那里知道的,闻天海在大王庄和潘云飞见了面,两 个人握手言和。那天和刘七喝酒,闻天海因为公安一直抓他,而刘七却疏通了关系,不用躲 藏,心里有气,不觉喝多了,把和潘云飞在狗蛋那见面的事情说了出来。闻天海说过就忘 了,刘七却牢记在心。刘七不敢再策划大规模的打斗了,何况刘七已经对潘云飞胆寒,就设 法找了小红袍。小红袍一直要报那十几刀之仇,那是他有生以来的耻辱。   小红袍得信杀机顿起,和两个兄弟直奔大王庄。来时想好先打听狗蛋家住址的,不料在 打麦场和潘云飞几个狭路相逢。   小红袍平端五连发小口径步枪,面目狰狞,脚步越来越快。   潘云飞猛一回头,喊声不好,撒脚就跑,枪声是这个时候响起来的,一个人应声倒地。 倒地的是狗蛋,潘云飞一跑,几个人都跟着跑。小红袍对着潘云飞举枪就射,狗蛋正好这时 和潘云飞到了一条平行线上,背部中弹。接着又是两声尖利的呼啸,正好潘云飞闪到一棵树 后,子弹噗噗射进了树干。小红袍大喝一声赶上来,潘云飞无路可逃了。   不想这时黄老歪犟劲上来了,跑了几步,见前面一个抓钩,弯腰拣起,对着小红袍横冲 过来。小红袍抬手就是一枪,没打住,黄老歪已冲到了跟前,抓钩带风挥了过来。小红袍转 身就跑,黄老歪在后面哇哇大叫着猛追。潘云飞刚喊一声,小红袍回手一枪,黄老歪扑哧被 打了个跟头,抓钩丢在一边,紧紧贴着地面,鲜血慢慢渗了出来。   下棋的和看棋的都吓傻了,趴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喘。潘云飞象一头豹子一样飞身而出, 抽出身上雪亮的削棉刀,一阵风向小红袍扑去。   小红袍子弹打完了,边跑边换梭子。站着的那两个小红袍的兄弟将车一扔,抽出了身上 尖刀。   “云飞!”老哨在几十米远处的一堵墙后面大喊。   潘云飞突然惊醒,小红袍已经换好了梭子,猛的转过身来。只听一声马嘶,潘云飞手起 刀落,拴马的缰绳被斩断了。这匹马就在离小红袍不远处的打麦场边拴着,从没骑过马的潘 云飞一跃上了马背,双腿一夹,腾起一路黄尘走了。   小红袍对天连鸣五枪,枪声震颤着大地。   “妈的潘云飞,你跑得了初一跑不了十五!” 小红袍三人朝市区逃去,他们要穿越市区,他们躲藏的地方在市区的那个边缘。那时侯拎把 枪没人过问,小红袍不遮不掩,一脸杀气。他们一路走的是背街,两辆自行车飞快,两个兄 弟骑的满头大汗。   前面一个十六七岁的孩子,背着书包,闷闷不乐,低着头,满怀心事的样子。小红袍他 们怕撞上他,大喝一声叫他闪道,结果他反而闪叉了,正好和自行车撞了个满怀。这个孩子 摔倒了,小红袍的一个兄弟也摔倒了。小红袍他们不想惹事,摔倒的这个推上自行车要走, 不料这个孩子破口大骂,一个鲤鱼打挺,飞身一脚,对方被踹了个跟头。小红袍大怒,跳下 车,三步并两步赶到面前,平端步枪顶上了他。   “妈的,小蛋子,你找死?”小红袍恶狠狠的骂,枪口把孩子鼻子都顶歪了。   孩子没再还嘴,小红袍看见孩子眼里射出无所畏惧的光。这种光芒叫小红袍心中凛了一 下,妈的,又一个不怕死的。小红袍不知道,这个孩子一出道就快意恩仇,和潘云飞纵横江 湖,令人闻风丧胆。   孩子被一脚踹倒了,这一脚踹着了小腹,他捂着肚子,怎么也站不起来。   小红袍几个一溜烟走了。      拐拐四儿刘九斤几个是下午得到的消息,小红袍枪响大王庄,杀伤两人,公安正在对小 红袍进行全力抓捕。   “帮他一把。”拐拐四儿说。   拐拐四儿和小红袍交情不错,小红袍每次见他都必恭必敬。拐拐四儿原来想拉他入伙, 但小红袍是领袖人物,决不甘久屈人下的。拐拐四儿就放弃了。   “去四川吧叫他。”刘九斤说。   四川西部有个秘密团伙,也是蹬大轮的,拐拐四儿曾帮他们干掉过一个仇人,灭了一家 三口,埋到深山里了,至今没有案发。   “好的,叫他去四川,这家伙留着以后对咱有用。”      小红袍是趁着夜幕扒一辆货车走的,同行的是刘九斤。他在四川西部一躲就是半年。   小红袍的同伙有一批落网,同期落网的还有他的女朋友。女朋友叫肖晓,容貌端庄,身 材秀丽。肖晓在一家街道工厂上班,她十七岁就上班了。小红袍那杆小口径步枪是肖晓提供 的,这把枪是她父亲的,一直放在大衣柜上面,罩子上布满了灰尘。肖晓拿走后,家人没察 觉。他的父亲也受到了牵连,不过关押不久因为心脏病严重释放了。   肖晓出来时已经是落雪季节,走出审查站,她深深呼吸了一口自由的空气。是拐拐四儿 一手操作的,他打通了所有关节,然后给苦主拿出了一笔钱。狗蛋遭枪击后落了个三级伤 残,他家人一直在告。拐拐四儿找上门,丢下五千块钱就把口封了。那时侯扎一刀顶天了赔 偿一千块,有的劳改队搞创收,减一年刑也至多一千,五千块在一般人眼里是个不小的数 字。黄老歪那边更好解决,他没有留后遗症,伤好后还被审查了半个月,结果一些事情查无 实证,再加上狄爱国从中周旋,就释放了。黄老歪家人没告,他父母恨死这个儿子了。有天 拐拐四儿找到黄老歪,问这件事情准备怎么办。   “怎么办?以血还血!”   “哈哈,好样的!”拐拐四儿用力拍了黄老歪肩膀。   黄老歪这边一分钱没花。   拐拐四儿给四川的小红袍打了个电话。那边电话是村办公室的,手摇式,十几分钟小红 袍才气喘吁吁跑过来。   “基本没什么事了,肖晓回家了,其他几个弟兄还要等一段时间。嘿嘿,有一个弟兄我 去看他,关几个月了,没被提审过一次,他气的破口大骂。你想回来可以回来了,只要别回 家,别招摇过市,这个世界还是自由的世界。”   “谢谢大哥了,我早想回去了。这边没一点意思,整天窝在村里,你那帮四川兄弟去哪 里也不带着我。”   “老弟,回来后准备不准备和潘云飞讲和?”   “我没报上仇,凭什么讲和!”   “敢把他干掉不敢?”   “我还没杀过人,我想叫他成为死在我手里的第一个!”   “这样啊,你回来吧,我给你准备一杆猎枪。”   “谢大哥!”   “我相信你的为人,但我不相信别人,包括肖晓,你不能告诉他们猎枪是我提供的。”   “大哥放心!”      小红袍回来时已经到年根了,下火车时天上飘着漫天的大雪,零星的鞭炮声不时响起。 他英俊的目光冷漠的扫视着四周。   刘七闻天海霍家委一帮二十多人在车站接他,飘雪中拥抱了,然后找了家饭店,给他接 风洗尘。   大家的话题自然说到了潘云飞身上。大王庄枪击案后,有消息说潘云飞一直找枪,他甚 至托人去林业部门买枪了,但不知什么原因,没买到。   “现在他干啥?”小红袍问。   “现在好象他找枪的劲没了,再说你一直没露面,又没心没肺的跟着狄爱国偷钱包去 了。不过一旦知道你回来了,他肯定要找你复仇。”刘七说。   “我得把他干掉。”   “没有枪了,用刀恐怕不好干,那家伙身手太快。”闻天海说。   “我会想办法的。”   “好好吃吃饭,一会洗个澡,晚上找个人把肖晓喊出来,你们两个见见面。”霍家委 说。   “对了,你有地方住没?”刘七问。   “有,拐拐四儿大哥给我安排了。”   “那就好,我们说过年去看看曹过,你去不去?”   “一起去吧,他判下来没?”   “判下来了,强奸罪及其他罪一共十年。奶奶的,听说快送到农场了,叫他瞅机会逃跑 算了。”      吃完饭,大家一起去澡堂,闻天海趁别人没注意,悄悄告诉小红袍,他可以提供潘云飞 具体住址。   “我听刘七说过,你和他讲和了。”小红袍看着他。   “奶奶的,想着那次你去大王庄,就是刘七提供的,我问他,他还不承认。那事过去 了,不说了,我这一段给你打探他。”   “好的。”   “别告诉其他人。”   “好的。”      小红袍一帮子在澡堂洗澡时,潘云飞狄爱国黄老歪老哨四个正顶着一身雪花,站在一栋 楼下。陈锋回来了,马建立报的信。大家都懒得理马建立,可这个消息还是让他们兴奋。陈 锋一走就是小半年,杳无音信,大家都有些想念他。   这片是机关区,一栋栋苏式的二层尖顶楼,积雪在房顶上铺展成瓦的形状。树木很多, 变成雪塔模样。   马建立上去喊陈锋了,大家跺着脚,抽着烟。本来是要进楼梯口的,可又怕陈锋家人看 见。   陈锋出现了,朝这边使个眼色,和马建立照直往前走。   几个人等了一会才赶过去,拐过一栋楼,几个人拥抱了,哈哈大笑,互相擂拳。陈锋家 附近有个机关澡堂,大家热烈的说着话朝那里走去。马建立身上装着鞭炮,边走边用烟点 燃,四处乱扔。   陈锋两个眼眶底下有些乌青,是那种遭重击后隔了一段时间遗留下来的痕迹。大家都 问,陈锋说是碰的。   洗完澡,大家躺在床上喝茶抽烟说闲话,大家发现陈锋又不抽烟了。陈锋问他们这一段 还好吧,黄老歪大笑。   “好啥好,差点没命。你看看我身上,这是枪眼。”   陈锋吃了一惊,用手触摸着那块圆形的疤痕,问怎么回事。   大家七嘴八舌讲起了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听的陈锋只抽凉气。   “这件事不死人是不会拉倒的。”狄爱国说。   “妈我不会放过他!”潘云飞说。   这时一个半大孩子惶惶走了进来,看见床上躺的几个,用力拍了下大腿。   “可找到你们了!”   来人是小顺,就是后来和黑孩儿六指几个在车站将一个大哥排胸捅透,挑了脚筋的小 顺。 “我看见小红袍了!”小顺说。   潘云飞和黄老歪刷的站了起来:“在哪?”   “大光明浴池,不是咱经常去的那个,是前进路上的那个,一大帮子,二十多个。刘七 霍家委闻天海都在,看样子小红袍是刚回来,他们给他接风。”   小顺骑辆自行车,风风火火要往郊区去给潘云飞报信,恰巧碰上高四儿一伙,说潘云飞 几个往那边去了。小顺判断是去了陈锋家,过年了,陈锋可能回来了。赶到陈锋家,陈锋姥 姥告诉他,陈锋出去了。一时间没了去处,就胡乱闯进了澡堂。   潘云飞和黄老歪开始飞快的穿衣服。   “爱国,你们几个赶快去喊人,越多越好,但时间要快。我和老歪先赶过去,老歪,刀 你带没带?”潘云飞说。   “我会不带,这不是!”黄老歪已经披上了军大衣,前摆一翻,雪亮的削棉刀露了出 来。他们几个的军大衣经过改制了,里面有专门插刀的地方。   “我身上也带着,那咱俩先走!”潘云飞也披上了军大衣。      出了澡堂,白雪皑皑。潘云飞是敞着怀出来的,昂首挺胸。黄老歪跟在后面,缩着脖 子,大衣没扣,两只胳膊裹着。澡堂门口一大排车,都被雪花覆盖。小顺的车胡乱丢在外 面,一眼就看见了。几个女孩,脸上红扑扑的,前额的头发还没干,围着头巾。看见潘云 飞,一个人眼睛一亮。潘云飞推起车要走时,几个女孩一起喊了声云飞哥。潘云飞看过来, 不太认识,但他还是停下来了,一脸笑。几个女孩一起围上来,被黄老歪吼了一声。   “小疯妞,都给我滚!”   几个女孩愣那里,一个杏眼圆睁:“我们和云飞哥说话,碍你啥事!”   “靠你妈你说啥事,再说我踢死你!”   “走吧走吧,”潘云飞喊黄老歪,又对几个女孩说,“有急事,回头找你们,哪个学校 的?”   “就前面子弟中学的,高一三班,我叫袁丽!”   “哈哈,回头找你!”      前进路是一条窄巷,潘云飞骑着小顺的自行车,后面带着黄老歪,两人赶到时,潘云飞 冒了身汗,头上蒸腾着热气。自行车朝雪地里一扔,两人毛领竖起来,裹着大衣,一手扯着 毛领,一手插在怀里,进了澡堂。   澡堂里人很多,铺位上躺的都是人,有的三五成群喝茶,有的蒙头大睡。紧靠里面有一 大帮人,或躺或坐,其中几个的文身赫然在目。   潘云飞和黄老歪也就是打眼望了一下,转身出来了。他们看见刘七了,就在最里面那一 大帮人里。刘七正面对着他们。   两个人站在雪地里,不时跺着脚,眼光一个劲朝街口看。   “不知道能喊多少人过来。”黄老歪说。   “喊多少是多少吧,一会人聚齐了,一起抽家伙冲进去,都砍翻算了。我这次要把小红 袍手筋脚筋都挑断,妈的,我看他以后还咋放枪!”   “要是他们这会突然出来了呢?”   “那咱俩一前一后夹着小红袍,我捅前心,你捅后心。”   “好的,咱俩分开站吧。”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澡堂里陆续有人出来,两人装着等人的样子,脸埋在毛领里。脚下 的雪已经被跺出硬邦邦一块,两人还在来回跺着。   街口有人出现了,先是几个,后来蜂拥出一大帮,都骑着自行车,有的自行车上坐了三 四个人,一律裹着军大衣,杀气腾腾。   潘云飞一招手,站到了路当中。大批人马呼啦啦过来了,有四五十个样子,自行车咣当 咣当都扔到了墙根。   潘云飞抽出雪亮的削棉刀,一抖,大衣滑落在地。众人都抽家伙,铁器声响成一片。潘 云飞黄老歪手持利刃当先,发声喊,朝澡堂里冲去。 澡堂里大乱,没经过事情的都往池子里跑,经过事情的原地不动,心里飞快的判断着这帮人 是冲谁来的。最里面的刘七他们一帮没跑,他们知道跑也没用,越跑完蛋的越快。有几个带 着家伙的,都把衣服拎了,手伸进去,随时准备自保。   潘云飞黄老歪一阵风冲到了面前,平端的削棉刀寒光闪闪。其实潘云飞心里明白,别看 人多势众,对方又是毫无防备,但真正敢下狠手的没几个,多数人是呐喊助威罢了。狄爱国 不知为什么没来,陈锋也没来,这让潘云飞心头有些失落。   “奶奶的,谁动戳谁,目标对准小红袍!”潘云飞改变了全部砍翻的主意。   结果事情出乎意料,一帮子人刘七霍家委闻天海都在,惟独没有小红袍。   “小红袍在哪里?”潘云飞横刀大喊。   “云飞,小红袍已经走了。”闻天海想站起来,黄老歪刀锋一逼,他又缩回去了。   几十个人把澡堂空地挤的满满的,把刘七他们一帮子围在墙角。门口有几个掂铁棍的, 把着门,只能进不能出。   只听扑哧一声,刘七身边的一个人捂着肚子倒下了。   潘云飞抽出滴血的尖刀,双目圆睁:“衣服里掖着家伙的注意了,谁再摸家伙,我见一 个捅一个!”   几个准备自保的赶紧把手拿了出来。      其实小红袍就在澡堂里,那一会他觉得闷,站起来推开一扇窗子透透气,漫天的雪花 中,他看到杀气腾腾拥来一大帮人,他没看见潘云飞,但凭直觉这帮人是冲他来的。他身上 有把短刀,权衡了一下,他觉得躲为上策。关上窗户,他从衣服里拿出刀子,用毛巾包了, 丢下一句话,进了里面的池子。   “可能有麻烦,我躲一下。”   大家正纳闷,门口喊声喧天,潘云飞一伙冲了进来。      池子里雾气腾腾,光线昏暗,小红袍坐在水里面。他和几个老头坐在一起,毛巾在头上 搭着,遮去半张脸。水下面那把刀被他紧紧攥着,迫不得已时他将跳出水面,殊死搏斗。他 听到了外面乱糟糟的声音,有一些人赤条条跑进来,神色慌张,不知道是跳进池子还是怎么 办。接着他又听到一声惨叫。   “外面又打架了。”一个老头说。   “别管闲事,咱洗咱的。”另一个老头说。   池子里有几个人爬上来,要出去看,被突然闯进来的几个人逼的连连倒退,有一个因为 惊慌,滑了个跟头。进来的几个半大孩子裹着一身寒气,为首两个持刀,其中一个刀上沾着 鲜血,其他几个握着棍棒。   浴池里霎时间变的死一般寂静,几个半大孩子的脚步声沉闷而清晰。小红袍半只眼睛露 在外面,微微闭着。他看见了潘云飞,潘云飞一双眼睛凶光四射,一个一个辨认着池子里的 人。黄老歪没心没肺的样子,用刀背拍了池子里一个青年的头。这个青年很魁梧,剃着光 头。几个人在池边站了一会,潘云飞突然向小红袍这边走来。小红袍眼睛依旧微微闭着,右 手持刀,做好了准备。   事情发生的促不及防,外面几声炸响,有人跑进来,大声喊着:“云飞哥,快跑,派出 所来了!”   潘云飞黄老歪几个听了,顺手将削棉刀和棍棒丢进水池,转身就朝外跑。外面乱成一 团,许多人扒着窗口往外跳,铁器丢的满地都是。      潘云飞四五十人全部跑空了,居然没有一个被捉。原来是虚惊一场,剩下的人过了好久 才明白过来,根本没有派出所的,澡堂的一个工作人员急中生智,大声扯了一嗓子。碰巧门 口有人放了几头炮,是那种当时被称做天地两响的大炮,混乱中,大家以为是枪声。      潘云飞和黄老歪两个一路,他们没有随着大伙顺着道路跑,两个人是翻墙走的。那边一 大群跑到街口,正好碰上狄爱国又领了二三十人赶过来,一照面,都四散了。      这是条偏僻的小胡同,没有行人,静悄悄的。潘云飞和黄老歪趟着积雪大步走着,嘴里 喷着哈气。   “小顺的自行车也丢了。”黄老歪说。   “池子里头搭毛巾那个可能就是小红袍。”潘云飞大衣也没了。   “这次算他侥幸。”   “以后咱得防着点了,咱们都没他手狠。”   “不见得吧。”   “我说的是事实,咱们这帮人里比小红袍手狠的人还没出现。”   “靠他奶奶,给我把枪,我也敢杀人!”      出了胡同,两个人顺着墙根走,穿过几条街,来到体育场附近,有个军用品门市部,潘 云飞问黄老歪兜里有钱没,黄老歪没说话,照直进了门市部。潘云飞没进,四处瞅着。不一 会黄老歪出来了,扔给潘云飞一个崭新的军大衣。   潘云飞将大衣披了,正准备走,又站住了。顺着潘云飞眼光看过去,黄老歪见马路对面 两个姑娘拉了一架子车蜂窝煤,道路泥泞,又是上坡,两个人很吃力。   潘云飞和黄老歪穿过了马路,两个人都把大衣脱了。   “姐。”潘云飞喊。   两个姑娘脸上粘着煤灰,抬起了头。   “云飞!”一个姑娘又惊又喜。   “姐,我俩拉,大衣你拿着。”   潘云飞姐姐把手在裤子上搓搓,接过了大衣。   潘云飞拉车,黄老歪在后面推。   “姐,这是谁家的煤?”   “小楚家的,小楚是刚分我单位的。小楚,这是我弟弟。”   “太谢谢你们了。”小楚说。   “谢啥谢。”   “云飞,你一直不回家,在外面惹事,咱爸都气病几次了你知道不知道。马上过春节 了,你回家看看吧,我给你点钱,你买点礼物给咱爸妈拿去。”   “我不回去,回去就被抓走了。你给爸妈说一声,他们只当没我这个儿子算了。”   “云飞,要不一会拉完煤,我请你去饭店吃顿饭吧。”   “不去不去,罗嗦个啥!”   潘云飞问了路,把车子拉的飞快。   潘云飞姐姐和小楚落在了后面。   “唉,我弟弟从小就不听话。”   “我弟弟也是,我爸妈最心疼他,可他就是不学好。”小楚说。   “你弟弟看起来很乖呀,不太爱说话。”   “乖什么,他胆子特别大,老和人打架。每次有陌生人过来,问楚建明家是不是住这 里,我们一家子头都大了,肯定又是他惹事了。”   “唉,真没办法。”      来到一片破败的住宅区,小路坑凹,泥泞而肮脏。   “到了到了。”小楚喊。   一个十六七岁的孩子站在门口,手里拿着香,在点炮放。看见他们过来,孩子也不理。   “建明,快来帮帮忙。”小楚喊他。   那个被称做建明的孩子哼一声,老大不情愿的过来搬煤。潘云飞满头是汗,歪着头看他 一眼,他也歪着头看一眼潘云飞。潘云飞心里怔了怔,他觉得这家伙眼光特别毒。   建明母亲端来了热水,盆是搪瓷盆,打着补丁。   “快洗洗快洗洗,这两个孩子真好,建明,你也学学人家。”建明母亲说。   “阿姨,这个是我弟弟,那个是他同学。”潘云飞姐姐说。   潘云飞和黄老歪在盆里洗手,两个人又注意了一眼建明。建明从矮棚上抓雪,在手里搓 着。   “你裤子上有血。”建明看着潘云飞,声音冷冷的。   “今天我杀鸡子了。”潘云飞说。   “你敢和我摔跤吗?”   建明母亲呵斥道:“建明,怎么一点礼貌也没有!”   小楚过去推了弟弟一把:“回屋吧你!”   “摔个跤怕啥!”建明狠狠瞪着姐姐。   “妈的,修理修理他吧。”黄老歪咬着牙低声说。   “呵呵,阿姨,没事,我们经常摔跤玩的,”潘云飞说,“建明,要不咱去后面,那边 雪厚,还干净。”   “云飞!”潘云飞姐姐喊。   “姐,没事,都是玩的。”黄老歪说。   建明先朝后走了,后面是篮球场那么一大块荒地。   “我儿子脾气倔,你们让着他点。”建明母亲说,“你们玩一会来家吃饭啊,我去做 饭。”   潘云飞和黄老歪也朝后走,潘云飞的姐姐和小楚在后面跟着。   “姐,你身上有钱没,在人家家吃饭不好意思,你去买个烧鸡吧。”潘云飞说。   “好好好,我去买。”潘云飞姐姐见弟弟愿意留下来吃饭,很高兴。   “哪能叫你买,我去我去!”小楚说。   两个人争着走了。      建明父亲在床上躺着,听说建明摔跤,不放心,叫建明母亲再去看看。建明母亲嘴里嘟 哝着,围着围裙来到了后面。   建明站在雪地里,棉袄扔在身后,活动着手腕,一脸笑容。   潘云飞和黄老歪四仰八叉躺在雪窝里,看样子是摔的不轻,起不来了。 潘云飞黄老歪和楚建明摔交的当口,繁华的闹市区发生了一件案子。两个膀大腰圆的外地人 买手表出来,发现呢子大衣被割了个口,里面衣服的钱被掏走了。几个贼眉鼠眼的青年正迅 速离开,这几个青年都穿着军大衣,毛领高高的竖着。外地人判断是他们干的,大踏步赶 上,揪住了其中一个。这一个一挣扎,大衣脱落了,里面是件红毛衣,他转身朝一条巷子跑 去。其他几个刷的也没影了。两个外地人赶进巷子,对红毛衣这个紧追不舍。在一片民房那 里,两个外地人将红毛衣捉住了。红毛衣被掐着脖子,顶在墙上,外地人叫他把钱拿出来, 他矢口否认。这时住家户有人出来,站在雪地里看。外地人问了派出所位置,一边一个将红 毛衣拧了,踏着泥泞的积雪,骂骂咧咧朝前走。几个孩子跟在后面看。   走出几十米,迎头过来三个穿军大衣的青年,看到他们,忙问怎么回事。红毛衣直叫 冤,三个青年陪出一脸笑,说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外地人判断他们是一伙的,膀子一扛,叫 他们让开路。   前面拐角处还站着一个青年,高条个,笔挺的呢子将校服大衣随风微微摆动。他两个膀 子抱着,一只手插在怀里,眯缝着冷漠的双眼。   “你丢了多少钱?”三个小青年依旧陪着笑,设法阻拦他们。   “一千六百多块!让开!”   “我兜里正好有两千块钱,你拿着,算了,把他放了,出门在外,都不容易。”一个小 青年掏出厚厚一摞钱,往丢钱那人怀里塞。   那人看来也是经常摸钱的人,只一捏,就掂出了分量。他把钱塞进里面的口袋,拧红毛 衣的手就松了。他看着同伴,意思是算了吧。   同伴看来是个嫉恶如仇的人,他眼睛一瞪,大声说:“不能放了他!你今天放了他,明 天他又去祸害别人了!”   被赔偿这个不好意思再拧红毛衣,低着头跟着同伴往前走。红毛衣被拧的弯下了腰,趔 趔趄趄的,嘴里开始大喊。   “你们还不救我!”   几个青年一时没了辙,不知该怎么办好了。   这时天渐渐黑了下来,积雪开始反光。外地人走的路线正好要路过那个拐角,就是穿呢 子将校服大衣青年站着的拐角。   那个青年依旧一脸冷漠,一干人从他身边经过时,大家恍惚看到有什么东西闪亮了一 下,拧红毛衣的那个倒下了。倒下的这个人连呻吟都没有,一至于他的同伴见那伙青年都跑 了,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个人被一把锐利的三棱刮刀刺穿了心脏,瞬间就断气了。      一个小时后,几个逃脱的小青年换了衣服,跑到浴池里,派一个人来打探情况。   “死了,当时就死了,扎在心脏上,派出所来了好多人。”一个老大娘说。   打探情况这个差点没被一口凉气噎着,头重脚轻走了。      “奶奶的,人死了!”小青年回到浴池,悄声告诉大家。   穿将校服那个,当然现在是光着身子。他脸上爬过一片恐慌。   “今天在那道街碰上熟人没?”他抽了枝烟,手有些哆嗦。   “好象没有吧。”一个说。   “根本就没有。”另一个说。   “这件事烂在肚里,大家谁也不要再提,千万千万。”他大口喷着烟雾,眼睛看着四 周,“公安肯定要大面积排查,咱们都是重点。现在赶紧离开,每个人都去找证人,证明案 发时间不在现场。不过不能失踪,一失踪视线就注意上你了。”   “真倒霉啊,你为啥扎他心脏啊。”原先穿红毛衣的那个说。   “现在说啥也晚了,妈的,幸亏那个呢子将校服才穿一天,要不事就大了。”   “你说不消失,公安会不会抓了人后叫那个人来辨认呀。”   “应该不会,就是辨认,也辨认不出来,你等着吧,今天晚上全城的贼都会进去的。妈 的,理发,全部把头发理了。”   几个人匆匆离开澡堂,分头找证人去了。      这天晚上抓了许多人进去,这几个惹事的也被抓进去了,但很快放了,他们都有证人证 明案发时间不在现场。当然许多人没放,他们说不清当时自己在哪里。因为这件事情,狄爱 国被关了三个多月,案发时他正好去找潘云飞他们,他当然不能说。六指是关三天以后被放 的,案发时间六指正和一帮人赌博,起初六指不交代,后来看事情沉了,就把赌博那帮人咬 了出来,大家纷纷被罚款。出来后好多人不理他。      马建立也进去了,马建立咬了陈锋。结果陈锋是在号里过的年。陈锋进去是因为偷肉。      晚上雪停时分,陈锋和马建立在家门口放炮。陈锋穿着军大衣,马建立穿着棉猴。雪地 里很多孩子,跑来跑去的,拿着炮互相扔。那时侯的鞭炮不象现在这样放,基本上都是一个 一个放的。   “云飞他们也不知咋样了。”陈锋说。   “管他们,象他这样打下去,完蛋是早晚的。”马建立一口一口嘬着烟卷,他炮放完 了,去摸陈锋口袋,摸出几个月旅行。   “唉,现在想想不得劲,下午没跟着去。”   “有啥不得劲,你看看现在发展成啥了,一打架就拿刀子。妈勒个比,小红袍连枪都用 上了,这不是朝出人命上玩吗。”   “呵呵,想想也确实害怕。”   “那次公园打架,我还被拘留了十五天,你说倒霉不倒霉。”   “你又没参与。”   “他们都咬我,都说我参与了,妈勒个比!”   “我姥姥说公安也来过我家几次,后来没事了,多亏了爱国帮忙。”   “听他们传爱国你们在上海滩偷了不少钱。”   “胡说。”   “明天你带我找六指他们吧,快过年了,偷俩钱花花。”   “算了吧,在乡下这几个月,我要多老实有多老实,你看看我眼眶,被人打了,我都没 还手。”   “因为什么?”   “不说了,放炮放炮。”   剩下的炮几下就放完了,两个人就乱转,还到家属区几个朋友家坐了坐。出来时很晚 了,陈锋要回家,马建立说别慌,你等我一下。   四周很静,积雪闪着寒冷的光,陈锋来回跺着脚。不一会马建立过来了,扛个竹竿,身 上搭个布袋。   “妈我可不去。”陈锋说。   “妈你现在没一点蛋子了,以后谁还和你玩!”   “滚你妈的吧。”陈锋跟他走了。   那年月好多人家在窗口上挂着腊肉啊熏鱼呀什么的,都是备着过年用的,陈锋他们过去 一帮子为了吃肉,曾干过用个竹竿将人家肉挑下来的事情。   两个人溜了个把小时,马建立身上背的布袋已经十分沉重了。   “够了吧。”陈锋说。   “好吧,老规矩,平分。”马建立用袖子擦一把鼻涕。   “先放你那吧,我没法拿回家。”   “我妈从来就不说我,我拿东西回来我妈还高兴。”   “你妈是啥几把人呀。”   “再说一句我跟你翻脸!”      陈锋在号里听说,公安没有抓到潘云飞和小红袍他们,就连刘七闻天海霍家委他们也漏 网了。澡堂一出事,他们就潜逃了,都没有回家。   和陈锋同号的一个人是陈锋同学,因为打架进来的。他悄悄告诉陈锋,他知道那个穿呢 子将校服把人扎死的人是谁。   “谁?”陈锋看看黑漆漆的四周。号里人都睡了,鼾声此起彼伏。   “高四儿。” “别再给别人说了,我也不想具体知道。”陈锋说。   “我说这干啥,我拘留几天就放了,我要是犯了大案,还真把这件事捅出来。呵呵,常 小喜死刑令都下来了,掀出一个大案,结果改判死缓了。”   “常小喜是谁?”   “南郊的,常小喜不进去,那一片轮不到闻天海。常小喜七九年和人斗殴,用个粪叉将 人叉死,半年前归案的。结果死刑令一下达,他掀出了另一件大案。前两年小河边杀公安那 件事你还记得吧,被抢走了一把五四手枪。凶手是常小喜连襟,他把那把五四手枪用油布包 了,一直埋在自己家床底下。抓他的时候他在医院,他老婆生孩子。他们说他当时满脸是 泪,提了个请求,要听一听孩子的哭声。你说他不是煞笔吗,犯那么大案,哪有权利提请 求,被一个公安一枪托砸昏了。”   “常小喜也不是东西,连襟也咬。”   “到那时侯谁不咬,自己的命总比别人命重要。”   “三十一中现在咋样了?”   “那次公园打架,开除十几个,派出所又经常提溜人,现在都老实了。”   “那个谁那个谁现在都干啥去了?”   “当兵了都,这两年坏分子都走后门当兵了。我听我院里那货说,他们经常和当地老百 姓打架,当兵的一去一群,派出所根本不敢管。”   陈锋抽了枝烟,火光一明一暗。他指了指门口马桶边睡的那个人:“下午那货说几个民 警被当兵的打了,当兵的真牛比。”   “地方管不住他们,人家有军事法庭,人家当然牛比。”   “天都叫你快说亮了,睡一会。”   “妈我一点也不瞌睡,死冷。”   “一个冬天一个夏天,这两个季节谁进来谁倒霉。”陈锋躺了下来。   “出去我帮你揍马建立吧。”   “好吧,他在隔壁号里,他被人修理的睡马桶,做倒立功课,下午还叫我去给他号里上 铺的讲讲情,哼,做梦吧。”   “你不想听我咋知道是高四儿杀人的吗?”   “我不想听。”   “妈的,我也得学学你,把这件事烂肚里。”   “祸从口出。”   “啊——”打个哈欠,这个同学也躺下了。      高四儿杀人这件事一直隐瞒了十几年,中途虽然有些同伙因为其他事情判刑,但都没供 出这件事。不供出这件事好处是立杆见影的,高四儿每个月都去探视,打通关节设法减刑, 谁家里有困难,高四儿也是慷慨解囊。后来一个同伙跟了如日中天的闻天海,一次喝酒,将 十几年前高四儿杀人的事说了出来,闻天海阴沉的笑着,说这么多年了,高四儿也该去他本 来就应该去的地方了。于是这个同伙在闻天海陪同下找到市局局长,将高四儿举报,同伙被 当场保释。高四儿闻风而逃,后来心一横,投奔了亡命江湖的潘云飞和建明。      陈锋是大年三十进去的,当时是晚上,鞭炮声一阵紧似一阵。陈锋被塞进吉普时,回头 看了一眼,年迈的姥姥穿着打着补丁的棉袄,昏暗的灯光下满脸是泪。爸爸妈妈都没有出 来,哥哥也没有出来,一些邻居在悄悄的指手画脚。拘留表填的是十五天,陈锋掐指一算, 出来应该是小年。   初三那天早上,陈锋还没醒,迷迷糊糊被提出去了。   “你回家吧。”所长对他说。   陈锋看出他不是开玩笑,但没敢问。当时拘留号褥子被子都是自己带来的,所长叫他回 去收拾东西。陈锋回去了,他没有收拾东西。他来时就没带东西,他对抓他的公安说,我进 去从来不带东西。公安骂了句你牛比,也没勉强。   陈锋回去是和大家告别的,大家知道了这个突然的消息,一脸惊羡。陈锋的同学叫陈锋 捎个信,叫女朋友来看看他。   “谁的关系?”同学问。   “哈哈哈哈,”陈锋大笑起来,“不知道……” 陈锋压根没想到,出了拘留号大门,一辆神秘的黑色伏尔加轿车把他接走了。   李所长几个正好开了辆北京吉普过来,他们是往拘留号送人来的。开着车的李所长看见 了裹着军大衣的陈锋,他看到陈锋进轿车时一脸茫然的表情。   “这个车是哪里的?”李所长问同事。   “不知道,咱又不是交警。”   交警一般都是知道的,他们记车号,哪些车能罚违章,哪些车不能。      把两个强奸犯关进号子,李所长几个去抓潘云飞。潘云飞是辖区的,他们这一段一直在 抓潘云飞。但潘云飞根本不回家,常去的几个澡堂也没了他的踪迹。   “这家伙过年了也不回家看看。”同事说。   “晚上蹲坑吧,一连蹲几天,撞撞运气。”李所长说。   “这天可是贼冷。”   “那有啥办法,谁叫咱干这个。”      李所长和同事蹲坑蹲了一个礼拜,潘云飞没有出现。      潘云飞近来很少在市区那些公共场所出没了,那天他和黄老歪被建明在雪地里摔个半 死,然后在建明家吃了晚饭,他姐姐去附近的一家中医院买了些跌打撞伤药,他两个就消失 了。他们住在城乡结合部,那时侯的都市村庄才初具雏形。   几天过后,他们得知狄爱国进去了,陈锋也进去了,不知是谁捅死个人,城门失火,殃 及鱼池。黄老歪问要不要换个地方,因为这个地方是狄爱国找的,狄爱国一次付了半年房 租。潘云飞说没事,不用换。他相信狄爱国,另外换地方是要钞票的,他们剩下的钱紧巴巴 大概能维持两个月。   春节飞快的过去了,转眼到了三月。潘云飞这几天一直问房东日期,问的黄老歪莫名其 妙。这天一大早,两个人醒来,潘云飞说还剩五十多块钱了,咱俩去搞点钱吧。黄老歪说你 又不会偷,我武艺也不行,转一天也不一定能搞到一分钱。潘云飞刮刮他鼻子,说笨蛋,用 咱的长处。见黄老歪还不明白,潘云飞说走吧,先去吃点早饭。   两个人吃了油条稀饭,潘云飞拐到一家土产部,买了两把菜刀。当着土产店工作人员 面,两个人把菜刀掖进怀里。   “菜刀不一定用,凭咱俩的名声。”潘云飞说。   两个人裹着军大衣,走在春寒料峭的小路上。路边的柳枝在风中做响着,枝条已经开始 柔软。   “这是去哪呀?光天化日的,别着菜刀。”黄老歪问。   “到地方你就知道了。”   两个人七拐八拐,走了将近一个小时,来到了一片比较整洁的家属区。   “这里是小孬家,打牌的据点,他们成年在这里打牌,都是职业赌棍,我跟爱国来过两 次。好象没听说被端掉,咱上去看看。”潘云飞说。   “我明白了。”黄老歪说。   两个人进了一栋楼,上了二楼。上楼时两人脚步很轻,在一扇门前,潘云飞侧耳听了 听,然后轻轻叩门。   “谁呀?”里面问。   “我,狄爱国。”潘云飞压着声音。   “你不是被关里了吗?”里面说。   “前天放的,快开门呀!”   门刚开了一条缝,潘云飞黄老歪硬挤了进去。是小孬开的门,见是他俩,小孬吃了一 惊。   里间屋子门半掩着,里面乌烟瘴气,一张方桌旁,或坐或躺着十几个人。这些人有二十 多岁的,有三十多岁的。桌子上堆着钞票和纸牌。   潘云飞黄老歪一身寒气闯了进去,潘云飞直奔牌桌,也不看大家,就去收桌上的钱。有 认识他们的,有不认识的。不认识他们的见进来两个毛头孩子,上来就收钱,不由得光火。 几个人噌的站起来,要操练潘云飞。   只听喀嚓一声,黄老歪一把菜刀砍在桌面上。   “谁动砍死谁!”   “你们他妈的……是谁?”几个人不敢硬来了。   “潘云飞!”潘云飞飞快的把桌面的钱全部装进了怀里。   “我是黄老歪!”   大家都噤了声,几个站起来的人退到了角落里。   “我也不想背骂名,这是我借你们的,”潘云飞拿起桌面的一包良友烟,点了一根, “大家谁放桌面多少钱,谁心里都有个大致。等我潘云飞翻身,我会把这笔钱拿来还给小 孬,到时候叫他给你们。”   “他们兜里应该还有钱。”黄老歪说。   “兜里的钱就算了,留着叫他们继续打牌。”潘云飞给小孬和几个熟悉的打声招呼,转 身朝外就走。   黄老歪把菜刀拔出来,扛在肩膀上,身子一晃一晃的跟着潘云飞。      “搞了多少钱?”走在巷子里,黄老歪憋不住问。   “我也不知道,查查吧。”   两个人见四周没人,开始查钱。潘云飞查一摞,递给黄老歪,然后再查一摞。黄老歪两 只眼睛紧紧盯着。   一共是两千二百二十块钱,两个人放出一串大笑。这笔钱当场就平分了,两个人都觉得 抢劫是条路子。   “跟我去找个人。”潘云飞说。   “走,你说找谁就找谁!”黄老歪心情好的无一伦比。      又走了好久,快中午了,来到了一所学校。   两个人蹲在路边,黄老歪问来这里干啥,找小妞?潘云飞说小妞一定是要找的,不过今 天不找。   “那你今天找谁呀?”   “雪地里把咱差点摔死的人你忘了?”   “靠他奶奶,找他干啥。”   “要不是都说你头脑简单,你看不出来?那家伙是天生的亡命徒。”   “一菜刀砍死他。”   “一会见面你别多说话啊。”   黄老歪不高兴了,摸出烟来抽。他兜里装了两盒烟,都是刚才牌桌上的。      终于放学了,熙熙攘攘的人流中,潘云飞看见了背着书包低着头的建明,喊了一声。建 明见是他俩,愣了愣,走了过来。   “你俩来干啥?”建明冷着脸。   “走走走,找你有事,一会就知道了。”潘云飞笑着。   “我爸还等我吃饭。”   “叫个同学捎个信回去。”   “干啥呀到底?”   “你不给面子不是!”黄老歪瞪着他。   建明也瞪他一眼,然后说:“捎啥吊信,走吧。”      三个人去了家饭店,是当时比较有名的一家国营店。潘云飞点的菜,建明歪着头,看着 窗外,黄老歪一只手肘着脸,看着天花板。   菜上来时,建明和黄老歪吓了一跳。六凉八热,摆了满满一桌。两瓶酒,是当时比较有 名的洋河大曲,商店里还需要凭票供应的。   “你犯病了?”黄老歪说。   “今天是专门请建明的。”潘云飞笑眯眯的。   “请我?这么多菜咋吃的完呀?”建明局促不安了。   “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潘云飞说。   “啥特殊日子?”黄老歪瞪着他。   “今天是建明生日,那天在他家,他爸爸无意说的,我记住了这个日子。”   建明突然感动了,愣怔了半晌,一滴泪水顺着鼻梁滑落。建明家里穷,虽说他父母很溺 爱他,但过生日已经是遥远的回忆了。   “云飞哥,”这是建明第一次喊他哥,“谢谢你!你是除了我亲人,第一个这么看得起 我的。”   潘云飞轻轻拍着建明肩膀:“以后都是兄弟了,别说这些。”   黄老歪想骂,但没骂出来,潘云飞从来没给他过过生日。   “云飞哥,我听学校人讲过你的事情,我想跟着你。”建明把泪擦去,看着潘云飞。   “别跟着我,我杀人放火。”   “我不怕。”   “哈哈,别说这些话了,吃菜吃菜。”      吃完这顿饭,潘云飞和建明分手了,又是好久没见面。这期间潘云飞遭遇了一场恋爱, 谈的轰轰烈烈,人影都见不到了。就是这段时间,小红袍对他的弟兄们实施了步步追杀,黄 老歪为躲杀身之祸,跑到南方去了。 自从年前小红袍澡堂脱险,和刘七他们分手,领着几个弟兄躲了起来。年根风声是最紧的时 候,身上背着案子的人一般都蛰伏了。除非是穷急生疯,一般都不轻举妄动了。他没有去找 他的女朋友,虽然他很思念她。女朋友很漂亮,很纯情,她不是社会上混的那类女青年,她 认识小红袍前甚至不相信社会上那些没有经过报导的仅仅是传闻的打打杀杀的事情。后来她 知道了,但她深爱着小红袍,她把一切都承担了。   小红袍躲的地方很安全,拐拐四儿提供的。这里是工厂区,拐拐四儿的一个高中同学住 在这里。这个同学叫刘志,已经结婚了,还没有孩子。两居室,刘志和老婆住一间,小红袍 四个住一间。卫生间在外面,那时基本都是公用的卫生间。刘志在一家工厂上班,没有劣 迹,爱交朋友,为人仗义。   “公安永远都不会查到他家里来,只要你们别在附近惹事。”拐拐四儿说。   刘志和老婆对小红袍他们很热情,经常在晚上炒几个小菜,大家一起喝酒。酒是当时卖 一块多钱一瓶的白酒,刘志家的厨房里堆满了空酒瓶子。小红袍他们过意不去,也不时买些 菜扛箱酒回来。附近有个菜场,小红袍每次去都是低着头,拎两只鸡。   刘志一直不知道这个面相英俊对人彬彬有礼的青年人是小红袍,他只是偶尔听到他们说 一些打打杀杀的事,觉得这个人来路不太一般。有时候厂里工人来串门,小红袍递烟都是双 手敬的,表情谦恭。他端茶倒水,然后在一边听,从不多嘴。刘志对小红袍很敬佩,觉得这 样的人不应该这样的,他偶尔也听拐拐四儿露出两句小红袍在江湖里的八面威风,可他对普 通人居然这么客气,这就令刘志敬佩的不得了。   刘志不了解小红袍,小红袍一直是这样的,如果对方对自己没威胁,不是社会上混的, 小红袍待人接物的另一面就呈现了出来。   后来小红袍和刘志建立了友情,属于那种真正的男人间的友情,几次出事,小红袍都躲 在了他这里。91年刘志的工厂不行了,一些人员下岗分流,名单里面有刘志,只是还没正式 宣布。被谈话后,刘志整日心事重重,借酒消愁。刘志的老婆已经下岗了,孩子在上小学, 家里本来就捉襟见肘了。他是在街头偶尔碰上小红袍的,小红袍见他一副落魄模样,赶忙问 他出了什么事。刘志唏嘘着把事情讲了,小红袍听了沉思一会,说别这样了,该吃吃该喝 喝,天塌下来砸不住你。   刘志以为小红袍在宽慰他,根本没去在意。小红袍给了他一千块钱,他不要,小红袍硬 塞他怀里走了。   三天以后,厂里宣布下岗分流人员名单,刘志听了几遍都不敢相信,里面居然没有他的 名字果然没有刘志。他当天晚上摆了桌酒,请一些好友,喝了个烂醉。   他永远都不知道这里面的秘密,这个秘密只有两个人知道,一个是厂长,一个是小红 袍。小红袍当天晚上就把厂长堵在了办公室里,一把乌黑的五四手枪顶在了厂长脑门上。   “你应该是个精明人,你盘算一下,是叫刘志下岗划算,还是我把你的脑浆打出来划 算。”   “你是什么人?”厂长一头大汗下来了。   “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小红袍!”   小红袍走后,厂长通过关系打听了小红袍,知道小红袍背景后,厂长如掉进了冰窟。小 红袍此时已如摧枯拉朽般连杀了几个黑道成名人物了,是公安全力缉拿的要犯。   92年小红袍和公安枪战数小时,一命归天,事发时就住在刘志家里。这个地方是几年前 刘志搬来的,厂里集资的家属楼,没有客厅,但有三个居室。也是天命吧,小红袍身背十几 个大案,早不来刘志这里住了,他不想拖累刘志。但那天刘志碰上了他们,说好久不见了, 很想念,非叫他们来住几天,结果案发了。当时小红袍四人进行了殊死抵抗,三个当场毙 命,一个是拉进医院抢救时咽气的。   刘志夫妇俩当时不在家,后来双双被捕。刘志到这时候才知道那个一直自称为小王的人 是在江湖上叱咤风云的小红袍,他长叹一声,知道这辈子完了。      82年的冬天很冷,房檐上挂着冰凌子,长久不消融。小红袍几个一直在刘志家住过了正 月十五。当时除了拐拐四儿一帮,其他人不知道他们住在这里。正月十七,刘九斤来了,拎 来了一把枪。刘九斤当时把枪揣在大衣里,敲开门才知道刘志夫妇不在,其他几个也都出去 了,只小红袍百无聊赖的在看杂志。刘九斤把枪拎了出来。这是一把枪管很长的单管猎枪, 刘九斤简单告诉了小红袍这把枪的使用方法,丢下一个布袋,里面有一包火药,一包铁砂, 一个竹管,一杆铁条,就告辞了。   小红袍关上卧室门,开始摆弄这把枪,竹管前端锯了个斜角,是朝枪管里装火药用的, 铁条是装完火药和铁砂后用来捣瓷的。后来小红袍开始持枪朝窗外瞄准,他觉得这种枪没有 口径步枪好用,搂一火就要装一回火药。   刘志夫妇回来时,小红袍把枪藏到了床底下。   晚上吃完饭,小红袍几个出去了,站在马路边说了会话。   “这年过去了,风声也平静了,该收拾潘云飞他们了。”小红袍说,“我一会去找找我 女朋友,你们几个去打听一下闻天海下落,他答应过我提供潘云飞住址的,不过你们别问 他。”   “薛哥,去你女朋友家要小心。”一个光头说。   “我知道。你们打听完闻天海,再去找一下拐拐四儿,说我没钱了,问他要点钱。”      小红袍和他们分手了,独自走进夜幕里。小红袍英俊的身姿令一些时髦的女人不时看上 一眼。小红袍目不斜视,他从不去注意其他女人,在异性方面,他心里只装着两个女人,一 个是母亲,一个是女朋友肖晓。小红袍在肖晓家窗外吹了声口哨,听到这熟悉的口哨声,肖 晓顿时泪流满面。肖晓是飞奔着跑出家门的,两个人在一个干枯的葡萄架下紧紧拥抱着,肖 晓抚摩着小红袍棱角分明的面孔泣不成声。      半夜小红袍回来,几个哥们还没睡,躺在床上抽烟。他们说没打听到闻天海,连刘七霍 家委都不知躲哪里去了。小红袍说钱要了没,几个说要了,在桌上的信封里,二百块。   “拐拐四儿说话不好听,说谁的钱都是挣来的。”   “那咱自己挣吧。”小红袍脱去衣服,也躺下了。      这期间小红袍做了一案,抢劫了两个倒卖黄金的广东客人。他是偶尔知道这个信息的, 几个人在澡堂洗澡,碰上几个过去玩的兄弟,这几个人现在开始做生意了。闲谈时有个人无 意间说了一句,有两个刚认识的老广真有钱,以后也得跟他们学学怎样倒卖黄金。说者无 心,听者有意,小红袍一副漠不关心的模样,以很不感兴趣的口气套出了这两个老广的地 址。   抢劫过程很简单,敲开门,乌黑的枪口顶进来,闪进几个人,叫老广拿钱。老广也是久 闯江湖的,不肯就范,嘴里呜里哇啦,不断做着手势,说什么也没了,小偷昨天刚偷过。持 枪的是个英俊冷漠的青年,他枪口一低,插到一个老广肚子上搂了火。   老广没想到他上来就开枪,神色大变,但已经来不及了。只听一声清脆的撞击声,另一 个老广捂上了眼睛。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令双方都吃了一惊,枪膛里没有喷出火舌,室内死一般寂静。英俊青 年一脸迷惑,将枪收回,掰开枪后部,看完后骂一句。   “娘的,炸药没响。”   几个同伙听了,有两个从腰里摸出了尖刀。   这种枪是前面填火药,后面放炸药的。青年示意同伙别动,重新换了炸药,重新抬起了 枪口。   两个老广扑通跪那里了。   靠墙角一个柜子,将柜子拖开,背面是一块可以抽动的三合板,抽开三合板,里面放了 六摞钱,都被小钉子固定着的皮筋绷在柜板上。      当时是深夜,大地寂静而寒冷,几个人得手出来,持枪青年将枪指向黑茫茫天空。   “试一枪吧。”他说。   “试呗。”其他几个说。   只听一声轰鸣,一团耀眼的火光冲天而起,几个人的耳朵都快震聋了。也就是瞬间,大 家清醒过来,骑上自行车飞快逃逸了。      转眼到了四月。闻天海已经联系上了,闻天海告诉他们,潘云飞谈了个女朋友,陷进去 了,不知躲哪里去了。   “黄老歪找不到潘云飞下落,都快疯了。”闻天海说。   “那先收拾黄老歪。”小红袍说。      黄老歪一直住在那里。潘云飞走后,他一直往这里领人,最多的时候晚上能睡十几个, 压摞摞睡。狄爱国也放了,来过一次,后来没再来。这天晚上高四儿几个人来了,高四儿说 在这住几天,黄老歪很高兴。黄老歪没钱了,狄爱国来时他曾张口要过,但狄爱国没给他。   “我他妈出事花完了。”狄爱国说。   高四儿可是高手,黄老歪想这两天跟高四儿套套近乎,也好跟着他分俩钱花花。高四儿 他们带来了菜和酒,几个人边喝酒边吹牛,一直到了半夜。   将近十二点时分,黄老歪出去小便,不一会传来一声哀号,黄老歪捂着肚子趔趔趄趄跑 了进来。他双手被血染红了,头上滚落着豆大的汗珠。   “有人杀我。”黄老歪一头倒在了桌子上,酒菜翻了一地。   高四儿几个蹭的站起,纷纷抽刀在手。一个人影刚闯进来,被高四儿一把揪住,锋利的 尖刀顶上了咽喉。对方没有防备,稍缓了一步,但尖刀还是顶上了高四儿心脏。高四儿同伙 四五把刀刷的全部顶到了这个人身上。   又有几个人影闪了出来,促不及防撞上这个场面,都愣了。一时间静极了,只有黄老歪 拉风箱一样的喘息声和远处的一两声狗吠。   高四儿几个数把刀顶着的正是小红袍,高四儿认出了他,他也认出了高四儿,两个人四 目对视着,目光里碰出了火星。 “别管闲事!”小红袍一双眼里喷着火。   “谁叫我碰上了!”高四儿眼里是寒光。   “有你后悔的!”   “奶奶的,老子不是吓大的!”   “那今天这事到这里为止!”   “很好!”   高四儿一做手势,大家同时收刀,同时退后几步,小红袍退在了门外。小红袍和高四儿 年纪相仿,彼此闻名。高四儿虽不如小红袍名声大,但江湖里高四儿也是个早已成名的凶狠 角色。小红袍今天没带枪,一是他觉得那把枪不好使,二是对付黄老歪根本用不上。他是来 挑黄老歪脚筋的,结果半路杀出了呈咬金。   “高四儿,你是英雄你别走!”小红袍丢下话,和几个兄弟骑上自行车消失了。      半小时后小红袍重新杀回来,手里端着那把猎枪。踹开门后屋里空无一人,灯光还亮 着,狼籍的桌面上一大摊猩红的血迹。   “他们肯定去医院了!”   小红袍几个杀气腾腾直扑附近的一家医院,一阵风冲进去,抢救室只有一个喝多了的人 在缝针。拐出来,开始一家一家医院查找,结果根本没有黄老歪一帮的踪迹。黄老歪身负重 伤,居然消失了。   “妈的,他跑吧,明天打探那个叫陈锋的行踪,我一个一个收拾他们!”      这天下着小雨,淅淅沥沥的,树木被洗刷干净了,发出一种清新的气息。陈锋打着一把 油伞,踽踽独行在上学的小路上。这是陈锋过年后新换的一所学校,离家比较远,因为自行 车带爆了,雨天又没有修车人,陈锋吃过中饭就离开了家。家里就姥姥自己,父母都出差 了,哥哥在外面上大学。是姥姥叫他打的伞,陈锋本来不想打,他觉得这把伞太难看了。   陈锋大年初三从号里出来,被一辆黑色伏尔加轿车接走了。车里只有一个司机,陈锋云 里雾里的。车座很软,很舒坦,陈锋平生第一次享受这种待遇。他问能抽烟不能,司机说抽 吧,并告诉了他弹烟灰的地方。陈锋缓缓喷着烟雾,司机把窗户打开了一条缝,有清凉的风 灌进来。   “能不能告诉我怎么回事?”陈锋说。   “一会你就知道了。”司机三十多岁,不太爱说话。   “我想洗个澡。”虽然看出对方没有恶意,但陈锋还是想借机会溜掉算了。   “现在就是拉你去澡堂的。”   陈锋不再说话,看着窗外掠过的灰蒙蒙的建筑。      这是一家陈锋从没来过的澡堂,这一片是政府家属区,来来往往的人看起来都比普通人 优越。   陈锋进了洗浴间,司机没进,司机在床上坐着。   半个小时后陈锋洗完出来,见司机身边整整齐齐的摆着一套呢子军装,还有一套崭新的 秋衣秋裤。这种呢子军装是多少青少年的梦,陈锋坐下来的时候,眼睛出神的看着。   “这是给你准备的,穿上试试。”司机说。   陈锋恍若梦里。愣怔了片刻,他飞快的穿上秋衣秋裤,又套上毛衣,毛裤没再穿,刷刷 几下把军衣军裤穿上了。   前面有面穿衣镜,陈锋蹬上皮鞋走过去,一个英姿勃发的挺拔少年扑入视野。陈锋从没 发现自己有这么英俊过,笔挺的军装使他看起来威风凛凛。   “你看着我衣服,我去买包烟。”陈锋脸上是遮掩不住的兴奋。   司机冲他摆摆手。   陈锋根本不是要买烟,他是要溜掉。衣服是你送我的,我穿走可没犯法。      司机等了好久,不见陈锋回来,就跑门口去问。   “你是说那个穿军装的男孩吧?啧啧,真漂亮,他一直朝那边走了,没再回来。”澡堂 把门的告诉他。   司机眉头皱上了,陈锋丢澡堂的外衣什么的他没有去拿,站在那里抽根烟,也走了。   找了个电话,司机拨了过去。      陈锋直接回家了,陈锋想家里人还不知为他操心操成什么样了。当时爸爸妈妈姥姥哥哥 都在。姥姥在做饭,哥哥躺在床上看书,爸爸妈妈站在那里说着什么。   看见陈锋回来,姥姥又惊又喜,眼泪流了出来。哥哥没有起来,斜着眼看着他。爸爸妈 妈一脸惊讶。   陈锋容光焕发,衣冠楚楚,这哪里是从号里回来的呀。   “怎么回事?”爸爸神色威严。   “我提前放了,人家把我接出来,领我去洗了澡,还送我了这身呢子军装。”   “他是谁?”   “你不认识。”   “我就知道你是在放屁!”   “我没有放屁!”陈锋脖子一梗。   “你给我滚!我没有你这个儿子!”   陈锋眼眶一热,转身就走。姥姥去拉他,被爸爸厉声喝住了。姥姥站在窗户口,看着楼 下的楼道,陈锋走出来,用手背碰了下鼻孔,大踏步走了。      陈锋走后一个多小时光景,那辆黑色的伏尔加轿车停在了陈锋楼下,车里走出一个美丽 的少女,她问了问楼梯口站着的两个大娘,说声谢谢,朝楼上走去。   这个美丽少女的到来令陈锋家人又吃了一惊。   “你们好,我是陈锋的同学。”少女说。   少女一看就是大家庭里出来的人,陈锋的父亲不好发作。陈锋的父亲心里骂,这个兔崽 子,不但跟人家打架偷摸,又开始勾引女孩了。   “他走了,我家不要他了!”陈锋父亲说。   陈锋哥哥早已坐了起来,看着女孩,女孩也在看他。女孩猜想他是陈锋的哥哥,她觉得 陈锋哥哥比陈锋长的还要好,不过他多的是秀气,而陈锋是不羁的英俊。   陈锋姥姥叫女孩坐,姥姥心里很快乐,为陈锋能认识这么好个女孩而快乐。   女孩没坐,女孩彬彬有礼的告辞了。      姥姥又站在窗户口看了。      “别告诉我爸爸啊。”回到车里,女孩说。   “你放心,你说了多少遍了。”司机说。   “你说询问记录上写着陈锋在农村上学?”   “是啊,在一所镇中学。”   “叫他到我学校上学吧,这两天你找找人,给他发个通知书过来。”   “他可是个坏孩子,真怕你陷进去。要不是你姨夫一味溺爱你,我才不会帮你。”   “我姨夫没有儿女,当然要溺爱我,你是姨夫的司机,当然要听我的。我就是想了解一 下他这个人,又不是谈恋爱,你有什么怕的。”   “我看你是喜欢上他了,又把他放出来,又给他准备那么好的军装,又叫他去你学校上 学。”   “李叔,你说他以后要是欺负我,你帮我不帮?”   “他反了!给他十二个胆子他也不敢,你姨夫一句话,他就别见天日了!”   “那这两天你给我找到他啊,就是想认识一下,你别那么封建嘛。”   “真拿你没办法,不过到时候我可要警告他一下。” 一弯新月在清冷的云彩里露出了脸,那时侯的天空湛蓝,星星很清晰。潘云飞建明黄老歪三 个坐在建明家屋顶上,抬头看着浩瀚的星空。雪停了,天放晴了,屁股下的积雪在夜风里硬 起了一层薄薄的壳。   “你妈做的饭还怪好吃呢。”潘云飞摸出一包白色包装的烟,递到建明眼前。   “这是啥牌子的?”建明问。   “时运,进口烟,抽着味道不错。”   建明把烟盒拿过来,闻了闻,装进了口袋:“拿回家给我爸爸吸。”   黄老歪又拿出一盒,递给潘云飞一根,自己一根,没给建明,又把烟装兜了。   “这个人比较小气。”建明说。   “你抽不抽?你抽我给你一根。”黄老歪说。   “我不抽烟,我爸爸抽烟,我爸爸对我很好。”建明低下头,一只鞋子的鞋带开了,他 慢慢把鞋带系上。   建明穿的是黑色灯心绒棉鞋,上面打着两个补丁。   “这么破的鞋还穿啥穿。”黄老歪从鼻子里喷出两道烟雾。   “我从这个房上扔下去过人,头朝下栽在地上,那个人说我家是穷鬼。”建明侧过脸打 量着黄老歪。   他们三个的位置是建明中间,潘云飞在左,黄老歪在右。建明打量黄老歪时,黄老歪站 了起来,小心翼翼踏着积雪走过去,坐到了潘云飞那边。   “靠他奶奶。”黄老歪骂一句。   “我家里也穷,我妈妈是家庭妇女,我爸爸很早就工伤了,一直在家歇。”潘云飞看着 遥远的天空,“我小时侯衣服都是穿姐姐的,姐姐穿小了,然后我穿。我妈妈给姐姐做的都 是男式衣服,轮到我穿时已经洗白了,我妈妈把里子翻过来,跑到别人家用缝纫机重新给我 改造。我小时侯的塑料凉鞋上补丁更多,我爸爸用个锯条烧红了,把一处一处断裂的地方用 废塑料焊上,底子磨光了,焊上一些塑料条,把滑用。那时侯我就想,我不能象父亲他们这 样过日子了,我要好好的活一回。”   “我要有钱了,就给我爸爸看病。”建明低着头。   “你没有兄弟,你不会有钱。”黄老歪说。   “人只要讲义气,就会有兄弟。”潘云飞说。   “你会摔跤有啥用,一刀照样把你扎翻。你挨过枪吗?哪天叫你看看我身上的枪眼。” 黄老歪说。   “你这个家伙比较讨厌。”建明说。   “建明,我看出你比较爱打架,你第一次打架多大?”潘云飞说。   “我记不清,你上过幼儿园吧?我没上过,我那时侯就打架。”   “我也没上过,我记得最清的一次打架是九岁时,三个男孩子欺负我姐姐,他们把碗塞 在胸前,侮辱我姐姐,我姐姐哭了,我姐姐喊了我的名字。我正好在不远处一棵树上,我沾 知了。我蹦了下来,发疯一样向他们跑去。三个男孩子比我高一头,根本没把我放在眼里。 他们还在笑,用两只手托着胸前的碗,挡着我姐姐去路。我跑到跟前,两个男孩子就蹲那 了,是我把他们搞蹲那的,我用力攥住了他们两个的蛋子。我一直不松手,另一个男孩子把 我头打出血了,我还是不松手,其中一个基本被我攥休克了。”   “好玩。”建明说。“我打架从不攥人蛋子。”   “云飞,咱走吧,那么冷的天坐这上面。”黄老歪站了起来。   “你们走吧。”建明也站了起来。      建明是一个筋斗跳下平房的,潘云飞两个攀着房边的树下来,看到建明已经撩起了棉门 帘。   “没事找我玩。”建明丢下这句话进去了。      潘云飞和黄老歪住在城乡结合部。那时侯城乡结合部很安全,基本没有外来人口,不象 现在,成了搜查的重点。那时侯犯了案,朝那一躲,基本上就是世外桃源了。   两个人是步行,顺着墙根,深一脚浅一脚往回赶。大地白茫茫一片,许多路段没有路 灯,但能见度很高。      潘云飞和黄老歪住的是个小四合院,户主是个经济意识超前的人,他是这个村庄里第一 个悄悄把房出租的。原来是个大四合院,中间砌一道墙,就分开了。户主东院,潘云飞他们 西院。西院就一间房子,潘云飞他们往回赶时,房子里亮起了一盏蜡烛,几个人影在晃动。 院门外黑影里蹲着一个人,裹着军大衣。   潘云飞房间里是小红袍几个,小红袍把大衣扔床上了,里面是件红色的上面织满图案的 毛衣。毛衣是女朋友打的,小红袍穿的毛衣都是女朋友打的。   小红袍坐在凳子上,一杆乌黑的单管猎枪拄在地上。地上两个油布包,一包是火药,一 包是铁砂。他拿着一个食指粗三寸长的前端呈斜面的竹管,一下一下的往枪口里放着火药。   “这种枪很麻烦,放完火药再放铁砂,然后再用铁条捣瓷,后面撞击的地方还要放个炸 药。”小红袍说。   “这种枪的威力有多大?”一个理着光头戴着单军帽的人问。   “据说近距离可以把人脑袋轰掉,我也不知道。”   “可别出人命。”另外两个说。   “你们两个走吧。”小红袍开始往枪口里放铁砂了。   两个人莫名其妙,站着没动。   “走啊!”小红袍霍的站起来,黑洞洞的枪口指着他们。   两个人飞快朝门外走去。   “你想走也可以走。”小红袍对光头说。   “老子不走,老子也是条杀人不眨眼的硬汉!”光头说。   说着话外面那个放风的进来了:“他们两个咋走了?”   “他们怕我杀人。”小红袍冷冷的说。   “啥鸡吧玩意,靠他奶奶!”放风的这个骂完又回到了门口。   “还是咱三个,大王庄就是咱三个,嘿嘿。”小红袍开始用铁条捣瓷枪管了。   “等潘云飞回来,把枪顶他嘴里放,”光头说,“然后再把黄老歪做了,擦去咱的指 纹,叫他握着枪。刀子也擦去指纹,叫潘云飞握着。”   “呵呵,这样好,内杠大火拼。”   小红袍用铁条在枪管里最后捣了几下,打开枪后部,装上了炸药。“噗”,他把蜡吹灭 了。窗外的雪光映进来,小红袍笔直的坐在凳子上,平端着猎枪,对着大门。光头从床上的 大衣里抽出一把寒光闪闪的军刺,拉个木箱坐在了门右边。      潘云飞和黄老歪说说笑笑已经到了村口。几只土狗在雪地里游荡着,看见他们来,有只 狗吠了两声,黄老歪弯腰拣块砖头将它们砸跑了。   “咦,那边走过来那个是不是爱国?”黄老歪说。   潘云飞朝后看过去,两个人快步走来,一个是爱国,一个猛一看有些面生,穿着大衣, 戴着军棉帽。   “哈哈,云飞,老歪,看看这是谁!”狄爱国两人已经走到了面前。   “云飞,我是李勇!”戴棉帽这个上来就把潘云飞给抱着了。   “我靠他奶奶,是李勇!哈哈哈!”潘云飞也把对方给抱住了,一个劲打量。   “你咋回来了?”黄老歪也过去抱住了两人。   李勇十四岁聚众斗殴,伤人致死,团伙都被判了刑,先是少管,后来送进了成人监狱。 李勇当时非常出名,他出道早,十岁就开始闯荡江湖了,十三岁就被人封为东区小霸王。   “我肺结核,保外了。”李勇说。   几个人开始散烟。   “这两年也没去看你,不该呀。”潘云飞擂了下自己脑袋。   “说这干啥,自家兄弟,谁没个事情。前几年你们春夏秋冬都去看我,我早领情了。”   “爱国,借我五百块钱。”潘云飞说。   “我只有二百多。”   “都给我。”   潘云飞接过钱,朝李勇怀里塞。   “爱国已经给我三百了。”李勇也没推辞,把钱收了。   “妈的我兜里只有几十块了,也给你。”黄老歪说。   “不要不要。”   “看不起我不是,拿着!”   李勇揣好钱,突然问一句:“爱国说小红袍现在找别扭?”   “可不是,靠他妈,前一阵老歪还挨了一枪。”   “搞他,就这几天!”李勇恶狠狠的说。 几个人迈着懒散的步子,踏着坚硬的路面,朝那个四合院走去。期间遇到几个无赖村民,刚 喝完酒,一个用膀子撞他们一下就倒地上了,其他几个围过来,要讹钱。那时侯经常有三五 成群用各种方法讹钱的。潘云飞几个人连连冷笑,这不是小庙里的鬼撞到神了,李勇突然抽 出尖刀,横在了为首的脖子上。   “给我滚开!”李勇眼里喷着白气,双目射着鄙视的光。   几个人吓一跳,退到一边,嘀咕几句,悻悻走了。   “门咋没锁。”黄老歪先到了四合院,嘟哝着。   “可能房东忘了吧。”潘云飞在后面说。   几个人进了院子,潘云飞黄老歪在前,狄爱国李勇在后。屋门也没锁,一推就开了。潘 云飞黄老歪心里猜疑着,刚进去,黄老歪要拉灯,却不料灯刷的亮了。小红袍赫然坐在凳子 上,手持猎枪对着他们,一张脸冷酷而傲慢。一个光头,一个长发,手持军刺,站在门两 边。   潘云飞和黄老歪僵硬的站在那里,心说这下完了。   狄爱国和李勇不知道发生了事情,一头闯了进来,同时被逼住了。   小红袍站了起来,喝令潘云飞:“把嘴张开!”   潘云飞刚张开嘴巴,冰凉的枪口就捅了进去。潘云飞腿一软,差点坐那。   “你这种人不杀永远有麻烦,我本来不想把事情闹太大的,可你们今天来了这么多人, 我又不想放过这个机会,那我只好制造这起轰动天下的大案了。”小红袍说。   潘云飞汗下来了,浑身打颤。   “求我一句。”小红袍说,“人家说潘云飞从不说软话,也许我今天听了软话,突然放 过你呢。”   “靠你妈。”潘云飞被枪顶着,吐字不清。   “那就不怪我了。”小红袍慢条斯理的说一句,一努嘴,光头和长发闪在一边。   “我求你。”黄老歪说。黄老歪头上也滚动着豆大的汗珠。   小红袍把潘云飞顶到了墙上,潘云飞脸憋的通红,呕吐了一下,唾沫带着血顺着嘴角淌 了下来。   小红袍眯缝起眼,手指缓缓朝扳机抠去。   只听一声轰鸣,满屋变的通红,浓烈的硝烟呛的大家喘不过气来。硝烟散处,小红袍被 李勇一把刀顶上了胸膛。光头那把军刺顶着李勇后心,长发被狄爱国箍了脖子,潘云飞将他 手里军刺夺了过来。   黄老歪坐在地上,捂着胸口大口喘气。   原来在小红袍抠动扳机的一刹那,黄老歪突然双臂齐出,把枪管猛的朝上一顶。枪管从 潘云飞嘴里脱离出来,指向上空。潘云飞嘴唇差点被豁开,牙也活动了,他痛苦的喊了一 声。枪声就是这个时候响的,天花板被打的马蜂窝一般,快被打漏了。   “今天扯平!妈的我好象认识你,你是谁?”小红袍懊丧的看着持刀顶他胸膛的人。   “李勇!”   “很好!小霸王!咱们后会有期!”      雪地里几个人在打滚,大家呼呼喷着白气,一会你把我摔那了,一会我把你摔那。潘云 飞摔李勇,黄老歪摔狄爱国。后来换着摔,再后来大家喘着粗气躺到了雪地里。   “妈你肺结核还那么大劲。”黄老歪看着身边的李勇。   “谁说我肺结核!”   “你自己说的!”   “哈哈,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我父亲给我托了关系,体检时找了个肺结核代替我。”   李勇的父亲是司机,那个年代的司机神通广大。   “李勇,你说咱准备咋干小红袍吧。”潘云飞翻过身,手托着下巴。   李勇双手枕着后脑勺,看着天上的星星:“要干必须把他干沉,出其不意,否则咱大家 都有麻烦。”   “不过那货老能搞来枪,他妈的。”狄爱国说。   “没枪可打不过他。”黄老歪说。   “枪我想法搞吧,我在劳改队认识一个老油条,去年放的,我俩关系不错,释放后还来 看过我两次。他过去是车工,他说他会做枪,打五四子弹。”   “你叫他多做几把!”潘云飞一骨碌坐了起来,“咱组织个手枪队,横行天下!”   黄老歪也坐了起来,眼里放着光。   “需要这个。”李勇两个指头捻了捻。   “爱国给解决了,”潘云飞说,“妈我还欠爱国两百块钱,老歪,这两天咱找个赌窝抢 一把。”   “咱今天住哪里呀?”黄老歪说。   “爱国再给找个地方。”   “日,我家开旅社的。”狄爱国说,“五四子弹应该好找吧?”   “好找,这个我包了,麻雀他家就放了好多子弹。”黄老歪说。   “哎,麻雀现在干啥?”李勇问。   “撬门别锁,”狄爱国说,“那家伙沉不住气,有次撬了个有钱的,要买电视机,我说 你浪啥浪,现在有几家有电视机?他那个案子是个大案,公安正加紧侦破。公安破案不都那 几套,一是看案发时间你在哪里,二就是看谁突然暴富。”   “呵呵,回头讹他俩钱花花。”李勇说。   “走吧,先找个地方睡一觉,出一身汗,一会该生病了。”狄爱国站了起来。      早上的阳光很好,过年的气氛已经浓厚,到处响着稀稀拉拉的鞭炮声。狄爱国独自一人 走在大街上,他穿着军大衣,毛领竖起来,没戴帽子,长发随风飘动。狄爱国眼睛不大,因 为阳光的缘故,眯起来就更小了。但他目光锐利。   昨天晚上他和潘云飞黄老歪李勇几个去一个伙计那里住了,那个伙计也在外面混,属于 小打小闹,没出过事。狄爱国一下领来这么多成名人物,那个伙计激动的不得了。   “只要不闲弃,想在我这住多久都可以!我爸妈从来不管我,经常有人来住的,不信你 们问爱国。”   在外面混的都以认识谁谁谁为荣,何况一起住,说出去身码就增加了。   这个伙计兴奋的半夜都没睡着,一会一咳嗽,他抽烟抽多了。   早上狄爱国醒来,见他们还在沉睡,悄悄起了床,出门了。   狄爱国要去找他的女朋友。狄爱国女朋友不固定,一会这个一会那个,想起哪个找哪 个。狄爱国很小就找女朋友了,当时很被人看不起。早些年在混的人心目中你打架斗殴是英 雄,你撬门偷包是技术,但你年龄不到找女人就是流氓了。许多人因为这事在混的人里面抬 不起头。但潘云飞看得起他,高四儿余三看得起他,这些人看得起他,其他看不起他的人也 不能明着看不起他了。   走过两道街,在一个拐弯处,狄爱国碰见了陈锋和马建立。陈锋腰杆笔挺,马建立则弓 着身,双手揣在袖子里。刚打声招呼,狄爱国意外的又看见一个人。   这个人就是昨天晚上遇到的小红袍同伙光头。他被五花大绑,前面一个人牵着绳子,后 面一个人押着。狄爱国想回避,已经来不及了。   光头从他身边路过,看他一眼,突然说:“你给小红袍捎个信。”   押他的两个人立刻站住了,其中一个厉声喝问:“你是什么人!”   狄爱国准备跑了。   光头大骂起来:“人家抓我的公安都去吃饭了,你们两个治安员管个吊闲事啊!妈谁也 不是瓤茬,给自己留点后路!”   两个治安员不再说话,押着他往前走。   “别叫他在那地方住了!”光头又喊。   “好的,我想办法把信捎到。”狄爱国看着光头远去的方向,摸出盒烟,给陈锋一根, 自己一根,没给马建立。   “妈勒个比。”马建立骂一句,揣着手站到了墙根。 “陈锋,我有点事,这两天找你玩。”狄爱国没理马建立,双手揣在大衣兜里走了。   “傻比样看他那。”马建立望着狄爱国背影。   “爱国,过年在我家摆桌,你们都来啊!”陈锋喊。      狄爱国去找女朋友,女朋友住的地方是一排排平房,很多树,光秃秃的,树上的雪已经 融化。   女朋友家是平房的头起,挨着垃圾箱,垃圾箱是用砖头砌成的,很大,里面堆满了垃 圾。边上一个阴井,一个穿着破旧的人拿个瓢,在阴井里捞粪。   垃圾箱边站着三个人,一律光头,戴单军帽,披着军大衣。其中一个面色苍白留着小胡 子的左胳膊打着绷带,用纱布在脖子上吊着。这三个人狄爱国没见过,年纪都比狄爱国大, 有二十多岁。   女朋友父亲是个厨师,很凶,狄爱国不知道他父亲在不在家。正准备找个小孩去喊,女 朋友出来了,围个红纱巾。狄爱国发现今天女朋友很漂亮,脸上扑了粉,嘴唇上涂了红。正 准备喊,却看见女朋友朝那三个人走去。三个人脸上露出笑,眯眯的看着花枝招展的女孩。   狄爱国心里有火,闪到墙根,抽出一棵烟,默默的看着。   几个人说说笑笑很亲热,有几个半大孩子在边上看他们,打绷带的小胡子喝一声滚,孩 子们溜了。   “这一片以后有谁欺负你,说一声。”狄爱国听见小胡子这样说。   “直属中学有几个男孩,快放假时老来堵我。”女孩扭动着身子。过去女孩这样一扭 动,狄爱国觉得很婀娜,现在觉得很恶心。   “开学时我们去修理他。”另外一个光头说。   狄爱国决定走了,就在他转身的时候,女孩看见了他。   “爱国!”女孩惊喜的喊一声。   狄爱国背对着女孩,把烟点燃。   女孩跑过来了,想扳他肩膀,又怕邻居看见,就站到了他对面。   “你这么久不来找我了!”女孩样子很委屈。   “那几个男人是谁!”   “一般的朋友,你吃醋了?”   “一般的朋友?呵呵,说的轻巧。”   “你一直不来找你,你还说我!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外面有多少女孩?”   “男子汉大丈夫,出去混社会,身边没有几个女孩会行?”   “那我就不能接触其他男人了?”   “你不能!”   “爱国,咱俩去公园说吧,在这里邻居看见不好。”   “我今天不想和你说了,没心情了。”   狄爱国把烟头扔地上,用脚一碾,推开女孩要走。几个身影横了过来。   “别慌走。”是小胡子三个。   “我不认识你们,让开。”狄爱国冷冷看着他们三个。   “嘿嘿,这个蛋子吃了豹子胆。”小胡子话音未落,一皮鞋踢在狄爱国小腹上,狄爱国 捂着肚子朝地下蹲。   另外两个光头又是雪亮的皮鞋踢上去,狄爱国脸上被踢开了几道口子。他躺倒在了积雪 很厚的墙根。   “别打了!”女孩喊,“他是我男朋友狄爱国!你们这样打他是要吃亏的,潘云飞黄老 歪是他的哥们!”   小胡子一巴掌抽女孩脸上:“他是你男朋友,我他妈算啥!”   女孩惊愕的张大了嘴巴,泪水流了出来。   几个人对着狄爱国又是一顿拳打脚踢,狄爱国痛苦的喊叫声引来许多人观看。女孩哭着 跑了,没有回家,顺大路朝外跑的。   “看啥看你们!”小胡子冲围观的人喊。   围观的人们都朝后退。   狄爱国想爬起来,小胡子又一脚踢在了他脸上,他又倒了下去。   “什么潘云飞黄老歪,早几吧想修理你们了!告诉你,我叫陈万明!”   陈万明几个人扬长而去,几个老大娘看狄爱国可怜,回家拿来药箱,给狄爱国脸上简单 涂抹包扎了,有人又给狄爱国端来碗热水。狄爱国坐起来,喝了几口热水,说声谢谢,在老 大娘们的搀扶下站起身,踉跄着走了。      狄爱国拿出两块钱,坐了个三轮车。他去找闻天海,台球刚刚兴起,闻天海一帮最近老 在一家台球室里玩。身上的伤一阵阵疼痛着,路面颠簸,狄爱国不时哼一声。拉三轮的汉子 问他要不要先去医院,狄爱国说你要受了这样的伤怎么办,汉子说熬着,狄爱国咧嘴笑笑, 说我也熬着。狄爱国笑时脸拉的生疼。   闻天海他们果然正在台球室里打的热火朝天,闻天海打热了,只穿个紧身秋衣。他眯缝 着眼,嘴里叼着烟,手里拄着台球杆。对手是个戴眼镜的年轻人,满头是汗,趴在案子上, 打球的手有些战抖。   “哈哈,”闻天海拿杆子敲打他的背,“快打呀你,害怕了?日你奶奶,实话告诉你, 老子见你们这些生人来,都是先装着不会打,等和你们挂上彩了,老子再露本色。老子球技 一流,你问问这里谁是我对手!”   眼镜一杆子又打空了,抬起头,哀求起来:“伙计,再打最后一局,我真没钱了。”   “放屁!给我挂上彩的最少打二十局!没钱好办,一会我几个哥们跟着你,回家拿。”   “我家里人不给我钱啊。”   “不管,打完二十局,你不拿钱整死你!”   狄爱国进来时,又看见闻天海用台球杆敲眼镜。   “天海。”狄爱国站在门口喊。   闻天海起初没认出狄爱国,等认出后吃了一惊。   “我日,是爱国!咋回事你是?”闻天海走了过去。   “没事,我碰的。天海,告诉你个事,小红袍的一个兄弟,理光头,戴军帽,早上被抓 了,可能是前进路派出所,我看他们朝那边去了。他叫我捎个信,叫小红袍别在那地方住 了。”   “哈哈,够江湖,我回头告诉小红袍,哈哈,说不定他一感动,你们的事还能一笔勾销 呢。”   “我只是捎信,打架是打架。”   “进去坐会吧。”   “不了,三轮还在外面等着。”   “那不送,我还要修理那个眼镜。”      十天以后的晚上,这时已经到了大年初七初八了,小红袍住处突然被大批公安包抄,小 红袍两个兄弟被捕。小红袍没有落网,他去见女朋友肖晓了,赶回来时正碰上两个兄弟被公 安押着往外走。两个兄弟看见小红袍了,小红袍低下头,闪身叫他们过去。   半夜时分小红袍去了刘七那里。刘七也没在家住,住在一个过去下乡的同学那里。   “气枪出卖了我。”小红袍说。气枪就是先前被抓的光头。“他是我最信任的一个兄 弟,他失踪了,我们估计他被抓了,但我以为他不会出卖我,没有转移地方,我轻信他 了。”   “都是他妈什么玩意!”刘七骂。   “暂时没地方去,先住你这,回头找拐拐四儿,再给我安排。”   “只管住,我出去搞只鸡回来,咱俩喝酒。”      那两个被抓的兄弟进了号子,一个正好和气枪同号,他进去就和气枪打了起来。气枪莫 名其妙,没有还手,只办遮拦。等明白怎么回事,气枪肺都气炸了。   过两天号里有个人释放,气枪两个托他给小红袍捎了信。小红袍得知内情后半天没说 话。后来小红袍一捶擂在桌子上,上面的盘盘碗碗翻了一地。   “差点害的我和兄弟反目!妈的,狄爱国潘云飞,我永远不会放过你们!” 大年初六,陈锋家来了一批客人,都是半大孩子。大家没有叼烟卷,来陈锋家规规矩矩的。 陈锋在农村上学,这次考试不错,班里第三名。家里人都为他的学好而高兴,哥哥上大学 了,妈妈姥姥也希望他上大学。初二那天陈锋趁着家里人高兴,吞吞吐吐说出了一件事情。   “我想,我想初六那天在家里请请那些过去的朋友。”   父亲脸拉了下来。   “你还要和他们来往!”母亲也沉下了脸。   姥姥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   “我是想,我过去欠他们许多,我摆一桌酒,算是告别,我以后安下心来学习功课。” 陈锋说着话,观察着父母脸色。   “摆酒你自己出钱。”哥哥说一句。   “我……”陈锋欲言又止。   “他哪来的钱?他又要去学坏。”姥姥说。   “那就不摆。”哥哥说。   陈锋有些愤怒了,把碗朝桌子上一放,筷子掉了下来。   父母碰了碰眼色,母亲说:“那就初六吧,我和姥姥给你们炒菜。”   陈锋笑了,很乖的拣起筷子。姥姥把他这双夺过来,又去拿了一双。   这天来了十七八个,大家团团挤着坐,陈锋还去邻居家借了六七个凳子。有狄爱国,六 指,小顺,马建立,还有陈锋在三十一中上学的一些同学。潘云飞是最后来的,领着黄老 歪,老哨,还有戚孬蛋和国顺。戚孬蛋和国顺每人扛了一箱子红酒。陈锋母亲说了,不准他 们喝辣酒。   哥哥出去了,说中午不回来。父亲也出去了,家里只有母亲和姥姥在忙里忙外。潘云飞 来了就跑到厨房帮忙,被姥姥推出去了。   炒了很多菜,把桌子都摆满了。开席前,潘云飞先端了杯红酒,跑过去敬陈锋姥姥和母 亲。姥姥和母亲在外面,搬俩矮凳子坐在那里。两个人都笑着说不喝酒。姥姥说云飞,你要 是不打架,多乖个孩子。潘云飞说那我喝了,算敬你们的。一扬头,一杯酒抽了。潘云飞喊 她们两个入席,两个多说,不去不去,我们在这边吃。潘云飞说那不行,至少你们得先动一 筷子,要不我们不敢开席。大家也站了起来,齐声劝,姥姥和母亲只好去桌上叨了两下。   这顿饭一直吃了两个小时,大家半醉不醉的,很尽兴。   散席的时候,潘云飞对狄爱国说,过完年我打听一下陈万明,妈这家伙没听说过。   陈锋不知道陈万明是谁,也不知道他们说的什么事,陈锋没问。      这期间大家轮流请,今天你家明天我家,潘云飞黄老歪狄爱国说等过完十五,饭店开业 了,他们三个请最后一桌,这一年就该算平安过去了。   十六那天晚上,潘云飞黄老歪狄爱国做东,在一家国营饭店,摆了三桌。大家都以为是 狄爱国掏钱,其实是潘云飞。潘云飞和黄老歪洗了个赌窝。高四儿也来了,带来了十几个 人。陈锋不认识高四儿,高四儿比较傲,除了和认识的打招呼,不认识的一概不理。高四儿 不喝酒,席间一直和一个人在窃窃私语。   陈锋注意到潘云飞身边还坐着一个人,非常陌生,也是不说话,神态散漫,有点目空一 切的感觉。陈锋听身边一个人讲他好象叫楚建明,因为没听说过,陈锋也没在意。许多刚出 道的人因为被潘云飞看得起,不知道天高地厚,都是这副德行。   酒席吃到一半,一男一女走了进来。男的高个,魁梧,很英俊,女的瘦弱,看起来漂亮 而温柔。两人像新婚的样子,很亲密,那时侯没有结婚是不敢这么亲密的。   潘云飞和狄爱国首先看见了他俩,高四儿尽管在低头说话,但也敏感的捕捉到了。潘云 飞和狄爱国原来是面朝外的,这时和别人换了位,面朝里,和陈锋坐在了一起。那个叫楚建 明的没过来,咬着指甲,看着那落座的一男一女。   “我日,李文斌来了!”潘云飞说。潘云飞说时看了下不远处的窗子。窗子关着,外面 黑漆漆一片。   狄爱国站了起来,走到窗边,把插销悄悄拉开了。   “真不行了大伙阻拦,你和老歪跳窗户跑。”狄爱国坐回来说。   李文斌就是后来的李所长,现在在刑侦科。   陈锋朝后看去,李所长也正朝这边看。陈锋站了起来,要过去,被李所长示意阻止了。   “陈锋,你们吃你们的,别管我。”李所长笑眯眯的。   “他好象没看见你。”狄爱国说。   “真看见我了豁出去了,一不做二不休,把他干了,我正想搞把枪!”潘云飞说。   “别冲动,要那样你就别想在这个城市呆了。”   黄老歪在另一个桌坐着,潘云飞示意他过来。黄老歪喝的正酣,推倒板凳晃了过来。   “老歪,李文斌在门口坐着。”   “日,刑侦科那个?”黄老歪朝门口看。李所长不认识黄老歪,但黄老歪认识李所长。 在外面混的人都比较注意这个,只要是公安,见过一次就把他记住了。大家在外面掂包或干 其他活动,很容易辨别附近有没有公安。   “他一会不动手便罢,要动手,我准备搞他的枪!”   “没问题,一起搞他!”黄老歪呸的朝手心吐了口吐沫。   “要那样我走了!”狄爱国说。   “你走吧!啥几吧人!”黄老歪骂。   其他人没听见他们的对话,就连陈锋也没听见,陈锋正和一个人在划拳。   狄爱国脸憋的通红,站起来要走。这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李所长走了过来,手里 端个酒杯。   对面的楚建明看出一些端倪,因为他谁也不认识,就注意潘云飞,所以看出了端倪。李 所长端酒杯朝这边走时,楚建明快速来到了潘云飞身边。   “哥哥,怎么了?”   “端酒杯那个一会要抓我,我准备干他。”   “哥哥,我和你一起干!”   “你别干,出大事。”   “废话!”   李所长已经到了跟前,潘云飞侧过脸去看高四儿,高四儿在另一张桌上坐着,脸阴沉 着,轻轻点了下头。   “陈锋,哈哈,我和兄弟们碰一杯。”李所长用力拍了下陈锋。   陈锋这才看见李所长,慌忙站了起来:“哈哈,李大哥!兄弟们,这是咱分局的李大 哥,来来,大家和李大哥碰一杯!”   全体站了起来,和李所长频频碰杯。李所长本来没注意到潘云飞,可有个人和他碰杯时 把酒倒了,这个人就是楚建明。他看楚建明时,看见了楚建明身边的潘云飞,目光一下凝聚 了。   空气紧张起来,大家都想起了什么。这时高四儿几个悄悄过来了,站在了李所长后面。 黄老歪手插进了怀里,建明眼睛乜斜着,一张脸冷冰冰的。潘云飞和李所长对视着,双方都 带着微笑。   “哈哈,大家干了!”李所长突然说。   众人纷纷干杯,紧张的空气开始松弛。李所长没带枪,他权衡了一下,决定今天放过潘 云飞。   抽完酒,李所长看着潘云飞说:“我觉得你很面熟。”   “你认错人了。”潘云飞说。   “那我不打搅了,你们继续喝。”李所长走了。      大家又喝了一会,潘云飞和黄老歪起身走了,路过李所长时,潘云飞回头大声说:“陈 锋,我俩解个手,一会就回来。”   建明见状,也跟了出去。   不一会高四儿一伙也出去了。      潘云飞他们没再回来。   “爱国,借我点钱。”陈锋喝的口齿有些不清了。   “多少?”   “我也不知道,我去给李大哥饭钱结了。”   “潘云飞结过了,咱们这三桌,还有李文斌那桌。”   这边说着话,那边李所长去结帐,收银台朝陈锋这边指了指,说他们给结了。李所长转 过脸,陈锋狄爱国正冲他笑。      过完年陈锋又去了农村,大家没再见面。直到两个月后,陈锋回来搬兵,大家才又肩并 肩走在了一起。 转眼间就是桃花盛开的季节,这天楚建明正趴在课堂上睡觉。建明上课经常睡觉,有时候还 会发出奇怪的鼾声。老师不管他,许多老师都害怕他眼光里流露出的那种神色,老师宁肯去 管那些调皮的孩子。建明坐在最后一排,靠窗。建明做了个梦,梦见自己被父亲举起来,摔 到地上,再举起来,再摔到地上。建明很开心,建明为有这么强壮而健康的父亲开心。他是 被人用一根长长的树枝捣醒的,树枝来自窗外。建明猛的抬起头,他看到窗户外面站着潘云 飞和黄老歪,正冲他笑。建明不太愉快,建明正在做梦。   “出来一下。”潘云飞说。   “你们两个是哪里的?”老师走了过来。   潘云飞和黄老歪都穿着绿色军装,里面的假领雪白。黄老歪一直不爱戴帽子的,就是过 去抢军帽风行的时候也不爱戴,可他今天头上扣了个单军帽,帽檐朝后。看的出来他才理了 个光头。潘云飞还是那种不长不短的发型,潘云飞的头发略微有些自来卷。   看见老师朝这边走来,两个人一闪,没了。   “老师,我肚子疼,我要去拉稀。”建明说。   同学们都笑,几个坏孩子笑的非常起劲。他们平时比较恨建明,但又怕他。这家伙没有 帮派,但学校里大大小小的帮派都尽量不招惹他,都知道这个家伙打起架来是个不要命的 人,永远不认输。   建明出来时,潘云飞和黄老歪已经坐上了墙头。墙边很多树,枝叶掩映着他俩。建明走 到墙边,小跑了两步,刷刷刷顺着树攀上了墙头。   “走,咱去看样东西。”潘云飞说。   “我刚才在做梦。”建明说。   “梦见姑娘了。”黄老歪说。   “我从没梦见过姑娘。”   几个人飞身下墙,走在校外寂静的小路上。此时是上午,空气清新,路边的小草还挂着 露珠。   “你也不问问叫你看啥。”黄老歪说。   “一会就知道了。”建明说。   “妈我就烦他这种做派,你偏偏对他这么看重。”黄老歪对潘云飞说。   “建明是睡狮。”潘云飞用了当时爱用的一个形容词。   “什么话。”建明说。   穿过几道街,走了大约十几分钟,来到一户门前种着丝瓜的人家。门开着,潘云飞先进 去了,黄老歪和建明随后。   里面比较阴暗,躺椅上坐着一个大汉,有四十来岁,一脸落腮胡。大汉嘴里的烟头一明 一暗。   “建明,这是寇大哥,老江湖了。”潘云飞说。   “你们坐床上吧,我家也没凳子。”寇大哥说。   这是个单间,一面床,一面大衣柜,门口放着盆盆碗碗,门外一个蜂窝炉,看样子灭许 久了。   黄老歪和建明坐在了床上。潘云飞过去把大衣柜打开,从里面取出两包东西。   “寇大哥对我不错,小时侯就照顾我。”   潘云飞说着话提着包袱来到了床边,一抖,包里的东西落在了床上。   建明看到落出来的是一身崭新的呢子军装,一件黑色毛衣,两个白色假领。小包里抖出 的是一双雪亮的皮鞋,两双线袜。   建明面无表情。   “建明,穿上试试,着都是送给你的。”潘云飞说。   建明吃了一惊,看看潘云飞,又看看脸上不太高兴的黄老歪,又看看那个正在审视他的 大汉。   “给我的?”   “嘿嘿,今天什么日子?”潘云飞问。   “什么日子?”   “你忘了我可没忘,今天是你生日。那天在你家吃饭,听你妈无意讲的,我就记住了。 呵呵,快试试,这是我和老歪给你买的生日礼物。”   “捎上我干啥。”黄老歪说。   建明愣怔了半晌,突然伏在床上哭了。   “你想想回家怎么对你家人解释。”潘云飞轻轻拍着他。   建明开始换衣服,建明把身上破旧的衣服迅速退下,小心翼翼的把新衣服一件一件穿 上,又穿上皮鞋,往那里一站,一个英姿飒爽威风凛凛的少年呈现在大家面前。   “人是衣裳马是鞍,这话一点也不错。”寇大哥欣赏着他。   “回头我也得要一套。”黄老歪说。   “这不还在托人吗,街上又没卖的。”潘云飞也在欣赏建明。   “中午在这吃饭吧。”寇大哥说。   “改日吧,我们今天去修理陈万明。”潘云飞说。      三个人借了寇大哥的加重自行车,潘云飞骑着,前面驼着黄老歪,后面拓着建明,顺小 路上了河堤。潘云飞他们最近尽量不走大路,大路扎眼。      陈万明家住在西面,城乡接壤处。陈万明的哥哥陈万里被劳教了,在里面混的不错,大 组长,经常可以回来。陈万明的叔叔是这里的一霸,文革时是造反派,现在正在监狱服刑。 他爸爸也不是省油的灯,这一片没人敢惹。他爸爸原来是工厂的,因为致人伤残,被判了 刑,回来后就没工作了。最近他爸爸和两个广东人连手,经过通融关系,开了个小炒菜馆, 生意不错。那时侯粤菜还没有进入内地,两个广东师傅的手艺叫大家赞不绝口。      潘云飞三人赶到附近时,已经上午十一点了。在那片小树林里,他们和狄爱国李勇会合 了。李勇自从上次分手,和父亲回了趟老家,在老家过的年。后来父亲先回来了,叫他在那 住一阵,结果他因为殴打队长,被关押了几十天。最近才放回来不久,把做枪的事忘到了九 霄云外,直到潘云飞提起,他才猛拍一下自己脑门。说抽空去抽空去,那个做枪的老油条不 在这个城市。   潘云飞他们这次没有纠集大帮人马,来的都是精锐。他们没带家伙,他们只是来教训教 训陈万明。没想到的是陈万明远比他们想象的凶猛。   “你在这里看车,我们几个去去就来。”潘云飞对建明说。   建明知道是打架,他正好不想去,身上穿着这么好的衣服。   几个人出了树林,朝陈万明父亲那家饭店走去。这个位置是闻天海帮忙打听出来的,闻 天海一个哥们在这一片,闻天海告诉他们那个饭店就在十字路口,叫“客家香”,陈万明他 们平时都在那里。   “那个小子是谁呀?穿那么好。”李勇边走边问。   “呵呵,一个哥们。”潘云飞说。   “那个小子可是胆大包天,那天在饭店我看出来了。”狄爱国说。   “陈万明要是在饭店,进去暴打一顿就走,听说他父亲也可孬,不行一起修理了,动作 要快。”潘云飞说。   “我的意思是要打就把他打服,省得以后麻烦。”李勇说。   “拿板凳砸,饭店都是板凳。”黄老歪说。   说着话来到了“客家香”,里面坐着三个小青年,后面厨房门开着,几个人在忙碌。   狄爱国一眼看出三个小青年里面有一个是陈万明,说了声就是他们!四个人冲进去,一 阵拳打脚踢,把三个小青年都放翻了。黄老歪打的兴起,抡起板凳把陈万明头上开了几个窟 窿,然后一阵风冲进厨房,见谁砸谁,厨房的人都从后门跑了。   李勇用皮鞋踩着陈万明脑袋。问他服不服,陈万明说服,潘云飞又抬起脚朝他脸上踢了 几下,直到鲜血又一阵涌出来,大家才晃着膀子朝外走去。   三个人说着话朝小树林走,黄老歪随后赶来。   他们根本不知道打错了,他们打的是陈万里,陈万里和陈万明是双胞胎。和陈万里一起 挨打的也是劳教所的哥们。   快到小树林时,后面一个人疾速追了上来。正好有两辆拖拉机突突突开过来,大家没有 听到危险的脚步声。追过来的正是陈万明,手里拎着一把闪亮的砍骨头用的大号菜刀。   陈万明当时就在离饭店不远的地方看人下棋,等发现有情况,潘云飞他们已经打完走 了,哥哥陈万里倒在血泊中。陈万明血往上涌,跑厨房拎了把菜刀。   已经走到小树林了,只听哎呀一声,李勇差点栽地上。李勇后脑勺上挨了重重一刀,鲜 血喷溅了潘云飞他们一身。陈万明挥刀又砍,潘云飞黄老歪狄爱国三个撒腿就跑,李勇趔趄 着跑不快,又被陈万明赶上,挥手又是几刀,李勇脑骨被砍碎,右肩差点被卸掉。李勇倒下 时,陈万明又是一刀,背部被豁开了个大口子,露出了肺叶。   潘云飞三个没有进小树林,顺大路跑了。   陈万明拎着滴血的菜刀,紧紧追赶。路上的行人看到这恐怖的一幕,有的匆匆离去,有 的远远的跟着观看。   潘云飞他们被撵出了两里地,已经进了附近一个村庄。他们觉得实在跑不掉了,就随手 抄起了家伙,准备和陈万明硬拼。当时附近没有什么东西,潘云飞抄了根木棍,黄老歪拎起 个小方桌,狄爱国在墙边抠起了两块砖。三个人气喘吁吁转过身,迎头朝陈万明走去。   他们这时看到了惊人的一幕,陈万明仰面朝天躺在地上,菜刀飞出老远。建明一边拍打 着腿上的土,走向菜刀,一抬脚勾起菜刀,一送,菜刀飞进了藕塘。   “妈的,我要杀了他!”黄老歪率先冲了过去。 陈万明是跳进藕塘里逃生的,潘云飞和黄老歪也双双跳进了藕塘,在深陷的淤泥中两人赶的 水花四溅,终归没有陈万明地理熟,七拐八拐,陈万明没了踪影。   两人赶回来时,双腿的泥垢已经放干。狄爱国已经没了影,建明站在阴凉里,看着远处 慢慢走动的黄牛。黄老歪上去就扇了建明一耳光,建明捂着脸,压着怒气,冷冷望着他。   “是你叫陈万明跑了,你妈的!”黄老歪又要动手,被潘云飞抱住了。   “快去救李勇!”潘云飞说。   两个人撒腿就朝出事方向跑,建明没跑,慢悠悠跟在后面。   出事地点聚集了许多人,大家七嘴八舌的,情绪高昂。快来到跟前了,潘云飞和黄老歪 躲了起来。他们看到了公安人员的身影。两个人躲在一间房子后面,等建明。   建明终于过来了,黄老歪放口又骂一声,潘云飞叫建明去打探消息。   十几分钟后,建明回来了。   “受伤的被人背上拖拉机拉医院了。”建明说。   “谢天谢地,拉哪个医院知道不知道?”潘云飞说。   “没问。”   “靠你奶奶!”黄老歪骂。   “你再骂我可不饶你了!”建明火了。   “老歪!建明,爱国呢?”潘云飞问。   “我哪知道!可能他把建明背医院了吧。”   “赶紧离开这里,打听一下附近有什么医院。”      李勇被送进了附近一家职工医院,因伤势严重,经过紧急抢救,李勇被转到了市人民医 院。狄爱国一直跟着。狄爱国和李勇感情很深,小时侯两人一直在一起。狄爱国觉得李勇这 次肯定会死,眼泪不知不觉流了出来。他身上带着钱,他庆幸身上正好带着钱。   “我和他认识,我正好路过,我不知道怎么回事。”狄爱国对赶来的公安人员说。   “他是哪里的?”公安人员问。   “我不知道,我和他经常在澡堂见面。”   “你哪里的?叫什么名字?”   “我就市里的,我叫马建立。”   在市人民医院抢救了一个小时后,狄爱国觉得再在这里呆着也许有麻烦,想溜。结果被 人拽住了,他被指认是参与斗殴的同伙。      潘云飞黄老歪建明三人就在医院后面的树丛里,建明频繁的进出医院,带来一些新的情 况。最后一次建明回来说,爱国被控制了。   “要想法把他救出来。”潘云飞说。      建明又上去了,狄爱国他们在二楼。二楼围了很多人,有公安,有看热闹的,公安大声 呵斥看热闹的离开,看热闹的都假装是病人,磨蹭着不走。狄爱国蹲在走廊的尽头,一个公 安看着他。   建明站在楼梯口想了想,又下去了,在门诊挂了号。拿着挂号单,他又上来了,装着找 科室,他来到了狄爱国跟前。狄爱国也看见了他,他奇怪建明一直给他做一个动作,后来他 明白了,站了起来。   “腿麻了,我站一会。”狄爱国对公安说。   这个地方是一面窗,大开着,和煦的风吹过来,下面是绿树和草地。狄爱国刚站起来, 建明突然过来,一推,公安人员一个趔趄,往后退出了五六米。说时迟那时快,建明蹭的上 了窗台,一拉,狄爱国也上来了,还没搞清怎么回事,爱国被建明扯着手,双双朝下跳去。   狄爱国只觉得双耳风声紧急,怎么落地的他都不知道。建明一个跟头稳稳站在了草地 上,狄爱国一阵剧烈的疼痛,想站但站不起来了。建明背起他就跑,十米开外,潘云飞和黄 老歪一人一辆自行车,扎好了飞逃的架势。   建明几步到了跟前,把狄爱国朝潘云飞车前梁上一放,自己则跳上了黄老歪的车后坐, 两辆自行车飞一般朝医院大门冲去。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有人喊起来:“我的自行车丢了!”      李勇终于脱离了生命危险,十几天后出院,是父母及家里人把他接走的。他的脑骨被钢 板固定了,右肩也打上了钢针。李勇没告,他阻止了家里人,再加上陈万明在逃,这件事慢 慢就不了了之了。坏人打坏人的案子如果苦主不告,公安也懒得去下力气。      这期间发生了一件事,一时间建明名声大振,当然是在小圈子里,外人不知道他是谁, 都开始打听他了。   外人是这样传的,一个十六七岁的小蛋子,穿着笔挺的呢子军装,威风八面的把拐拐四 儿给揍了。   事情是这样的,潘云飞几个在一家偏僻的台球室里玩台球,几个人正玩的热火朝天,拐 拐四儿和刘九斤走了进来。看到拐拐四儿他们进来,潘云飞没说话,黄老歪和老哨都赶忙打 招呼,其他团伙里有认识拐拐四儿的,也恭恭敬敬站起来打了招呼。   拐拐四儿和刘九斤旁若无人的抱着膀子看了一会,然后走向潘云飞。潘云飞正聚精会神 的伏在案子上,砰的一杆子打出去,砰的又一杆子打出去。台球案边还竖着几个杆子,拐拐 四儿顺手抄起一根,轮圆了打向潘云飞脑壳。潘云飞被打的眼冒金星,火直往上撞。   “你为啥打我!”潘云飞梗起了脖子。   “都打招呼了,你为啥不打?”拐拐四儿将杆子朝案子上一耸,案上的台球就乱了。   “大哥,算了,都是你老弟,给个面子。”黄老歪和老哨都说。   “妈勒个比,老子打你是明打,要是使阴的,看见你在这里,找人通知小红袍,你往哪 跑?”拐拐四儿又抱起了膀子。   潘云飞忍住了怒火,不再说话,拿个三脚架,在案子上开始重新摆台球。   本来事情到此为止了,潘云飞刚摆好台球,拐拐四儿又一杆子捣去,台球飞了起来,有 几个落在了地上,四处乱滚。   “你不要欺人太甚!”潘云飞三脚架一扔,竖起了身子。   “我今天就是欺负你了,咋了!”拐拐四儿用杆子连捣了潘云飞胸膛,最后一下把潘云 飞捣地上了。   潘云飞再也受不了了,霍的站起来,破口大骂。   拐拐四儿轮圆了一杆子上去,潘云飞又被打到在地。这下激怒了一个人,他穿着一身呢 子军装,一直坐在角落里,冷眼观看着这一切。就在拐拐四儿朝地下的潘云飞抡第二杆时, 他一阵风过来,一扛一拌,拐拐四儿庞大的身躯仰面朝天摔到在地。刘九斤要动手,也被莫 名其妙摔倒了。拐拐四儿哪里受过这种屈辱,何况对方又是小蛋子,传出去脸还朝哪搁。   “妈的我今天要你的命!”拐拐四儿大吼一声。   “别叫他站起来!站起来都完!”潘云飞边喊边刷的抽出了怀里的尖刀。   拐拐四儿双手一撑,正要腾身而起,被建明凌空一脚,拐拐四儿又重重的倒下了。   刘九斤也抽出了尖刀,在小蛋子面前抽刀太跌面子,但他没有选择了。潘云飞从后面已 经赶到,噗嗤一刀扎进了他的后背。   “杀了他!不杀他我们都别想活!”潘云飞冲建明喊,噗嗤又是一刀,刘九斤弯着身子 朝后倒去。   见刘九斤倒下了,拐拐四儿眼红了,他不再站起,右手朝怀里摸去。   “快!他可能有枪!”潘云飞被刘九斤压在下面,声嘶力竭的大喊。   拐拐四儿怀里确实插着一把五四手枪,就在他阴沉着脸刚把手枪抽出一半,建明那边早 用膝盖折掉了一根台球杆,挥手朝拐拐四儿肚皮捅去,因用力过猛,拐拐四儿被半截台球杆 钉在了地上。拿枪的手无力的松开了,他痛苦的吼叫一声,豆大的汗珠在头上滚落。 过后的几天下着小雨,传闻象小雨一样在道上流传。那个神秘的穿呢子军服的孩子是谁? 他的干脆利索下手凶狠叫人们纷纷猜测他的背景。当时台球室里打台球的不下三十人,基本 都是道上混的,可是没有一个人认识他。江湖上头号人物就这么栽了,呢子军服麻利的抽出 拐拐四儿的五四手枪,潇洒的在拐拐四儿头颅上比画了一下,然后插入怀中,朝外走去。潘 云飞黄老歪看见手枪眼睛顿时都亮了,一身鲜血的潘云飞走过去探了下拐拐四儿的鼻孔,发 现没有一点气息,这令潘云飞松了口气。潘云飞本来是准备再补几刀的,拐拐四儿如果活 着,他们都别想活。在拐拐四儿身上搜了一遍,一个兜里搜出一叠钱,一个兜里搜出一梭子 子弹。   几个人慌慌张张朝外走,到门口了潘云飞又拐回来,喝令一个人把外衣脱了,他换上了 那人的外衣。   建明就在前面不远处的电线杆上靠着,嘴里吹着口哨。   潘云飞黄老歪老哨三个人走过来,黄老歪说一句,建明,妈我服你了!老哨也对建明充 满了敬畏。   “快走,拐拐四儿没气了!”   潘云飞这句话叫三个人都吃了一惊。然后大家都平静了,事情真出来了,往往人会变的 平静起来。   四个人开始一溜小跑,不知跑了多久,来到了一个废弃的仓库。这个仓库过去老哨经常 来,里面堆着一些机器,老哨来卸东西卖。翻窗进了仓库,又把窗子关严,几个人坐在墙根 休息了一会,大家开始对那把枪感兴趣了。潘云飞从建明怀里摸出枪,翻来覆去的看,黄老 歪老哨也勾着头看。大家猜测着这枪怎么放,有说这的,有说那的,最后都说不清楚。潘云 飞说实践出真知,我放几枪看看,这个仓库应该没人能听到。他站了起来,举起了枪。   “你往那边站点。”老哨担心的说。   潘云飞朝前走出十几步,面向墙壁,又举起了枪。   “我开枪了。”   “你开吧,一会我也打两枪。”黄老歪凑了过来。   潘云飞一抠,抠不动:“日他娘,这枪不能打。”   黄老歪说叫我打,潘云飞不让,建明说是不是要拉枪栓啊,潘云飞就拉了一下,枪栓呼 啦一声开了,顿时喜不自禁。后面一个机头,潘云飞又胡乱搞了几下,抬手朝墙上一抠,轰 的一声响亮,子弹钻进了墙壁。潘云飞觉得手臂很震,咧开大嘴笑了。他双手平举,又连抠 三枪。五四手枪后坐力很大,潘云飞身子一震一震的。   “哈哈哈哈!”潘云飞一串笑声在仓库里飘荡。   黄老歪也打了两枪,建明也跑过来打,结果只剩一发子弹了。   三个人站在那里又开始捣鼓,潘云飞身上还有一梭子子弹,大家捣鼓着怎么把子弹放进 去。老哨也过来了,在地上拣起几个黄澄澄弹壳,在手里把玩着。   不一会他们就会换梭子了,几个人又笑了,建明又打了两枪。老哨也想打,潘云飞没 让,把手枪插进了腰里。   “不能再打了,要留几发子弹。”   几个人又坐到了墙根,潘云飞说建明,这枪我用了啊,建明说你用呗。黄老歪说有枪就 好了,妈的回头去干小红袍。   “现在不能干,妈拐拐四儿死了,咱们都得流窜。不过他必须死,不死咱们早晚都死在 他手里。”   “去牡丹江吧,我家在那有亲戚。”老哨说。   “妈你咋这么笨,公安首先排查的就是亲戚,去一个谁也不认识的地方。”潘云飞一只 手还在摸那把枪。   “去蚌埠,我在那边住过半年,那次也是出事,我对那里地形比较熟。”黄老歪也伸过 手去摸那把枪。   “喊上爱国,没有他咱到那边不好生存,爱国是造钱机。”潘云飞说。      几个人是当天晚上离开的,建明没走。以后的几天公安抓捕风声越来越紧,建明却安静 的坐在教室里。没有一个人知道他,建明的生活又恢复了过去的平静。   拐拐四儿没死,但他伤很重。当时潘云飞拎着刀子过来摸他鼻孔,他屏住了呼吸,他必 须屏住呼吸。由于他的名声太大,潘云飞必须要置他于死地。他逃过了杀身之祸,他必须要 复仇,不复仇这辈子就完了。   “妈什么大哥,这个世界上就没有大哥!”这是潘云飞当时离开时说的话。   潘云飞,你等着吧,所有人都等着,我永远是大哥!拐拐四儿心里发了毒誓。   拐拐四儿的名声虽然如日中天,但他在本地劣迹不多,所以他和刘九斤在医院抢救,公 安也没有为难他。他如实讲述了事情经过,但他隐瞒了枪支。台球室里的人在公安来到前都 跑了,大家都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老板也没有提枪的事,老板其实根本没有看到打斗过 程,他那会出去买烟了。   “现在的小孩们真厉害,我算服了,以后不在社会上玩了。”拐拐四儿对公安这么说。      住院期间,小红袍偷偷来过,小红袍听说这事后连抽了几口凉气。潘云飞同伙里又赫然 冒出一猛将,而且这人神秘的出现,又神秘的消失了,这对以后铲除潘云飞又增加了巨大的 障碍。   “潘云飞他们逃到外地了,当时在车站有人看见他们,四个人,除了潘云飞,还有狄爱 国,黄老歪,老哨。但没有那个人,那个人肯定还在本地。”小红袍说。   “那小蛋子十分面生,而且大家都没见过,他到底是从哪冒出来的?”拐拐四儿说。   “以后发动大家慢慢查一下吧。对了大哥,为了防止潘云飞他们杀回马枪,你和刘哥身 边最好再多留几个人。”   “这个我早考虑了,”拐拐四儿指着凳子上坐的两个大汉,“除了他们两个,隔壁病房 还住了七八个兄弟,大刀都在褥子底下塞着,还塞着两杆猎枪。托熟人找他们院长了,特意 在隔壁空了间房子。”   “潘云飞现在有枪了。”   “所以你也要加紧,不除掉他咱们麻烦都不会小。如果不加紧,等他们再长几岁,天下 就是他们的了。”   “大哥,你安心养伤,这事交给我。你能不能再给找两把枪?”   “大头那还有两把小口径手枪,一会你跟他去取。”   大头就是坐在凳子上的一个大汉。      刘七闻天海霍家委他们也都来了,刘七已经对潘云飞他们胆战心惊了,闻天海也是心里 直跳。看望拐拐四儿时,只有霍家委情绪激昂,刘七和闻天海基本没说话。   拐拐四儿的名声在社会上已经一落千丈,特别是被称做小蛋子的那一帮帮团伙,一个个 情绪高涨,大家都说要学潘云飞,什么大哥不大哥,你只要把他干了,他就什么也不是。被 称做小蛋子的那些人开始向年纪大的帮派挑战了,一时间烽烟四起,到处都在打斗。      陈锋就是这个时候回来搬兵的,陈锋回来后才知道潘云飞他们闯下了大祸,流窜外地 了。陈锋回来的那几天没有回家住,他住在马建立那里。陈锋的头上缠满了纱布,他的门牙 掉了两颗,陈锋告诉马建立,门牙是被对方用手盔打掉的。手盔是自制的一种武器,在翻砂 车间做个模子,往模子里倒熔化的金属汁。手盔可以戴在手上,击打对方威力无比。   和陈锋打架的是镇上的一帮纨绔子弟,家庭里都有些背景。这帮人横行乡里,无恶不 做。后来这帮人因为轮奸妇女,被苦主告了两年,惊动了上面,终于捂不住,被枪决了四 个。   陈锋纠集了四十多人,有人家亲戚是司机,借了辆大卡车。要出发时,闻天海闻信加 入,闻天海带来了三十多个。这个司机很讲义气,又喊了辆车,车里面塞满了棍棒。   两辆车满载着好勇斗狠的半大孩子,风驰电掣朝郊外开去。 陈锋对闻天海的加入很意外。虽说闻天海和他们讲和了,但一下子搞到一起肩并肩去作战, 毕竟有些别扭。闻天海表现的很豁达,闻天海就象从小和陈锋一起长大的一样。他和陈锋并 排站在车厢前沿,强劲的风吹拂着他们,两人昂首挺胸,军衣随风鼓荡。   “潘云飞不在,我就代替潘云飞了。”闻天海望着一望无际的田野。   “你这话说的不对。”陈锋望着前方。   “哈哈,不管怎么说,咱们一致对外是没错的。”   “应该没错。”   “对了陈锋,最近搞拐拐四儿的那个人是谁?横空出世一样,没有一个人见过他。”   “我不知道,我也是听马建立说的。”   “那个人我很想结交,有了他做兄弟,可以包打天下。”   “可惜的是他已经跟上潘云飞了。”   “现在道上都说以后的天下是潘云飞的了,他身边聚集了一帮子不怕死的弟兄。”   “不好说。”   马建立凑过来,给闻天海点烟。因风大,点了几次也没点着。闻天海摆摆手,不点了。 马建立蹲下来,点着一根,递给闻天海。   自从见了闻天海,马建立就一直巴结他。闻天海对他也很客气,这让他受宠若惊。      陈锋他们浩浩荡荡直扑郊外,有三个人在路边的茶水摊上,冷眼看着这一切。   三个人两个戴墨镜,一个戴古铜色的蛤蟆镜,戴墨镜一般的人是为了威风,但道上的人 更偏重于另一方面,他有这样的好处,可以眼观六路,但别人又看不出你在眼观六路。如果 不戴墨镜,别人就觉得你一双眼在骨碌骨碌转了。   这三个人为首的一个是小红袍。小红袍穿着那个时候开始流行的公安蓝衣裤,腰里插着 两把口径手枪,里面压满了子弹。刘七告诉了一个消息,有人发现这条路上这两天出现一个 男孩,背着书包,穿着笔挺的呢子军装,模样很象拐拐四儿描述的那个蛋子。刘七是把这条 消息告诉拐拐四儿的,拐拐四儿又指使人告诉了小红袍。   “大哥叫你这两天去看看,如果能碰上那个蛋子,最好押到医院辨认,如果他反抗激 烈,就确定无疑是他了,你看着办吧。”捎信的这个对小红袍说。   “我明天就去,叫大哥放心,如果是我就把他做了。”   他们说的这个人正是楚建明。楚建明那天打完架回去,给父母编了套瞎话,说这套衣服 和皮鞋是同学的,关系很好,叫他穿几个月。父母没说什么,他们有些伤心,为没钱为儿子 置办新衣服而伤心。衣服的下摆上有血迹,建明拿个刷子,又不敢用力,怎么也刷不掉。只 好请姐姐帮忙。   “姐姐,同学家杀鸡弄上血了,你帮忙把血去掉吧,要轻轻的啊,别搞坏了。”   姐姐不知用了什么方法,早上起来时,衣服上的血迹荡然无存。建明欢欢喜喜穿上衣 服,背起书包上学了。建明很爱惜这身衣服,解大手把裤子退下来,搭在肩上。同学们笑话 他,他置若罔闻。他觉得许多女孩子在看他,他有些飘飘的,虽然他不喜欢女孩子。      这时已经接近中午了,阳光暖烘烘的晒下来。小红袍看着陈锋他们的卡车拖着滚滚尘土 消失了,喝了口茶水。上面有个遮阳蓬,把阳光遮去,四周有蜻蜓在飞。   “刚才好象有闻天海。”一个兄弟说。   “那家伙一直不地道,喜欢脚踩两只船。要不是有事,今天倒不能放过陈锋。”小红袍 说。   “回头修理他吧,他们一个也跑不了。”另一个兄弟说。   过了一会,小红袍看看胳膊上戴着的上海牌手表,时针指到十二点了。   建明就是这个时候走来的,背着书包,低着头,踢着地上的石子。他安然无恙的从小红 袍身边走过,没遇到任何麻烦。他根本不知道有个大名鼎鼎的人物腰里别着枪,在恭候着 他,他肚子饿了,妈妈中午做卤面,他非常喜欢吃卤面。   巧的是建明正好今天换了装束,换了装束的建明心情不太愉快。呢子军服被亲戚借走 了,亲戚是外地的,昨天到的,亲戚要结婚,来给建明爸爸报喜的。亲戚一进门就看上了建 明这身衣服。建明家很小,很窄,墙根扯根铁丝,呢子军装就挂在铁丝上。亲戚眼光溜溜的 看着这身衣服,终于开口了,说他想借几天。那时侯新郎官很多都借衣服,结完婚三天以后 就变成原来模样了。建明的爸爸看建明,妈妈也看,建明烦躁的说借吧借吧,都看着我干 啥!   建明不知道有个赫赫有名的人物今天要终结他,要知道的话,他反而要感谢那个亲戚 了。亲戚后来一直没还那身衣服,亲戚来信说,衣服丢了。   小红袍三个一直等到十二点半,也没见到穿呢子军服的影子。其他两个人已经饿了,在 剥茶鸡蛋吃。正在小红袍他们失望的要离开时,一辆偏三轮突然出现在视野里。偏三轮上坐 着三个公安,车斗里还有一个,象是犯人,低着头。   小红袍他们又坐下了,想等偏三轮过去再走,三个人都把脸背过去,点上烟抽。急促的 刹车声在耳边响起,小红袍侧过脸来,见偏三轮停下了,开车的那个公安走下来,大声说要 碗茶水。他没有坐,站在那里,端着茶水边吹边喝。小红袍朝那个犯人偷眼看去,不由愣 了,这个犯人正是自己的兄弟,前一阵被抓进去的气枪。   气枪也看见了他,大声对公安说:“干部,给我也来一碗水!”   “你中午是不是还想吃一顿大餐?”喝水的公安说。   坐着的两个公安都笑,其中一个点上了烟。   “我升职了,从拘留号到看守所了,喝碗水不为过吧。”气枪又说。   “再多嘴奔你了!”抽烟的那个说着抬了下脚。   小红袍听明白了,气枪被捕了,被捕才往看守所送。   喝水的公安喝完水,嘴一抹要走,突然觉得小红袍有些面熟。   小红袍先前没有去注意他,这个时候看了他一眼,赶忙又把头转了过去。这个公安是小 红袍的同学,叫杨超,十七岁当兵了。当兵前偷鸡摸狗,打架斗殴,也在道上混了两年。杨 超的父亲过去是军代表,现在好象转业到哪个权利部门了。据说杨超参加了对越自卫反击 战,立了二等功。   小红袍的墨镜突然被人摘了,小红袍听到杨超笑了起来。双方是同时动手的,杨超以迅 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小红袍的右臂拧到了身后,一用力,小红袍身子弯下去,疼痛的眼泪差点 流出来。小红袍左手插进腰里,抽出了小口径手枪。   “快来帮忙,他是小红袍!”杨超大喊。   车上的两个公安一个跳了下来,一个被气枪起身箍住了。气枪双手戴着手铐,他伸出戴 手铐的双臂,将公安套了进去。   茶叶摊上响起了清澈的枪声,小红袍搂火了。小红袍被拧的头朝下,左手反手来了一 枪。子弹擦着杨超的耳边飞过。杨超没想到他有枪,猛一吃惊手就松了。小红袍抽出右臂, 一转身,两把枪顶上了杨超胸膛。   “都别动!动了我打死他!”小红袍大喊。   跑来的公安猛的站住了,气枪和那个公安也不再搏斗。小红袍的两个同伙上来把杨超和 其他两个公安搜了一遍,只有一个公安身上带着手铐,没有武器。   “小红袍,你这样下去只有死路一条!”杨超脸色铁青。   “把他手铐打开。”小红袍说。   没有一个人动。   “把他手铐打开!”小红袍大喊起来。   还是没人动。   “我喊一二三,不打开手铐我杀了你!”小红袍眼睛红了,声音有些嘶哑。当他喊到二 时,站着的那个公安掏出一串钥匙,默默的朝气枪走去。   气枪被打开手铐,活动着手腕走了过来。   “你们三个面朝墙站好!”小红袍喝令。   杨超他们三个忍着屈辱,并排站到了墙边。气枪走过去,把他们三人的皮带抽了,搭在 自己肩上。   “你们先上车。”小红袍说。   小红袍是双手持枪,退着走回来的。到了偏三轮跟前,小红袍把双枪一插,纵身上了摩 托车。一声轰鸣,摩托车箭一般远离了人们视野。   许多人看见了这惊心动魄的一幕,当时都呆了,没有人想起去报案。      小红袍他们知道这下事情闹大了,持枪袭警肯定要轰动全城,当天就远走高飞了。小红 袍压根没想到这是因祸得福,逃过了六月五号那场杀身之灾。六月五号小红袍如果在现场, 无疑将被潘云飞和建明双双夺命。 陈锋他们杀羽而归,七十多个人被打散了,集合时只剩了四十几个。   两辆车赶到镇上时,已经是下午两点多时分,大家哗啦啦抄起棍棒,不等司机打开后车 厢的车帮,一个个凌空而下。陈锋在前,大家浩浩荡荡在后,踏起满地尘土,直扑一个大 院。   这个大院绿树成荫,里面传出砰砰砰击打台球的声音。当时院里有四五十个镇上的闲 人,有的站着扛着杆,有的蹲着抽着烟卷,有的伏在案子上,眯一只眼打球。   站在西北角有五六个二十郎当岁小伙,清一色穿军装,戴军帽。他们没打球,他们站在 树荫里商量事情。   “那个城里的兔崽子说回去喊人,到今天还没来。”一个鬓角很长留着小胡子的说。   “估计是自己找台阶下,他妈的他不回去不是等死吗。”一个刀条脸说。   “不过那家伙真猛,一个人对咱九个,满地打滚,没说一句软话。”这是个黑脸膛。   “任三儿,你是咱大哥,你说他会来不会了?”长鬓角又说。   被称做任三儿的长一副大门牙,他用长长的指甲掏着耳朵。   “他来了就是找死,不来是他明智。”任三儿说。   “三哥,那今天去不去堵那个小妞呀?”刀条脸说。   “晚上放学吧,找不认识咱的人把她骗到后面小树林,把她脸蒙起来,咱们大伙把她轮 了。”   大家都兴奋起来,刀条脸背过身去撒尿。   “便宜城里那个兔崽子了。”长鬓角说,“上次要不是他横插一杠子,那小妞绝对跑不 了。靠他奶奶,他还想英雄救美。”   远处轰隆隆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几个人竖起耳朵,一脸疑惑。听声音是大帮人马,这么 多人准备去干什么?   “会不会城里那个小子喊人来了?”黑脸膛话音未落,一彪人马在大院门口出现,一个 个拖着棍棒,涌了进来。   陈锋当先,闻天海第二,潮水一样把院里涌满了。   任三儿几个见事不妙,翻墙就走,一落地就被埋伏的人一顿棍棒劈头盖脸打来,任三儿 鼻子被打塌了,肋巴骨被捣断一根,其他几个也都不同程度挂了彩。他们边打边撤,落荒而 走。十几个人紧紧追赶。   陈锋闻天海是后来追上来的,他们身后的弟兄有四五十个,喊声震天。任三儿他们受了 伤,跑的慢,又被前头那十几个赶上,噗噗一阵猛敲。任三儿们连滚带爬,终于撤进了一个 院落,任三儿刮一把头上的鲜血,用力甩在墙上,狞笑了。   陈锋他们七十多人迅速将院落团团围住。这是个独立的院落,里面有一排平房。院门禁 闭。   “弟兄们,不能耽误时间,把院门砸开,速战速决!”闻天海挥舞着铁棍大喊。   墙根躺着几根原木,十几个人抬起一根,对着大门就要往上撞。   大门忽然打开了,大家正愣神,陈锋大喊一声快趴下!只听轰的一声巨响,蜂群一样的 铁砂铺天盖地打来,有些躲的慢的,被铁砂射中,呻吟着朝地上倒。   “快跑!这种猎枪只能打一次!”闻天海跳了起来,许多人也跳了起来。   陈锋想喊已经来不及了,又是一声巨响,闻天海背上被钻进了十几粒铁砂,马建立也被 打上了几粒,一些人又倒下了,大多数人撒腿就跑。   陈锋拉着马建立一个打滚,到了射程之外,两个人看一眼闻天海和倒在地上的兄弟,陈 锋悲愤难当。   这个时候浑身是血的任三儿托着第三把猎枪走了出来,身后是几个伤痕累累的兄弟,肩 上扛着砍刀。   马建立这时候已经独自跑了,陈锋还站在那里。这时候除了地上受伤的蠕动呻吟的那些 人,只剩下陈锋一个站在那里了。   任三儿把枪横了过来,对准了陈锋。   “你只要喊我三声大爷,再从我档底下钻过去,我今天就饶你。”任三儿脸上鲜血还在 慢慢流淌,笑容狰狞。   “妈的比你开枪吧!”陈锋悲愤的不得了,大家为了他赶来,许多人倒在了枪口下,他 觉得他如果不倒在枪口下,以后没脸见人了。   “有种!”任三儿手指朝扳机抠去。   任三儿的这一枪打向了天空,满天铁砂如雨。原来任三儿远远的看见正前方公安赶来 了,是镇派出所的,有七八个。      陈锋和受伤的都被扣住了,有四十几个爬上了汽车。司机听说事情不妙,一轰油门跑 了。   闻天海他们被送镇医院疗伤,剔除铁砂,第二天连同陈锋都被送回了市区。任三儿一伙 在镇上一手遮天,父辈又都是镇上或县里的显赫人物,任三儿说是自卫,派出所也顺水推 舟。但放过任三儿,就不能追究陈锋他们,所以第二天就把他们送回去了。也是辆大卡车送 的,把他们送到了市人民医院门口。   闻天海伤不重,但还是去人民医院重新包扎了,镇医院太简陋了,他信不过。其他人有 的也重新包扎,有的觉得不碍事,就回家了。   陈锋一直陪着闻天海他们。   “陈锋,哥哥今天给你丢脸了,看来要收拾他们,只有等潘云飞回来了。”闻天海苦笑 着说。      陈锋又回来上学了,陈锋的父母对陈锋已经彻底失望。陈锋的门牙重新补上了,闻天海 掏的腰包。闻天海说就冲陈锋那一句话,他闻天海多少钱都要掏。   “什么话?”陈锋问。   “妈的比你开枪吧!”闻天海说。   两个人都笑了。   陈锋上的这个学校又是个陌生学校,陈锋这才知道原来自己好多学校没去过,陈锋原来 总以为他们一伙已经把市区学校打遍了。   陈锋就是在这个学校认识的玫,一个美丽浪漫的女孩。后来玫陪他走过了许多岁月,直 到他在九十年代末用五连发一举击溃闻天海黑帮。   认识玫后又有一场波澜壮阔的大规模打斗,因在《黑社会》一书中已有交代,这里就不 再赘述。      这期间陈锋的姥姥去世了,陈锋的姥姥是突然患脑溢血去世的,走的无声无息,事前没 有一点痛苦。陈锋痛哭了一场,姥姥的遗体往医院太平间冰柜里放时,陈锋歇斯底里发作 了,他不叫放,他说姥姥还活着。两个身强力壮的医院工作人员拉来他,被他反手一拳,这 一拳十分凶猛,正打在其中一个工作人员的下巴上,工作人员仰面倒地。   陈锋失去了一个最疼爱他的人,一个不管他对错只知道心疼他的人,一个没黑没夜忙碌 的最慈祥的人。许多年后,陈锋看着满桌吃不完的酒席,有时候会想起姥姥,姥姥从来没有 吃过这些东西,姥姥没有享受一天福。姥姥死的时候衣服很整洁,上面带着补丁。姥姥没有 一件不带补丁的衣服。      潘云飞黄老歪狄爱国他们一直杳无音信,没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这天李勇正在家门口看斗鸡,有人从背后拍了他一下。回头一看,喜不自禁。来人是楚 建明。那次被陈万明砍成重伤,伤好后曾和潘云飞见了一面,潘云飞告诉他是一个叫楚建明 的把陈万明放翻了,就是穿呢子军服那个。李勇心里就对楚建明留下了深刻印象。后来听说 龙头大哥拐拐四儿被一个穿呢子军服的小蛋子用半截台球杆穿腹而过,生生钉在了地上,他 马上在心里肯定,这个小蛋子就是楚建明。他生出很大的欲望,要结识楚建明,可是潘云飞 他们失踪了,不知道楚建明在哪里。今天楚建明从天而降,李勇自然是喜不自禁了。   这天是五一节,李勇根本不知道今天是五一节,李勇只有过春节的概念。建明今天放 假,放假的建明没有人玩,满街瞎胡转,突然就和李勇邂逅了。   “咱去公园玩吧。”李勇说。   “你叫啥。”建明跟在李勇后面。   “我叫李勇,我知道你叫楚建明。”   “我小时侯不叫楚建明,叫楚爱彪,后来林彪死了,我爸爸就给我改成楚建明了。”   “林彪死在温都尔汗。”   “不知道。”   两个人到了公园,游人如织,充满了喜庆。红男绿女们那时侯没有搂搂抱抱的,至多扯 个手,就很惹人注目了。两个人在猴笼那里看了一会猴子打架,又去看鸟。   “你咋还穿带补丁的衣服。”李勇说。李勇觉得这么勇猛一个人,穿带补丁衣服十分掉 价。   “我没有衣服,呢子军装被我家亲戚借走了。”   “今天人多,看能碰上谁不能,碰上了弄俩钱,给你买身衣服。”   “我要白的确良。”建明邻居穿了身白色的确良,建明觉得那衣服十分好。   “你坐过牢没有?”   “没有,拘留号我都没进过。”   “不得了,我以为你至少进过劳教所。”   说着话李勇看见六七个打扮流气的小青年,一个个贼眉鼠眼的。李勇拉把建明,悄悄跟 在后面。卖棉花糖那里挤了许多人,有带小孩的妇女,有成双成对的恋人。那帮小青年凑过 去,几个人掩护,两个人就挤进去下了手。不一会几个人迅速朝附近的小山上走了。李勇拉 着建明跟在后面。   借着树木的掩护,悄没声到了跟前,见几个人正从两个皮夹子里掏钱,好象钱不多,几 个人有些沮丧。   “把钱留下!”李勇闷雷一般吼了一声,和建明双双闪了出来。   几个人大吃一惊,撒腿想跑,见是两个半大孩子,都有些愤怒。   “见一面分一半,这是规矩!”李勇横到了他们面前。   “你妈的活的不耐烦了!”一个捋胳膊上来就要揍李勇,被建明一扯一背,面布袋一样 摔在了地上,顿时嚎叫起来。   “妈谁还不服气!”李勇恶狠狠的说。   又有两个要冲上来,被其中一个白净脸拦住了。白净脸上前一步,仔细看了李勇一会。   “看啥看,老子又不是女的!”李勇说。   “你是李勇?”白净脸说。   李勇这才觉得对方有些面熟。   “我是六指呀,哈哈,靠你妈!”   “靠你妈,是你!”   两个人搂着就摔了一会。   “哈哈,听说你放了,可你家搬家了,也不知道去哪找你。”六指推开他,摸出烟往上 递。   “呵呵,三五烟,妈你现在肥了。”李勇接过一根烟,夹在了耳朵上,又要了一根,递 给建明。建明摆摆手,去后面蹲那了。   “这个是谁?”六指看着建明问李勇。   “你不认识。”   “伤好了吧,他妈的陈万明这么黑。”   “你认识他?”   “不认识,事情一出,他的名声就传出来了,现在道上没有不知道陈万明的。”   “那孩子跑了,早晚算帐。对了六指,我现在急需钱用,你也知道,我又不会偷。”   “哈哈,好说,大家每人先捐给你二十块。”   几个人开始掏钱,有不情愿的,但慑于李勇威名,磨蹭着还是把钱给了。六指说小顺他 们也在公园,咱去找找他们,叫他们也捐点钱。   李勇呼啦呼啦扒拉着票子,有十几张,说够了够了,以后再说,喊上建明走了。   给建明买了两身白的确良,两条蓝裤子,又买了双白边布鞋。然后两个人又去了澡堂, 洗完澡换上衣服,建明要把旧衣服打包。李勇抓起来给扔了。   两个人找个地方随便吃了点饭,已经是下午两点了。李勇说本来是要去做枪的,可潘云 飞他们失踪了,我自己也不想去。建明没说话,建明穿着新衣服,一直陶醉着。他手里还拿 着个袋子,里面是另一身。   “拐拐四儿不会罢休的。”李勇说。   “拐拐四儿是谁。”建明这时问了一句。   “笑死,就是台球室被你捅翻那个。”   “哦。”   “你真的不知道潘云飞他们去哪了?”   “不知道。”   他们两个是边走边说的,树木遮天,阳光班驳洒下来。地上湿漉漉的,洒水车刚刚经 过。   “我知道。”后面突然有人说话了。   两个人迅速回头,见是一个戴墨镜理平头的半大男孩,穿了件花格子衬衫。   “哈哈,老歪!”李勇大喜过望。 我回来是拿子弹的,顺便来看看你们。我们在蚌埠乡下,天天打枪,好过瘾。妈潘云飞天 生就是玩枪的,树上的鸟一撂一个准,我到现在什么也打不住,爱国也是。老哨更不用说 了,老哨放枪时手直哆嗦。”   “日,这么开心,我也要去。”李勇说。   “哈哈,有天我们去车站上了货车顶棚,我们几个一律墨镜,货车开起来,大风狂吹, 我们几个迎风而立。潘云飞把枪掏出来,做了个动作,妈的,威风极了。老哨说哈哈,铁道 游击队出现了!”   建明听的兴高采烈,也开始向往:“我就坐过两次火车,我想坐火车。”   “要不咱一起去吧。”李勇说。   “我回去给我爸说说。”   “你爸肯定不叫去,这么大人了,自己该做主了,到了你给你爸写封信,就说你和同学 出去玩了,叫你爸别担心。”黄老歪说。   “那就这么办吧。”建明下了决心。   三个人到了黄老歪家。黄老歪家是两间平房,肮脏而破旧。黄老歪的母亲和几个妇女在 屋里打纸牌,嘴上叼着烟卷。是那种没有过滤嘴的香烟,价格非常低廉。   黄老歪三个人进来时,几个妇女继续打纸牌。   “娘那脚,你个兔孙,还知道回家,公安把咱家门槛都踏烂了。”母亲边骂边甩牌。   “妈,我爸又出去摆摊了?”   “不摆摊咱家喝西北风。”   “小玲和小红都好吧?”小玲和小红是他两个妹妹,小玲小时侯被开水烫过,脸上落下 了疤。   “小玲被人欺负了,她学校的几个孩子说他长的丑,每天欺负他。”   “日他娘,我一会去她学校看看。”   “你还知道去看看?兔崽子,你心里还有这个家?你看看我胳膊,一道一道的,就是和 那几个孩子家长打架打的。”   这时另外一个妇女说话了:“老歪,你妈有次被他们打的可惨,躺了三天。”   “日他奶奶!”黄老歪骂,骂完掏出一卷钱,大概有七八十块,塞到母亲手里,母亲顿 时笑逐言开。   “这兔崽子还知道孝顺。”母亲把钱塞进了裤兜。   几个妇女都夸老歪,说他孬是孬,可比别人都有本事,门口象他这么大的孩子哪个朝家 里拿过钱,都是剥削父母。   黄老歪进了里屋,建明和李勇站在那里看打牌。一会黄老歪出来了,手里提个绿书包。      出了门黄老歪说去小玲学校一趟,三个人穿小路往学校走。黄老歪依旧戴着墨镜。   到了学校,黄老歪说去找找妹妹黄小玲,传达说还有十分钟就下课了,叫他们等一会。 黄老歪和李勇就蹲在了大门口,建明没蹲,建明穿着新裤子。   铃声一响,三个人进去了。黄老歪只知道小玲上初中一年纪,哪个班不知道。满操场都 是孩子,黄老歪就问,问了几个都说不知道。后来黄老歪就说那个脸上有疤瘌的女生,有人 就朝那边一指。   黄小玲和几个女生在跳皮筋,见哥哥过来,吃了一惊。黄老歪问是谁欺负她,小玲不 说。越问越不说,最后小玲快哭了。这时三个男孩一摇一晃出现了,有个女生就悄悄一指, 就是他们!黄老歪问谁是领头的,女生说那个留长发的,学校有名的小霸王。黄老歪三人就 过去了,小玲拉黄老歪,被黄老歪踹了一脚。三个男生见事情不妙,撒腿就跑,刚跑到学校 后院就被黄老歪他们赶上,几下踢翻。拳打脚踢了几分钟,三个人架着小霸王朝墙根走了。   得到报信,几个体育老师飞跑过来,看见那个学生已经被三个小伙子上拉下顶的上了墙 头。老师边跑边喊,墙下的两个小伙子蹭蹭都上了墙,转眼都没影了。   学校怕出事情,去派出所报案了。      黄老歪三个押着小霸王去找他的父亲。小霸王的父亲在一家汽水厂上班,在工厂也是有 名的滚刀肉。门卫认识小霸王,问他脸上怎么了,又和谁打架了,黄老歪说他碰的。   因为是过节,加班的人不多,厂区里静悄悄的。   小霸王领他们去了车间,忽然泪水又出来了,他看见了父亲,大喊了一声。   “爸爸,他们打我!”飞身跑了过去。   他父亲正和几个工人坐地上抽烟,见门口站着三个凶神恶煞的半大孩子,儿子跑过来, 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不禁怒火中烧。一声喊,几个工人同时跳了起来,朝黄老歪他们大步 奔去。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是这样的,小霸王的父亲倒下了,其他人还没明白过来,黄老歪说快 送他上医院,说完擦了把手。   他的手上隐隐的有鲜血。   黄老歪三个人快速离开了,工人们把倒在地上的小霸王父亲翻过来,见下面一滩血迹, 他的胸膛上赫然插着一把尖刀。      李文斌,就是后来的李所长,他今天值班。一天都没事,到下午傍晚时分,有人来报 案,说河边的下水道里发现了一具尸体。他赶去时,河边围了好多人,辖区派出所的人已经 提前到了,其中有个他很熟,叫杨超。后来法医也来了。验尸结果,这个人死在十天以上, 这里是移尸现场。尸体已经膨胀,有很大的味道出来。窒息死亡的,脖子上还有根绳子。死 者看来也是江湖上混的,左胳膊上纹着龙盘剑。   李所长觉得死者有些面熟,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死者赤身裸体,只穿个兰色的三角裤 头,没有任何能证明身份的东西。   李所长点根烟,目光游移到了人群里,他看到对面有三个半大孩子,一个理平头,戴着 墨镜,一个崭新的白色的确良,一个穿红坎。他注意到戴墨镜的那个在他目光扫过去时,回 避了他一下。回避的动作很细微,只是脸上的表情,但被他迅速捕捉到了。   李所长绕过尸体,朝他们三个走去。戴墨镜的和穿红坎的突然跑了,的确良原地没动。 因为人很拥挤,等李所长扒开人群,那两个孩子已经没了踪影。当时河堤不靠水那面扎了许 多园子,都是附近的住家户扎的,里面种着丝瓜葫芦向日葵。李所长估计他们是翻园子跑 的。转回身过来,他掏出手铐,将白的确良铐住了。   “你为什么铐我!”的确良愤怒了。   “一会跟我回去一趟,没事再放你。”      回到分局,因为忙死人的案子,李所长把的确良忘了,一直铐在办公室的窗口上。从外 面赶回来,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几个被通知赶来加班的同事问他,那个白的确良是什么案 子,年纪不大脾气却暴的很,踢他几脚他就挣扎着要和你拼命,他说谁修理他谁就不会有好 下场。   “别是家里有背景?”一个同事说。   “应该不会,穿的不错,但看样子不是从小过好日子的人。”李所长说。   “他什么事?”   “有一点小事情,别管了,我去问问他。”      “姓名。”李所长拿个本子,坐在建明面前。   建明不说话,看着窗外。   “住址,年龄,父母都是什么工作?”   建明依旧不说话。   “不说我就不放你!把你关号子里你信不信!”   “随便。”建明开口了。   “给他说那么多干啥,修理一顿啥都出来了。”一个同事说。   “先不管他,还去忙那件案子吧。”李所长站了起来。      李所长问讯建明的时候,黄老歪和李勇已经坐上了火车。黄老歪一直处在紧张状态,李 勇也很紧张。两个人一直窃窃私语着,一晚上没睡着。   第二天到蚌埠下了车,两个人又坐公交车,赶到住处时,潘云飞他们刚起来,黄老歪气 喘吁吁,说了一句叫他们大吃一惊的话。   “刘九斤被谋杀了,是拐拐四儿干的!” 潘云飞他们住的地方在乡下,附近有条小河,很清澈,里面有许多带大螯的身体肥胖的 红虾,就是现在许多地方称做小龙虾的东西。那时侯还没人吃,潘云飞他们屋里放了个盆, 抓了许多在里面养。   大家见李勇来,正高兴,黄老歪一句话就把屋里的空气凝固了。潘云飞走到龙虾盆边, 蹲下来,伸进一个指头,被一个龙虾用巨螯紧紧夹住了。潘云飞就那样任它夹着,好象一点 也不感到疼痛。   “世界上最可怕的人就是干谋杀的人,比明火执仗还可怕。”老哨喃喃自语着。老哨爱 看书,什么书都看,爱看书的老哨经常出现幻觉。   “你说他还会谋杀咱们?”黄老歪呼吸有些困难。   “道上传闻他过去手里就有几条人命,都是不声不响消失的,他杀人神龙不见首尾,都 是隐隐约约的。”   狄爱国没说话,一个劲抽烟。李勇坐在床上,手托着下巴,双眼阴鸷的看着墙壁。潘云 飞指头还被龙虾夹着,他把龙虾提了起来。   “那咱们咋办?”黄老歪六神无主,看看这个,看看那个。   “躲两年吧。”老哨说。   潘云飞手臂突然一甩,龙虾飞到了墙壁上,他指头上还带着龙虾的螯。   “躲啥?我潘云飞只躲公安,其他一个人不躲!”   “你准备咋办?”李勇看着他,双眼依旧阴鸷着。   “他不是玩阴的吗?我他妈给他玩明的,找人造舆论,我潘云飞要和他开战,叫道上人 都知道,然后和他约时间,他妈他要是不去,我一辈子也看不起他,我潘云飞要是背地里被 人给算了,大家也都知道是他干的!”   “逼到那个地步,拐拐四儿肯定会出面的,不出面他永远别想抬头了。”狄爱国说。   “他妈的,他说暗杀就暗杀了?咱叫他摸不住行踪,逼着他开战!”李勇说。   “他妈的,开战吧!我老歪再也不做孬孙了,拐拐四儿他算个球呀!”   “要那样的话喊上建明。”狄爱国说。   “对,喊上建明,那小子特别有蛋子,这次开战不在人多,而在精。”李勇说。   “根本人多不了,你说拐拐四儿,没几个人敢去的,又不是小红袍。”老哨说。   “再喊上陈锋吧。”黄老歪说。   “别喊他,他还在上学,他和咱们不一样,这次事情非常大,估计要死几个人。”潘云 飞说。   “他们肯定有枪,咱只有你这一把。”李勇说。   “你说做枪,到现在也没做!”黄老歪说。   李勇耸耸肩,意思是不怪我。   “爱国和老哨今天就回去,开始放风,然后找人捎话,约时间,一旦时间敲定,我们马 上赶回去,一鼓作气把拐拐四儿给灭了!”潘云飞又说。   “不一定能找到他了。”老哨冒一句。   “为什么?”潘云飞紧紧盯着他。   “刘九斤被杀了,公安会不找他麻烦?”   “这个……”   “哈哈,我是乱猜的!”黄老歪说。   潘云飞听了松口气:“就算是他杀的,肯定也事先周密策划了,应该不会留下什么把 柄。他混那么多年了,一直走这条路,他会是傻瓜?我估计他反而要频繁露面,免得人家怀 疑。”   “那就按计划行事吧!”李勇一捶擂到了墙上。      狄爱国和老哨当天晚上就搭火车往回赶了。火车上遭遇了一帮东北的,当时东北虎的名 声还没有传出来,若干年后才响遍大江南北。但当时他们的气势已经非常夺人,他们是集团 作战,往往是四五十人,有时候上百,这在内地是很少见的。狄爱国是什么人,一眼看出这 一大帮东北的是干什么的,他拉了把老哨,两个人坐在位置上,闭目养神。成集团作战的手 法都不精,靠人多取胜,不行就施以武力。狄爱国知道这种人惹不起,所以有人挤过来,摸 他的钱,他也装着不知道。那年月硬座车厢人挤人,卧铺车厢有身份的人才坐的。   狄爱国被摸走了二十几块钱,他把多数的钱都塞进了三角裤头里。东北人在车厢口冒出 来时,他就把钱塞进了裤头里。老哨被摸走了十块。      第二天到了家乡,下火车后两人步行,进了一个小过道,拐入一个小吃部吃小吃。该离 开时,他看到了闻天海。闻天海和一个公安人员亲热交谈着走过,狄爱国觉得这个公安人员 面熟,但想不起来叫什么名字。后来又一次邂逅这个公安,别人告诉他,公安叫杨超,派出 所的刑警,父亲很有背景,肯定是个升官的料。      一个礼拜以后,这个城市的道上都传开了,潘云飞要和拐拐四儿一决雌雄了,是潘云飞 主动下的战书,潘云飞真他妈的好样的。许多人都想看到这个大哥的覆灭,谈起这件事来眉 飞色舞。但也有一部分人认为潘云飞到头了,拐拐四儿是江洋大盗,潘云飞充其量是小毛 贼,别看潘云飞那次在台球室将拐拐四儿做了,那是他最后的疯狂,这次下战书,无疑是飞 蛾投火。刘七霍家委他们都持后一种看法,闻天海表面附和,心里面却说,是骡子是马,溜 一下就知道了。小红袍在逃,潘云飞少了一个劲敌。   接下来的时间闻天海快要看不起拐拐四儿了,狄爱国找他去传的话,可拐拐四儿一直说 不能打架了,不能打架了,他妈的现在的小孩子太厉害了,他甚至叫闻天海去说和。   “我兄弟刘九斤死了,我真的很伤感,不想在江湖上混了。公安居然还怀疑我,你说我 冤不冤,要不是有人作保,我差点就进去了。我现在在接受调查,随传随到,你给潘云飞 讲,我错了,我想和他讲和,我以后就退出江湖了。”   闻天海见了狄爱国,实话实说,口气里充满了不肖。   “不过我觉得他是在用缓兵之计,你叫潘云飞千万别上当,我感觉他杀人的脚步声一点 点在靠近。”闻天海说。闻天海是在胡说,以他当时的阅历虽说能看出一点端倪,但他毫无 把握。他就是想叫潘云飞和拐拐四儿干起来。      老哨又去了蚌埠,潘云飞说了一句话,那就逼他出手。      几天以后,是阴雨连绵的天气。拐拐四儿一帮子人正在澡堂里躺着。最近拐拐四儿天天 泡澡堂,地点固定。他们不打牌,就是喝茶聊天。许多人听说他要退出江湖,要和潘云飞讲 和,对他也不是那么必恭必敬了,当然是很细微的变化,但他能看出来。他装着没看出来, 他不去介意。   下午五点时分,一个理平头的半大孩子走了进来,手里拎把雨伞。   “老拐!”他冲着拐拐四儿喊了一声。   所有认识拐拐四儿的人都吃了一惊。俗话说虎死雄风在,何况这头老虎根本就没死,有 人居然敢这么喊他,何况是个毛孩子。有认识他的,不禁捏把汗,黄老歪啊黄老歪,你今天 孤身一人,你吃豹子胆了!   “呵呵弟弟,你怎么来了?”拐拐四儿根本没发火,一脸是笑。   黄老歪吊儿郎当走了过来,嘴角叼着烟卷,眼被烟熏眯缝了,他嬉皮笑脸的说:“我来 给哥哥请安。”   “小二,再拿个杯子来!”拐拐四儿喊。   “哥哥,我给你看样东西。”黄老歪把手伸进了雨伞。   拐拐四儿的笑容突然凝固了,但已经晚了,黄老歪出手如电,一把刀象闪光一样游过 来,捅进了拐拐四儿腹部。刀抽出来时,裹着的浴巾顿时血红一片。   拐拐四儿身边的几个大汉忽的站起,拐拐四儿腰杆笔挺,脸色铁青,右手捂着伤口,左 手摆了摆。   “都别动!”拐拐四儿喊。   他的眼光看着门口,大家也朝门口看去。   一个小青年站在那里,从雨伞里拎出一把五四手枪。玩过枪的人看的分明,这把枪的机 头大张着。小青年短寸头,戴墨镜。   有人认出来这个人是李勇。   满澡堂人鸦雀无声。   “靠你妈!”黄老歪指着拐拐四儿他们破口大骂,“想干死你现在就干了!但云飞哥说 了,我们做事顶天立地,明火执仗!你不是大哥吗,拿出大哥的派头来,轰轰烈烈和我们干 一场!我们就是要叫全城人都知道,你个牛比的大哥是怎样被我们干翻的!咱约时间吧,你 喊上你的人,我们喊上我们的人,看谁能把谁一鼓荡平!”   拎着刀走到李勇跟前,黄老歪又回头对着所有人大骂:“你们这帮王八孙们听着,大哥 位置轮流坐,该轮到我们了!自古英雄出少年,靠你妈,人家古代人说的!” 黄老歪和李勇回家乡大打出手的那些日子,潘云飞意外的遭遇了一场爱情。   那天蚌埠周围也下着小雨,潘云飞打把伞,独自在乡间漫步。狄爱国和老哨出去了,近 来狄爱国出去干活总不爱带着潘云飞。干活是件细致的事情,凡事讲究化解,讲究绵里藏 针,虽然潘云飞也够细致,但他那是打打杀杀上的细致,和干活上的细致完全不对路。潘云 飞这种人天生就是豪客,一点也做不来燕子李三。   潘云飞看的分明,不去就不去,落得一个人清闲。   前面是个镇子,烟笼雨锁中,显得一片寂静。四周围的田野里,有稀疏的农人赤着膀子 在劳碌。走到大路上,有疾驰的大卡车开过,潘云飞跳了下脚,泥水还是溅到了身上。   进了镇子,有一家卖东西的合作社,一家邮局,一家银行。潘云飞先进了邮局,他想给 姐姐打个电话,后来又出来了。拐进合作社,他买了包烟,一封火柴,一包蜡烛。住的地方 经常停电,三天两头的停。   合作社里人稀稀拉拉的,潘云飞穿的比较醒目。一身军装,敞着怀,里面是件白衬衣。 皮带是锃亮的军皮带,皮鞋上沾了泥水,但一眼看出是新皮鞋。   一个小妞在注视他。潘云飞眼光没有看过去,但有人注视,他还是能感觉到的。他转过 眼去,一个俏丽的姑娘呈现在眼前。潘云飞一般不主动和女孩打交道,所以看了一眼后,他 就朝外走。到了门口,潘云飞撑开雨伞,姑娘喊了他一声。   “你是云飞大哥吗?”   潘云飞有些惊讶,这样的地方居然还有人认识他?转过身,姑娘已经来到了他跟前。   “听口音你和我是老乡?”潘云飞开始仔细打量她了。姑娘皮肤细腻,上穿碎花短袖衣 服,下面是条红裙子,脚上是双红色的塑料凉鞋。   “哈哈,果然是云飞哥!”姑娘兴奋起来,“真想不到!”   “我好象不认识你。”潘云飞抽出一根烟,用火柴划着了。   “你是名人,你当然不认识我,可你认识苏丽丽吧。”   苏丽丽两年前和潘云飞处过一阵朋友,那时侯潘云飞混沌初开,还不解男女风情,至多 就搂搂抱抱罢了。那年月的孩子许多在这方面发育的都比较晚。后来潘云飞开始喜欢苏丽丽 了,可苏丽丽不知什么原因却把潘云飞给甩了。去年苏丽丽又托人捎话要和潘云飞重归于 好,潘云飞骂一句,妈的,好马不吃回头草。潘云飞听说她那段时间正和一个高干子弟恋 爱。尽管两人不谈了,但见面还是打招呼,潘云飞还为她出过一次手,整治过几个小地痞。 苏丽丽对外经常吹嘘,她和潘云飞如何如何,所以基本没人敢惹她,在学校完全是一枝霸王 花。   “我俩谈过。”潘云飞说。   “现在呢?现在还谈吗?”姑娘眨巴着眼睫毛。   潘云飞抽口烟,缓缓喷向雨幕中,没有说话。   “你没回答就是不谈了,你等我一下云飞哥哥。”   姑娘跑到柜台,要了纸和笔,刷刷刷写了几句,然后又跑了回来,把折叠起来的纸条递 给潘云飞,脸有些红,打开雨伞走进了雨幕中。她走的很缓慢,背影很动人。   潘云飞用一只手抖开纸条,见上面写着:   云飞哥,你要是喜欢我,就在我从前面拐弯的地方把我叫回来。   潘云飞又抽了口烟,看着女孩慢慢走到了拐角处。女孩在这个地方犹豫了一会,突然脚 步加快,拐了过去。   她想流泪了,低着头走的很快。又到了一个拐弯处,女孩停住了,默默看着地面。雨水 滴答,一个一个水珠溅到了脚面上。   这时一个人从后面突然把她搂了,举了起来。女孩大叫着,转过脸来,突然笑了,泪水 也下来了。   潘云飞举着女孩走了十几步,女孩用力打着他,潘云飞满脸是笑。      下午三点多钟,狄爱国和老哨从市区心满意足干完活回来,打开门吃了一惊。   桌面一片狼籍,一个白酒瓶倒在地上。潘云飞和女孩在床上半醉半醒的搂着,两个人一 会哈哈大笑,一会窃窃私语,好象根本没看到他们的到来。   “日,还好他们没脱衣服。”老哨说。   “从哪勾搭了一个女的?”狄爱国说。   女孩把潘云飞推开了,一脸绯红:“你的朋友……好象,回来了。”   潘云飞站了起来:“知道他们回来了。爱国,老哨,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我对象小 莹。哈哈,咱老家的,她妈在这出差,正好学校有男孩子老找她事情,就把她带出来了。”   “那我们俩去别的地方住吧。”狄爱国给老哨扮了个鬼脸。   “别去别的地方,她一会就要回去了。”潘云飞说。   “我不回去。”小莹说。   “回去!”潘云飞眼瞪了起来,“刚谈上,你咋能和我兄弟比!”   “回去就回去,什么人啊!”小莹也从床上下来了。   “嫂子别走啊。”老哨说。   “你喊谁嫂子?哼!”小莹整理一下衣服,“连个镜子也没有啊!”   “明天给你买一个。”狄爱国说。   “外面还下不下了?”小莹拿起了雨伞。   “还蒙蒙着呢。”老哨说。   “那我走了,我不会告诉任何人你们在这里的。”   “走吧走吧,罗嗦。”潘云飞说。      这个小莹在这年九月份就参加了工作,还没高中毕业就参加了工作。父亲是公交车司 机,单位内招,小莹就去了,当了售票员。那年月公交车上小偷特别多,有次小莹还挨了小 偷的打。她身上轻一道紫一道,向潘云飞哭诉了。潘云飞一怒之下,传了道话出去,结果一 个月之内,市区所有的公交车上的小偷销声匿迹。为这事潘云飞和专吃公交的大哥余三发生 了摩擦,差点又挑起一场大规模械斗。当然这都是后话。      潘云飞和小莹又缠绵了几天,两个人在蚌埠游玩了大塘公园,龙湖,汤和墓等景点。潘 云飞的出手豪阔叫小莹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满足。戴着墨镜,威风凛凛的潘云飞叫小莹想到 了古代的英雄美女。那时侯电影《少林寺》正风靡全国,潘云飞和小莹看了一场,小莹觉得 真正的英雄就陪伴着自己,看着电影的小莹激动而自豪。   “你要是演电影,比他们还威风。”出了电影院,小莹又蹦又跳。   “演电影都是找长的好的 ,小红袍和陈锋倒可以演电影。”   “你和小红袍那事最后咋说的?”   “不死人是不会完的。”   “那肯定是他死。”   “哈哈,你眼光真准。”   最后小莹母亲出差结束,两个人分手了。分手时小莹落着泪。   “小莹,你回去告诉那几个找你事的孩子,叫他们滚开,说我潘云飞说的。”潘云飞用 手掌擦去了她脸上的泪。   “你以后不能再理苏丽丽。”   “好的。”   “你什么时候回去?”   “不好说,过一阵吧。”   “你回去以后要象在这一样天天陪我,好吗?”   “我是男子汉,男子汉有许多事情要做。”   “那一个礼拜抽两天时间可以吧?”   “应该可以吧,不过也不好说,我是干事的人。”   “亲我一下。”   “亲就亲。”   潘云飞把小莹抱起来,两个人亲了好久。      这几天老家那边捷报频传,黄老歪和李勇神出鬼没,拐拐四儿的兄弟们几乎都被他俩打 遍了。就连刘七和霍家委也没有幸免。刘七的胳膊被铁棍打折,霍家委被黄老歪李勇两人夜 幕中拎着枪撵了两条街,中间放了两枪,清脆的枪声震颤着大地。   拐拐四儿被彻底激怒了,他根本摸不着对方行踪,一直处于被动挨打的地步。   “豁出去了!喊闻天海过来,和他们约时间!” “大哥,你可以找几个没挨打的兄弟,设伏,完全可以把黄老歪和李勇给搞了。或者更干 脆,我摸他俩行踪。”闻天海过来了,他这样对拐拐四儿说。   “把他们两个搞掉容易,潘云飞呢?还有那个穿呢子军服的小子呢?他们两个才是祸 根。把黄老歪和李勇搞掉了,潘云飞就会找你大哥拼命,关键是现在我在明处,他在暗处。 一不做二不休,约下时间,把他们斩草除根。”   “你准备把他们……”闻天海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这不用你操心。”站在一边的气枪一脸杀气。   是气枪把刘九斤干掉的。刘九斤因为睡了拐拐四儿的情妇,有一天奸情败露,刘九斤给 拐拐四儿跪那了。大哥,你处置我吧,刘九斤说。拐拐四儿没有说一句话,拂袖而去。这个 情妇是拐拐四儿的心肝宝贝,他怎么也想不到会发生这样的事。第二天这个女人消失了。紧 接着刘九斤也消失了。后来刘九斤尸体被发现,拐拐四儿暴怒异常,找到了气枪。   “是不是你干的!”拐拐四儿攥住了气枪领口。   “他今天可以睡你的女人,明天就可以出卖你!我们是兄弟啊!他不但侮辱了你,也侮 辱了我们全体兄弟!他叫我们感到心寒!”气枪头上青筋直暴。   “那你也得给我说一声!”拐拐四儿一把把他推到了墙根。   “我就做错了这一点,我承认!”   气枪几步来到厨房,拿起菜刀,手起刀落,左手食指被生生斩断。      “大哥,那你说时间吧,我想法把信捎到。”闻天海掏出三五烟,恭敬的给他俩让烟, 点烟。   拐拐四儿想了想说:“这几天公安频繁传唤,到下个月的五号吧,五号办案的公安要出 差,我可以腾出手来收拾他们。”   “还有七八天,我保证把信捎到。”   “你告诉他,我拐拐四儿不喜欢兴师动众,希望他也不要兴师动众。双方去几个骨干, 拼一下一了百了。”   “他们也不会和你兴师动众,现在和大哥兴师动众的人还没生出来。亡命的就他几个, 大哥你说地点吧。”   “小寨街,那里有家台球室,很偏僻,闹出大动静一时半会也来不了公安,中午十二点 半,那会人们都回去吃饭了,人更少,晚一分钟来的是孙子。”      黄老歪和李勇很快得到了消息,偃旗息鼓,回蚌埠去了。      六月五号眨眼就到来了。这天天气晴好,万里无云。小寨街是条被树木笼罩的小街道, 平时就没什么人,正午时分人就更少了。十二点一刻,街口出现了三个小青年,都戴着墨 镜,上身穿黑色背心,下身穿公安蓝长裤,皮鞋锃亮。三个人公安蓝长袖衣服都搭在右手 上,嘴里叼着烟卷。他们在街口站住了,好象在等人。   这时小寨街的另一个入口处也走来了三四个人,穿着各色衬衣,一个个体格剽悍。这几 个人看起来也是赤手空拳,为首的正是拐拐四儿和气枪。拐拐四儿的伤好象还没完全好,走 路姿势有些不规矩。   台球室在小寨街中段,平时里面聚集的都是赌徒,这个台球室在道上以豪赌闻名。   快走到台球室时,从树上出溜下来一个人,手里拿着望远镜。   “大哥,潘云飞他们来了三个,潘云飞,黄老歪,李勇,那个过去穿呢子军服的没有露 面。”树上下来的这个人说。   拐拐四儿眉头皱了一下,几个人停那里了。   “先来的人已经到了吧?”拐拐四问望远镜。   “到了,大哥放心。”   几个人开始抽烟,望远镜进了台球室。   今天台球室很空,道上早几天就风闻龙头大哥拐拐四儿要和新崛起的潘云飞在这里作个 了断,今天赌徒们根本就没来,连来看热闹的都没有,大家都不敢趟这趟浑水。老板也托故 走了,老板心里直喊冤。   一张台球桌上三个大汉在打着台球,他们光着膀子,胸肌发达。其中一个背上纹了只下 山虎,下山虎露着獠牙,似乎在咆哮。他们打的心不在焉,一会朝外看一眼。望远镜进来 后,坐到了一张案子上,摸出一包良友,用火柴点着了一根。   “他们来了。”望远镜说。   台球室两扇门敞开着,有风过来时,大门会咣当一声。如果你留心,大门碰不到墙壁就 咣当了。   外面几个人还在抽烟,有个身材巨大的说小红袍现在也不知在哪里。气枪眼一横,说你 提他干啥,你心虚了?这个人胸脯一挺,骂一句,他妈的几个小蛋子,还没我肩膀高!   “他们走过来了。”另一个说。   几个人眼光慢慢转过去,班驳的阳光把他们眼睛都眯缝了起来。      潘云飞黄老歪李勇三个人挺胸阔步朝这边走来,嘴上依旧叼着烟卷。   “建明是不是摸错地方了?”李勇说。   “爱国说建明去找家伙,也不知去找啥家伙了。”黄老歪说。   “马上十二点半了,不等他了。”潘云飞说,“一进那扇门,马上下手,不给他们喘息 的机会。一个人号一个,我号拐拐四儿,李勇号气枪,老歪号大个子,同一时间放翻。”   “绝对放翻,他们可能还会给咱们说几句,咱们可不说!”黄老歪说。      拐拐四儿他们还在门口站着,继续眯缝着眼看着潘云飞他们。   “他们右手衣服下面搭着东西,你看衣服搭那么开。”身材巨大的那个说。   拐拐四儿咧嘴笑了笑,气枪也笑了笑。      潘云飞三人说话到了面前,都是虎视耽耽的。拐拐四儿很从容,做个请进的手势,和几 个人率先进去了。潘云飞他们紧跟在后面。潘云飞右手衣服下面是把机头大张的五四手枪, 黄老歪和李勇是冰凉的军刺。三个人沉着的往里走,根本没想到会风云突变。他们已经看出 拐拐四儿几个身上没武器,前后身都看了,他们想武器也许就在台球案子上,他们胸有成竹 了。   拐拐四儿和气枪客气的站在门两边,客气的给他们拉门,三个人前脚刚迈进去,潘云飞 一声咳嗽,大家转身就要下手,可是身子还没转过来,太阳穴上一阵冰冷,三个人的头上都 被顶上了乌黑的猎枪。   这几把枪都在门背面插着,上面专门做了插枪的棉套。拐拐四儿几个拉门时,已经抄枪 在手了。   拐拐四儿顶着潘云飞,气枪顶着黄老歪,大个子顶着李勇。   “你和我玩!你差远了!别转身!转身打死你!”拐拐四儿双手端枪,眼睑一跳一跳 的。   潘云飞头上的汗下来了,黄老歪李勇头上的汗也下来了,他们没有一点机会了。   几个打台球的走过来,将潘云飞手里的枪下了,然后又下了黄老歪李勇的刀。   室内异常寂静,只有粗重的喘息声。三个人被一步一步逼到墙根,仰面躺下,三把长枪 顶上了眉心。   “我不想要你的命,你们都还年纪轻轻,”拐拐四儿说,“但你不能喊叫,不能动,否 则就地击毙你。”   “他们三个不都号称硬汉吗?怎么会喊叫呢?”气枪嘴角掠过一丝嘲笑。   “那就下手吧!”拐拐四儿一声断喝。   其余几个飞快的从案子背面摸出尖刀,一个人一个,将潘云飞三个骑了,按住脚脖,把 好筋脉,用尖刀就切了上去。   “把你们四肢筋脉切了,看你们以后还嚣张!”拐拐四儿一手持枪,一手点了根烟卷。 拐拐四儿的火机很漂亮,是那种刚刚兴起的防风火机。   “妈以后成残疾人了……”黄老歪快哭了。      建明是这个时候进来的,他穿着白衬衣,蓝裤子,腰里扎着外罩,嘴里吹着口哨。他有 事来晚了,刚开始还奇怪,怎么没有一点动静?门虚掩着,他咣当给推开了,一头闯了进 去。   屋里的场面使他不容多想,大喝一声。   “你妈的都住手!敢挑我哥哥,咱们大家一起完!”   几个下手的人吃了一惊,停了下来。这时李勇的一条腿已经血肉模糊了。   拐拐四儿首先认出了楚建明,拐拐四儿冷笑了:“他就是穿呢子军服的小子!”   气枪那把枪刷的转了过去,黑洞洞枪口指向建明。   望远镜跑到门后,又拎了一把猎枪出来,从侧面对准了他。   建明朝拐拐四儿走了过去,他双眼血红,单薄的身子凛然不惧。   “很好,一个没少!”拐拐四儿杀机四射,“一直走,别停下。”   “建明!”潘云飞大喊。   建明这时已经走到了他们跟前。   “躺下!”气枪的枪口顶上了建明脑门。   “不躺!靠你奶奶!”   “我喊三声!”气枪暴怒了,“一,二……三!”   “我腰里有手榴弹!”建明突然狂喊起来,举起了右手。   拐拐四儿几个人心一下到了嗓子眼,他们看到建明的右手拇指上缠了根线,这根线从衬 衣的第三个扣子处通进去,已经被绷的紧紧的了。   建明左手一扯,扯去扎在腰里的外罩,两颗手榴弹的形状赫然在衬衣里凸现出来。  “靠!你奶奶的!”气枪狠狠地用枪把建明顶在了墙上,“拿两个老苞米来唬你爷爷? 老子毙了你!”   气枪抠动了扳机,时间太短,潘云飞、李勇、黄老歪根本没来得及反应,电光石火间发 生了这么多变化。潘云飞闭眼流下两行泪。   “嗒。”气枪疑惑地调转猎枪,看看是哪里出了问题,怎么哑火了。   “轰!”李勇拖着一条腿,左手死命抠住气枪的右脚踝,右手用力扳下了气枪的右臂。 枪口一偏,气枪的左脸血肉模糊,半片耳朵伴着大片铁砂粘在了天花板上,人倾倒在建明身 前。   转眼间,潘云飞和黄老歪已经踹翻身上的汉子夺刀在手,潘云飞揪着其中一人脖领,尖 刀力压下,那人左胸已一片殷红。   “都他妈给我靠后!把枪放下!”潘云飞恶狠狠地大叫。   “小蛋子,看你的刀狠还是我的枪快!”拐拐四的枪支上了建明。   黄老歪一愣之间,被另一人一脚踹在小腹上,顿时一枪两刀逼住动弹不得。   李勇竭尽全力一冲之下,被骑在身上的刀从左脚直切到右大腿外侧,完成致命一击之 后,早已血肉翻起晕倒在地。   李勇舍命换来的短暂瞬间只引起了小小波澜,转眼又成了拐拐四的掌控局面。   “哧~~~~~~”建明高高扬起了右手,胸前一片火花飞溅。“靠你妈!大家一起完 蛋!”   拐拐四儿大惊失色,他原来半信半疑,经气枪一喝,也觉得是小蛋子们装神弄鬼虚张声 势的。要不怎么藏在内衣中呢。此时不及多想,弃枪夺门飞奔,只是一瘸一拐的十分狼狈。   一枪两刀等人见状,隐隐觉得老大的行为太不江湖,居然不作声先逃,登时勇气全无军 心溃散,丢下沉重的刀枪挤门夺路狂散。不几步,见拐拐四儿跃入路对面一座简易砖厕后边 叭倒,纷纷有样学样卧俯避雷。   屋中只剩下潘云飞、黄老歪、建明,还有晕死过去的李勇、气枪。   潘云飞、黄老歪怔怔地望着建明胸前的火花燃到了扣子,在大爆炸前的短短几秒钟似乎 想起了很多又似乎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建明踢开气枪,弯腰捡起气枪身下压着的那杆猎枪递给潘云飞,“靠!还是连发的”。 解开扣子,拿出两个汽水瓶扔到门外:“手榴弹来了!”   潘云飞迅速检查了枪械,建明和黄老歪又把拐拐四儿一伙儿丢下的两支枪扛起,跟着杀 气腾腾的潘云飞雄纠纠的走向拐拐四儿。 潘云飞黄老歪李勇三个人挺胸阔步朝这边走来,嘴上依旧叼着烟卷。   “建明是不是摸错地方了?”李勇说。   “爱国说建明去找家伙,也不知去找啥家伙了。”黄老歪说。   “老哨他们也不知埋伏好没。”李勇又说。   “应该好了吧,他们早就出发了。”黄老歪说。   老哨是另一彪人马,共三人,老哨,六指,小顺。六指家一个亲戚在部队,答应借他一 杆半自动步枪。当然六指说是去打猎。他们负责从台球室后面抄过去,预先埋伏在窗口下。 他们不打主战场,十二点半,从后窗直接向里鸣枪,大声喊公安局的来了,转移拐拐四儿一 帮的视线,枪响的同时,潘云飞他们马上下手,不给对方喘息的机会。   “马上十二点半了,来不及了。”潘云飞说,“进了那扇门,枪声一响,迅速下手。一 个人号一个,我号拐拐四儿,李勇号气枪,老歪号大个子,同一时间放翻。”   “绝对放翻,公安来了谁不怕,可咱知道!”黄老歪说。      拐拐四儿他们还在门口站着,继续眯缝着眼看着潘云飞他们。   “他们右手衣服下面搭着东西,你看衣服搭那么开。”身材巨大的那个说。   拐拐四儿咧嘴笑了笑,气枪也笑了笑。      潘云飞三人说话到了面前,都是虎视耽耽的。拐拐四儿很从容,做个请进的手势,和几 个人率先进去了。潘云飞他们紧跟在后面。潘云飞右手衣服下面是把机头大张的五四手枪, 黄老歪和李勇是冰凉的军刺。三个人沉着的往里走,根本没想到会风云突变。他们已经看出 拐拐四儿几个身上没武器,前后身都看了,他们想武器也许就在台球案子上,他们更加胸有 成竹了。   拐拐四儿和气枪客气的站在门两边,客气的给他们拉门。潘云飞看了下手表,时针正好 指到十二点半。三个人互相递了个眼色,朝里走去。尴尬的事情发生了,台球室的后窗开 着,但没有枪伸进来,更别说响起枪声了。时间不等人,潘云飞一声咳嗽,双目如电的看向 黄老歪和李勇,两人会意,三个人同时转身,就要下手。可是身子还没转过来,太阳穴上一 阵冰冷,三个人的头上都被顶上了乌黑的猎枪。   这几把枪都在门背面插着,上面专门做了插枪的棉套。拐拐四儿几个拉门时,已经抄枪 在手了。   拐拐四儿顶着潘云飞,气枪顶着黄老歪,大个子顶着李勇。   “你和我玩!你差远了!别转身!转身打死你!”拐拐四儿双手端枪,眼睑一跳一跳 的。   潘云飞头上的汗下来了,黄老歪李勇头上的汗也下来了,他们没有一点机会了。   他们根本不知道,老哨那一路就没来,六指亲戚突然变卦,不借给六指枪了。几个人沮 丧的要命,蹲在马路边,一个劲抽烟,不知怎么是好。不知过了多久,老哨一拍大腿,说坏 了,忘给云飞他们报信了!可是六指一看手表,已经十二点十分了,就是有专车赶过去也来 不及了。   几个打台球的走过来,将潘云飞手里的枪下了,然后又下了黄老歪李勇的刀。   室内异常寂静,只有粗重的喘息声。三个人被一步一步逼到墙根,仰面躺下,三把长枪 顶上了眉心。   “我不想要你的命,你们都还年纪轻轻,”拐拐四儿说,“但你不能喊叫,不能动,否 则就地击毙你。”   “他们三个不都号称硬汉吗?怎么会喊叫呢?”气枪嘴角掠过一丝嘲笑。   “那就下手吧!”拐拐四儿一声断喝。   其余几个飞快的从案子背面摸出尖刀,一个人一个,将潘云飞三个骑了,按住脚脖,把 好筋脉,用尖刀就切了上去。   “把你们四肢筋脉切了,看你们以后还嚣张!”拐拐四儿一手持枪,一手点了根烟卷。 拐拐四儿的火机很漂亮,是那种刚刚兴起的防风火机。   “妈以后成残疾人了……”黄老歪快哭了。      建明是这个时候进来的,他穿着白衬衣,蓝裤子,腰里扎着外罩,嘴里吹着口哨。他有 事来晚了,刚开始还奇怪,怎么没有一点动静?门虚掩着,他咣当给推开了,一头闯了进 去。   屋里的场面使他不容多想,大喝一声。   “你妈的都住手!敢挑我哥哥,咱们大家一起完!”   几个下手的人吃了一惊,停了下来。这时李勇的一条腿已经血肉模糊了。   拐拐四儿首先认出了楚建明,拐拐四儿冷笑了:“他就是穿呢子军服的小子!”   气枪那把枪刷的转了过去,黑洞洞枪口指向建明。   望远镜跑到门后,又拎了一把猎枪出来,从侧面对准了他。   建明朝拐拐四儿走了过去,他双眼血红,单薄的身子凛然不惧。   “很好,一个没少!”拐拐四儿杀机四射,“一直走,别停下。”   “建明!”潘云飞大喊。   建明这时已经走到了他们跟前。   “躺下!”气枪的枪口顶上了建明脑门。   “不躺!靠你奶奶!”   “我喊三声!”气枪暴怒了,“一,二……三!”   “我腰里有手榴弹!”建明突然狂喊起来,举起了右手。   拐拐四儿几个人心一下到了嗓子眼,他们看到建明的右手拇指上缠了根线,这根线从衬 衣的第三个扣子处通进去,已经被绷的紧紧的了。   建明左手一扯,扯去扎在腰里的外罩,两颗手榴弹的形状赫然在衬衣里凸现出来。      关于潘云飞和楚建明跟拐拐四儿黑帮的这场决斗,道上传出了多个版本,其中一个为多 数人认同。那就是楚建明亮出手榴弹,拐拐四儿一伙自动缴械,将枪靠到了墙边。当时气枪 是要拼命的,拐拐四儿制止了他。拐拐四儿说说和吧,同归于尽不是咱这次见面的宗旨。潘 云飞说可以。结果潘云飞楚建明黄老歪李勇几个拿起枪,照着拐拐四儿一伙连连发射,一时 间火光交错,对方当场被打倒五人。潘云飞嚎叫着,这也是说和的方法,永远说和的方法! 硝烟弥漫中,几个人撤离了,当然潘云飞又揣走了那把五四手枪。李勇是被背走的,李勇的 右脚脚筋好象已被挑断。李勇没去医院,李勇如果去医院,脚筋可能会被接上,也可能接不 上,但去了医院他就免不了牢狱之灾。   潘云飞他们一伙又消失了,那个拿手榴弹的还没人知道他叫什么。但他已经被传的沸沸 扬扬,在道上一举成名。道上人都叫他呢子。   拐拐四儿亡命生涯结束,虽说大难不死,但他和气枪都落了个终身残疾。拐拐四儿身上 中了大片铁砂,颅骨也钻进了十几颗,伤愈后的拐拐四儿除了不会走动,神志也不清了。   这一场决斗结束了一个黑帮,潘云飞一跃成了市里最年轻的龙头大哥,除了小红袍,能 和他抗衡的没有几人了。   几个月后,拐拐四儿情妇尸体在一片荒地里被发现。这片荒地最近被开发,结果一桩凶 杀案被暴露了。拐拐四儿很快被捕入狱,他是坐在家门口的轮椅上被捉走的。他的同党基本 上全部被捕,只气枪一人潜逃。没多久,拐拐四儿十几年来的罪行一件件浮出水面,二十多 岁时他就杀人沉河,他们一帮人扒火车走南闯北,所犯罪行罄竹难书。四川那个神秘帮派在 两地警方配合下被一举全歼,又挖出了几桩凶杀案。   拐拐四儿黑帮灰飞湮灭。      转眼到了十月份,因为几天连绵雨水,天气一下变凉了。这天晚上闻天海和几个同伙设 宴招待李所长。李所长现在已经是李所长了,他下到了派出所,担任副职。   闻天海招待李所长是因为霍家委的事。霍家委那一阵看台球十分风靡,就强行收购场 子。街头上一两张案子的台球场所他没看在眼里,凡是成规模的,他都要强行收购了。他出 的价很低,刚开始还不是现钱,他打条子。如果对方不依,他就派一帮兄弟过来,把出入口 把住,有来打台球的,他们就寻衅。一耗多日,对方根本没法经营。如果派出所赶来,他们 就撤离,派出所前脚走,他们后脚又赶到。   “咱耗下去吧,我是不怕耗,你换场子也不行,你换到哪里我跟到哪里。”霍家委这样 对台球摊主说。   许多台球室惹不起他,只好忍痛转让。后来他收购的速度快了,他已经有了资本,开始 给现钱。   他出事出在东南郊,那里有家规模在当时是最大的台球室,有四十多张案子。台球室主 人是个刑满释放犯,过去也比较有名。结果他去收购时,双方干上了,对方人比较多,霍家 委头被打烂,几个兄弟也受了不同程度的伤。当天晚上霍家委刘七闻天海共七十多人将这家 台球室的所有路口闸住了,那个刑满释放人员被拖出来暴打了半个小时,直到他浑身是血答 应将台球室转让,这顿暴打才宣告结束。   三天以后霍家委就进去了,那个被刑满释放的去告了,他门牙脱落,鼻梁塌陷,左胳膊 骨折,肋条被打断三根。   事发地点正好是李所长的辖区,李所长当天晚上正好值班,赶去时人已经散了。他接手 了这个案子,三天之内就把主犯霍家委缉拿归案。霍家委居然开始在这家台球室收钱了,李 所长几个将他扑倒,戴上了手铐。同时带走的还有五六个人。   闻天海刘七他们开始为霍家委跑事,刚开始找了几个人,都被李所长婉言回绝了。后来 刘七想起一个同学,这个同学是高干子弟,神通广大。刘七就去找了他,没两天刘七又去找 他,他叫刘七直接去政府某某部门取条子。   拿上条子,刘七对闻天海说:“你直接去找李所长,我有点事情分不开身。另外这个条 子我塞给同学两千块钱,回头你给我证明。日他奶,我那个同学有个妹妹真漂亮。”   闻天海肚里骂一句,我咋证明你那两千块钱?靠你奶奶!这阵子跑事,一直是从霍家委 对象那里拿的钱,他和刘七往往拿上钱就私分了,只少部分用到了跑事的烟酒和吃饭上。最 后一次要钱时,霍家委对象很不高兴。   “钱泼水一样花出那么多,连个眉目也没有。不是我不相信你俩,你俩和家委是多年的 哥们,因为我现在手头已经紧了。你们也知道,家委这次出事,他的弟兄们进去了许多,那 些没进去的也不敢呆在台球室了,许多台球室已经关门,进项一天比一天少了。我看这样 吧,咱们好钢用在刀刃上,一些吃吃喝喝你们先垫上,到时候我一块给你们,如果需要用大 钱,我亲自去。”   闻天海和两个弟兄去找了李所长,见条后李所长沉吟半天。闻天海见状哈哈乱笑,塞给 李所长两盒三五烟,硬拉他去吃饭。李所长把他推开,出去了。一会拐回来,李所长说走 吧,狠狠吃你们一顿,还有我两个同事和几个战友。   这顿饭吃的很愉快,大家彼此嘻嘻哈哈,开着玩笑。快结束时闻天海问霍家委那事咋 办,李所长说还能咋办,条子都来了,想不到你们手眼通天啊。闻天海派一个兄弟去给霍家 委对象报喜讯,并叫她带上钱过来。   酒宴结束,霍家委对象也赶来了,拿了两条三五烟,撕开来分给了大家。出了酒店大 门,闻天海悄悄拽了李所长一把,李所长对同事和战友说,你们先走吧,我还有点事。大家 喝的醉醺醺骑上车告别了,闻天海把李所长拽到了树后面的阴影里,又把霍家委对象喊过 来,然后自己离开了。   闻天海和几个兄弟蹲在了路边,边抽烟边看街景。不一会李所长在后面大声说我走了, 翩腿上了自行车,穿过马路,没了踪影。   “他不要钱,他说他这辈子还没收过谁的钱。”霍家委对象走过来说。   闻天海几个人站了起来。   “女人不好办事,我早说了,再说你和他也不熟悉。你把钱给我吧,我明天交给他,一 切还不是为了家委。”闻天海说。   对象从挎包里拿出个厚厚的信封,递给闻天海。闻天海用力捏了一下,揣进了裤兜。   “小心,别被人偷了。”对象说。   “嘿嘿,偷我的人还没生出来。对了妹子,这几天又吃了几顿饭,买了几条烟,这部分 开销就算我出的,谁叫我和家委是兄弟呢。”   “那样不好吧,你说说,总共多少钱,我给你。”   “看不起我不是!啥都别说了!”      第二天闻天海独自一人去找李所长,用报纸包了四条烟。   “呵呵,钱你也不要,你还得破费去打点别人,烟你总要收下吧。”闻天海说。   “好吧,烟我收下。”      闻天海从派出所出来,意外的碰上两个人。一个是马建立,一个不认识。不认识的这个 和他年龄相仿,穿着十分讲究。西装西裤黑皮鞋,那身西装一看料子就十分地道。马建立个 王八蛋怎么会认识这类人,这类人应该是生意场上的。   “天海你好!”马建立很兴奋,“正找你呢!” 马建立领来的人是吴少侯,是来找闻天海帮忙的。   “这里环境不好,走,去澡堂,要个单间。”吴少侯握着闻天海的手。   “听说过你,跟着几个老油条跑缅甸,投机倒把。”   几个人都笑。   “他现在开始走单帮了,他去过澳门。”马建立一直都在点头哈腰。   搭个机动三轮来到澡堂,要了个单间,先去盆池洗了澡,然后泡壶茶,几个人裹着浴巾 躺了下来。   马建立从皮包里拿出三包中华烟,每个人一盒。   “找我什么事?”闻天海抽口烟问。   “本来想找潘云飞的,可他们一伙枪击拐拐四儿,都没了踪影。建立说他和你关系不 错,就来找你了。”吴少侯说。   “天海,给我个面子,帮他个忙。”马建立说。   闻天海又抽了口烟,扫了眼马建立。你也配说给你个面子?但他脸上看不出鄙夷。   “先说说啥事。”   “我现在一直从福建往这边倒海鲜,海参鱿鱼,都是干货。回头我给你弄点鲍鱼,罐头 装的,那东西好吃。我主要是倒给市内的那些宾馆和那几家大的国营饭店,利润还算可以 吧。但我发现有一帮福建人一直在倒,他们为了搞垮我,最近把价钱压到了比进价还低三 成,我眼看就被挤出去了。”   “我对这不懂,咋帮忙。”闻天海爬起来喝了口茶。   “天海,你们玩江湖的还能帮不上忙?很简单啊,武力驱逐。”   “对付他们那种人,叫马建立随便找几个人就得了。”   “我觉得要干就得把他们镇住,想起来就胆寒。我和他们进货渠道相同,都在一个镇 上,我不想叫他们以后找我麻烦。”   “没好处谁干呀,现在这社会,开始抓经济了。”   “哈哈,天海,爽快,等会先吃饭,我吴少侯从不亏待人,这事搞定了,我送你一辆铃 木100。”   “铃木100是啥?”   “摩托车啊,哈哈,日本造的,现在咱市里就没几辆。”   闻天海双眼放光:“那你这两天给我指认那帮人吧。”      三天以后的一个晚上,那帮福建人正聚在小旅社里打牌。小旅社里灯光昏暗,空气浑 浊,地上扔满了烟头和水果皮核。有人轻轻敲门,里面一阵慌乱,将桌上的现金藏了起来。 其他人又重新打牌,一个人若无其事的去开门。门上的插销早已令他们心存芥蒂,上面重新 补钉了许多木条,那是多次被揣留下的痕迹。   刚刚拉开插销,十月的寒风被一群人裹进来,里面人还没搞清怎么回事,一片刀光呈现 在眼前。   进来的是一群十七八岁的小伙,横行的岁月在他们脸上留下了抹不去的痕迹,他们的眼 光如狼群面对羔羊。   所有福建人脖子上都被架上了刀,没有人怀疑,如果谁动一动,顿时就会出现一片血 腥。   为首的一个脚踩在桌子上,鼻梁上架副墨镜,嘴里咬着香烟,一手掐腰,一手拿出根火 柴,在裤子上不知怎么一蹭,着了。将烟点燃,他缓缓抽了一口。   “我给你们个忠告,我不喜欢别人盯着我看。但我可以告诉你们,我是小红袍!也许你 们根本没听说过这个名字,不要紧,等会我告诉你们怎么知道我。我今天来不想收拾你们, 但你们要答应我一个要求。”   他眼光从福建人脸上一个一个扫过去,嘴上的香烟来回咬着。   “给你们一个礼拜时间,把帐收了,给我滚蛋!如果我说的话你们没做到,福建怕是你 们回不去了!”   他把嘴里的半截烟啐到地上,双腿上了桌子,一蹲:“要是不给你们留下点纪念,我也 就不是小红袍了!”   话音刚落,有个人惨叫一声。他的耳朵被手起刀落,割下了一半。   “马上你们去报案,一定要报案,只有这样你们才能了解我小红袍到底是什么人!你们 就要感激我了,今天我对你们真客气!”      离开后这帮人也没闲着,在吴少侯的带领下,进了几家宾馆,有人趁着夜幕翻进了餐厅 的操作间,找到发海参鱿鱼的大盆子,戴上帆布手套,将里面的水倒净,又将随身携带的大 瓶子拿出来,拧开盖子,将里面敲成粉末的玻璃渣滓倒进去,将海参鱿鱼用力揉搓。等一切 干完,再将里面接满清水。   几家宾馆走下来,已经是半夜了。吴少侯请一帮人去喝馄饨。大家骑着自行车,因为天 冷的缘故,找了几个地方都没找到馄饨摊。后来碰上家挑灯夜卖的烧鸡车,吴少侯买了几只 油汪汪的鸡,大家坐路边啃了起来。   “你啥时候给我买摩托?”闻天海吃的满嘴满手都是油。   “至多一个月,从南方发过来的,两辆,有我一辆,我送给你就是。”   “靠他妈,骑上摩托车真拽,带上小妞,轰轰,满街转。”   “天海哥,小娟不是被你甩了吗?我要要她你没意见吧。”一个长条白净脸说。   “靠你娘,我有啥意见,我玩过的你们随便玩。对了,她这几天正伤心呢,每天哭鼻子 抹眼泪,你去安慰她,你不是就有机会了。”   “日,还是天海哥够意思!”白净脸笑的一脸淫荡。   “吴少侯,妈你这么有钱你玩过几个?”闻天海想拍吴少侯,但手上都是油,就没拍。   “我还真没玩过,靠他娘,光顾挣钱了,没有时间。”   “我玩了二十多个了,放过去可能得枪毙。”   “可不是,我记得小时侯,有个家伙玩了九个就给枪毙了。”   “哈哈,靠他娘!”   说着话马路对面斜插过来两个小青年,大敞着怀,看样子是喝多了,走路一晃一晃的。 一辆汽车飞驰而来,他们不躲不闪,两只眼睛瞪过去。司机急刹车,从窗口伸出头大骂。两 个人跑路边就拣砖头,司机一踩油门走了。   “呵呵,看那俩傻比。”闻天海看的津津有味。   “哈哈,真是傻比!”白净脸大声说,其他人乱笑。   两个人见有人嘲笑他们,就走过来,一看对方人多,又都是社会上混子,两个人又走 了。   “傻比,走什么!”闻天海大喊。   两个人步子加快,拐过弯没了踪影。      闻天海他们吃完烧鸡,叫主人找块肥皂,用桶里的水洗手,又找毛巾擦了,哼着小曲正 要离开,三个人顺着墙根黑影快速赶了上来。闻天海他们都没介意,有的互相点烟,有的往 前走。三个人突然从背后扯出一米见长的钢筋,闪到了灯光辉煌处,轮开了就打。闻天海他 们猝不及防,一时间被打的哭爹喊妈,闻天海胳膊好象骨折了。对方出手狠辣,十分骁勇, 大家根本不能应战,一会的工夫,都跑散了。   三个人丢了钢筋,一声呼哨,顺着墙根黑影跑了。      闻天海陪吴少侯几个去了医院。吴少侯头上被开了瓢,其他几个也都头颅外出血,有个 脑震荡,走几步昏倒,被背过来的。   缝针的逢针,包扎的包扎,等他们出来时,几乎头上都缠着纱布。   “他妈勒个比,这几个是谁呀?”闻天海咬牙切齿。   “有一个是疤瘌脸,靠他娘!”同伙说。   “会不会是上次修理潘云飞他们的陈万明?我听说和他一起玩的有个疤瘌脸,也可 猛。”白净脸说。白净脸头上缝了十二针。   “会是他?”闻天海揉着胳膊,抽了口凉气。 霍家委释放了,闻天海和刘七一帮子去接的他。霍家委对闻天海和刘七感激不尽,出来的当 天又给了他俩一笔钱。   “靠他奶,这一出事,前一阵白忙活了。”霍家委说。   “呵呵,等于给公安忙活。”闻天海说。   霍家委被理了个光头,因为里面不能刮胡子,而他又长了一脸钢针一般的落腮胡,出来 时跟张飞一样。洗洗澡,刮刮脸,吃吃饭,喝喝茶,又进澡堂时,已经是傍晚时分。   “你去找马建立,把陈锋喊来。”闻天海对一个兄弟说。   “家伙准备好没?”霍家委问。   “准备好了,本来想叫你歇几天的,你刚回来。”   “歇啥,你的事我一定要帮。我在里面又没受罪,天天跟大爷一样。”   “明天我要坐火车去武汉一趟,买几双青年式皮鞋,你们谁去?”刘七说。   “武汉的皮鞋就是地道,我也去。”霍家委说。   “我也去吧,反正就一张站台票。”闻天海说。   几个人又喝了两壶茶,马建立领着陈锋来了。陈锋和霍家委不认识,两个人没说话,甚 至彼此都没看一眼,陈锋觉得霍家委很傲。听说去修理陈万明,陈锋皱了下眉。   “这一段我不太想惹事。”陈锋说。   “天海的事,你也不想去了?”刘七一脸不满,“上次人家大老远帮你去农村打架,还 中了枪。”   “陈锋不是那种人。”马建立去茶几上抽出一根良友烟,叼在嘴上。   “我没有武器。”陈锋说。   “都准备好了,”闻天海递他一根烟,“你要不想去,我也不勉强。”   “既然来了,我还说啥。”陈锋躺下来,抽了口烟。   “这几把孩怪大样。”霍家委说一句。   陈锋知道是说他,但陈锋懒得理他。      半小时以后,闻天海霍家委刘七陈锋一帮子二十多个去一家废弃的仓库取了刀棍,在身 上藏了,趁着夜幕掩护,朝闻天海他们挨打的地方赶去。   “他们肯定就在那一片住,碰上了一定要先下手,要不那家伙太狠。”闻天海说。   “你能记住他们样子不能?”霍家委问。   “差不多吧,他们几个应该也能记得。”   到了地方,大家几个路口撒开,头上缠纱布的藏到暗处,都蹲了下来。   这个地方离一家电影院不远,正好散场,许多人走过来,乱哄哄的。   闻天海和陈锋马建立领几个兄弟把一个口子,后腰上别着木棍。散场的人一拨一拨从跟 前走过,几个人蹲在黑影里,目不转睛盯着。渐渐的人稀稀拉拉了,这时闻天海眼睛一亮。   三个女孩走过来,灯光下,其中一个女孩非常漂亮。   “建立,过去把那个女孩逗住,我看上她了。”闻天海说。   “没问题。”马建立巴不得替闻天海去作些什么,颠颠的过去了。   “不打架了?”陈锋说。   “两不误。”   一会那边就吵起来了。马建立拦着不让走,几个女孩非要走,可能女孩话说重了,马建 立恼羞成怒,对着那个漂亮女孩来了一耳光。他拽着那女孩头发,要继续打,把闻天海看的 直摇头,还骂了马建立一句。正要制止他,马建立丢开女孩,退后几步,一脸惶恐。   “到底咋了?”看马建立跑回来,闻天海不满的问。   “天海,这下坏了!”   “啥坏了?”   “那个女孩说她叫小莹,她说凡是欺负过她的人,潘云飞都不会放过。”   “日,是云飞的女人?”   说着话小莹走了过来:“有种站到亮处,让我看仔细!”   闻天海马建立和几个兄弟转过身,都走了,只有陈锋没动。女孩走到陈锋跟前,两个人 的脸间距只有一拳头,女孩将陈锋仔细辨认了。   “走着瞧!”女孩转身走了。   闻天海几个又冒了出来,大家都开始抽烟。   “这回去球了。”马建立十分沮丧。   “没事,大家都别提这事,谁也不会知道。”闻天海说。   “我是怕陈锋说。”   “我会说?说了你不完了!”   一直到了晚上十一点,也没看见陈万明,大家都散了。第二天第三天,还是没看见,大 家劲都泄了。   “明天再来最后一个晚上,要是还碰不上他,这事以后再说。”闻天海也失去了信心。   只有马建立一人心里高兴。没碰上最好,碰上了还不知道谁倒霉呢。反正自己参加了, 说出去够面子。马建立想起他家一个邻居,对越自卫反击战立了三等功,说起来沾沾自喜, 其实他一个敌人也没碰上,跟在大伙后面占领了一个高地。   最后一个晚上来的人不多,七八个,有闻天海,刘七,马建立和其他几个兄弟。霍家委 和对象约会去了,陈锋推脱有事。闻天海他们来其实也就是意思一下,任何人心里都明白, 根本碰不上陈万明。   几个人蹲在黑影里,一明一暗的抽着烟。这天天气比较冷,有个兄弟穿的少,一个劲打 喷嚏。   可是偏偏陈万明出现了。陈万明还是三个人,从一条漆黑的小巷走来。起初大家没介 意,等到脚步声临近了,一个包着头的兄弟突然呀了一声。这时陈万明三个正好走到了路灯 下,其中一个疤瘌脸赫然呈现在大家面前。一直等着见他们,这下猛的见了,大家反而都蹲 着没动。这次来的人太少了,大家开始心里没有把握。   三个人走了过去,陈万明还朝黑影里看了一下。   刘七做个手势,站起来跟踪而去。其他人慢吞吞跟在后面,心里七上八下。   刘七是从前面的一个斜钉子路口拐回来的,他边走边朝回看。大家看见他,不再朝前 走,站到了路边阴影里。   “前面一个小卖部,他们买完烟,蹲马路边了。”刘七说。   “能不能抄到他们后面?”闻天海问。   “可以,他们后面就是一条小胡同。”   “不能硬来,别分散,全部从后面抄过去。”   十分钟以后,陈万明三个还蹲在那里抽烟,闻天海一帮从后面摸了上来。等他们听到后 面的动静,已经来不及了。棍棒齐下,三个人当场被打翻在地。陈万明和疤瘌脸因为是主要 目标,大多数棍棒都是同时举起,敲向他们两人头颅。因为担心他们反抗,下手特别重,等 三个人倒地上了,才发现陈万明和疤瘌脸已经昏迷,剩下一个躺在那里呻吟着。大家丢了棍 棒要走,刘七突然说别慌,别叫汽车把他们轧死了。大家七手八脚,把马路上的三个人拖上 人行道,都朝小胡同里跑去。   陈万明和疤瘌脸是这个时候醒来的,那个兄弟朝胡同里一指,两个人头重脚轻爬起来, 抄起地上乱扔的棍棒,深一脚浅一脚进了胡同。   冷风一阵阵吹过,他们完全清醒过来,脚步加快。追出这条长长的胡同,一眼看见闻天 海他们一帮正要分手,两个人一阵风冲过去,对方一下炸了营,四散奔逃。马建立被一棍击 中后脑勺,倒地后又被陈万明连补三刀。闻天海本来已经跑了,可他摸迷了路,又转了回 来,正好被陈万明和疤瘌脸撞上,陈万明一棍将他抡到墙壁上,两人将他顶住,后背上噗嗤 噗嗤给捅了七八下 闻天海和马建立住进了医院,因是刀伤,公安不久就赶来了。两个人一口咬定是看完电影回 家时被几个陌生人捅伤的,公安问是什么电影,两个人说了个电影名。正好他们知道演什么 电影,所以没有说漏。   闻天海和马建立不在一个病房,闻天海这边陪护的兄弟有五六个,马建立那边一个也没 有。没几天闻天海这边一个病人出院,马建立调了过来。马建立实在是被陈万明吓破了胆, 他担心陈万明再摸回来。药费都是霍家委出的,他当天晚上就得到了消息。家里人都不知 道,他们也不想叫家里人知道。   这个病房住了六个人,其余四个都是一般的病号。陪护的几个哥们在里面抽烟,有时候 还喧哗,病号都不敢吱声。病号已经从他们的言谈举止中看出这帮人是社会上的亡命徒,有 个病号甚至还偶尔看到闻天海褥子底下的一把军刺。   闻天海是在能下床那天看到黑孩儿的,他被人扶着去小便,在卫生间,他小便完拉上拉 链,无意中往边上看了一眼,一个人正从大便池站起来,也朝他看了一眼。   闻天海觉得这个人好象在哪里见过,又见他一脸凶相,就搭讪了一句。   “兄弟,你见过我没有?”   那个人哼一句,没有,推开大便池的隔扇就要走。   闻天海有个兄弟不高兴了:“你牛比不是?”   这个人牛蛋眼一瞪:“谁牛比了?找事?”   “妈你不想混了!”这个兄弟上去搡了他一下。   他恼怒了,一踅摸看见门后竖着个拖把,上去就拎了起来。   “你认识陈锋吧?”闻天海想起来了,“干啥干啥,又不是和你打架。”   “你是谁?”   “哈哈,我是闻天海。你肯定认识陈锋,我绝对在哪见过你。”   “知道了,咱在号里见的,陈锋那次也被拘留了,你和他一个号,你俩打架了。”   “哈哈,我和陈锋现在成好兄弟了,还有潘云飞黄老歪,还有李勇。你叫啥呀,到嘴边 了想不起来了。”   “我叫黑孩儿。我在劳教所听说你们的事了。”   “放了?”   “没有。”   “走走走,去我那屋说,这里哪是说话的地方。”   几个人到了闻天海病房,马建立正在看小人书,见黑孩儿进来,他喊了一声。   “你们这是……”黑孩儿看看马建立,又看看闻天海,大惑不解。   马建立叫他坐过来,很亲热的把他搂了,讲述了事情经过。闻天海几个兄弟给黑孩儿端 茶倒水,又给他点上一根烟。   几个病号见又来人,都回避了,去了外面。   见病号走了,几个陪闻天海的兄弟纷纷上了病号的床。他们晚上都是趴闻天海床边休息 的,有的去走廊躺椅上躺一会,其他病号不在时,他们经常躺上去睡一会。   “你咋也来医院了?”闻天海在这边躺着,他见马建立一直在讲,就插了一句。   “我治疥疮。我身上长满了疥疮,蛋子上长的跟葡萄一样。”闻天海用马建立的床单擦 皮鞋,“还多亏了这疥疮,要不我现在在看守所了。”   “又出事了?”闻天海和马建立同时问。   “我把一个干部打伤了,他妈的,逮捕我了。送进看守所,人家又给退了,看守所检查 的严,有传染病的不收。他们就把我送到了医院,等看好病了再收监。”   “打的重不重?”闻天海问。   “不轻。”   “那你等着吧,可能要判重刑。你家人没托托关系?和被打伤的干部私下谈谈?塞几个 钱?”   “妈我家穷,托个球关系。本来我指望六指,他妈的他说这要花一笔大钱,谁能搞的 来。我想好了,不行我逃跑,反正也没人看管我。我已经不是劳教所的人了,看守所把我扔 到这也不管了。”   “那要我说还是逃跑,建立你说呢。”   “要我说也逃跑,关几年活受罪。”   黑孩儿的病房在这层楼的头起,黑孩儿说他瞌睡了,晚上再来喷空。站起身要走。闻天 海示意他过来,从枕头底下数出一叠钱,递给了黑孩儿。   “你现在手头肯定也紧,先拿着花吧,这是一百块钱。”   “天海,啥也不说了,你真够哥们!”      黑孩儿是第二天潜逃的,潜逃前他来和闻天海告别。   “有用得着兄弟的,你说一声,我啥也没有,就有胆量!”黑孩儿胸脯拍的砰砰响。   “外面如果不好混,你去找我吧,我过几天也出院了。”闻天海又塞给他两盒烟。   “啥时候碰见陈万明,我啥时候拿刀捅翻他!靠他奶奶,他哥哥陈万里我也饶不了他, 那次把我捉回去,和干部一起收拾了我四个多小时,我三天爬不起来。”   “黑孩儿,多保重。”   马建立也下床来和黑孩儿告别,黑孩儿急着走,连看也没看他一眼,搞的马建立在肚子 里大骂。      黑孩儿走出医院,冷风使他裹紧了破旧而单薄的外衣。他决定去找六指和小顺,先找他 们给买两身衣服穿穿,然后跟着他们搭帮去偷点钱。黑孩儿想要是老天开眼,能偷到大钱, 自己的事情就不是什么事情了,先堵住被打干部的嘴,再想法疏通一下。黑孩儿还想有钱了 给老娘买一车鸡子回去,叫老娘养着,想吃就吃。老娘喜欢吃鸡子,可一年也没见吃一次。   正胡思乱想着,肩膀被人拍了一下。他吓了一跳,站住了。慢慢把头扭过去,见四个人 威风凛凛的站在身后。   “靠他妈,吓死我了,原来是你们!”黑孩儿一脸惊喜。   四个人是潘云飞,楚建明,黄老歪,李勇。黑孩儿不认识楚建明,但认出了李勇,上去 将他抱住了。   “兄弟,想你呀,日,你终于放了!”   “你不是被劳教了吗?”李勇也很高兴。   “一句话说不清,云飞,老歪,走,找个地方,我请客,咱去喝个痛快!”   “黑孩儿,你是不是逃出来了?”潘云飞说,“看你这身打扮,先给你一百块钱,买两 身衣服穿穿,一会我请客。”   “云飞,我知道你们现在处境,我不能要你的钱啊,我在劳教所都听说了。”   “咋那么多废话!黑孩儿,我们去一趟医院,马上就出来。”   “黑孩儿,你等我们啊。”黄老歪说。   黑孩儿站到了墙根,看着他们的背影。他看出李勇的右脚有些跛。      十几分钟潘云飞四人就出来了,他们先陪黑孩儿去一家部队商店买了两身军衣,因为离 吃饭时间还早,几个人又去了一家偏僻的澡堂。他们一直雇着一辆带蓬的机动三轮车。   洗洗澡出来,躺在床上,喝着茶水,黑孩儿讲了他的事情。几个人都说他做的对,应该 跑。建明因为和黑孩儿不认识,基本没有说话。后来他眯缝起眼睛,微微打起了鼾声。   “这个人是谁?”黑孩儿指着建明问。   “说出来你胆子吓掉一半,”李勇说,“哈哈,和你开玩笑。”   “一点没开玩笑,”黄老歪说,“他就是一打陈万明,两打拐拐四儿,叫道上闻风丧胆 的楚建明。”   “我日,我说他眼光咋那么凶!”黑孩儿又看了建明一眼。   “刚才我们去看闻天海了,他毕竟帮过陈锋,再说他这次的仇人是陈万明,陈万明也是 我们的仇人,李勇的头盖骨就是他给砍碎的。我们去主要是问一下陈万明出没的大致位 置。”潘云飞说。   “枪击拐拐四儿那事抹平了?”黑孩儿问。   “没有,不过现在风声不紧了。哈哈,拐拐四儿罪大恶极,听说已经出来好几条人命 了,我们枪击他,也算是为民除害。”   “云飞哥回来还有件事,小莹的事。”黄老歪呼噜呼噜对着茶壶喝茶,“小莹你不知道 是谁,云飞哥在蚌埠交的对象。小莹上班了,公交车售票员,被一帮小贼打了。”   “那你去问余三,可能能打听出来那帮人。”黑孩儿说。   “问啥余三,耽误事。这两天云飞哥准备发布天字一号命令,一个月之内,公交车上不 能出现一个毛贼!”   “哈哈,好!云飞发威了!”      几个人吃饭的那家饭店离建明家不远,建明中途离开了一会。这时候天已经黑了,有雨 星子落下来。建明一直走到自己家门口,想敲门,又退了回来。后来他就一直在门口徘徊, 正好一个小孩子路过,建明把他喊住,口气很和蔼。   “小弟弟,你去把我姐姐喊出来,别叫我爸爸妈妈知道,他们生我气了,不叫我进屋 了。”   小孩敲门时,建明躲到了一边。不一会建明二姐出来了,慌慌张张,四下望着。   “姐姐!”建明压低嗓门喊了一声。   “建明!”二姐上来把他抱住了。   “姐姐,啥也别说,我得马上离开,”建明说着从口袋里掏着什么东西,“姐姐,这是 一百多块钱,你交给妈妈,就说是我建明孝顺她的,叫她给爸爸买点药。姐姐,你别说话! 我现在因为出事,回不来,你和大姐要多照顾爸爸。”   “你到底出什么事了啊?”姐姐快哭了。家里人一点也不知道建明出的什么事,母亲已 经去派出所报案了,说儿子失踪了。   “姐姐,你啥也别问了,你告诉爸妈我现在很好,叫他们别挂念。姐姐,我走了!”   建明心想早晚得事发,他不想叫父母看到他被捉走的场面,他更不愿叫邻居看到。      当天晚上潘云飞楚建明黄老歪李勇黑孩儿一行五人去了闻天海出事的地点,找了几个熟 人,问有没有见到陈万明或者是一个疤瘌脸。几个熟人想了半天,都说没见过这样几个人。 他们都肯定说陈万明疤瘌脸不是这里的人,要是也是临时居住的。熟人看这五个道上的豪杰 一起来找陈万明,心说陈万明就是长了三头六臂,碰上他们也是必死无疑了。   几个人从熟人家出来,天已经很晚了。这时候雨下的已经大了,路灯被雨水罩的朦胧。 几个人没有雨具,一任大雨畅快淋漓的浇遍全身。他们在雨中慢慢行走着,一言不发。穿过 一条小胡同时,碰上十几个穿帆布雨衣的,一个个贼眉鼠眼。一看就是劫路的。几个人目不 斜视,从他们跟前穿了过去。劫路的被他们的豪气镇住了,他们走过去好远了,这帮人还在 看他们。      他们一帮子去了戚孬蛋家,戚孬蛋见是他们,非常兴奋。戚孬蛋和潘云飞他们好久没见 了。进了屋,脱去湿淋淋的衣服,戚孬蛋给找地方搭了,五个人赤条条钻进了被卧。戚孬蛋 和他父母在一起住,他父母从来不管他的闲事。他的父母已经睡了,在另一间房子里。   “爱国和老哨呢?听说他俩也和你们在一起。”戚孬蛋拎来了一瓶开水,他家没有茶 杯,就端来了一摞碗。   “那次枪击拐拐四儿,爱国负责外围联络,老哨和六指他们一路,事情一出,我们就潜 逃了,没再见过面。”潘云飞说。   “那次公安不知道有他俩,他们不应该躲起来呀,我一直没见过。”戚孬蛋给大伙上 烟。   “我们也在找他们,要不是爱国原来放的钱,我们早没钱了。”   “云飞,你这把枪借我玩两天吧。”戚孬蛋把潘云飞放桌上的枪拿了起来。   “别乱,我现在一天也离不开枪。”   建明黄老歪李勇三个接过戚孬蛋的烟也没抽,放到桌面上,闭目开始打盹。黑孩儿缩在 被卧里,一边抽烟,一边拿起本卷边的杂志看。   “你们几个睡下睡不下?睡不下跟我去外面沙发睡一个。”戚孬蛋拿着枪朝墙上张贴的 电影明星瞄准。   “没事,你自己去沙发里睡吧,我们挤挤就行。”   “那我也去睡了,日,还真瞌睡了。”戚孬蛋把枪塞进床头,去木箱里拿了床被子。   “没事你多去我家看看,靠他娘,我又回不了家,你可以帮他们买买煤呀什么的。”   “我昨天和国顺才去过你家,对了,你姐姐谈恋爱了,对象是个刚分来的大学生。”   “我姐姐性格和我一样,比较烈,可能谈恋爱后会好点吧。你去睡吧,早上你爸妈上班 后喊我们一下。”      早上戚孬蛋打了一锅荷包蛋,搞一碟咸菜,里面满是小磨油。馍是自家做的,喧腾腾 的。几个人刷牙洗脸,然后坐下来吃饭。   “今天晚上还来我这吧。”戚孬蛋大口吃着馒头。   “看情况吧,要来还敲你窗户。”潘云飞没急着吃饭,他在吹一杯白开水。   “这个兄弟是……”戚孬蛋问建明。   “我也是一个哥们,时间长咱们就熟悉了。”建明截住了其他人的话。   “咱一会去干啥?”黄老歪塞的塞帮鼓鼓的。   “一会去把小莹的事办了。”潘云飞说。   “前一阵小莹去蚌埠,你又十几天没和她见面了。”李勇说。   “我觉得小莹不是啥好东西。”黄老歪冒了一句。   潘云飞咳嗽一声:“别说她了,吃饭吃饭。”      小莹此时正坐在公交车里,嘴噘噘着。早上出车时和同事吵架了,因为一点鸡毛蒜皮的 小事。她对乘客态度很不好,乘客问路,她爱理不理。来回跑了几趟,已经是上午十点了, 开始有小毛贼蹬车。小莹大声提醒乘客,车上有小偷,请大家看管好自己的钱物。小毛贼过 来威胁她,她嘴一撇,一脸不肖。   又到了一个大站,上来五个举止剽悍的小青年。小莹眼睛一亮,她看见潘云飞了。潘云 飞向她做了个手势,示意她别说话。这一站上来的人比较多,几个小毛贼开始活跃。潘云飞 几个尽量把脸勾向窗外,怕小毛贼有认识他们的。他们已经分散了,集中起来太显眼。因为 潘云飞来了,小莹知道是为她的事情来的,欣喜无比,也不再提醒乘客了。   小毛贼已经得手,靠在门边,准备下车。又到了一个站台,潘云飞用手势给小莹打了招 呼,几个人随小毛贼都下了车。   汽车开动了,小莹扒着车窗向外看,她看见潘云飞几个上去把小毛贼拎了,一直拎到了 墙边。小莹看到小毛贼们吓的直哆嗦,明显是在求饶,小莹高兴的心花怒放。      当天所有偷公交车的大贼小贼们都知道了这样一条消息,在江湖上所向披靡的潘云飞发 话了,一个月内,公交车上再有人去偷包,他潘云飞决不饶恕! 这一个月内乱糟糟的公交车一下子平静下来,盗贼遁踪,好象经过严打了一样,一般严打过 后有这种情况。连公交警察都觉得奇怪,小偷们怎么突然间都消失了?公交派出所一时间变 的冷清清的,往常是报案的,犯案的,说情的,一串一串的。   后来消息才传出来,是潘云飞一声令下,小偷们都不敢上车了。   “真他妈牛比!”公交警察们说。   当然公交警察里也有不高兴的,白杰就是其中一个。   “靠他妈他管的太宽了!”白杰说。   白杰开始着手调查,目标是公交车售票员小莹。他是从余三嘴里知道小莹的,这个长的 很漂亮的才参加工作的售票员正和潘云飞勾搭连环。   白杰和分局刑侦科的张连庭关系不错,为了配合抓捕,他和张连庭通了气。   “张兄,我这边有潘云飞的重大线索。”   “白弟,我随时配合,他是枪击案的首犯,仅持刀伤人案就好几起,一定要把他缉拿归 案。”   “我先调查,一有眉目就通知你。”   张连庭就是后文书说到的和李所长几次并肩作战的张队长,当然他现在还是刑侦科里的 一个一般侦察员。   小莹下了班后被通知,公交派出所的白杰找她有事,叫她去一趟。小莹不知道什么事, 心情愉快的去找白杰了。这几天小莹心情一直不错,小范围内已经传开了,是小莹的男朋友 把那帮小偷给修理了,大家惊愕羡慕回避的目光叫小莹飘飘欲仙,就连有名的霸王司机刘胡 子也开始离老远给她打招呼了。   她哼着小曲,迈着幽雅的步伐,轻轻叩响了白杰办公室的门。白杰她知道,一个打扮得 体,头发永远溜光的年轻人。   白杰正和几个同事在打牌,这阵子大家不是打牌,就是看报纸,喝茶。也不用跟车了, 也没人来报案了,一时间闲的要死。   见是小莹,白杰把牌一推,说问个事情,领着小莹去了另一个房间。一张办公桌,小莹 坐这头,白杰那头。   “你最近是不是和一个叫潘云飞的在一起?”白杰脸色严肃。   “哪个潘云飞?”小莹明知故问。   “恐怕你不会认识第二个潘云飞。”   “我不知道你说什么。”   “小莹,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很危险?潘云飞什么人?你这么漂亮,前程似锦,你知不知 道这样会把你毁了?”   “要没别的事我走了。”小莹站了起来。   “小莹!”白杰口气变的非常严厉。   小莹又坐下了,嘴噘着。   白杰口气放缓了:“小莹,我和你爸爸关系那么好,我不会害你的。潘云飞犯了什么案 子我不管,也不归我管,但我在为你担心。昨天我和你爸喝酒还说起这事,我劝你爸回去别 发脾气,慢慢诱导,你爸回去说你没?”   “没,他昨天喝多了,回家就睡了。”   “小莹,最近别再和潘云飞在一起了,市公安局将对他采取一次大行动,你和他在一起 非常危险,枪林弹雨你知道不知道?抓捕他肯定要有一场枪林弹雨,因为他手里有枪,子弹 可没长眼。退一步说,就算不费一枪一弹抓捕了,你和他在一起也说不清,也要受牵连。”   “我和他没什么,不过你们采取再大的行动,在这里也抓不到他。”   白杰点燃一根烟,他仔细判断着小莹的话,在这里也抓不到他?潘云飞很可能已经又潜 逃了,而且是才潜逃没几个小时,因为上午还有人见到他。如果确实是他潜逃了,说明小莹 才和他碰过面。   “我听市局的几个朋友说了,他们已经掌握了潘云飞在外地窝藏的具体地点,他马上就 会归案的。”   小莹神情紧张起来。   白杰缓缓喷出一口烟雾,看小莹的眼光意味深长。      小莹离开白杰,没有回家,而是去找领导请假了。她请三天假,说家里有事。白杰迅速 得到了这个消息,在办公室给张连庭打了个电话,正好是张连庭接的。   “张兄,想法开辆车过来,带上枪支,再带几个弟兄,马上出发。”      小莹今天确实见潘云飞了,快下班的时候,潘云飞五个上了车。天晚了,车上人不多。 四个人找座位坐了,潘云飞就在小莹身边站着。小莹看潘云飞眼光一往情深,很想去拥抱 他。   “小莹,我们今天晚上就离开了,回蚌埠,我来和你道个别。”   “咋走这么急?你这次回来,还没陪过我,我不叫你走。”   “小莹,今天中午又出了点事情,必须离开这里。”   “那我想你咋办?”   “我还会回来的,要不你去找我。”   “我才不去找你,人家都是男的找女的。”   “那我下一站就下了啊,有啥事情写信。”   “你都不给我写信。”   “我情况特殊啊,不好写信的。”   “你走吧,不稀罕你。”   潘云飞五个人下车后,小莹头伸在窗户外面看着他们几个背影消失在夜幕里。      张连庭飞车赶来了,是辆北京吉普,里面连他一共坐了四个人,每个人腰里都压着枪。 他们没有找到白杰,正停在大门口抽烟,白杰气喘吁吁跑来了,告诉他们小莹坐了辆长途 车,并说了车牌号。   “终点站是蚌埠,快,咱们去撵她。”白杰跳上了车。   “小莹是谁?”张连庭问。   “快快快,一会告诉你们。”   吉普车驶出五六里地,撵上了那辆长途,吉普车放慢了速度。   车窗开着,风飕飕朝里进着,但烟雾依然很浓。张连庭说妈的跑长途啊,还没跟科里打 招呼,白杰说来不及了,反正咱这是执行任务。   走了不知多久,夜越来越深了,有人开始打盹。   张连庭突然说:“白弟,今天傍晚我又听说了潘云飞一件事,是一个社会上哥们找我喝 酒时说的。”   “啥事?”   “余三你不是很熟吗,这次彻底没面子了,嘿嘿,他比潘云飞早出道五六年呢。”   “潘云飞又整他了?”   “可不是,就今天中午。潘云飞一声令下,你公交车上不是安静了,可余三不愿意了, 余三说起来也是响当当大哥,他前一阵和潘云飞碰了面,当着十几个老贼的面,被潘云飞一 阵羞辱。”   “这事我知道,你说说今天中午咋回事。”   张连庭又开始抽烟了,张连庭烟瘾特别大。   “你听我慢慢讲。余三被羞辱后,据说几天吃不下饭,后来他和一个郊区的亲戚喝酒, 无意间说出了被羞辱的事,这个亲戚勃然大怒,说要和潘云飞好好谈谈。余三借着酒劲,不 知怎么又找到了潘云飞,双方约定了谈判地点。”   “他这个亲戚我知道,我们在一起喝过酒,年轻时也天天打架,后来当队长了。”   “他们约在中午,地点在南郊的大圆盘那里。余三已经有些后悔了,但骑虎难下,当时 老贼去了四十多个,余三想真不行就豁出去了。潘云飞他们来了,五个人,潘云飞,黄老 歪,李勇,黑孩儿,还有一个就是和拐拐四儿枪战时拿手榴弹的那个。双方正说话,正前方 黄尘滚滚,十几辆拖拉机开了过来,每辆车上都挤满了拿着铁叉锄头砍刀的农民。据说潘云 飞骂了一句,妈这是来谈判的吗!抽出手枪朝天上连开三枪。结果拖拉机停也没停,照直开 了过去,一会就没了踪影。”   “这货也太狂了。”   “余三被黄老歪李勇两把刀顶着,潘云飞抽着香烟,拎着枪看着其他人,拿手榴弹那个 和黑孩儿抱着膀子。余三满头大汗,一连说了十几个我认了。”      黎明时分汽车到了蚌埠,小莹从长途汽车站下了车,因为天冷,她裹着身子。她没有出 站,又去买了票,看样子是搭另一辆车。   张连庭他们的车停在外面,白杰下了车,远远的注视着小莹。   后来小莹又搭上了一班车,吉普车发动了,不紧不慢跟在后面。走了半个小时,小莹下 车了,这是个村镇的路口,没有人烟。这时天已经麻麻亮了。   “他们可能会拒捕。”白杰说。汽车离小莹很远,停在了路边。   “拒捕就开枪,潘云飞可以死,黄老歪也可以,至于黑孩儿吗,就看他的运气了。那个 拿手榴弹的也可以死,至于李勇,我不太了解。”张连庭说。   “李勇也是坏事做尽,我知道他,再说这次枪击拐拐四儿,他也参与了。”一个同事 说。   大家下了车,张连庭他们几个走前面,白杰没枪,跟在后面。   雾气在田野里弥漫着,一拨一拨的,前面的小莹影影绰绰的。 小莹根本不知道后面有人跟踪,她甚至连头也没回一下。这是条小路,被霜打过的草湿漉漉 的,小莹的鞋面和裤腿沾上了泥点。张连庭他们起先很注意,跟踪的比较隐蔽,后来就大模 大样了,几个人呈一字行走在小路上,但脚步还是轻的。   曲曲弯弯,走了半个小时,前面是一个静谧的村庄,不时有公鸡报晓的声音。两条狗冒 了出来,对着小莹吠了两声。小莹从挎包里拿出一个面包,丢了过去。一条狗衔住了,和另 一条狗争夺着向田野跑去。进了村子,又走了一程,身边的院落里不时传出狗吠。在一个长 着核桃树的院子跟前,小莹停住了,从挎包里拿出卫生纸,将皮鞋擦了擦,又细心掸了裤 腿。   张连庭他们判断到了,贴墙根隐了,拔出手枪,打开了保险。   院门一推就开了,小莹进去了。张连庭几个闪过来,分两边靠在了门口。白杰拣了根木 棍,攥在手里。这时院门已经自动合上,大家静等了两分钟。张队长使个眼色,几个人举 枪,转身,推开了院门。张连庭四个在前,白杰在后,冲了进去。   眼前出现了意料不到的场面。房屋紧锁,小莹坐在门口的台子上,神色沮丧。   潘云飞他们根本就没回来。小莹对白杰他们的到来十分惊讶,后来又愤怒了。   “你来这里干吗!”小莹冲着白杰喊。   几个人已经收起了枪,张连庭说:“你来干吗?”   “我想干吗干吗,你们管的着么?”   “潘云飞是不是住这里?”白杰说。   “不是!”   “只好先委屈她了。”张连庭说着上去将小莹铐住了。   小莹挣扎着,一个干警上去踹了她两脚:“不老实?不老实揍死你!”   “小莹,听话,配合我们一下,很快你就没事了。”白杰说。   张连庭从腰里摸出一大串钥匙,试了一会,将门上的锁捅开了。   “你们进去埋伏,我在外面。”张连庭说。   “他要不来咋办。”   “不来再说。”   几个人进了房间,张连庭吧嗒一声,将锁又锁了。   “张兄,要是到中午了,你去给弄点吃的啊。”白杰趴着门缝说。   张连庭将院落四周围看了看,核桃树那里堆着杂物,适合隐蔽。他走了过去,朝地上吹 了吹,坐下了。      潘云飞他们根本没回蚌埠,本来是要回来的,可是被事情拌住了。几个人离开小莹,准 备往车站赶。大家顺着黑影朝前走,路过一家单位篮球场,见那边人声鼎沸,灯光通明。那 时侯各单位经常打友谊赛,热火朝天的。建明爱看这类比赛,就说了一句,要不去看看吧。 就这一句话,使他们逃脱了抓捕。起初黑孩儿不愿意,黑孩儿最不喜欢看这个,但黄老歪和 李勇也说要去看看,潘云飞也点了头,黑孩儿就不好再说什么了。   几个人来到露天球场,看比赛的已经把台阶挤满了,建明掂着脚怎么也看不见。潘云飞 说咱去里面看,坐第一排。几个人就朝里走,黑孩儿没去,黑孩儿说啥意思,我就在这等你 们。几个人一言不发,往人群里挤。被挤的人开始不满,还有的张口要骂,可一眼看到是几 个脸色冷冰的家伙,就住了口。挤到第一排,潘云飞指头点了四个看起来象是一伙的年轻 人,说你们起来一下。这几个人莫名其妙,站了起来。潘云飞说声谢谢,和黄老歪李勇建明 几个坐下了。这几个站起来的人面面相觑,看这几个愣头青已经开始聚精会神看球了,一个 人先朝后走,其他几个也跟着走了。   潘云飞身边坐着一个少女,这个少女侧着脸看潘云飞。她觉得潘云飞特别不一般,好象 球场是他家一样,他叫谁走谁就走。潘云飞也看了她一眼,又把脸扭过去了。这个少女个子 不低,但没有一点女人的妩媚,潘云飞不太喜欢这种人。   这时球冲着潘云飞飞了过来,潘云飞准备躲闪,少女腾空而起,将球接了,一甩手,球 又飞回了场里。潘云飞觉得她这套动作很漂亮,不由又看了她一眼。   后来潘云飞就问了她一句:“你是打篮球的?”   “我是学校篮球队的。”少女说这话时目不转睛,场上的比赛已经进入白热。   “你叫啥?”   又进球了,少女欢呼起来,看台上都欢呼起来。   等激动的人们平静下来,潘云飞又问她:“你叫啥?哪个学校的?”   “我为啥要告诉你?”少女侧脸看着他。   “我想听听你有名没名,因为我也知道几个篮球队。”   “那我还想知道你叫啥,看你有名没名。”   “呵呵,我当然有名。”潘云飞笑了。   “你要有名也是孬的有名,我也知道几个。”   “你说说看,我应该都认识。”   “我随便说一个吧,潘云飞你认识不认识?”   黄老歪挨着潘云飞坐,这时听到了谈话,和潘云飞旁若无人的大笑起来。   “你认识潘云飞?”黄老歪把头伸过来问。   “我不认识,我听学校的男队员说过。”   “你还知道谁?”   少女掰着指头说:“我还知道几个,一个是小红袍,一个是陈锋,还有一个叫什么我想 不起来了。”   “是不是叫黄老歪?”   “不是,叫狄爱国,还有一个叫闻天海。”   “靠他奶奶,我居然没人知道。”黄老歪又去看球了。   “他是谁?”少女问。   “你没先问问我是谁?”潘云飞说。   “你反正是孬人,但你不会是他们几个,哪有那么巧的事。”   “呵呵,你说话怪有意思。”   李勇挨着黄老歪坐,这时他趴到黄老歪身上,小声对潘云飞说:“云飞,对面那三口里 男的是分局的。”   “我早看见了,没事,他装着没看见咱们,咱们也装着没看见他。他要是离开,咱们也 离开。”   比赛快接近尾声时,潘云飞几个站了起来。   “我走了,”潘云飞对少女说,“我就是潘云飞,你要是不相信我也没办法。”   少女噌的站了起来:“我相信,他们都叫我双姐,我是十八中的。”   潘云飞对她微微一笑,又抬眼看了看对面,那个分局的眼光也正看着他,又移走了。      几个人从人堆里钻出来,不见了黑孩儿,大声喊了几声,没有人应。潘云飞说不管他 了,几个人就往车站赶,结果没有往蚌埠去的车次了。潘云飞不喜欢坐汽车,汽车不方便, 不能解手,也不能走动。   “明天再走吧。”潘云飞说。   几个人又去了戚孬蛋家。国顺也在戚孬蛋家,两个人喝多了,坐在床上大声说话。后半 夜时,国顺走了,大家刚睡下,有人敲窗。潘云飞爬起来,拉开窗帘朝外看,黑孩儿黑糊糊 的站在外面。   “我看见小红袍了。”这是黑孩儿进来说的第一句话。 黑孩儿在篮球场外闲着没事,先看了会一个俊俏的小媳妇,小媳妇的男人怀里抱着一个 熟睡的孩子,两个人在那里走来走去的。黑孩儿觉得那个小媳妇显得那么年轻,有点不可思 议。那时侯婚姻卡的很死,男二十六女二十四。黑孩儿咋看咋觉得这个小媳妇和自己差不多 大。后来黑孩儿恍然,肯定是改年龄了。当时去派出所改年龄很方便的。男人看见黑孩儿死 盯着自己媳妇了,有些愤怒的把目光投向黑孩儿。黑孩儿突然说话了,黑孩儿对小媳妇说明 天我再找你啊,今天不方便。说完拔腿走了。   马路边有很多树,树下面铺了一些落叶,黑孩儿找个地方坐了,看马路上稀稀拉拉的行 人。看了一会,远处传来了轰鸣,一辆摩托车风驰电掣驶来。摩托车手戴着工地上那种黄色 安全帽,穿一件市面刚刚开始流行的土白色风衣。也就是一晃眼,就消失了。黑孩儿觉得那 个摩托车手无比威风。   “靠他妈,摩托车都骑上了,我却连个自行车也没。”黑孩儿心目中一直想要个凤凰牌 自行车,当时凤凰永久飞鸽是三大名牌,凭票供应的,你有钱也买不到,更别说没钱了。黑 孩儿在劳教所时他的管教干部骑了个红旗牌,红旗牌也很抢手。黑孩儿给干部擦自行车时充 满了嫉恨。   黑孩儿愤怒的开始抽烟,一大口一大口的朝外喷烟雾。这时那个摩托车又拐回来了,拐 回来时骑的很慢,故意骑的很慢,好象在练车技。路灯下,摩托车缓缓驶来,黑孩儿羡慕的 张大了嘴巴。黑孩儿眼光一直盯着那辆车子,他看见车身上写着A -100字样,后来他就愤怒 的去看骑车人,这一看叫他大吃一惊。车上的骑手不是别人,正是名噪天下的小红袍。黑孩 儿赶忙把眼光收了,低下了头。小红袍和潘云飞的事情劳教所里传的沸沸扬扬,不时有新来 的犯人带来新的消息。小红袍曾经在这个劳教所里劳教过,劳教所的许多人都觉得很自豪。 他们的师兄成为了一个顶天立地的英雄,他们也想成为这样的英雄。就连管教干部,说起小 红袍,口气里也有炫耀的成分。   “小红袍那时侯不爱说话,当时他已经小有名气,大组长很给他面子。不过他为人不 错,从不欺负老年犯人,年轻犯人如果不敌视他,他也是彬彬有礼。他出操也好,干活也不 错,哪象你们这些傻比,随时想偷懒,干部在时是一个样,干部不在时又是一个样。你们这 些傻比身上没斤两不说,还随时都想欺负比你们弱的人。”一个管教干部这样对黑孩儿他们 说。   小红袍慢吞吞开过去了,他象蛇一样走着曲线。黑孩儿站了起来,他想潘云飞应该很想 知道小红袍的消息,顺着马路边的树木,他加快了脚步。突然小红袍又加大了油门,摩托车 轰轰着,箭一般在黑孩儿视野消失了。黑孩儿有些失望,但他没有停下来,继续往前走。顺 着小红袍的弯拐过去,远远的见几个人站在路边,一辆摩托车斜着停在那里。   小红袍不认识黑孩儿,黑孩儿也不认识小红袍。那次潘云飞陈锋狄爱国他们和小红袍刘 七闻天海曹过在公园里进行大规模斗殴,黑孩儿被陈万里捉了,铐在公园的假山上。当时黑 孩儿问小红袍是谁,陈万里说小红袍是你爹。不一会几个人从假山下路过,陈万里对同伙说 快看,那个美男子就是小红袍,黑孩儿一下就把他记住了。黑孩儿记忆力在某些方面非常 好,其实他们这些在道上混的人,对需要记的人和事记忆力都是非常超长的。后来小红袍的 事情被传的沸沸扬扬,可以说是如雷灌耳了,黑孩儿对他的记忆就更深刻了。你一定要把那 些名声显赫的人记住,碰上了不吃亏,炫耀起来也有资本。许多道上混的人都这样说。   黑孩儿走到离他们很近的地方,假装鞋里进沙子了,蹲下来,脱去鞋,在地上磕磕倒 倒,还用力往鞋里面吹。然后穿好鞋,站起来走两步,好象还是硌脚,就又蹲下去,把鞋脱 了,继续磕。他耳朵在捕捉着他们说话。   他磨蹭了几分钟,不止一次听到他们说到一个地名,小王庄。小王庄那时很远,到了九 十年代城市扩大,小王庄才觉得很近了。潘云飞建明后来在那一片藏匿过。   黑孩儿走了,黑孩儿走时小红袍看了他一眼。      “小红袍他们很可能就在小王庄。”黑孩儿说。   这时黄老歪李勇建明都起来了,都光着膀子。潘云飞赤裸着上身,那起件外衣披了,他 在抽烟,眉头微微皱着。   戚孬蛋依旧在沙发上酣睡,刚才黑孩儿进来,是潘云飞开的门。戚孬蛋喝多了,沙发边 上有一些呕吐物。   “云飞,咱去干他们吧。”李勇说,“你不干他,他早晚要干死你。”   “靠他妈,一到阴天我这伤疤就痒,就想起那惊心动魄的一枪。”黄老歪说。   建明没说话,手肘着下巴,看着墙壁。   “干他肯定是要干的,不过他也不是省油的灯,”潘云飞说,“在明火执仗方面,他比 拐拐四儿还勇猛。要干就一战将他干沉,罗嗦下去对谁也没好处。”   “那你说咋干吧。”黄老歪也叼了根烟,用火柴点燃。   “小红袍可能还有枪,咱现在就有一把枪,建明的手榴弹那次也扔阴井里了。要想 摧……摧什么?对了,摧枯拉朽,咱们几个必须全部配上枪。李勇不是有个狱友能造枪吗, 明天咱们就去找他。”   “可是咱们快没钱了,没钱那货是不会干的。”李勇说。   “明天找他,先给他定金,叫他先做着。回来咱们找爱国,如果找不到爱国,咱们就去 干几票。听说霍家委弄了不少场子,手里肯定有钱。”   “霍家委?”李勇说。   “你不认识他,和刘七闻天海他们尿一壶。”黄老歪说,“哎建明,你还能找来手榴弹 不能?”   “找个屁,那次建明偷武装部,人家早提防了。”潘云飞说。   “那赶快睡觉吧,明早六点有趟火车,两个小时可以赶到。”李勇说。      清晨五点钟,建明先爬了起来,看看桌子上手表,把一个个都推醒。这时戚孬蛋也醒 了,他是口渴渴醒的。他去外面接了碗自来水,回来后咕咚咕咚喝下了肚。   “这么早去干啥。”戚孬蛋抹着嘴。   “我们出趟门。”潘云飞麻利的穿着衣服。   “陈锋在农村被人干了,还有闻天海,你们知道不知道?”   “隐约听说了点,回头这边的事情腾出手,找找陈锋,如果他要去算帐,我就替他去算 帐。”   几个人穿好衣服,也没有洗漱,一个个手揣在兜里走进了夜幕。天上繁星满天,寂静的 道路上有工人刷刷的扫地声。      事情没想到出乎意料的顺利,李勇那个狱友很爽快的拿出了七只枪,黄老歪李勇建明黑 孩儿一人拿了一把,手枪亮澄澄的,几个人爱不释手。潘云飞也拿了一只,嘴里啧啧着。   “这七把有三把已经可以用了,其他四把还要加工。我这阵子没事,晚上就到一个朋友 的车间里做枪,打发日子吧。一把枪二百块钱,三把六百,你们给我了三百,还剩下三百, 什么时候有什么时候拿,我也不急着用钱。”狱友三十多岁,胖墩墩的,落腮胡子。   他详细的交代了使用方法,最后他说:“我卖给你们这枪是叫你们打猎的,不是叫你们 伤人的。”   几个人哈哈大笑,都说知道知道。   “子弹你们自己找,用五四子弹。”狱友说。   “子弹我包了。”黄老歪拍着胸脯。      因为只有三把枪,黑孩儿很知趣,没有争。黄老歪一把,李勇一把,建明一把,全部把 枪插在腰里。走在街道上,大家豪气十足,昂首挺胸,目光一下子变的杀气腾腾。 这几天黑孩儿天天出现在小王庄,他和一个摆旧书摊的老汉混熟了,两个人一聊就是半 天。黑孩儿开始一直没问小红袍,东拉西扯。   “你是干什么的?”老汉问他。   “大学生。”黑孩儿说。   “我怎么看你象土匪。”   “是吗?”   “哈哈爷们,开个玩笑。”   “我是学体育的,文化其实也不多,我跑步特别快,百米速度几秒你知道不知道?”   “不知道,看你年纪只有十七八岁,上大学这么早?我见过一次大学生,他们来这里做 什么调查,还翻我的书看了,他们年纪都不轻了,有三四十岁,说是被四人帮耽误了。”   “说点别的好不好?”   “你说你一个大学生,成天来这转啥,不上课了?”   “说点别的好不好?你旧社会都干过啥?”   “旧社会给人扛长工,后来雄鸡一声天下白,解放了。”   “旧社会是不是打死人没事?”   “胡说八道。”   “你这些旧书是从哪弄的?”   “反正不是偷的。”   “你今年多大了?”   “六十六了。”   “乖乖,活那么久了。”   “你咒我不是。”   “不是不是,我想我能活到四十岁就够了。”   “中午吃啥?”   “还面条,多放点鸡蛋啊。”   黑孩儿每天给老汉一块钱,在这凑合着吃。   后来黑孩儿开始打听小红袍了,象是很随便说出来的。   “问你个人,二十多岁,高挑个,美男子,最近好象骑个摩托,你见过这货没?”   “没见过,”老汉眼里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东西,“你问这个干啥?”   “不干啥,我那天好象见过这么一个人,只是觉得奇怪,这么好看一个人,是不是演员 呀?”      傍晚时分,黑孩儿离开了。老汉收起书摊,来到了后村,推开了一座院落的门。这座院 落是新盖的,墙头上爬着一些枯萎的丝瓜滕。院里面是砖铺地,角落放着辆崭新的摩托。   屋子里灯亮着,有说话声传出来,老汉推开门进去了。   小红袍气枪还有三个人在围着桌子喝酒,见老汉进来,招呼他坐,并满了杯酒给他。   老汉抽了口酒,用手抓起块牛肉吃了,抹了抹嘴。老汉是气枪的一个远房亲戚,在牢里 坐了二十年,才回来不久。气枪这次来接济了他,给了他不少钱。   “今天有个人打听你们了。”   几个人都停下了喝酒,看着老汉。   “这个人来几天了,十七八岁吧,长相一看就是社会上混的,要不就是小公安,公安也 有许多长那样的。”   “他天天来?”气枪问。   “是的,连着好几天了。”   “看来这地方被人知道了,今天晚上得离开这里。”小红袍说。   “总的弄清那个人是干什么的吧?”气枪说。   “明天找几个见多识广的小兄弟,过来辨认一下,看看他是道上的还是公安。”   “要是辨认不出来呢?”   “辨认不出来咱们就不回小王庄了。”   “他打听的是小红袍,我说没见过,”老汉又开始吃牛肉了,“他什么也没打听出来, 这两天应该没什么事。”   “今天晚上必须离开。”小红袍说。      第二天上午十点左右,黑孩儿又来了。黑孩儿有点不想来了,潘云飞黄老歪李勇建明四 个也住到了乡下,是国顺给找的地方,国顺的父亲过去在那里当过好几年电工。潘云飞他们 四个人过的十分惬意,每天在一座小土窑里练习打枪,可黑孩儿连一枪都没放过。黑孩儿说 叫李勇去几天吧,李勇是个瘸子,容易被人同情。为这句话李勇差点和他打起来,李勇一直 忌讳别人说他是瘸子。潘云飞说还是你去,你已经熟悉了,再说李勇目标太大,小红袍认识 他。黑孩儿没敢说叫建明去,他对建明一直比较怯气。黑孩儿说也可能小红袍根本不在那, 都是瞎费工夫。黄老歪说小红袍不除,总是个后患。潘云飞说你再去三天吧,如果还是没有 消息,你就不用去了。   黑孩儿今天身上装了两百块钱,是潘云飞给他的。潘云飞说爱国的消息已经打听出来 了,他领着十几个人去南方了,夏天一过去,黄金季节就过了,这边不太好偷了。   “昨天去找霍家委借钱了,嘿嘿,开始他说没有,我们四个全部把衣服撩了一下,哈 哈,四个人腰里都插着枪,他哪见过这阵势,乖乖的给拿了一千块钱。”潘云飞说。      黑孩儿扔给老汉一包烟,又坐在了小凳子上。不远处有个羊圈,羊都放出去了,里面藏 着几个人。黑孩儿坐那没一会,这几个人都从后面翻过栅栏走了。   小红袍气枪几个在村西头的小树林里,这几个人飞快赶到了。   “大哥,不是他妈的公安,是黑孩儿。”   “黑孩儿?”小红袍疑惑的问。   “经常和六指小顺他们在一起,后来被劳教了,他和潘云飞走的也比较近。”   “知道了,弟兄们辛苦了,中午请你们吃饭。”      老汉影影绰绰见那几个人离开了,借口有事,叫黑孩儿替他看会书摊,也离开了。   来到小树林,小红袍一帮子正等着他。气枪把老汉拉到一边,悄声告诉他,那家伙是个 仇人,你告诉他我们住在这里。   “告诉他?”老汉十分不解。   “叔伯,你先别问为啥,告诉他就可以了。”   “他会不会告官?”   “绝对不会,这点你放心。”      一顿饭的工夫,老汉拐回来了,老汉告诉黑孩儿,他见到那个美男子了,美男子叫小红 袍,就住在后村。黑孩儿抑制不住兴奋,说我今天有事情了,不陪你了,兴冲冲朝村外走 去。   他刚离开,老汉收拾了书摊,将门琐了,又去找小红袍他们了。      “他们暂时不会下手,因为我们昼伏夜出,村里人都没见过我们。他们还需要打听,黑 孩儿还会来的。”小红袍对老汉说。   气枪他们在开罐头,床底下放了许多罐头,有各种鱼,有烤麸,还有一箱子辣酒。   “你先别告诉他在后村,过些天再告诉他。”小红袍又说。   后来大家围桌子坐了,凳子不够,许多人坐到了床上。桌子上摆的都是罐头食品,大小 不一的碗里面盛着白酒。   小红袍气枪几个只是象征性的喝了些白酒,那几个十七八的孩子喝的很尽兴,虽然不能 吆五喝六,小红袍不叫闹出动静,但他们还是喝的很尽兴,能和小红袍喝酒本身就很尽兴。 老汉喝的也不多,多年的受打击生涯使他随时保持清醒。   天黑以后,那几个小青年醉意朦胧悄悄出了村,没有人看见他们。老汉早就离开了,下 午时候老汉就离开了,说回去睡一觉。   小红袍找了张纸和笔,和几个人趴在床上画伏击图,连画几套方案,都推翻了,都没有 特别把握将潘云飞他们一战击毙。后来小红袍将纸一推,把褥子底下两把口径手枪拿了出 来,两只手一旋,握枪在手,仰身一躺,手举双枪对着天花板。   “必须将他们击毙,他们发展太快了,台球室一战,他们搞掉了拐拐四儿,几个人已经 亡命,不干掉他们这里就成他们的天下了,我小红袍将被天下人耻笑。”小红袍说。   “将他们干掉以后,咱们也不能在这里呆了。”气枪说。   “去东北一个小城,穆棱,在牡丹江附近。那里我前几年去过,地广人稀,潜伏几年没 问题。”   “走之前还去T县一趟,再捞一把。”另一个说。   T县盛产黄金,最近冒出了一些私人金矿,前些时他们去那里抢过一次。   “气枪,你脑子好用,今天晚睡一会,看看这个村周围那里最适合伏击,这一战务必干 净利索,斩草除根。”      早上起来,气枪已经设计了一套伏击方案,小红袍几个比较满意。   “现在问题是要搞清他们哪一天来突袭咱们,否则咱们天天设伏,他们没来,人都疲 了,反而被他们钻了空子。”小红袍说。   “这件事交给我叔伯,我再叫他找几个大铡刀过来。”气枪说。      气枪的叔伯,也就是那个老汉一早就把书摊摆了出来。十点多的时候,黑孩儿来了。黑 孩儿说他其实是来收鸡子的,前几天本钱没凑够,他观察了一下,这里鸡子不少,而且许多 人等着卖。   “你去不去看小红袍住的地方?昨晚上我知道他具体住哪里了。”老汉说。   “我看他住哪里干啥?”   “不看算了,好心落个驴肝肺。”   “看你这么热心,不去一下也不好意思,那你书摊咋办?”   “你今天多给我交点伙食费就行了。”   “那好说。”   老汉书摊也不往屋里搬,领着黑孩儿朝后村走去。来到一个墙上爬着枯萎的丝瓜滕的院 落,老汉一指,他就在那里住,两三个人。从后村转回来,黑孩儿掏出五块钱,说你先拿 着,我今天想收一些鸡子回去,中午要过来就过来了,要不过来你自己吃。   本来黑孩儿不会再过来了,他任务已经完成。但老汉一句话,使他鬼使神差,第二天又 跑了回来。   “小伙子,我看你人不错,明天我给你介绍个大姑娘吧,可漂亮。”老汉说。      黑孩儿走后,小红袍为防突袭,做了些应急准备。   潘云飞他们没来。潘云飞越听越觉得那老汉有些奇怪,是潜意识的感觉,具体奇怪在什 么地方他也说不清楚。潘云飞决定按兵不动,他要一举偷袭成功。   “这次要全部把他们放翻,至于生死,就看他们的造化了。”潘云飞说。   潘云飞把时间定到三天以后,那一天小王庄枪声大作,造成了极其轰动的“11。3”大 案。 黑孩儿回来后,想到明天要见漂亮的大姑娘,就想再去买身衣服穿穿。黑孩想老汉介绍 的可能是农村姑娘,不过农村姑娘也行,城里的姑娘没有一个理黑孩儿的。城里的姑娘真是 他妈的王八蛋。潘云飞给的钱还剩了不少,潘云飞叫他拿着花,他就想去买身中山服,现在 有道上的人开始穿中山服了,笔挺,好看,透着精神。他喊李勇和他同去,李勇这些天也闷 的慌,就和他出门了。   李勇跛着脚,和黑孩儿走在乡间的小路上。后来两人搭了辆公交车。   李勇腰里插着把自制手枪,里面压着子弹。他想如果碰上意外,他就开枪拒捕。   到了市区,两个人进了一家新建的百货商场。在一楼碰见高四儿他们六七个人,高四儿 一双鹰眼直溜溜盯着李勇看。黑孩儿说他是李勇,高四儿哈哈大笑,说回来了,掏出一叠钱 塞给李勇。其他有两个认识的也给了李勇一些钱。高四儿邀请李勇去洗澡,李勇说改日改 日。几个人又说了会家长里短,就分手了。   黑孩儿买了身灰色中山装,试了试,挺合身,就没脱下来,那身军装塞进了袋子。他问 李勇要不要买一身,李勇说不买,等会去车站,买几把好刀。李勇有个狱友在车站商场卖小 饰品,兼暗地里卖刀。   两个人出了商场,见门口围了一圈人,高四儿几个站在正当中,正给一个人讲道理。   “现在开始搞经济了,偷你的钱也是搞经济,你瞎咋呼啥?钱不是还你了?看你一脸杂 面星,就知道你不是什么好东西。”   黑孩儿和李勇对视一笑,走了。   这时天上下起了蒙蒙细雨,黑孩儿心疼中山装,又脱了,重新把那件军装换上。两个人 顺着墙根,步行朝车站走去。半小时后到了汽车站,火车站还在前面,黑孩儿突然拉了李勇 一把,两个人躲进了一个门市。顺着黑孩儿眼光看去,李勇看到几个穿着便服的男人从一辆 吉普车里下来,最后下来的是一个漂亮姑娘。这个姑娘李勇知道,是潘云飞的对象小莹。   “前面那个是公交警察,叫什么我忘了,和余三关系特别好。第二个是分局刑侦上的张 连庭,其他几个好象也是分局的。靠他妈,小莹怎么和他们在一起?你看那车,上面都是 泥,肯定跑长途了。”黑孩儿说。   “会不会去蚌埠抓咱们了?”   “不好说。”   等几个人进了院子,黑孩儿和李勇一步一回头离开了。到了车站商场,正要进去,忽然 后面有人唤一声。   “小勇!”   李勇吃了一惊,回头看去,见是姐姐。姐姐穿的十分光鲜,李勇差点没认出她来。姐姐 跑了过来,眼里溢出了泪花。   “小勇,”姐姐一把拉住了他,“你最近还好吧?把我担心死了,爸妈也担心死了。”   “姐姐,我还好。”   姐姐猛的蹲下身,将李勇的裤腿撩了起来,又把他袜子朝下一撸,一道触目的刀疤赫然 呈现在眼前。   “小勇,”姐姐哭出了声,“听他们说了,你别再惹事了好不好?”   “我没事!”李勇看看侧目的路人,有些不耐烦。   “你给姐姐走两步,我刚才看见你走路了,你再给姐姐走两步。”   “烦不烦。”李勇走了两步,尽量不跛脚。   “大姐,好多人在看咱们。”黑孩儿小声提醒着。   李勇的姐姐醒悟过来,拉着李勇站在墙边,用伞遮挡了。   “你咋穿这么好?”李勇口气很冲。   “小勇,我和你哥他们都在满街找你,你不知道,有大喜事了。”   “啥喜事啊?”   “你新加坡的舅舅回来了!”   “新加坡?哪有的事啊?我怎么从来不知道?”   “过去的这种海外关系要受连累的,那时侯你还小,你不记得了。后来妈妈就不叫再提 这事了,慢满大家都淡忘了。再后来你又出事了,判了那么多年。舅舅是上个礼拜回来的, 我们没敢提你出事的事,舅舅一直想见到你。”   “黑孩儿,我舅舅回来了,我得回去一趟。”李勇对站在不远处的黑孩儿说。   “那你回去要当心啊。”黑孩儿说。   “没事,我回去看一趟就拐回去了。”   和姐姐回去的路上,李勇才知道舅舅这次回来的目的。舅舅经过多年的拼搏,在那边置 下了一份家业,办了个很大的乳制品厂。后来舅舅感觉年纪大了,力不从心,就想把生意交 给儿子。舅舅就那一个儿子,叫中华,很乖,才从英国留学回来。可是不久前中华突然遭遇 车祸,抢救了三天,终因伤势过重,撒手西去了。舅舅遭受不了这样的打击,一夜间头发变 的雪白。舅舅一点也没心思打理生意了,就回大陆散心来了。   “舅舅也可怜。”李勇说。   到了家,爸爸妈妈哥哥正陪着舅舅看电视,这是一台崭新的十八寸电视,李勇觉得很希 奇。   看到李勇回来,爸爸妈妈都站起来,叫他快喊舅舅。李勇一声舅舅,舅舅的眼睛直了。 他把李勇拉到身边,端详了好久。   “象,太象了!”舅舅自言自语着。   “二哥,你在说什么?”妈妈问。   “和中华长的一模一样啊!”舅舅老泪纵横。   “舅舅。”李勇也难过了,低下了头。   “二哥……”妈妈也落泪了,拿块手绢,给舅舅擦着。   “小勇,你愿不愿跟舅舅回去?”舅舅突然说。   “去……新加坡?”李勇抬起了头。   “对,回新加坡!你去帮我打理生意!”舅舅把头转向妈妈,“四妹,叫小勇跟我回去 吧,做我的儿子。”   一家人喜出望外,他们真不知道小勇以后会发展成什么样子,这下好了!小勇去了新加 坡,和社会上关系断了,慢慢就走正路了。舅舅那边条件那么好,小勇算一个跟头掉富窝里 了。   “我答应我答应!”妈妈又哭了。   “可是我没文化。”李勇说。   “不要紧,我可以叫你去学习,去最好的学校学习。”   “可是……”李勇想说自己劳改了这么多年,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   “小勇,快答应舅舅,好好干,你脑子好,很聪明的,什么都能学会的!”爸爸说。   “小勇,多好的事情啊,快答应舅舅啊!”姐姐和哥哥也说。   “可我现在正出着事情。”李勇还是说了出来。   “出什么事情?”   “小勇!”妈妈制止他。   “我就要说,现在公安正抓我。”   舅舅脸色一点一点变着,看着李勇。妈妈看瞒不住了,就婉转的把李勇这些年的经历说 了出来。爸爸一脸是遗憾,头低了下来。姐姐和哥哥也很为李勇着急。   舅舅拿出一包中华烟,默默的抽了一会,后来他抬起了头。   “小勇,你有没有勇气痛改前非?”舅舅问。   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小勇身上,都怕他再说出什么。   “舅舅,我想我可以。”李勇望着舅舅,目光坚定。   “好样的!”舅舅用力拍了小勇一下,“浪子回头金不换,我相信你!”   然后大家就说一些如何给小勇办手续的事。爸爸说托熟人花钱,花多少钱都可以,一定 要把小勇的事情抹平了。妈妈说隔壁的张婶的弟弟是公安局副局长,找她一定能把事情办 了。没想到舅舅不同意这样做。   “不要搞那一套,叫小勇投案,有多大罪咱担多大罪,如果能够保释,我就出面保释, 如果不能,小勇就服刑,我等着他!”   快到吃饭时间了,舅舅请大家出去吃饭。路上李勇问舅舅,如果答应过人家的事,你然 后不去了,这样好不好?舅舅说不好,这样不仁不义,答应过的一定要办的。李勇就没再说 话,心里沉甸甸的。   吃完饭,李勇拉着舅舅的手,语气有些悲壮。   “舅舅,我先离开你两天,我答应过人家一件事。等我办完事了,我就回来找你,如果 我还能回来的话。”   妈妈和爸爸一下子担心起来。   “小勇,你不能再做傻事了!”妈妈和爸爸同时说。   “小勇,我知道你现在一下子还转变不过来。但你去做答应过人家的事,这点是堂堂正 正的男子汉。你答应舅舅,一定要回来。”   “舅舅,我答应你。”李勇眼眶突然湿了。      李勇回去后,见到潘云飞他们,没说舅舅叫他去新加坡的事,大家发现李勇的眼光很凝 重,从来没有过的凝重。几个人又到土窑里练习射击了,李勇发狂一般打着,总共打了四十 多发子弹。   “我再去找点子弹,寇大哥那里还藏了一箱。”黄老歪说。 第二天一早黑孩儿去了小王庄,他谁也没告诉,他只说出去有点事。他穿着笔挺的灰色中山 装,肥大的绿军裤,一双崭新的白边布鞋。步鞋是他昨天在车站商场买的。雨已经停了,天 依旧阴着,黑孩儿双手揣在兜里,转了两趟公交车,然后步行了两里路。因下过雨的缘故, 地上很干净,黑孩儿布鞋上的白边依旧雪白,他很满意。   老汉还没出摊,房门虚掩着,黑孩儿一推门进去了。老汉在喝稀粥,蹲在地上,面前一 个小板凳,上面放了一碟咸菜,半个馒头。   “吃点?”老汉说。   “我很少吃早饭。”黑孩儿在床帮上坐下了,他坐的很小心,上面的褥子很脏。   “昨天鸡子收的咋样?”   “还可以。”   “今天还准备去收?”   “你这个人咋是这样,你叫我今天来的。”   “哈哈,穿的这么板正,相对象的。”   “长的可好看?”   “百里挑一,没说的,要多水灵有多水灵。”   “那你快吃饭。”   “你今天一天都没事?”   “没事,明天也没事。”   “那就好,我吃完饭你在这里等着,我去把她喊过来。人家可是大姑娘,第一次相对 象,你可要给人家留下好印象。”   “那没问题。”黑孩儿捋了捋短发,站起来,去墙上那块半拉镜子照了照,“爷们,这 事要是成了,回头请你吃大鲤鱼。”   老汉吃完饭,拿一块脏布抹了抹嘴,出门了。   黑孩儿想抽烟,又怕姑娘不喜欢抽烟,就没抽。他在房间里踱着步子,不时去门口望一 眼。后来听到脚步声,赶紧正襟危坐,可是脚步声过去了。他摸出香烟,在鼻子上嗅了嗅, 远远的听到老汉的咳嗽,急忙把香烟装进了衣兜,整了整上衣,腰杆笔直。   老汉一个人进来了,黑孩儿十分失望。   “真不巧,姑娘一早去串亲戚了,明天估计也会不来。”   黑孩儿掏出香烟,扔给老汉一根:“你不是耍我吧。”   “啥几把话,我耍你干啥。”   “那小妞多大了?”   “和你差不多,十七岁,你今年有二十了吧?”   “没。他不上学了?”   “不上了,女孩子上学有啥用。她在家做衣服,她手巧着呢,我们村里的衣服都找她 做。”   “靠他娘,没意思。”黑孩儿狠狠抽了一口烟。   “要不后天吧?后天你来,一准成,她见过你,对你很满意。”   “是吗?”黑孩儿有些美孜孜的,“不过后天我有事啊。”   “上午有事还是下午有事?”   “上午。”   “你先来见对象,然后再去办事嘛。”   “这件事很重要,比见对象还重要,再说我一早就要出发了,好几个人呢。”   “那你中午吧,或者是下午。”   “这件事办完,我可能来不了这里了。”黑孩儿又用力抽烟。   “那怎么行,我给人家说好了。”老汉急了。   “唉,要是今天明天还可以,后天绝对不可以了。这样吧,你给她说,我后天办完事可 能要去外地一趟,少则月余,多了就不好说了,我回来就来找你吧。”   “啥几把大事,弄的神神道道的。”   “那我走吧,也许我俩没缘。”      黑孩儿前脚走,老汉后脚就去了后村。小红袍也是刚起来,站在院子里刷牙,嘴上都是 白沫子。其他几个还在睡。   “他们后天一早赶过来。”老汉说。   “谢谢叔伯。”   小红袍在漱口,喉咙里呼噜呼噜的,他一口水喷出去,然后问老汉吃饭没,没吃饭煎两 个荷包蛋。老汉说吃过了吃过了,你忙吧,哼着小曲离开了。   “这一回他们要死几个人了。”小红袍回到屋里说。   “主要防着潘云飞,他手里有枪。”气枪已经醒了,光着膀子坐在被卧里。   “所以要打伏击,咱们不能有伤亡。”小红袍搭个毛巾,去井水里提水洗脸了。这口井 是自打井,就在院子里。   洗漱完毕,小红袍对气枪说:“你们继续睡觉,我出去一趟。”   悄悄拉开院门,四处看了看,没有行人,小红袍闪了出去。      再说黑孩儿。黑孩儿离开小王庄,来时的兴头没了,他走的很慢,低着头。想到后天一 早这里将有一场血战,浑身不禁打了个寒战。自己真是鬼迷心窍了,居然还有心思来相对 象。他的武器还没有,六指那里藏了把三八大刺,他居然还没有去取。潘云飞说这次消息决 不能走漏,要突然袭击,叫他取军刺时别告诉六指什么事情。   现在去找六指吧,黑孩儿想。军刺很长,别到身上就不能弯腰了。   六指还在睡觉,黑孩儿问他军刺呢,六指朝床下一指,翻个身又睡了。黑孩儿拿了带铁 鞘的军刺,从皮带里插进后腰。这军刺是当年日本兵用在三八步枪上的,钢很好,双手持军 刺用力朝水泥地上戳,水泥地上起了一层白点点,军刺完好无损。   “靠你妈,快中午了,还在睡。”黑孩儿骂一句,离开了六指家。   黑孩儿坐上了公交车,里面人很挤,黑孩儿靠窗站着。黑孩儿特意留意了一下,没有小 偷,潘云飞的紧箍咒还没有松。   汽车快到郊区时,学生已经开始放学了,街面上熙熙攘攘的。黑孩儿突然看见了陈锋。 陈锋长发飘飘,一身军装,也是白边步鞋,正背着书包推着车和几个同学说笑打闹着。   “陈锋!”黑孩儿高声喊了一声。   陈锋猛的站住了,英俊的脸庞转过来,他四处看着,没有找到喊他的人,汽车已经开过 去了。   黑孩儿又喊了一声,但更不起作用了,他猛的扛了一下身边拥挤的人,眼睛瞪着转一 圈,周围顿时就宽松多了。他想回去跟潘云飞说一声,这次决战喊上陈锋,陈锋骁勇善战, 生死关头也是临危不惧。道上混的人真正有胆量的很少,要都是有胆量的,那就乱成一锅粥 了。      回到住处,潘云飞黄老歪李勇建明四个刚吃完饭,饭桌上很乱,堆着馒头和剩菜。见黑 孩儿回来,潘云飞叫黑孩儿打两瓶罐头吃。黑孩儿把身上的军刺抽出来,竖墙根放了,说不 打了,凑合着吃吧。黑孩儿拿着馒头,吃着剩菜,说刚才在汽车上看见陈锋了,潘云飞哦了 一声。黑孩儿说喊上他吧,潘云飞说不喊了,咱们几个足够了,四把枪。黑孩儿就不再说 话,埋头吃饭。   “李勇,等这次打完架,我叫小莹给你介绍个对象。”潘云飞拿火柴剔着牙。   “给我也介绍一个。”黄老歪说。   李勇没说话,他的眼神有些发呆。   “李勇,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潘云飞问。   “哦,没有。”李勇醒悟过来。   “要不行你别去了,你舅舅从新加坡回来,你陪陪他吧。”   “弟兄们说好的事,我怎么能不去,再说公安现在在抓我,我也不能在家里老呆。”李 勇说。   “你舅舅在那边干啥?”黄老歪问。   “我出去解个手。”李勇站起来走了。      出了村,田野强劲的风吹过来,李勇深深出了口气。他跛着脚,走上了田埂。他非常迫 切的期待决战快些到来,这漫长的两天真难熬啊。前面有片干净的地面,他坐了下来,掏出 一根烟,点燃了。举目望着乱云飞渡的天空,他脑海里掠过了一幕幕流逝的岁月。小时侯他 不会游泳,寒冬腊月掉在河里,潘云飞衣服也没脱,跳进去把他救了出来,两个人浑身湿淋 淋的,站在河边笑啊笑。十四岁时,因为组织斗殴伤人致死,他进了少管所。那天是中秋 节,天上的月亮又圆又大,他看着又圆又大的月亮,好想吃一个月饼。妈妈和爸爸来了,给 他带来了半块月饼。月饼很硬,里面有非常非常甜的冰糖,上面还有很好吃的青红丝。妈妈 告诉他,家里买了一块月饼,用刀准备切成四块。往年家里买回月饼,都是用刀切成四块, 爸爸妈妈一块,三个孩子每人一块。这次姐姐不叫切成四块了,姐姐说她的那一块给弟弟。 李勇捧着月饼,香甜的吃着,他觉得那是他吃的最好吃的一次月饼。爸爸妈妈走了,一会又 进来了,领来了四五个穿着破破烂烂的孩子。孩子们一个个怯生生的,都不敢说话。这几个 孩子是潘云飞狄爱国黑孩儿小顺他们。妈妈说他们也是来看你的,管教干部不叫他们进来。 狄爱国身上背着个军书包,走上前一步,从里面掏出一个月饼,双手递给了李勇。这个月饼 很小,是当时最小的那种月饼。我们几个凑钱给你买的,云飞拿他爸爸的钱,还被打了。狄 爱国小声说。潘云飞站在狄爱国后面,一张小脸肿着,流着青鼻涕。李勇心里一阵一阵热, 把那块月饼一块一块掰了,送进嘴里。春节的时候,李勇非常思念外面,爸爸妈妈来了,姐 姐也来了,给他带来了许多吃的,有火车头面包,有葡萄干,有枸杞。李勇在家的时候喜欢 吃生枸杞,那时侯枸杞很多。年三十晚上,狄爱国潘云飞黄老歪三个来了,悄悄塞给他皱巴 巴的四块五毛钱,里面有个小卖部,可以买东西。然后又是中秋节,又是春节,这种场景依 然重复着。后来潘云飞他们不来了,他很想念他们,问妈妈,妈妈说他们不来正好,他们现 在简直太不象话了。爸爸说他们天天打群架。   远处有两个农人扛着锄头走过来,李勇把头低了下来。过了今年十二月,李勇就十九岁 了。李勇有四年生日是在监牢里度过的,妈妈每次都去给他过生日,最后一次生日妈妈没有 给他过成,那时他刚送到成人监狱,给别人打了一架,被关进了小号。   李勇染上了严重的肺结核,和潘云飞他们在一起时,本来他是要单独用双碗筷的,潘云 飞说弟兄们在一起吃饭哪能这样吃,几次三番,李勇终于拗不过潘云飞。那次被陈万明持刀 砍成重伤,他在家修养,潘云飞他们干完拐拐四儿,潜逃前悄悄去看了他了一次,买来了很 多营养品,狄爱国还放那了两千块钱。有这两千块钱,李勇一边养伤,一边加紧治疗肺结 核,后来拍片子,居然阴影消失了。李勇没敢叫家人把这个消息说出去,那样将意味着重新 收监。监狱那边当然要一直花钱,狄爱国那两千块钱全派上用场了。这是最后一次了,父母 渐渐变的年老,自己还从没孝顺过他们,反而叫他们操不完的心。这次舅舅给了个这么好的 机会,如果能活下来,一定要洗心革面,脱胎换骨做新人。   李勇仰面躺了下来,微微闭上了眼睛。 这天中午的时候,有几个孩子摸到土窑里玩,见地上散落着许多黄澄澄的弹壳,他们兴奋的 喊一声,争先恐后的抢了起来。弹壳是铜的,可以卖钱,有两个孩子还因为争一个弹壳打了 起来。他们看到土窑的一面墙蜂窝一般布满了弹孔,他们开始用棍子掏弹孔里的弹头,他们 把那面墙挖出了一个大洞。      下午潘云飞黄老歪李勇建明黑孩儿五个又来了。潘云飞天生就是打枪的,潘云飞可以在 土窑里击中十米之内指甲盖大小的目标。潘云飞打枪时站姿挺拔,接连发射时身子纹丝不 动。建明也进步很快,建明打枪时不守规矩,不是抬手一枪就是回身一枪,枪法灵活。李勇 也可以,特别是这两天,枪法进展神速。黄老歪打枪不行,潘云飞说黄老歪适合出其不意顶 着脑门开枪,不适合双方交火。黑孩儿不怎么摸枪,但有时打一枪,枪头很准,大家正吃 惊,他又是一枪,结果却打飞了。   几个人进了土窑,见里面虚土上脚步凌乱,往日司空见惯的黄澄澄弹壳没了踪迹,射击 的墙面上多出一个大洞,都略微有些惊讶。后来他们判断是孩子来了。   “这次打完,把弹壳收起来,明天不来了,明天睡大觉。”潘云飞说,“今天所有子弹 都带身上了,每人留下十发。后天如果出人命,咱去黄河边坐条船,把枪全部沉到河心。一 旦事发了,没有作案工具,咱们也好推脱。”   “云飞,你说过叫小莹给我介绍对象的。”李勇说。   “你说说,你想要啥样的?”   “要人好的,心地善良,孝敬父母。至于漂亮不漂亮,那到无所谓。”   “你要求可不低。”黄老歪拿着枪在比画。   “但我可以给她带来幸福,一辈子的幸福。”   “恩?”潘云飞黄老歪黑孩儿都看着李勇,都不知他这话是从哪说起。建明放了一枪, 枪声在土窑里回荡。   “以后我肯定是咱这里混的最好的。”李勇说。   大家都觉得他这两天非常反常,净说点没头没脑的话。   几个人开始拔枪放了,一时间枪声大作,墙壁上灰尘四起。这座土窑吸音很好,他们试 过,站在三十米以外,就基本上听不到动静了。这一带人烟稀少,杂树丛生,平时根本就看 不见人。   后来大家都从土窑里出来,坐到了一棵树下。   “云飞,实话实说,你已经找过几个对象了?”黄老歪问。   “真正的只有三个。”   “啥是真正,啥是不真正?”黑孩儿说。   “搂抱,脱上衣,靠你奶奶,问这么详细。”   “他们说跟中电一样,是不是呀?”黄老歪说。   “差不多吧。”   “建明,你有对象没?”黑孩儿问。   “我没有,要那干啥。”   “日他娘,咱这里面就潘云飞划算,死了也值了。”黄老歪说。   “又不是没小妞给你写信。”潘云飞斜他一眼。   “那都是大疯妞,还一个个长的歪瓜咧枣的,我要找也得找个漂亮贤惠的。”   “象小莹那样的?”潘云飞掏出一棵烟抽了。   “小莹其实长的一般,她会打扮,她那么大的人又都不打扮,所以她就出众了。而且, 而且她一点也不贤惠。”黄老歪说。   “你现在看问题还怪深刻。”潘云飞眯缝着眼看着远方,缓缓喷出一口烟雾。   “我想起了一个人,”李勇也把烟点燃了,“我在劳改队里见到的一个人,特别的清 醇,一看心地就特别善良,我队长说相由心生,我非常相信他这句话。”   “一个村姑?”黑孩儿说。   “是啊,每天清晨,我们在农田里干活,她总会从那条小路上走过,两根辫子翘翘的, 扎着红头绳。她衣服上带着补丁,膝盖上也带着,但从来都是干干净净的。她背着书包,是 那种用粗布做的书包。每次她从那条路上走过,我们都丢下手里的活,站起身,目送着她。 她不漂亮,但她是那种一见就叫人心疼的姑娘,特别叫人心疼的姑娘。”   “在劳改队里也不老实。”黄老歪说。   “你没劳改过,你不知道,那里的大组长和吃得开的好多都和当地姑娘谈恋爱,他们比 较自由。当然一释放就各奔东西了,也没见哪个成过。”   “日,劳教所里就没这。”黑孩儿说。   “你那是在城市边缘,我是在山村里。那时侯我每天晚上都想她一会,要是第二天早上 没看到她,一天干活都没劲。不过回来这一段把她忘了,今天突然想起来的。等咱们和小红 袍的事了结了,我想我可能会去找她一趟。”   “你被关过小号没?”黑孩儿又说。   “咋没关过,特别窄特别矮,站不直也蹲不下去,一关就是几天。不过我还没发育成 熟,在里面就好受多了。”   “回去吧,咱晚上吃点啥?”潘云飞站了起来。      十一月二号一天无事,几个人蒙头大睡,晚上黑孩儿给详细讲了一下地形,几个人喝了 通酒,又睡了。半夜时分,李勇醒了,坐起来发了会呆。外面北风呼啸着,李勇感到了一阵 阵寒意。黑暗中黄老歪鼾声很大,黑孩儿在说着梦话。      十一月三号因头天夜里突然降温,一夜间树木变的光秃秃的,地上的落叶很厚,天地间 一片肃杀。潘云飞一行五人出门了,大家没有预料到这促不及防的寒流,没有准备冬装,都 缩着身子,手揣在裤兜里。脚下的落叶趟起来沙沙的,大家并成一排朝前走,没有人说话。   先搭公交车,又转车,然后是步行,到达小王庄时是八点半。几个人先在庄外窥视了, 没有看出什么异样。进庄的道路上稀稀拉拉几个行人,有辆马车驶出来,驾辕的人穿着棉大 衣,手揣在袖子里。   大家开始进村,黑孩儿在前,拉开五六米距离,后面是潘云飞四个。到了后村,黑孩儿 停下了脚步,朝一个院落一指。潘云飞掏出双手,在嘴上哈了哈。   “做好准备,进去了直接开枪。”   潘云飞四个走到了前面,黑孩儿殿后。   到了院门口,四周空无一人,几个人同时抽出了枪。院门虚掩着,轻轻一推就开了。潘 云飞四个闪了进去,黑孩儿也闪了进来,把在门口。他又把门关上了。里面静悄悄的,有三 间房,大家判断了一下,正中间那个应该是住室。潘云飞在左,黄老歪李勇在右,朝房门口 贴去。三个人笔直站立,双手持枪,对着房门。建明朝后退了几步,一阵助跑,纵身飞起, 双脚朝门上踢去。房门轰的开了,建明收不住,径直射了进去。他双手握枪,一个打滚,起 身帖到了墙根。潘云飞三个持枪冲了进来,结果大失所望。屋里一张大床,被子凌乱,上面 一个人也没有。潘云飞朝被子里探了探,没一点热气。   “他们转移了?”李勇自语着。   几个人提着枪杀气腾腾走出来,见黑孩儿手里正握着那把军刺。剩下两间房,从窗户里 看进去,堆着杂物。   他们没料到这是小红袍做的部署,为了不牵连气枪叔伯,小红袍把战场转移了。   “摩托车也没了,是不是他们换地方了?”黑孩儿说。   “可能是我失误了,应该当时就赶来的。”潘云飞有些沮丧。   “这次机会失去了,再找到他也不知等到何年马月了。”黄老歪也很沮丧。   李勇长长舒了口气,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他想今天就可以去见舅舅了,他把枪朝黑 孩儿怀里一塞,兴冲冲的说:   “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我就要去新加坡了!”   几个人听了又惊又喜,不错眼珠看着他。   “没听你说啊!”潘云飞把枪插进腰里,兴奋的猛一推李勇。   “那天我回家舅舅就告诉我了,叫我去新加坡帮他经营乳制品厂,可咱们的事不是还没 办完吗。”李勇一张脸红彤彤的。   “日,真他妈够意思!”潘云飞又推了李勇一把。   黄老歪黑孩儿都推他,说到了新加坡,成大富翁了,可别把这些弟兄们忘了!   “把家伙收起来吧,一会走火了。”潘云飞说。   黄老歪和黑孩儿都把枪插进怀里,黑孩儿本来想把军刺扔了,可又怕六指找他索要,想 了想,又掖到后腰去了。   大家都为李勇高兴着,七嘴八舌朝外走。潘云飞先出的门,突然他大喊一声,拔出手枪 大踏步朝前冲。其他几个也拔出枪,紧紧跟在潘云飞后面。他们看见小红袍了,就在前面的 路口处,骑在摩托上,单腿支地。小红袍见他们大步奔来,摩托车轰的发动了,一溜烟照直 走了。清脆的枪声响起了,数发子弹从小红袍身边呼啸而过。 几个月以后,到了八三年的大年三十,黄老歪在家中落网。黄老歪是在夜里潜回家的,当时 过年的气氛已经很浓了,黄老歪的四个哥哥正帮着母亲在炸年货。昏黄的灯光中蒸腾着一片 油雾,桌子上凉满了新蒸好的馒头。黄老歪的父亲早年因病去世了,兄弟五人是母亲一手拉 扯大的。黄老歪有钥匙,他自己开的门。见小五回来,大家一阵惊喜,放下手中的活计,都 围拢过来。   “咱家今年好过些了。”黄老歪说。往年家里是不炸这么多东西的,甚至就不炸东西, 前年春节黄老歪就吃上两片肉。   “你二哥也参加工作了,好多了今年。”母亲拉着他的手,端详着他。   “你瘦多了。”母亲鼻子有些酸。   “妈,我给你带了些钱回来。”黄老歪说着要去怀里摸钱。   “妈,别要他的钱。”大哥说。大哥虽然看见小五回来很高兴,但心里一直比较恨他, 兄弟五个,就他一个人坏的远近闻名,弄的几个当哥的脸都没处搁。   “你留着吧,”母亲把他的手又扯回来了,“五,告诉妈妈,你是不是在外面又闯祸 了?”   “没有。”黄老歪回答的很快。   “外面都在传,到底怎么回事,你在妈妈面前要说实话。”二哥说。   “公安局来几次了,说你犯大案了。”三哥说。   黄老歪不说话了,头低了下来。   “五,听妈的话,你去投案吧。”母亲说。   “你们烦不烦啊,回来一趟你们净说些这个,要知道不回来了!”黄老歪把母亲手一 甩,生气的蹲了下来。   “妈,要不先别说了,准备吃团圆饭吧。”四哥说,四哥一直比较向着小五。   母亲掏出一块破旧的手绢,拧了拧鼻子。大家摆桌子,放碗筷,四哥还拿出了两瓶红果 酒。黄老歪刚说了句我不喝这酒,大门轰隆一声被踢开了,闯进几个人上来把准备反抗的黄 老歪按住了。在他身上搜了一把,什么也没有,五花大绑把他捆了起来。   原来黄老歪家门口有个蹲坑的治安员,藏在黑暗里,见一个人影闪进去了,趴门上听了 听,撒开腿去报告了。   母亲对这一幕好象已经习惯了,静静的开始抹眼泪。大哥二哥三哥四哥都呆呆的站着, 眼睁睁看着五花大绑的弟弟被推出了门。   “妈,我走了!”黄老歪在夜幕里喊了一声。   远处的鞭炮在响着,夜空中不时炸开几朵彩球。有一家大门开着,喷香的味道冒出来, 黄老歪深深吸了口气。他这时感到特别的饿。      黄老歪进去后一口咬定他只是参与者,是李勇下的手,李勇先用军刺将气枪捅翻在地, 然后抽出双枪对气枪进行射击。结果气枪身上也有枪,他抽枪还击。等大家醒悟过来,两个 人都死了。   “李勇中了两枪,眉心一枪,上嘴唇一枪,我看的清清楚楚。”黄老歪说。   至于潘云飞和黑孩儿的下落,他说他不知道,出事的当天他们就分手了,各奔东西。公 安问还有一个参与者是谁,他说他不认识,是潘云飞叫来的。   因为是大案,黄老歪没两天就批捕了。进了戒备森严的看守所,他才知道小红袍的两个 兄弟早就落网了,这两个兄弟当时和气枪一起埋伏着,手握铡刀。是气枪先从埋伏的地方双 手握枪出来的,这两个兄弟要等气枪得手后再出来拿铡刀抡人。但气枪的惨叫声使他们判断 气枪失手了,他们两个就窝着没敢出来。   黄老歪又被反复提审了多次,当时电警棒已经有了,黄老歪曾被三个电警棒同时电击, 那种碰上铁器冒着蓝火花的电警棒叫黄老歪觉得五脏具粉。   “我没动手。”黄老歪一直是这句话。      潘云飞建明黑孩儿都在逃,本来黄老歪四个一直在一起。出事后他们先去找了售票员小 莹,建明和黑孩儿都不同意去找小莹,因为李勇和黑孩儿曾经看到小莹和公安在一起,潘云 飞执意要去,潘云飞说就是因为她和公安在一起,我才要去,我要问问他怎么回事。几个人 上了小莹那趟车,结果一个陌生的售票员告诉他们小莹这几天调休。这个售票员脸圆圆的, 也是十七八岁,纯洁的可爱,黄老歪多看了两眼。   到了前面一个站,准备下车,潘云飞拉了大家一把,大家就没下。顺着潘云飞眼光,大 家看到小莹了,被公交警察白杰骑车带着。两个人一脸都是笑,小莹搂白杰搂的很紧。   几个人就去看潘云飞,潘云飞沉默了一会,突然笑了。   “这算啥,你们说呢?嘿嘿,这算啥!”   “这算个球!”黄老歪也笑,“啥几把女的这都是。”   几个人嘿嘿都笑,好象压根就没认识过小莹。   “白杰我知道,花的很,他新婚的第二天就和另一个女的在一起睡觉,被他老婆抓住 了,余三那次在澡堂说的,余三对他特别了解。”黄老歪又说。   “我他妈真亏。”潘云飞说。   “亏啥?”几个人问。   “没睡。”   大家哈哈大笑。      接下来他们去学校找了陈锋,告诉陈锋说出事了,死人了,李勇死了,气枪也死了,并 略微讲了一下事情经过。陈锋一直吃惊的听着,半天没言语。到了最后,陈锋问一句,需要 我帮啥忙?潘云飞说你要见了爱国告诉他一声,我们几个去上海了,还住到上次咱住的那一 片,不过不去戚孬蛋他二伯那里了,叫他去那一片找我们,肯定能找着。陈锋说好的,一定 办到。   几个人就踏上了去上海的列车,走之前他们敲诈了刘七,刘七乖乖的给凑了将近一千块 钱。他们的四把枪都扔到黄河里了,事情闹大了,他们准备死不认帐了。   “只好委屈李勇了,叫他把事情担起来,不管谁出事,都说是李勇开的枪。”潘云飞 说。   大家又仔细统一了细节,按当时的说法就叫订立了攻守同盟。   “每年的清明记得给李勇兄弟烧把香。”潘云飞交代着。   “要不是李勇,我肯定先死,咱们几个也都不保险,气枪是从背后出来的。”建明说。   “李勇是好兄弟。”几个都说。   到了上海,又住到了真如车站附近。租了间民房,几个人基本不出门,他们自己做饭, 他们要节省着过一段日子了。   狄爱国一直没来,手头越来越紧张,转眼就年下了。建明突然想回家看看,黄老歪说他 也回去,潘云飞见阻拦不住,就告戒他们一切要小心,不要在家里住,见一面就走。建明基 本上不会出意外,知道他的人不多,知道他住处的人就只有潘云飞和黄老歪了。为了省钱, 两个人是买站台票混上的车,结果黄老歪回去就被捉拿归案,建明在家里安生呆了下来。    陈锋是在四月里遇见的狄爱国,这时陈锋又转学了,在这个学校他遇见了玫。陈锋当时压根 没想到这个漂亮单纯的女生今后会成为自己的伴侣,玫可是一心一意要做陈锋的爱人,许多 年后陈锋被执行枪决玫也没有为当初自己的选择后悔过。泪流满面的玫抱着女儿甜甜,默默 的在心里说,陈锋,如果有来生,我还做你的爱人!   陈锋告诉狄爱国,潘云飞在上海。狄爱国一回来就听说潘云飞他们背上人命案的事情, 狄爱国为李勇的死痛哭了一场,狄爱国发誓这一辈子不放过小红袍。   狄爱国左胳膊上戴着黑箍,孤身一人去了上海,他对他的弟兄们讲他有事情要离开一段 时间。   到了上海,他在真如车站附近的那片民宅转悠了三天,没有碰上潘云飞他们。他住的是 小旅社,他身上装了一叠子介绍信,但旅社没要。第四天的时候,他去找了戚孬蛋的二伯。 戚孬蛋二伯见到他很惊喜,他一直认为狄爱国是个财神爷。   “你看到潘云飞他们几个没?”狄爱国劈头就问。   “潘云飞?就是上次来那个楞小子?没见。”   狄爱国转身走了,戚孬蛋二伯喊他他也不理会。没多久他又拐回来了,胳膊里夹了条 烟。   “给你的。”他把烟扔给了这个老家伙。   “凳喜路!乖乖,可要不少钱呢!”这家伙不舍得抽,把烟藏到了柜子里。   “有消息告诉我一声,我就在前面的红光旅社。我登记的不是爱国,是李勇。”   “好的好的,有消息我告诉你。日他祖宗,潘云飞几个兔崽子来了也不见见我,你们几 个我看了,也就你以后有出息。”   “没事我走了。”   “喝口水再走啊,这么长时间不见了。对了,孬蛋现在咋样了?”   “不知道,我没见他。”   “家里出事情了?”他看着狄爱国胳膊上的黑箍。   “恩。”狄爱国鼻子有些发酸,他又想起李勇了。   老家伙也装着难受,擤了把鼻涕:“人生啊人生……”   狄爱国把茶水一饮而尽,站了起来,准备开路。   “你等一下,我想起来了,前几天这里抓走两个人,是两个小青年,据说是外地流窜过 来的。”   “因为什么?”狄爱国暗暗吃惊。   “不清楚,要不我去给你问问?这边派出所我认识两个人。不过我还要出摊卖煎饼 呢。”   狄爱国从屁股兜里拿出一叠钱:“我在这等你,你去买两条烟吧。”   戚孬蛋二伯眼睛发亮的装起了钱。   “靠他娘,为了弟兄们,煎饼不卖了。”   狄爱国烦躁的在屋里踱着步子,他判断不出被抓走的是不是潘云飞他们。陈锋说潘云飞 他们有四个人,潘云飞黄老歪黑孩儿,还有一个没见过。黄老歪春节时出事了,应该还有三 个人。不会是他们吧?如果真是他们,那就是被黄老歪出卖了,只有黄老歪知道这个地方。 可狄爱国怎么也不相信黄老歪会做出这种事情,也许实在抗不住了?人到了那个地步也真不 好说了。狄爱国叹息一声,即为潘云飞他们他们的大意,也为黄老歪。这么大事情,不管谁 进去了,再信的过的人,再江湖,也要防一手。   半个小时后戚孬蛋二伯回来了,他其实已经问清楚了,但他说一半留了一半。   “那两个人报的名字不是潘云飞他们,但所里人说口音是咱们那的,按他们形容的相 貌,我估计一个是潘云飞,另一个是留短发的黑家伙,我想我应该没见过。”   狄爱国心沉了下来,果然出事了。那个黑家伙肯定是黑孩儿。   “他们是因为什么事情说了没?”他问。   “人家不说,估计事不会小。”   狄爱国掏出一根烟,猛抽了两口。他想这次潘云飞他们完了,绝对营救不出来的,也许 就这几天就要押回老家。想到朝夕相处的兄弟们一个个落得这样下场,狄爱国抚摩着左胳膊 上的黑箍,眼眶有些潮湿了。   本来黄老歪自己进去,潘云飞他们在逃,这件案子就没法判。跑个十年八年,这件事情 就会有其他转机了,黄老歪受苦是受苦,但他能一直活着。他这嘴一松,大伙归案了,统统 都要完蛋了。   “你多准备点钱,我给你活动活动。不过不是这个派出所办的,是另外一个派出所。” 戚孬蛋二伯说。   “再说吧,明天我再来。”      狄爱国准备回去了,他觉得再在这里呆下去没有一点意义了。回到旅社,他收拾了东 西,结了帐,去了车站。他买的是晚上九点多的车票,现在是上午,还有好长时间,找了家 台球室,他一直打到中午十二点。在附近一家小摊上吃了饭,他又进了台球室。他要在这里 消磨时光,一直到晚上上车。到了下午五六点,他和几个地痞发生了摩擦,他不想惹事,给 对方赔了礼,但台球室他不想再呆了,就在车站溜达起来。他不知道这一溜达,倒把潘云飞 和黑孩儿救了。      戚孬蛋二伯心里美孜孜的,狄爱国走后他一直在数钞票,他觉得发财的机会来了。他哼 着电影《突破乌江》上的小曲,喝着茶水。   “我吸了口小白面呀,快活似神仙呀……”他哼的摇头晃脑的。   后来他在床上躺了一会,他想晚上和情妇去外摊转转,在地摊上给情妇多买点东西。中 午的时候他打了酒,买了熟肉,喝的醉醺醺的睡了一下午。起来时已经是傍晚了,他照着镜 子,用梳子蘸着水梳头,又找出两身干净衣服穿了。   外面一些天南地北的小买卖人有的已经收了摊,见他穿的光鲜,就问他是不是去约会, 他得意的笑着,咧一嘴黄牙。   找到情妇,他说要去外滩给他买东西,情妇说要去车站一趟,过两天要回老家,去看看 车票。   “你回老家,我咋办呀。”二伯一脸不高兴。   情妇趁着没人注意,捏了他腚一把:“乖,几天就回来了。”   两个人到了车站,看好了车次,二伯掏钱买的票。买票时他故意把那一摞钱都亮了出 来。   情妇眼里放着光:“你哪来这么多钱?”   “我这几天该发财了。”   “真的?”   “你还走不走了?”   “我几天就回来了,不许乱花钱,不许找女人,听到没有!”   “听到了听到了,这两天给你买点东西带回去。”   走出售票厅,二伯一眼看见了狄爱国。狄爱国拎个行李包,神色忧郁,一副要回家的样 子。二伯喊了他一声。   “你这是准备干啥?”二伯问。   “回家。”   “你不管他们了?”   “管不了。”   二伯急了:“哎呀,咋管不了?你妈的我都给你疏通了,你这一走不是叫我坐萝卜 吗?”   “那么大事谁能管得了,我票都买好了。”   “啥几把大事呀,千万别走,兄弟,我给你说!”  五人拎枪提刀大喝着追上去。小红袍车行百余米到了村东头,一个漂亮的急停,右脚撑 地,看着潘云飞正举起的枪口,一捏油门,摩托车闪过房子。潘云飞他们几个放下枪,不停 步地赶了上去。   拐过村口,却见小红袍把车停在二百米外的一个麦场中间,他已下车拎着一杆猎枪,冷 冷地瞧着这边。潘云飞几个停下脚步,互相望了望。     “潘云飞,你有种的,一个人过来,咱俩单挑!”小红袍把猎枪口冲地拄着,扔一 颗烟叼在嘴里,在兰色的空军裤子上擦着了火点上烟,标志性的红披风无风自动,一副小马 哥的派头,“叫你的兄弟喊一二三,咱俩同时开枪!”     “妈的,怕了你?”潘云飞把枪一摆,“哥几个把枪收着,老歪,你来喊!”     几个人扫了眼四周,冬初的麦场空荡荡地,没有秸杆谷堆等可藏人的障碍物,除了 小红袍再无其他人,于是收枪在腰,挺胸走了过去,潘云飞居中,黄老歪居左,再左是黑孩 儿,建明在右,最右是李勇。几人走得很急,李勇由于脚伤,速度稍差,不时颠起几步追 赶,以保持和大家的一致。        听着脚步声渐行渐远,气枪悄无声息地从村头这家房后的菜窖中探出头,观察了一 下,向底下埋伏着的另两个人摆了下手,三个人爬出菜窖。气枪又示意二人先伏下,这才拎 着一把五四从潘云飞几个身后掩了上去。     小红袍和气枪几个商量好的,已知潘云飞他们有一支枪,由小红袍作饵吸引潘云飞 他们到麦场,气枪在身后用枪先干掉潘云飞,再配合小红袍前后夹击其他人,另两个伏兵听 到枪声后立刻出来用铡刀把受伤的人干掉。反复推敲了几遍,自觉得计划是天衣无缝。     “奶奶的!这回一定要把他们赶尽杀绝!”气枪摸了摸左边在六月五号剩下的半边 耳朵。        气枪很快发现潘云飞他们几个人都是空着手,只有黑孩儿背后明晃晃掖着把日本军 刺,他犹豫了一下,计划是先打掉有枪的潘云飞,可几个人都没枪,那么先打哪个呢?他下 意识地又看了眼那把军刺,正好一束日光反射过来,他咪着眼睛偏了下头。“穿呢子军装的 那个人!”建明的背影一下跃入他的眼帘。这小子身手在这几个人里最好,胆子也大,上次 逃生后听说就是他拿两个汽水瓶就把拐拐四儿给灭了,我的拐拐四儿大哥死得冤哪!气枪眼 睛里泛起了血红,他又摸了摸左边的残耳,“就是这小子了!”     气枪掩到离几人约三十多米的地方,屏息端枪,瞄准了建明的后脑。     “砰!”     “哎呀!”        枪响人跌。李勇左肩汩汩冒血,麻木过后是一阵巨痛。     李勇本来又落后了几步,颠步急赶时又踏上了半棒子玉米,不由得向建明方向栽了 一下身子,却无意替建明挡了这一枪。     “妈的!”气枪懊恼不已,再欲击发时,潘云飞、建明、黄老歪、黑孩儿几个人早 分开几个方向滚了开去,再伏地挺身,四支手枪同时开火,气枪登时身中数弹,惨嚎声声。 李勇受伤力弱,抬手不高,那枪打在了气枪的右膝,气枪一软,潘云飞射向他眉心的那枪掀 开了他的左额角。建明那枪正射入气枪持枪的右手,从掌根直透肘底,黄老歪枪如其名,擦 着气枪的身体飞向菜园,把设伏二人的头顶木板钻了个孔。二人本在听到枪声大作后要起身 痛铡,却听到枪声不对,不是一支五四和猎枪的和鸣,而是乱枪声声,又听到气枪临死前的 苦嚎,正面面相觑间,黄老歪的这颗子弹救了二人的命。他们成了不出击的伏兵。        黑孩儿在追小红袍的时候就在想这几日的情形,越发觉得不对,却又找不到原因。 气枪在后开枪,李勇倒地,他终于明白上了个糟老头子的“媳妇计”了。黑孩儿羞得满脸涨 红,见气枪倒地,疾奔上前,抽出军刺,向气枪当胸透下,尤难解恨,兀自将那军刺转了几 圈。气枪肺管破裂,无力迸发嘶喊,只能干张着口、憋起满面血筋、瞪着几欲突眶而出的三 角眼,死死盯住那把不断转动着反射耀眼日光的军刺,瞳孔已不需要收缩了。也许他在后悔 没有先打这个背着军刺的黑孩儿吧。        “气枪!”第一枪响后,小红袍就已提枪上冲,孰料瞬息之间,情势更迭,砧上鱼 肉忽然变为刀俎,将一员悍将立斩阵前。小红袍再也抑制不住情绪,眦目怒吼:“潘云飞! 我草你妈!”他终于明白这几个半大小子怎么就能在拐拐四儿严密的杀局中反致拐拐四儿于 死地的了,可惜气枪晕死后,没有见到建明计溃拐拐四儿一伙的真实场面,否则也不会摆下 这么个自以为是的愚蠢阵法了。     小红袍奔至离几人数十步远,端枪平轰,无数铁砂在五人面前现身,几个人都不禁 为小红袍的气势所慑,再次滚地躲避。之后,四枪齐射,小红袍再也无法向气枪那儿前进一 步。小红袍且战且退,几个纵身已到了摩托车前,向潘云飞几个连轰几枪后,趁他们闪躲之 际,飞身上车,绝尘远去,留下一句“黑孩儿!你等着还我兄弟命来!”在麦场回荡。        潘云飞几个出发前只各带了十发子弹,追着小红袍的背影放了几枪,便已弹尽。只 得尽快退走。刚刚走到气枪身边,忽听摩托声由远至近,转眼间小红袍已距不过几十米。原 来小红袍聪颖过人,飞速疾驰间仍然用耳朵摸出潘云飞等子弹带得不多,于是疾冲入不远的 树林中,丢下猎枪,取出事先埋好的一把五四,那原本是设想打到树林中时换枪再战的。小 红袍铁骑突袭,着实大出潘云飞所料,远远地见他并未拎着猎枪,以为他是回来拼命血战 的,建明拉好架势待他摩托车近前便飞身将他踹下。     未料小红袍车至几个十几米处却斜刺里闪了开去,只见他左手单扶车把,右手从怀 中掏出一把五四,抬手便是一枪,那枪本是对着黑孩儿眉心去的,无奈车速太快,小红袍对 射击的提前量掌握不够,子弹向一旁偏去。事发突然,几人尚未及反应,李勇待想射避已是 不及。一枪正中右额,登时无声仰倒在地。     潘云飞手疾眼快,几个滚翻过去,从气枪身边捡起那把只发射了一弹的五四,向小 红袍连连射击。小红袍见潘云飞势猛,又眼见打翻的那个活不成了,冷笑一声:“潘云飞, 今天你我各折一个兄弟,早晚还是要你死得很难看!”铁骑飞驰沙草滚滚,一袭红袍在风沙 中倏忽出没,终于不见。        “要不是李勇,我肯定先死,咱们几个也都不保险,气枪是从背后出来的。”建明 说。     几个人无论如何呼喊,李勇闭目难醒,头肩两处血流不止。潘云飞、建明、黄老 歪、黑孩儿痛哭失声。六月五日,潘云飞欲哭无泪,李勇终于活转来,当时经历了人间的大 悲喜。今日,这个真兄弟是再也不会睁开眼睛了,男儿金泪何时弹,潘云飞终于有机会把心 底的秋愁苦大声地哭喊出来。     几个人的声音撕肝裂肺,刺破长空,村里有人出来远远指点起来。     潘云飞瞥见几个联防员东张四望地向这边走来,抹了把脸,掰开李勇的手指,把枪 收起,又将气枪的五四放回他手中。潘云飞一拉老歪建明,几个人扑通跪下,给李勇磕了三 个头,:“李勇,今生没磕头我们也是把兄弟,你一路好走,转世等着哥几个!”起身无语 向小树林走去。黑孩儿拔出军刺,瞧也不瞧污血冒得一塌湖涂的气枪,几步追了过去。     联防队员这才近前来,与村民怀着劫后余生的心情呆望着几个半大孩子缓慢地消失 在树林中,仿佛那是几头受伤的野牛。        最近的派出所闻讯赶来已是三个小时后。又通知了市局刑警队。照相、取样、作笔 录。村民们只知道听见一阵爆竹般的声响,间或几声猎枪的轰鸣,枪响人静,出来就看见两 个人血肉模糊地躺在麦场外。没有人敢说出潘云飞几个人的模样来。     联防队员则把村头菜窖边抓到的两个小贼交给了公安局。村民只听见警车里传出几 声劈哩叭啦的声音间或几声惨叫,就见两个小贼哩啦歪斜地带着民警下菜窖中取出了两把铡 刀。        两具尸体太过血污,反正照过相了,警察也不愿意带走,交待给联防队员处理,带 着两个小红袍的人回城去了。市局审讯过后,上报省厅立下“11.3特大流氓团伙杀人案”自 不待言。八二年那时候还没有黑社会性质犯罪这个名词。        这一折腾已时近黄昏,冬初的冻土很难挖掘,联防队员拖过两张草垫子盖在两人身 上便围炉把酒。大人也捂住孩子的眼睛回到各自家中。        约莫夜里三点多钟,起了风,先是小风呜咽,渐次北风呼啸,冬初的第一场雪来 了。黑暗里,不大的雪花任凭北风肆虐,逆来顺受地随风挂上树梢房檐。     盖着两具尸体的草垫子随着风声扇动着,仿佛也不愿意掩盖这人间的肮脏。其中一 个草垫子很奇怪地动了一下,与风的节奏并不合谐。北风不愿意看到这个大地上居然有违抗 它意志的事物,更加凶狠地向草垫扑去。但那张草垫了执拗地以奇怪的节奏运动,终于,一 个物体从垫下爬了出来。稍滞停了些,开始向小村庄的方向移动。几十米后,那物体直立起 来,隐约是个右手捂头,左臂松软的人形。        小红袍那枪来得太急,李勇不及闪开,就感觉右额巨震,仿佛有些灿烂的景象出 现,还未看清就再无知觉了。潘云飞几人处于巨大的沉痛之中,谁也没有注意那枪只是在李 勇的头骨上划出一道凹痕,并没有击入头骨,但长达8厘米的头皮带发被子弹掀去,这才血 流不止。李勇头部受到巨震,出现了短暂的呼吸停止,在潘云飞的晃动下,肺泡又开始微弱 的翕动。     那时处理现场还比较简陋,公安人员照相时生恐沾上血迹,离得三、四米远,竟然 没有去探测心跳,就以为两人都已经死去多时。   亏得初冬的寒冷,李勇的血液凝固很快,不再失血,加上草垫的覆盖,多少保存了李勇 不多的体温。寒风刺激下,李勇终于在重伤后的第十一个小时醒转来。        李勇失血太多,头晕沉沉的,双目几难视物。但骨子里的强悍却丝毫不减,反而遇 难更烈!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走向了村头的那个菜窖。风雪无奈这个垂死复生的汉子,徒劳 地在背后呜咽着,最终屈服于他的坚忍,默默地替李勇除去了遗留于地面的痕迹。     菜窖里居然发现了一些面包、罐头、香肠,还有多半瓶烧刀子。李勇百思不得解, 真是天不亡我啊。他哪知道这是气枪他们几个设伏时吃剩的东西,本来这是提供给李勇敌人 能量的食物,现在却又反过来救了李勇的命,天地造化,谁能参透。        联防队员第二日发现少了具尸体,又不见痕迹,猜测是不是被野兽叼去了,都没在 意。只乐得少挖个坑而已。   李勇一连休养了五天,自用烧酒把伤口消了毒。节省着食物,就着菜窖里储藏的过冬大 白菜青红萝卜,仗着健硕的体格和强烈的生存欲活了下来。几天里,由于忌讳,菜窖主人一 直没有下过菜窖,也给李勇创造了生机。     十一月八日深夜,李勇爬出菜窖,贪婪地吸了口雪地气息。深一脚浅一脚踉跄走出 了小村庄。        1980年6月14日,中国政府和新加坡政府关于互设商务代表处协议在北京签字,次 年9月两国商务代表处正式开馆。1990年10月份,两国才正式建交。八三年还没有直航班 机。八三年五月份,李勇在广州养好了伤,跟着舅舅,取道香港、马来西亚,来到了新加 坡。   在香港到马来西亚的渡轮上,李勇久久凝望着建设中的深圳,心中呐喊:“云飞、建 明,好兄弟,等着我!”        李勇的舅舅早年来到新加坡,从打工仔开始,二十余载打拼,已在新加坡是个小有 名气的华裔富商,舅妈是个本份、吃苦耐劳的印度移民,兴都教徒。李勇后来受舅妈教义影 响颇深。     李勇的舅舅把李勇安排在位于新加坡第二大岛德光岛的一个子公司里,让他开始学 习公司管理事务。李勇的强悍作风及铁腕很快在公司形成了自己的势力。当时德光岛上有三 股帮派势力,李勇的公司在泰国一帮派的管辖之下,首领昆布塔是个凶狠狡诈的家伙。     以李勇的性格当然不甘居人下,终于在他到达德光岛的第七个月里,率三个小弟 兄,成功狙杀昆布塔,一蹶而起。三年后,李勇组建的袅鹰会一举统治整个德光岛,并控制 了新加坡的建筑行业。     几兄弟中,李勇是最先拥有自己势力的。他与潘云飞、楚建明他们几个人的天马独 行作风不同。     十二年后,一九九五年,潘云飞、楚建明、陈锋在香港维多利亚港的游轮上见到了 新加坡黑道大亨李勇。 原来车站附近发生了一件抢劫杀人的案件,据目击者称是外地盲流干的,作案者共两 人,不胖不瘦,因为案发地点较黑暗,面目没有看清。分局组织几个派出所联合在车站附近 拉网排查,潘云飞和黑孩儿因为不能证明案发时间在哪,两人又面相凶恶,来路不明,就给 逮进去了。因为是同伙,所以两人分开关了。号里的大哥们见他们是外地人,就开始欺负, 结果他们两个大打出手。第二天早上出来放风,黑孩儿鼻青脸肿,走路都晃荡。潘云飞则满 面春风,虽然脸上有伤,但可以看出来同号的人已经对他佩服的五体投地了。潘云飞对同号 的大哥说,那个黑家伙是我的兄弟,你给他们那个号交代一下,关照关照。那个大哥照办 了,黑孩儿便从苦水里出来了。   潘云飞在号里的名字是王小二,黑孩儿是李东方。潘云飞不知道黑孩儿叫李东方,黑孩 儿也不知道潘云飞叫王小二,所以审讯时两个人免不了挨一顿皮肉之苦,公安说他俩满嘴是 瞎话。不过从这一点公安也基本上排除了他们是凶手,他们显然没有一点准备,如果是凶 手,早就准备好供词了。但公安不排除他们有其他案底,他们对自己的原籍讳莫如深。这两 个家伙年纪不大,但眼光流露的是一种老江湖的眼光,特别是这个自称王小二的,身上的杀 气特别重,有一种经过大场面的气质。公安的意思是等忙完了那件案子,再过来收拾他们。      狄爱国长出一口气,原来是这样。他把火车票拿出来,准备撕掉,戚孬蛋二伯给夺了, 叫情妇去退票。他告诉情妇,他们有点事情,叫她先回去。情妇嘴噘噘着,老大不高兴,本 来还要买些东西的。二伯哄她几句,和狄爱国走了。   此时的大上海华灯初上,街道上行人很多。两个人去了一家饭店,狄爱国要了四个炒 菜,两瓶黄酒。两个人吃喝着商量着,临了狄爱国又给了戚孬蛋二伯一笔钱。   “不够了再说,我这次带了不少。”狄爱国打个酒嗝。   “你放心,这几天就把这事办了,保证叫他俩出来。”二伯也连连打着酒嗝。   “建明呢?和老歪一起回去了?”狄爱国自言自语着。      狄爱国又回了那家旅社,狄爱国出手大方,老板娘对他很好,他觉得那里应该比较安 全。老板娘甚至要给他拉皮条,被他拒绝了。   以后的几天狄爱国基本上没有出旅社,他在等待消息。二伯来过几次,都是要钱的,每 次都说快差不多了。有天狄爱国等的焦躁,就去找二伯,他在门外听到了这么一段对话。   “这事确实不太好办,他们身上可能有案底,局长不签字,谁也没办法。”这是一个陌 生人的声音。   “再想想办法吧,都是我家亲戚。”二伯的声音。   “能想的办法都想了,唉……”   “那他们会关多久呀?”   “不好说,可能几个月,也可能几年。不过最近出现了新情况,那个叫李东方的无意中 说出了自己的真实原籍,被同监号人揭发了,可能很快就要和那边通函调查了。”   “看看这事弄的,我咋去给人家交代呀,那边的亲戚都来了。”   “你只好实话实说了,咱确实无能为力了。”   狄爱国转身走了。      晚上二伯来找他,吞吞吐吐将事情讲了。没想到狄爱国很开通,反而劝了他一番。最后 狄爱国说,既然没办法了,我想去见他们一面,给他们买点东西进去,然后我就离开上海 了。   “这个一定给你办到!”二伯一直怕狄爱国嫌他花钱多,赶紧打保票。      第二天傍晚狄爱国就去看潘云飞和黑孩儿了,他买了许多食品,提了两大包。管教干部 把潘云飞和黑孩儿提出来,几个人就站在拘留所的空场里。   说了些家长里短,狄爱国趁干部不注意,飞快的说你们的事沉了,他们知道你们原籍 了。潘云飞和黑孩儿听了都是一愣。潘云飞知道是黑孩儿说话不小心,使劲瞪了他一眼。   干部检查了两包东西,见没什么违禁的,就递给了潘云飞和黑孩儿。   “里面有烧饼夹牛肉,你们最爱吃的,晚上一定要把它吃了,放到明天怕坏。”狄爱国 说这话时挤了挤眼。   潘云飞和黑孩儿都看见了,觉得他话里有话。   “那我走了啊,我今天晚上就离开上海了。”狄爱国说完又掏出几盒烟递给了干部。      狄爱国没走,他和二伯分手后,又拐了回来,在离拘留号大门不远的一处黑影里蹲了下 来。他相信用不了多久就能看见潘云飞他们,至少能看见潘云飞。   他一连抽了三根烟,抽第四根烟的时候,见大门里有两个人跑出来,两边张望着,灯光 下看的出来很焦急。   “车咋还没来?”一个说。   “不会这么快,刚打过电话,估计还得五分钟。”另一个说。   “唉,咱这里早该配辆车了,一辆偏三还是坏的。”   “可不是,这下抓瞎了。你说怪不怪,那个王小二吞进去的双面刮胡刀片是从哪来的? 满口喷血,妈的,气管割断怕保不住命。”   这时又有一个人跑出来,气急败坏的喊:“车还没来啊?那个叫李东方的也吞刀片 了!”   狄爱国在他们出来时就把烟头掐灭了,他心里说成功了。   不一会来了辆汽车,门口的几个人跟着车跑了进去。少顷那辆车又开了出来,朝东边飞 驰而去。   狄爱国朝东边走了一段,拦了辆机动三轮。   “附近有哪家医院?拉我过去。”   结果到了这家医院,没有碰上吞刀片的。狄爱国叫车夫拉他去了另一家医院。   潘云飞和黑孩儿正在里面抢救。   狄爱国从医院出来,问车夫哪家商场还开着,他要去买点东西。车夫拉着他东转西拐, 终于找到一家正在营业的门市。狄爱国进去买了身浅灰色培罗蒙呢子中山装,又买了个带黑 框的平光镜。到车上他就把衣服换了,他原来穿的是军装,他把军装塞进了袋子里,戴上了 眼镜。   又来到医院,他叫车夫走了。进了医院,在一个长条凳子上坐了会,把装衣服的袋子遗 留到了上面。一直到了后半夜,他问一个值夜班的大夫,那两个吞刀片的咋样了?大夫说没 事了,刀片都取出来了。后来他又在长条凳子上睡了会,被医院值班人员驱赶,他就出去 了。   午夜的都市静极了,灯光满天。狄爱国在公交车站牌那里的凳子上开始打瞌睡,头一点 一点的,慢慢的他就进入了梦乡。他是被冻醒的,这时城市的上空已经灰蒙蒙的有些发白 了。   他又去了医院。   刚到医院门口,两个人蹑手蹑脚走出来,脖子上都缠着纱布。狄爱国一阵惊喜,也不说 话,跟着他们就朝外走。外面有两辆机动三轮车,车夫都趴在上面睡觉。狄爱国拍醒一个, 说去火车站。车夫揉揉眼睛,拉上他们往车站奔去。一路三个人都没有说话。   到了车站,狄爱国叫潘云飞黑孩儿在外面等着,他进去买了票。马上要开的一趟车是往 南京去的,狄爱国买了三张。三个人坐上车没一会,火车就开动了。   “别了,上海滩。”狄爱国说。   潘云飞说话不方便,黑孩儿告诉狄爱国,刚才在医院是潘云飞先溜下床的,监视的干部 趴在那里睡着了。黑孩儿当时也不清醒,潘云飞悄悄捏了他鼻子,黑孩儿一睁眼,见潘云飞 站在那里,就明白怎么回事了,一骨碌下了床。   “等会还要找个医院看看。”狄爱国说。   潘云飞伤势比较重,这时很痛苦,手按着脖子,纱布上有血渗出来。   “戚孬蛋二伯这回可能要坐萝卜。”狄爱国又说。   “管他个球。”黑孩儿说。   火车开了两个多小时,到了一个小站,这时天已大亮了。三个人下了火车,随着稀稀拉 拉几个人朝站外走去。外面没有三轮车之类,三个人只好步行,边走边问医院在哪里。来到 一家医院,三个人突然又不进了,医院附近停着辆拖拉机,狄爱国过去塞给他了五块钱,叫 他给拉一家背一点小一点的医院。   “主要是想便宜点。”狄爱国说。   拖拉机颠簸着走了好久,在一个三面是田野和湖泊的一家很小的医院门口停下了。几个 人比较满意,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了,主要是怕感染,再用些药物。   在这个医院潘云飞和黑孩儿住了七天,狄爱国一直陪着他们。这里环境湿润,空气新 鲜,狄爱国有时陪着他们出去走动走动,江南水乡的小城许多地方留下了他们的足迹。在一 个亭子里,黑孩儿还刻上了一行大字,北方黑孩儿到此一游。狄爱国说黄老歪年三十夜被公 安捉拿了,也不知这一去要多少年,潘云飞和黑孩儿听了一阵唏嘘,都说教训啊教训。后来 伤好了,他们一路又在镇江南京游玩了几天,潘云飞和黑孩儿拿不定主意,是回去呢,还是 继续在外地躲藏。   “建明倒安生了。”潘云飞说。   “就是苦了黄老歪。”狄爱国说。   “李勇走了,唉……”潘云飞深深叹口气。   “我不会放过小红袍!”狄爱国说。   “我也不会放过他!”潘云飞说。   因为手头开始紧张了,狄爱国在南京车站又做了几次活,潘云飞黑孩儿望风,活做的很 麻利。做最后一次活的时候和当地小贼发生摩擦,黑孩儿先动的手,一拳把一个一脸麻子的 家伙打倒在地,剩下的四五个被潘云飞狄爱国三拳两脚打跑。几个人在车站又转悠了一会, 忽然看见远远的飞奔而来二三十个高高矮矮的小青年,手里头拿着棍棒。几个人赶忙趁着人 流挤进了车站,正好有辆车要开动,几个人从窗口里爬了进去。   这趟车恰巧是朝家乡方向开的,潘云飞说回去吧,把建明再喊出来,他一直在家也不是 个事。潘云飞不是不相信黄老歪,但潘云飞觉得凡事还是提防点好。      潘云飞他们往回赶的时候,陈锋正好用自行车带着玫被学校的一帮混子打了,陈锋头上 包满了纱布。潘云飞他们是第二天早上到的,正好赶上陈锋召集人去报仇,大家几十个人一 起过去,将那个学校扫荡了,潘云飞将领头的那个戳了一刀。   因为出事了,陈锋又开始浪迹社会。   这期间陈锋遇见了一个人,就是陈锋那一次和潘云飞黄老歪狄爱国去上海时遇见的那个 叫潘蓉姑娘。   两个人是在大街上碰见的,当时有狄爱国马建立和其他几个人。马建立经常去找陈锋, 有时陈锋甩不掉他。   潘蓉的打扮十分淑女,出落的更加漂亮了。陈锋一眼就认出了她,但陈锋想不起她叫什 么名字了。潘蓉也一眼就认出了陈锋,双方是迎面走过来的,两个人都愣住了,都停下了脚 步。   “是你!”潘蓉说。   “呵呵。”陈锋说。   “在饭店吃饭,你们一帮子坐那边,我和我爸他们坐这边!”   “在上海真如车站,咱们两个又见面了,哈哈。”   “我告诉你我是十二中的,你为什么没去找我?”   “我……我比较忙。”   狄爱国马建立几个站在一边,几个人挤眉弄眼。   “我叫啥?”潘蓉问。   “忘了。”陈锋挠挠头。   “再告诉你一次,我叫潘蓉!”   “哦,记住了。”   “我上高二了,你呢?”   “我今年就要毕业了。”   “你在哪个学校?”   “我……我现在不上学了。”陈锋又开始挠头。   潘蓉看了眼狄爱国马建立他们:“一群坏孩子。”   “我上次忘告诉你了,我叫陈锋,耳东陈,雷锋的锋。”   “我可不会把你名字忘了,哼哼,我今天有事情,一会要走,以后怎么找你呀?”   “我找你吧。”   “说话算话?不找你是王八。”   “我可不想做王八。”   “那你家在哪住的?”   陈锋如实告诉了她自己的家庭住址,陈锋叫她不要去找他,最近一直没回家。   “那我走了,记着找我啊。”   “一定!”   潘蓉走出好远了,大家还在看着她。   “真他妈好看啊,为啥好看的女的不找我!”马建立说。   “就你那德行,能找个女的就不错了。”狄爱国说。   “别胡说啊,我俩可是啥也没有,这才是第三次见面。”陈锋说。   陈锋没有想到,在以后的那场著名的“8。16”全国严打风暴中,自己要不是潘蓉出手 搭救,自己的人生可能要改写了。严打期间许多人人头落地,许多人因为一点小事就给判了 个十年八年。那场严打过后,社会治安空前好转,多年以后,道上混的人提起这场严打还都 心有余悸。那是个转折点,混的人又小心翼翼的从头开始了。 潘云飞狄爱国黑孩儿三个从上海回来不久就分手了,潘云飞和建明不知去了哪里,黑孩儿去 找六指他们了,狄爱国依旧领着他的那帮人在大街上浑水摸鱼。狄爱国那帮人当时在贼里面 很有名气,被戏称为掂包二支队,狄爱国是支队政委。掂包一支队是高四儿他们,高四儿是 一支队政委。   陈锋飘忽不定,有时候跟着狄爱国,有时候又去找黑孩儿他们了,他打游击,这个地方 住几天,那个地方住几天。有天碰上了西装革履戴着金丝边眼镜的吴少侯,在他的盛情邀请 下,去他那里住了半个月。吴少侯在城乡结合部租了个院子当仓库,里面有间房子是专门住 人用的。   有天闻天海来了,骑着个大摩托,后面带一花枝招展的姑娘。   陈锋和吴少侯正在下围棋,陈锋小时侯下过围棋,他悟性极高,没多久在同龄人里就没 有对手了。后来被邻居推荐,参加了市里面的比赛,邻居是市围棋协会的。陈锋一路过关斩 将,居然拿了个少年组第二名。要不是班里转来个叫刘蛮子的人,陈锋有可能就在围棋方面 发展了,当时市里面已经看上了他。即使不在围棋上发展,陈锋的学习也很好,在学校里都 有名,还是班干部,以后也绝对会有出息的。刘蛮子是个小恶霸,远近闻名的小恶霸。刘蛮 子有六兄弟,各个都是好勇斗狠,打架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好大一片地方都没人敢惹他 们。刘蛮子在家里排行最小,是老六,小小年纪啥事不干,每天以打人取乐。陈锋即使忍气 吞声,也照样挨打,刘蛮子好象打他打上了瘾。就连和陈锋很好的许多同学他也不放过,弄 的一下课大家就提心吊胆,特别是放学的时候,刘蛮子会和几个坏学生突然冒出来。刘蛮子 理光头,戴军帽,兜里揣着钢锯条磨成的小刀子。   物极必反,陈锋开始抗争了,老师和同学突然发现陈锋原来是个极有血性的人,在一个 雨天的下午陈锋峥嵘初露,他和刘蛮子发生了激烈的打斗,两个人在雨水里打做一团,一会 你骑我身上,一会我骑你身上。大家发现刘蛮子居然不是陈锋的对手,上课铃响时,刘蛮子 掏出锯条小刀,扎了陈锋屁股一刀。这件事闹的很大,双方家长都来了,刘蛮子早把那把小 刀扔了,一口咬定是用挂窗的风钩扎的陈锋。刘蛮子受了处分,陈锋两天没上学。后来学校 包场电影,刘蛮子六七个把陈锋从座位上拽起来,拉到厕所一顿拳打脚踢,陈锋没看成电 影,鼻青脸肿走了。当时小孩子打架一般都喊自己哥哥做帮手,但陈锋的哥哥根本不打架, 陈锋回去后就找了邻居大毛。大毛这个时候已经十六七岁了,不上学了,游手好闲。见小邻 居挨打,骑上自行车带着陈锋就赶去了。他在电影院里找了根拖把,满电影院撵着刘蛮子几 个打。当天晚上刘蛮子六兄弟来修理大毛,大毛吓的躲到了房顶上。陈锋正好和几个小伙伴 在楼梯口玩,被刘蛮子六兄弟拖到没人处,打的满脸是泪,浑身跟个土人一样。   这样打来打去,陈锋的学习就下来了,在学校的名声也不好了。为了不被刘蛮子欺负, 陈锋开始跟着大毛去混社会,陈锋当时十三岁。有天陈锋和邻居马建立大毛在街上逛悠,迎 面走来四五个和他年龄差不多大的孩子,这几个孩子浑身都是匪气,歪戴着军帽。大毛见了 他们,点头哈腰打招呼。陈锋很奇怪,大毛这么大,为什么给这么小的孩子点头哈腰。这几 个孩子爱理不理的走过去了,陈锋说他们是谁呀?大毛竖了个大拇指,说他们才厉害,别看 这么小,一个个都不怕死。陈锋向往了,问他们名字,大毛说一个叫潘云飞,一个叫狄爱 国,一个叫李勇,还有两个不知道。陈锋说我想认识他们,大毛说找机会吧。   半年以后,陈锋通过大毛介绍认识了潘云飞。也许是有缘吧,潘云飞和陈锋拉了几句就 喜欢上了这个英俊的少年。认识潘云飞没三天,陈锋又一次被打了,因为陈锋誓不低头,刘 蛮子几个用砖头把陈锋头上砸了几个眼。第二天是个大转折,陈锋一跃成了学校惹不起的人 物。潘云飞狄爱国黄老歪李勇戚孬蛋国顺十几个人去了陈锋学校,他们冲进教室,抽出棍 棒,将刘蛮子打了个七佛出世。老师见制止不了,慌忙跑出去喊人,当时学校驻扎着工宣 队,几个膀大腰圆的工人大踏步赶来,正好潘云飞几个人提着奄奄一息的刘蛮子朝外走,工 宣队上来就抓人。潘云飞李勇同时抽出蓝色的三楞刮刀,大声喊别动!动了捅死你们!工宣 队不动了,眼睁睁看着他们一帮子出了校门。   陈锋在外面等着,见他们提着刘蛮子出来,就跟着他们,朝刘蛮子家走去。   刘蛮子的大哥二哥三哥都是下乡知青,但他们不去,在家泡病号。四哥五哥还在上学, 因为臭名昭昭,学校经常将他们赶回家。这时弟兄五个都在家,正坐在门口的葡萄架下和几 个邻居胡说八道。忽然听到那边乱糟糟的有人过来,一眼看过去火冒三丈。一帮子十三四岁 的小家伙正揪着弟弟朝这边走来,弟弟满脸是血,往日的趾高气昂不见了,哭着鼻涕,浑身 哆嗦。几个兄弟一声喊,抽起身下的小凳子就冲了过去。顿时一场混战,人们看到几个大孩 子被一帮子小孩子围在核心,小孩子棍棒挥舞,如狼一样朝他们身上下着狠劲。十分钟不 到,刘氏六兄弟全部躺在了地上。两个孩子抽出三楞刮刀,抹去脸上的血迹,问地上的人服 不服,不服不服就开捅。三楞刮刀闪着瓦蓝的光,所有孩子眼里都闪着刀一样冷漠的光,那 一刻四周一片寂静。老大先说服的,其他几个兄弟也说服,刘蛮子哭着说陈锋,我以后再也 不找你事了。   那年月人们普遍爱作两句诗,这一大帮孩子离开刘氏六兄弟,脸上淌着血水,潘云飞突 然来了诗兴。   “看天下地痞流氓……”潘云飞拉着长腔,摇头晃脑。   “敢问谁来争锋!”李勇随口就接了一句。   大家豪情万丈,俨然一支虎狼之师。      吴少侯下围棋也不错,但他下不过陈锋,看见闻天海过来,他把棋盘一推,说不下了。   “又换了个妞。”吴少侯看着那个女的说。   “她原来跟着大毛那面蛋,有天我说跟着我吧,她就跟着我了。”闻天海哈哈大笑。   陈锋斜了那个女的一眼,没有说话。陈锋和大毛关系不错,只是这两年没有在一起了。   “这摩托开着咋样?”吴少侯骑上了摩托,嗡嗡发动了几下。   “靠他娘,开着真带劲,城市在飞。少侯,以后有这样的好事再说一声啊。”   “没问题。”   “天海,以后你们也做做生意吧,现在卖个水果都发财。”   “陈锋,哈哈,这家伙叫咱们做生意,你说笑人不笑人!”   陈锋抽着烟,咧嘴笑了笑。   “我准备带这小妞在这住几天,你们没意见吧。”   “那我去哪住!”陈锋眼一瞪。   “你去爱国那。”   “我不去,我刚从他那过来。”   “这么不人物。”   “我瞌睡了,进去睡一会。”陈锋说着朝屋里走去。   闻天海在外面骂一句,和吴少侯又说了会话,摩托车轰轰发动了。      马建立这天来,背了个吉他。马建立说他现在开始弹吉他了。他弹了个红梅花儿开,边 弹边唱。陈锋觉得他弹的还不错,马建立一副破锣嗓子,咧着大嘴,唱的实在不敢恭维。   陈锋跟他学了一会,学不会。马建立就还自己弹。   “这个吉他是我抢的,那天晚上几个屁孩在街上走着路,边弹边唱,我跟他们了几条 街,后来抠两块砖头冲上去了,几个屁孩屁滚尿流跑了,我就把吉他抢了。”   “你跟谁学会弹的?”   “我认识人广,哈哈,三教九流,我跟着一个高手学了三天,他说弹曲子不好学,弹歌 好学,我当然是学弹歌。对了陈锋,那个叫潘蓉的小妞你去找她没?”   “我找她干啥?”   “你不去我可去了。”   “你有本事你去。”   陈锋以为他在开玩笑,没想到他真的去了。      大概过了一个礼拜,马建立又来了,头被纱布包着,双眼乌青,上嘴唇翻肿着。   “又怎么了?”陈锋问。   “被刘七打了。”   原来马建立拉着大毛去十二中找潘蓉了,他们是傍晚时分去的,再等一会就放学了。学 校门口已经坐了几群人了,东边一群是半大孩子,马建立不认识,西边这几个马建立知道, 是刘七他们,马建立打声招呼,他们骂一句傻比。   马建立和大毛站到了学校对门。   “靠他妈,刘七他们那么大年龄也来骗小妞。”马建立说。   “我不是也是这么大年龄。”大毛说。   “你敢打刘七他们不敢?”   “我不惹他们,他们也别惹我。”   这时候学校大门开了,学生们都往外走,马建立眼睛瞪的溜园,在放学的人群里搜索 着。不一会马建立兴奋的说一声,看见了,丢下大毛朝前跑去。   “潘蓉!”马建立喊。   潘蓉和两个女同学正说笑,听见有人喊她,转过头一看,不认识,继续往前走。马建立 急了,上去挡在了前面。   “陈锋你不认识了?我是陈锋的哥们!”   潘蓉听了一阵惊喜,开始四处观看。   “他没来,叫我来给你说几句话。”   潘蓉对两个女同学说,你们先走吧,碰见一个朋友。那两个女同学看着流里流气的马建 立,眼光怪怪的走了。   “咱到那边说吧。”马建立朝大毛指了指。   潘蓉很高兴,问陈锋叫他来说些啥。马建立咧着嘴笑,开始满嘴胡诌。马建立没想到他 这一弄惹恼了刘七他们。刘七他们已经观察潘蓉好几天了,一直没机会上去搭讪,见马建立 这么容易就和潘蓉说上了话,刘七是又后悔又愤怒。马建立是什么东西,他奶奶的!结果他 们冲上去不分青红皂白就把马建立给揍了,有个家伙还抽出皮带,用皮带扣把马建立头上甩 出了一个窟窿。   等马建立爬起来,刘七几个已经大摇大摆的走了,潘蓉在一边呆呆的站着,大毛这个时 候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手里拿两块砖,他们去哪了?他们去哪了?一个劲乱嚷嚷。 “潘蓉和大毛搀着我去医院的,我叫潘蓉搀着我手,我说我胳膊疼嘿嘿。”马建立躺到 了床上。   “这事不太好弄,刘七也托闻天海要和我们讲和,说几次了。”陈锋把马建立鞋脱了, 坐到了床帮上。   “你们打来打去说和了,倒霉的都是我这号。”   “我现在也不和刘七说话,啥时候见他叫他给你赔个礼。”   “真他妈比没意思,我这混来混去混的是啥。”   “你头上有几个窟窿了?”   “二十几个吧,你头上好象就没窟窿,啥世道这事。”   “我也有几个,不明显。”   “我都不想混了,想想就伤心。”   “你也不少欺负人,许多人看见你都害怕。”   “我还不就欺负个老实人,还有那些落水狗,象刘蛮子那一号。”   “要不咱俩去十二中吧,看看能碰上刘七不能。”   “你想去找潘蓉!”   “我可没有。”   “这事你说的啊,等会见了潘蓉你不能理她。”   “好好好,看你那吊样。”   因为时间还早,两个人顺着林荫道慢慢朝前走。两个人手都揣兜里,马建立哈这腰,陈 锋挺着胸。走到一个清真寺,见李所长几个人站在那里,陈锋想了想,没躲。   “李大哥!”陈锋喊。   “呵呵,你小子啊,”李所长笑了,“又给谁打架了?”   “没有,他爬树摔下来。李大哥,今天咋穿便衣了?”   “还不是二王,大家都穿便衣了。”   二王就是当时轰动一时的沈阳王宗玮王宗坊案件,他们是兄弟俩,怀揣两把五四手枪流 窜数省,杀死杀伤公安军人及群众二十余人。当时社会上流传的是他们光杀公安,两个人神 出鬼没,弄的各地都很紧张。   “二王有消息了?”陈锋问。   “没有,一会说到这了,一会说到那了,也没个准信。”   “李大哥,今天有事没,没事请你们吃饭。”   “不行不行,执行任务,以后有机会吧。”   告别李所长他们,两个人又往前走。前面一个姑娘,从背影看十分婀娜,走路姿势很好 看。马建立加快了脚步,赶到前面看了一眼,停下来等陈锋。   “这妞不光身材好看,脸蛋也好看。”马建立说。   “好看的人多了。”   “我去试试,妈比看见这类妞我心就痒。”   “你去吧,我在后面跟着。”   马建立过去了,嬉皮笑脸开始搭讪。那姑娘明显加快了脚步,很慌张的样子。马建立撵 着缠,后来见没戏,停下来破口大骂。这时有些行人在看他,陈锋有些不好意思,装着不认 识马建立走了过去。   “你那熊样,打架胆哪去了。”马建立撵上来说。   “厉害啥,你看看人家二王。”   “那是,枪战多少次,杀了多少人,可就是逮不住。”   路过一个溜冰场,马建立趴着花格子墙上看了一会,没看见中意的姑娘,继续往前走, 不知不觉就到了十二中附近。两个人都没有手表,不知道几点了,看看西沉的太阳,估计也 快放学了。马建立眼尖,一眼就远远看见了刘七。刘七他们显然也看见了陈锋和马建立,有 些意外。陈锋和马建立不错,刘七也知道,但刘七认为陈锋不该和马建立不错的,马建立什 么家伙,陈锋和他在一起简直掉身份。   “他们要态度不好咱俩就打他们啊。”马建立说。   陈锋没说话,面孔变的冷漠起来,他眼光雪亮的看着前方。   还有几十米远,刘七他们骑上自行车飞快的走了,眨眼就没了踪影。马建立骂骂咧咧, 说都是他妈的欺软怕硬。来到学校门口,见有十几个流里流气的孩子蹲在那里,马建立突然 指着他们骂了起来。   “你们这些小王八羔子,都给我滚蛋!”   陈锋想劝阻,但来不及了,那帮比他们小一点的孩子刷的站了起来。其中有个孩子仔细 看了看陈锋,对其他人小声说了些什么,那些人的脸色都有些吃惊,都去看陈锋。   “没事没事,不好意思啊。”陈锋对他们说。   一伙人离开了,有的还在扭头看陈锋。   “你这货天天瞎惹事!人家蹲到那碍你啥事!”陈锋说马建立。   马建立洋洋得意,把两个指头放嘴里,对着那帮孩子吹了声口哨。   很快就放学了,学生呼啦啦走出来,陈锋挺拔的站在那里,许多女生偷眼看他。没见潘 蓉的影子,半个小时过去了,学生变的稀稀拉拉的了,有一个没一个的,还是没有见潘蓉。   “她可能今天没来吧。”陈锋说。   “没来去球,啥几把潘蓉不潘蓉,都是你说要来。”马建立用力把脚下一个石子踢飞 了。      后来陈锋再没见过潘蓉,一直到八月十六号那场严打风暴,陈锋得潘蓉营救,两个人才 又见面了。      那场风暴来得悄无声息,事前没一点征兆。全国统一在八月十六号这天行动,当时参与 了手持冲锋枪的大批武警。行动是在晚上进行的,很少数人漏网。当时各个辖区都列了名 单,所有有犯罪前科或据说是正在犯罪的人都在名单里,当然也有趁着这个机会公报私仇 的。那天晚上派出所人指路,武警破门抓人,偶尔有枪声响起。   哪天早上许多晨练的人都看到了这样的情景,穿裤头的赤膀子的衣冠不整的被绳子穿成 一串一串的,一个个垂头丧气,被荷枪实弹的武警战士押着走过去。   潘云飞和建明也是那天晚上落网的,他们那天晚上正好住在戚孬蛋家,结果来抓戚孬 蛋,给一锅端了。   陈锋那天晚上去了马建立那里,突然被猛烈的敲门声惊醒,醒来就被冲锋枪顶住了。   狄爱国,黑孩儿,六指,小顺他们都在那天晚上给穿了起来。   当时极少数漏网的人分三种情况,一种是当天晚上发现情况不对了,小红袍就属于这一 种。他一直在外地,住在一个朋友那里,这个朋友也是劳教释放人员。这天晚上小红袍和女 朋友肖晓吃完饭在街上闲逛,大概是九点多光景,他俩路过公安分局,见门口停了许多军用 卡车,上面都是严阵以待的武警,分局的公安人员在进进出出,好象有大事要发生了。小红 袍抽了口凉气,赶忙和肖晓赶回去通知朋友,可朋友不在,小红袍留了个条子,走了。他和 肖晓进了公园,在里面坐了一夜。清晨两个人出来,见街面上大批的人被抓了路过,两个人 都深深出了口气。   另一种情况是租房住的,当时租房户很少,不象后来,被列入了打击重点。高四儿他们 就是这样漏网的。   还一种情况就是事先得到了内部消息,刘七就是这种。他有个同学是高干子弟,悄悄告 诉他了。刘七逃了,同时知道消息的还有闻天海和霍家委,他们三个一起逃的。      陈锋被关进了一家工厂,因为抓的人太多,根本没地方关,工厂就被借用了 陈锋被关了一个多月,度过了炎热难耐的夏季,拥挤的厂房慢慢宽松下来,许多人被捕后被 送走了,还有的据说将被执行枪决。和陈锋关一起的两个三十岁左右的人,本来是嫖娼,后 来升级,被定为轮奸,两个人当时就瘫那里了。这两个人是某家工厂的职工,和一个卖淫女 做过几次交易,最后一次说好了可是最后没给钱,卖淫女被抓,咬了他们一口,说他们轮 奸。大家都说这两个人完了,过不了国庆节了。还有几个因为砸人家一砖,或是抡人家一 棒,都被送走了,据说是五年以上徒刑。陈锋那一段日子心情很不好,他估摸着这次自己要 被判不少年了。马建立和他关在一起,他不止一次流露过要逃跑的事。马建立整天哭哭啼 啼,那里许多人都哭哭啼啼。陈锋那天说马建立估计要被判十年,马建立大哭了一场。   这天陈锋被提了出来,感到很意外。因为看守对他很客气,还叫他喝了瓶汽水,抽了两 颗烟。几个看守都说他受苦了,弄的陈锋莫名其妙。其中一个看守还婉转的说对不起陈锋, 叫他不要往心里去。陈锋其实对这个看守曾经咬牙切齿,他不止一次在放风的时候蹲在门 口,用电警棒电击陈锋的下处,有次陈锋被电击的两个小时起不来。但陈锋见他这样说,也 就笑笑,一脸释然的样子。陈锋根本不知道他的命运已经悄悄发生了转机,有个神秘的大人 物正在营救他。   国庆节前两天,陈锋被突然释放了。衣衫破旧浑身散发着汗臭味道的陈锋走出工厂大 门,看着自由自在穿流来往的行人,轻轻叹了口气。刚才马建立是一种什么样的眼光啊,那 种绝望的眼光叫陈锋感到心痛。马建立一下就眼泪打湿了衣衫,他紧紧攥着陈锋的手,可是 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陈锋替他擦去眼泪,转身大踏步走出了厂房。   天空的太阳当头照耀着,一声清脆的喊声传来。陈锋捋了捋发绣的长发,抬起肿涩的眼 皮,缓缓转过了头。他看到一辆黑色伏特加轿车,门开着,一个姑娘伏在门上,调皮的在冲 他笑。   “我叫什么名字?”姑娘款款走来。   陈锋又把她忘了,话到嘴边就忘了。   “忘不把你救出来了!”   陈锋明白怎么回事了,一下子充满了感激,他的眼眶有些湿润了。   “潘蓉!”陈锋脱口而出。   “这还差不多,走,上车,你看你身上脏的,找个地方给你洗洗。”   进了轿车,陈锋浅浅的坐在后排的座位上。司机转过头,把一盒烟一耸,示意陈锋抽。 陈锋摆了摆手,轻声说声谢谢。潘蓉拉了他一把,叫他结实的坐在了位子上。   “里面打不打?”司机发动了车子。   “也不算打吧。”陈锋说。   “你不会挨打吧?”潘蓉说。   “我不会。”   “这是给你准备的衣服,”潘蓉指了指边上的包,“里里外外都有,洗了澡你换上。”   “叫我怎样感谢你。”陈锋轻轻说道。   “咱俩是同班同学,你平时一直帮助大家,现在你有难了,大家当然要帮你。”潘蓉朝 他眨眨眼。   陈锋看看她,又看看司机,咧了咧嘴。   来到一家澡堂,潘蓉叫司机走了,她买了两条毛巾,两块香皂,说陈锋你洗干净啊,谁 先出来谁在这里等着。陈锋接过毛巾和香皂,看着她进了女澡堂。   这家澡堂是政府机关开的,陈锋在里面没看见熟人。肮脏的陈锋脱衣服时,边上的人都 皱着眉。陈锋脱的赤条条的,把脏衣服统统卷成一团,塞进了床头柜。那套干净衣服他没 塞,就摆在床上。   他跳进大池泡了好久,微微闭着眼睛。这一段经历好象做梦一样,专门抓你抓不到,不 专门抓你却稀里糊涂进去了,这次面积太大了,要放平时,马建立根本轮不着抓。许多人正 朝黄泉路上赶,这次从重从快从严,国庆节前全国各地的枪声该象爆竹一般响起了。听关起 来的老油条讲,要自己掏花生米费,陈锋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潘云飞他们也被抓了,他是听 一个看守说的。但放风时他没有见过潘云飞,也许关在别的地方了。许多人估计这次潘云飞 在劫难逃,但也有人说不好说,他们把事情都推到李勇身上了,而李勇已经死了。   陈锋又趴在池子边上搓了背,搓背师傅说真厚,你好久没洗澡了吧。陈锋笑笑。   洗过澡换上干净衣服的陈锋容光焕发,这是一身崭新的部队干部服,四个兜,士兵服都 是两个兜。白衬衣衬在里面,陈锋见镜子里的自己精神抖擞。陈锋身上没有钱了,这次不比 往常,大家都人心惶惶,风声鹤唳,不知道自己的归宿,基本没人想起来去搜刮。一会得叫 潘蓉给买包烟,陈锋想。潘蓉的家庭背景肯定不一般,陈锋又想。   出了门,潘蓉正坐在那里等他。潘蓉脸庞红扑扑的,头发还湿着。两个人肩并肩走出了 澡堂,潘蓉迎着人们投来的眼光很自豪。   “看你这么帅,我都嫉妒了。”潘蓉说。   “你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几个姑娘之一。”陈锋说。   “还有哪几个姑娘,你给我说说。”   “我都不知道名字。”陈锋想起了玫。   “你是不是花花公子啊,漂亮姑娘见的太多了?”   “我可不是。你今天不上学了?”   “今天礼拜天,笨蛋啊你。”   “呵呵,我都过糊涂了。”   “你平时都爱干什么?别说打架,我已经知道你爱打架了。”   “我……我下围棋。”   “呵呵,挺高尚,还干什么?”   “我还游泳,不过这两年去的少了。”陈锋说起来游泳很兴奋,“我们不买票,从放水 的窟窿里钻进去,顶开上面的盖子,呼啦呼啦都跑进去了。跑散了他们不好抓,一会再集 合。不过他们领导不在不要紧,救护跟我们都认识。”   “这么调皮。”   “现在想想有些后怕,万一一放水,我们全完了。我们那时侯爱跳水,跳冰棍,上十米 跳台,五六个人一起助跑,朝不同的方向飞出去,落水的那一刻真刺激,好象自己好英雄好 英雄。”   “我不去游泳池,听说游泳池里都是小流氓,经常在水里摸人家。”   “我们可没干过那事,不过确实有人干,抓出来都打,我们还打过呢。”陈锋想起来有 次游泳,一个媳妇爬上来,游泳衣不知怎么搞的,露出半边胸脯,马建立马上和她坐个并 排,目不转睛的看。马建立不敢跳水,有时大家一起助跑,其他人都跳下去了,马建立又拐 了回来,下面人每次都笑他。   两个人也没说去哪里,就那么漫无目的的走,不知不觉来到了一个溜冰场。潘蓉说咱溜 冰吧,陈锋不会溜冰,陈锋说好吧。   换上鞋的陈锋上去就摔了个跟头,惹的潘蓉咯咯直笑。潘蓉溜冰溜的很娴熟,美丽的身 影成了溜冰场里一道风景,许多人都看她。后来潘蓉扯上陈锋的手,陈锋趔趔趄趄跟着潘蓉 溜了起来。这东西也好学,慢慢的陈锋就开始自如了。   溜冰场的东边有一片休息的地方,溜了一会,潘蓉就拉陈锋去占了个桌子,要了两瓶汽 水。   “我今天身上没钱。”陈锋不好意思的说。他本来想要买包烟的,可是一直开不了口。   “你是我的哥哥,妹妹给哥哥买东西不应该吗?”   “这身衣服穿着真好。脏衣服我都丢澡堂了,等这两天我把这身衣服洗干净就还你 啊。”   “这是送你的!怎么这时候你一点也不象男子汉了?”   “我真过意不去。”陈锋低下了头。   潘蓉掏出手绢,给陈锋擦了把汗,这时陈锋有一种异样的感觉。   “你怎么知道我进去了?”陈锋突然问。   “我想着你就会进去,这么大行动你不进去会行,我托一个叔叔查了被抓人的名单,见 上面有你名字,家庭住址也对上号了。”   “你父亲是……”   “我可不告诉你,走,再去溜一会。”   两个人又去溜冰了,陈锋被牵着溜的不好,拌了一个人一下,结果那个人被摔了个仰八 叉。这个人二十多岁,面目不是十分善良。陈锋一个劲给他赔礼说好话,那个人不依,非叫 陈锋赔他条裤子,他膝盖处磨损了。潘蓉不愿意了,说又不是故意的,结果潘蓉和他吵了起 来。那个人推了潘蓉一把,潘蓉一个没站稳,仰面跌倒在地,陈锋赶忙去拉她,自己也跌倒 了。两个人猛然间拥在一起,四目相视,都有种触电的感觉。这时工作人员走过来,开始劝 架。那个小青年已经把鞋脱了,拎在手里,不依不饶,说不赔裤子别想出这个门。   陈锋和潘蓉相拉着站了起来,潘蓉这个时候才觉得跌的很疼,一委屈,眼泪就出来了。   “哥哥,你把我眼泪擦擦,我疼。”   陈锋接过手绢,轻轻给潘蓉擦拭了。陈锋对那个小青年说,要不你跟我回家吧,我身上 没带钱。小青年不答应,跟你回家你找人打我啊,现在就赔!潘蓉说哥哥,不赔他,看他能 怎么着。陈锋还是说好话,但再说好话也不管用,双方正僵持,滑过来一个人,也是穿身军 装,拍拍那小青年,递给他二十块钱,问他够不够。小青年上下打量着这个穿军装的人,想 想他们应该是同伙吧,收起钱走了。陈锋不认识这个穿军装的,正愣神,穿军装的也不看 他,背着手在场子里溜了起来。   “你认识他?”陈锋问。   “我不认识,是不是你过去的哥们?”   “没见过啊,等会得去谢谢他。”   潘蓉被摔了,不想溜了,就和陈锋又回到了座位。刚才潘蓉要了四瓶汽水,还有两瓶只 喝了一半。回到坐位后陈锋更纳闷了,上面又摆了几瓶汽水,还放着一包没拆封的良友烟, 一盒火柴。要知道这坐位是不能乱坐的,上面放着东西,别人不会来的,再说边上还有好多 空位子。   陈锋回头看去,在角落里坐着三四个人,见陈锋看过来,有两个人冲他打了个响指。原 来是他们!陈锋有些惊讶,想不到在这里碰上他们。   “我过去一下,碰上熟人了。”陈锋对潘蓉说。   “你快点回来啊。”   “好的。”   角落里坐着的是闻天海刘七他们,陈锋穿着溜冰鞋踉跄着过去,闻天海站起来,两个人 一击掌,哈哈大笑。   “早看见你了!”闻天海说,“你咋出来了?还领着个这么漂亮的小妞,啧啧。”   “我有关系。”陈锋呵呵笑着坐下了,“你们是没进去还是也出来了呀?”   “哈哈,我们也有关系,我们就没进。”   刘七给陈锋让根烟,陈锋接了,凑着刘七火点着了。   “刚才赔的钱是刘七叫人给的。”闻天海说。   “那谢谢啊。”陈锋说。   “那是个傻比,”刘七说,“现在谁还敢惹事,只有傻比才惹事,要放从前,呵呵不说 了,你陈锋自己就摆平他十次了。”   “现在谁朝我脸上吐口唾沫,我理他都不理,自己擦了。”另外一个说。   “那小妞是谁?”闻天海一直朝潘蓉看。   “你别问了,别一直看她好不好,给人家留个好印象。”陈锋说。   “稀罕稀罕,我一直以为你是木头人呢,现在终于开窍了。”闻天海推了陈锋一下, “不看就不看,我问你,云飞他们现在咋样了?”   “这次也进去了,我没碰见。”   “和他一起的那个呢?和拐拐四儿打架拿手榴弹那个。”   “我不知道。”   “这次他们恐怕事沉了。”刘七把手作成手枪的样子,朝太阳穴上一指。   “还真不舍得他们呢,这一严打,弟兄们分崩离析,一切都从头再来了。”闻天海说。   “小红袍好象也没事吧,没听到他的消息。”刘七说。   “小红袍要是没进去,这市里的天下就没人和他争了。”另一个说。   潘蓉在那边喊了,陈锋站起身,说咱们回头再说啊,又一次谢了刘七,长发一甩,朝潘 蓉滑了过去。 国庆节前枪毙了几十个,同时宣判了一大批。公审大会是在体育场举行的,事前陈锋已 经知道这次没有潘云飞黄老歪他们,陈锋其实是随口说的,他对潘蓉说潘云飞黄老歪我们是 好兄弟,能不能帮他们活动一下。说完陈锋也没往心里去,可是没几天陈锋再见潘蓉时,听 到的消息非常令他振奋。潘蓉告诉他,潘云飞他们已经没什么大事了,先拖一拖,等风声过 去了,弄个劳教是最好的结局。   “他们的事情真不少,几次枪击案都有他们,而且多次聚众斗殴,影响特别恶劣。还有 一个人,外号叫黑孩儿,小王庄死人时他们是一案,他们几个都一口咬定他们没有下手,是 一个叫啥勇的手持双枪开的枪,枪支的下落他们说他们不知道,一看死人了,当时都跑 了。”   “这个人也是我兄弟,不行你一起说说吧。还有一个叫狄爱国,他案子不大,就是一般 的掂包。”陈锋没想到潘蓉的能量这么大,不说其他案子,就是死人这件事,即便没有下 手,参与者判个十年八年也是没问题的,何况现在是严打期间。她家庭背景肯定特别不一 般,问了两次,潘蓉都没吐露。   “你烦不烦呀!”潘蓉不高兴了。   “求求你了,小妹妹,好不好啊。”   “认识你以来每天都是一些破事,答应你可以,那你以后喊我什么?”   “妹妹呀。”   “不行!”   “那喊什么呀?”   “喊我爱人!”   陈锋腾的脸红了,他吭吭哧哧半天,怎么也喊不出来。   “哈哈,我就喜欢你这样,你可爱死了。”潘蓉用力捏了他鼻子一下。      国庆节过后,陈锋得到消息,潘云飞送劳教所了。潘云飞已经逮捕了,进了看守所,后 来又退捕的。黄老歪狄爱国黑孩儿他们也正在办,也用不了多久了。   潘云飞是满罐,满罐就是三年,劳教所最高是三年。   陈锋去看潘云飞了,是潘蓉找的车。潘蓉因为还要上学,没有陪他去。劳教所在远郊, 有很长的路途。去看人要买东西,陈锋没钱,家里人根本不给他。他去找了闻天海,找了好 几个地方才找到他。本来陈锋是想向他借钱的,闻天海一听是这事,大包大揽,说你不用管 了,我也去。   闻天海提了两包东西,有烟,有熟肉,有豆瓣酱。因为不准送酒,闻天海在裤兜里藏了 两小瓶。   司机自己知道路,和他们基本不搭话。闻天海递给他两包登喜路,他看也不看就扔在了 一边。这是辆皇冠车,在当时比较显赫,开车的司机也牛比,到了劳教所,直接把车顶到了 大门口。把门的管教干部看看车,又看看车牌,没有人表示不满。其他外来车辆都是停在西 边的那一片空地上。   “我在这等你们,时间不要太长。”司机说。   两个人在门口登记一下进去了,陈锋空着手,本来想替闻天海提点东西,可闻天海不 让,陈锋笑了笑,明白他的用意了。   这时劳教人员刚跑完操,潘云飞满头大汗过来了,一人擂了一捶,哈哈大笑。   “他妈的一来就叫我去烧锅炉,我可不去!”潘云飞接过闻天海手里的包,掏出一条烟 扔给了不远处的干部。   “我没买太多东西啊,一会给你点钱。”闻天海说。   “你要有了就多给我点,听说要去马路上刷隔离带了,我想找干部活动活动,也出去透 透空气。”   “我身上只有二百,都给你。”闻天海塞给了他,“裤兜里还有两瓶酒,一会吧嘿 嘿。”   “哈哈陈锋,听说你也进去了,这么快就出来了,咱们是吉星高照啊。我一直稀里糊涂 的,这么大事,结果给劳教了,哈哈。”   “我日,想着你就不知道咋回事!”闻天海笑着告诉了事情经过,他已经听陈锋讲了。   潘云飞听了愣怔半晌,猛一拍大腿:   “我说咋回事!我还以为政府糊涂了,陈锋,你一定要替弟兄们好好谢谢她!我要是能 出去刷隔离带,大宴她三天!”   “不用不用,她不会去的。”陈锋直摆手。   “一定要请她!不请她我潘云飞成什么人了!”   “你咋这么不明白呀,人家是冲着陈锋,没有陈锋,你潘云飞请一百天也没人理你!” 闻天海说。   “我日,陈锋,要这样说,你以后可不能对不起她!”   “嘿嘿。”陈锋笑笑。   “陈锋算交了个好桃花运,我闻天海哪天能碰上这样的好事就好了。那妞家绝对是高 干,陈锋以后可以做乘龙快婿了。”   “净几把胡说。”陈锋不知怎么的就烦躁起来。   正说着一个人过来了,左手捏了三个杯子,右手一茶壶。   “你们来了。”这个人将杯子放到边上一个台子上,将水沏满了。   “余三大哥。”陈锋和闻天海都招呼了。   “你们说话吧,我还得去修理一个人。”余三笑笑走了。   “这家伙拽,进来就是大组长。”潘云飞斜眼看着他背影。   “再拽也得给咱倒水。”闻天海端起水杯,感觉烫,又放那了。   “天海哥!”那排房子边站着几个人,抱着膀子喊闻天海。   “几个小兄弟,我过去瞅瞅。”   闻天海过去了,潘云飞四下看看,压低声音说:“陈锋,我一个哥们叫楚建明,和小红 袍枪战时是我俩把气枪干沉的。‘8。16’他也进去了。他啥也没招,别人也都不知道他, 现在不知道关哪里了。你回去后打听打听,看看潘蓉能不能再帮个忙,把他放出来。”   “我回去问问吧,我尽量。”陈锋的表情有些勉强。   “爱国他们也快退捕了,不知道能不能送这个劳教所,要是能,呵呵,弟兄们又在一起 了。”   “在这里别再惹事了,争取混个减刑。”   “我混啥减刑,哪天不想呆了,我就撒腿跑鸭子的。”      从劳教所回来没几天,潘蓉就帮陈锋打听清楚了,楚建明关在另一家工厂,他是最早逮 捕送走的一批。他进去不久就把看守揍了。这么非常的时期,大家都如履薄冰,大气都不敢 喘一个,他居然敢揍看守,大家都认为他疯了。   看守说最受不了他那眼光,他妈的好象他是看守。看守用电棒把他电趴那了,结果他爬 起来,把看守揍趴那了。当时几个武警,治了好久才把他治住,几个人没想到他力气这么 大。建明案情迅速升级,很快就被捕了。   “这件事先放放,人家都烦了,我一个小姑娘家咋光办这事呀,说出去多不好听。我说 都是我同学,人家问我了,你同学咋都这么坏呀,意思是我就没接触好同学。”潘蓉有些委 屈了。   “都是我不好。”陈锋说。   潘蓉笑了:“你其实是个乖孩子。” 这时看电影的人群一阵骚乱,一个人被押了出来。许多人也不看电影了,跟在后面看热 闹。陈锋他们也跟了过去,见一个二十七八岁的青年人,双手被反剪着。青年人头发很长, 个子很高,头低着。路过一盏路灯时,青年人被拽起长发,头仰了起来。灯光下那张脸很消 瘦,很有轮廓感,嘴唇很肿,陈锋隐隐约约觉得在哪里见过。厂门口停辆偏三轮,青年人被 塞进车斗里,摩托车喷着黑烟走了。   “这是俺厂的,叫许援朝,还是下午打架那事。”臭六说。   陈锋突然想起一个人,小红袍,这个青年很象小红袍,就是年龄大了些。   “他有没有一个弟弟?”陈锋问。   “没有,有两个妹妹。”臭六的同伙说。   “怎么会长的这么象。”陈锋自言自语。   “你在说啥。”大毛问。   “没啥。”   臭六掏出烟叫大家吸,说厂里有个工人叫大头,三十多岁,老婆被他打跑了,是厂里有 名的滚刀肉。大头经常调戏妇女,打架斗殴,被多次拘留,还被劳动教养过。今天中午头他 又调戏许援朝的老婆了,许援朝的老婆长的很漂亮,是厂里一枝花,大头多次扬言要把她搞 倒手里。因为厂里停电,大家都抽空回家看看。在楼梯过道里,大头从后面搂住了许援朝老 婆,一阵乱摸。这情形正好被许援朝撞上,两个人扭打起来。许援朝打不过大头,就跑回家 拿家伙,他是拿着擀面杖跑出来的,一砸没砸住,被大头劈手夺过,将许援朝打翻在地。   “不过奇怪了,许援朝挨打了,门牙还被打掉四颗,怎么不抓大头,倒把许援朝抓走 了。”臭六说。   “人家有人吧。”大毛说。   “有个屁人,这次厂里人都说,大头这次要被逮捕了,许多人受不了他的气,今天下午 好多人联名给派出所写信了,据说列了他一百多条罪状。”   “那还真奇怪了。”陈锋说。   几个人又去看电影,结果很快就散场了。分手时臭六说明天晚上有好片子,《山本五十 六》,问陈锋他们来不来。这个片子陈锋看过,但还想看,就答应明天见。      从工厂出来,陈锋和大毛慢吞吞往家走,拐过两条街,见一辆摩托风驰电掣驶了过来, 上面坐着三个小青年,两个光头。到了陈锋他们跟前,一声刺耳的急刹车,摩托停住了。原 来是闻天海他们。   “去哪了你们?”闻天海捏着把大声问。   “呵呵,看电影了。”陈锋和大毛走到了路边。   “喝馄饨你们去不去?”   “算了,不去了。”陈锋打了个哈欠。   “你没和那小妞在一起?”   “没。”   “呵呵,抽根烟说会话。”闻天海他们下来了,一个光头把摩托朝边上推了推。   几个人蹲在马路牙子上,开始吞云吐雾。   “大毛,红旗你知道吧?好象过去你俩是同学。”闻天海说。   “知道啊,仝红旗,他怎么了?”   “他出事了,昨天被逮走的。半年前刘家堡的那件抢劫杀人案原来是他干的,这家伙没 前科,平常也不孬,真看不出来,一下就杀三个。”   “我就佩服他这种人,不吭不哈,净干大事。”大毛感叹着。   “佩服个吊呀,等你佩服他的时候他就完了。”闻天海说,“我就不做这种人,什么抢 银行呀,抢劫杀人呀,你再英雄,别人也不知道,你根本就不能炫耀。要干就干那种能炫耀 的,杀了人也能炫耀的,你耀武扬威走在大街上,那多神气!”   “你说的这是做梦吧。”大毛说。   闻天海确实是在做梦,连闻天海自己也没想到,许多年后,到了九十年代,他做到了这 一点。      第二天晚上陈锋和大毛又去了机械厂,去的早,电影还没开演。臭六几个站在厂门口, 吊儿郎当在抽烟。看见陈锋他们过来,臭六他们很高兴。大家站在厂门口说起了话,主要说 电影之类,有人提到了几年前的加里森敢死队,大家都说那电视好看。   “那时侯有些抢劫的,报纸上都说是看了加里森敢死队的原因。”臭六说。   “净瞎扯,古代照样抢劫,照样杀人,那他们看啥了?”陈锋说。   “可能他们看书。”大毛说。   “有几个认字的?”   “哈哈,管他们那干啥,”臭六说,“锋哥,俺厂有个小妞,长的不错,你要不要,你 要要我给你介绍一下。”   “你说是婵娟那妞吧?我知道她,前一阵她不是跟着清真寺那一片的老虎吗?”大毛 说。   “锋哥只要看上了,老虎会敢吭声?借他个胆。”   陈锋不感兴趣,陈锋不知道怎么会惦记着昨天被抓走那个许援朝。   “那个许援朝原来在哪住的?”他问。   “他呀,哈哈,锋哥,好象十年前搬过来的。你猜猜他为啥被抓走的?昨天你们走后我 们就知道了。他不是挨打了吗,越想越生气,电影开演的时候,他拿把用钢尺打成的尖刀, 摸到了大头家,大头和两个社会上的兄弟正喝酒,许援朝进去,一刀捅到大头肚子上。大头 被两个兄弟抬着去医院,报案了。”   “许援朝这家伙平时不惹事的,看不出来。”臭六伙计说。   “看不出来的事情多了。”大毛说。   “走,去看看开演没。”陈锋说。      几天以后,陈锋父母对他说起叫他当兵的事,陈锋想了想,同意了。这几天陈锋一直没 去找潘蓉,潘蓉也没有消息。潘蓉知道他家,有次陈锋和潘蓉散步,走到陈锋的楼下,陈锋 说我就住这里,并指了指自家窗口。陈锋心里面其实经常冒出潘蓉的影子,他其实盼望潘蓉 来找他。有时候陈锋就显得失魂落魄的,干什么都烦。   这天他去学校拿高中毕业证,母亲已经托了关系了,学校答应给他开毕业证。为当兵做 准备的。进校门时几个老师站在传达室,见是这个孬孩,就问他来干什么,陈锋说拿毕业 证,马校长叫我来的。老师放他进去了,背后指指点点,说这个孬孩长大肯定是吃枪子的 料。   拿完毕业证出来,陈锋没地方去,就在大街上闲逛。走到一家商店门口,迎面碰上几个 人,陈锋看着面熟,但叫不上名字。那几个人站住了,打了招呼,其中一个问他见没见到刘 七。陈锋说前一阵见了,那个人便叫他给刘七捎个信,陈锋没想到居然是许援朝捎出来的 信。      原来这个人刚放出来,和许援朝一个号。许援朝在里面比较受欺负,他觉得许援朝老 实,就经常护着他。许援朝很感激,什么事都爱给他说。许援朝说他是冤枉的,他根本没用 刀捅大头,是大头陷害他,大头自身难保,就陷害他了。公安后来去他家搜查,居然搜出了 那把钢尺打成的刀子,他是有口说不清了。   “他说只有一个人可以救他,那就是小红袍。”这个人说着给陈锋让烟。   “他和小红袍……”   “他是小红袍的哥哥,日,我没想到我居然有幸和他的哥哥关到了一个号。” 这天陈锋去了潘蓉家,潘蓉家是一座小楼,三层小楼,庭院深深,有长长的葡萄架,还有其 他果树,石板路两旁是草坪。院门口有军人把守,持枪而立,一脸肃穆。   潘蓉的父母都在一楼的客厅里,客厅宽大而整洁。她的父亲很年迈了,满头白发。陈锋 起初以为是她爷爷。她的母亲看起来还年轻,打扮也比较入时。潘蓉的父亲穿一身军装,看 得出来身子骨还硬朗,他戴着老花镜,坐在靠窗的藤椅上,在看一张报纸。陈锋进来时,他 从老花镜上方看了眼陈锋,没有说话。潘蓉说爸,这是我同学!他又看了一眼,还是没有说 话。潘蓉的母亲把陈锋上下打量着,有个好象勤务兵样的人走进来,在茶几上倒了茶,端了 盘瓜子,又退了出去。   陈锋很拘谨,头低着,站在那里,潘蓉说了几声,他才坐下。这是一排沙发,上面罩着 针织品,松软而舒适。   潘蓉叫他来,他本来是不想来的,可潘蓉生气了。远远的看见院子,潘蓉一指,就在那 里,陈锋的腿顿时就象灌了铅。这个地方过去陈锋路过过,听别人讲叫将军楼,那时侯陈锋 对这里就有种高山仰止的感觉,这里面充满了神秘感,小楼静静的立在院子里,俯瞰着纭纭 众生。这辈子陈锋都没想到自己会来这里,坐下来时,陈锋的大脑一片空白。   潘蓉的母亲把腾椅扯到陈锋对面,问了几句话了,陈锋才感觉到,答非所问的哦哦了 着。   “你父母是哪里的?”潘蓉母亲又问。   这次陈锋听清了,头依旧低着,如实做了回答。   “哦,挺不错,还是知识分子。现在知识分子吃香啊,你在家是老几?”   “老二,还有个哥哥,现在在北京上大学。”   “长的挺俊的,你和潘蓉是同学?”   陈锋犹豫了一下,说不是。   潘蓉这时换了身衣服过来了,坐在陈锋边上。   “小蓉,你怎么骗妈妈爸爸。”母亲的脸色依旧和蔼。   “他过去是我同学的。”潘蓉心里很生气,陈锋有时候笨的连个瞎话也不会说。   “现在呢?”   潘蓉正考虑怎么回答,陈锋说了:“阿姨,我现在在家闲着。”   母亲站了起来:“小蓉,以后乱七八糟的人不要领回来啊,咱们是有身份人家。”   陈锋也站了起来,低着头说,我走了,也不看潘蓉,就朝门外走去。   “没有礼貌。”陈锋听到潘蓉母亲说。   “陈锋!”潘蓉喊一声。   陈锋已经出来了,他没见潘蓉赶出来,他想也许她母亲不叫他出来了。门口当兵的笔挺 的站着,陈锋和他擦肩而过。      晚上陈锋在家门口的马路边站着,叼根烟卷。行人不多,从他跟前慢悠悠走过。他看见 刘蛮子几个走了过来,他不想理他们,把脸背了过去。刘蛮子几个本来是大声说笑的,从陈 锋跟前过去时,都没了声响。和刘蛮子一起的那几个陈锋认识,都是家门口的小混子,据说 跳舞跳的不错,经常去舞厅勾搭小姑娘。   抽完一枝烟,陈锋蹲了下来。百无聊赖的他不知道去哪里。这时有人从后面拍了他一 下,转过去一看,是大毛。大毛梳背头,头油抹的雪亮。大毛也穿一身军,白边布鞋。   “在这干啥?”大毛给陈锋让烟。   “没事。”陈锋不抽。   “机械厂今天演露天电影,咱俩去看看吧。”   “去呗。”   机械厂不近,两个人是走着去的。现在大街上看不见几十个几十个的团伙游荡了,大毛 说“8。16”以后,夜不闭户。陈锋知道他是在夸张,但情况确实和原来完全不一样了。   到了机械厂,电影早就开演了,黑压压都是人。前面是坐板凳的,后面都是站立着。两 个人看不见,就爬到了树上。电影陈锋看过,但记不清什么名字,问大毛,大毛也说不上 来。看了一会,两个人下来了,站在树下抽烟。   “‘8。16’你怎么漏网了?”陈锋说。   “啥是漏网啊,我干的那些事和你们比起来都不叫坏事,现在在公安的眼里,马建立都 比我坏十倍。还真是那句话,长江后浪推前浪。”   这时有两个打扮扎眼的小姑娘,在陈锋他们面前来回走了两趟,并不时朝他们瞅一眼。   “哈哈,那俩小妞在吊膀。”大毛说。   “管她们呢。”陈锋对这没兴趣。   “估计是看上你了,这么帅,这么挺拔,又看上去这么坏。”   “没球意思。”陈锋蹲了下来。   “我去逗逗她们,你等我。”   大毛过去了,很快就和两个姑娘说到了一起。他们说的很热乎,并不时朝陈锋看一眼。 一会大毛就过来了,满脸兴奋。   “我过去就搞定了,就是太丑,不过有个身材不错。我以为她们是看上你了,结果她们 是在发骚,哈哈,陈锋,帮老哥个忙,咱俩一个人领一个,到前面树林里快活快活。”   “你自己去吧,我等你。”   “你咋那么笨呀,我自己去另外一个女的会愿意?再说不两个一起领,我看上那个也不 好意思跟我走。”   “那好吧。”陈锋自己先朝小树林走去。   大毛领着两个女的走过来,对陈锋指了指,一个女的就过去了。大毛领着另一个女的钻 进了小树林。   “咱去这边吧。”这个女孩说。   月光下,这个女孩长的肥兜兜的,陈锋觉得她的脸很象一个人,想了半天想起来了,猪 头小队长,一部抗日片子里的日本人。   陈锋跟她进去了,外面看不见时,两个人站住了。   “你喜欢我不喜欢?”女孩问。   “……喜欢吧。”   陈锋实在不忍心伤她的自尊,只好硬着头皮这么说。他掏出一根烟,刚点着,女孩把烟 抓了过去,猛抽一口,然后缓缓的把烟雾喷在陈锋脸上。   “我也喜欢你!”女孩把烟放到边上的一棵树叉上,两只手就来搂抱陈锋。   “你真好看!”女孩说。   陈锋赶忙缩到了一边,把树叉上烟拿起来,朝外就走。   “你啥意思你!”女孩不高兴了。   “我看电影去。”   陈锋回到原来呆的地方,刚站了一会,大毛匆匆过来了,表情有些气急败坏。   “你咋回事啊?”大毛说,“我刚下手,上衣都给她撩开了,裤子也给她脱了一半,那 个胖妞就来找我们了,你啥几把人呀你!”   “我咋知道她会去找你们。”   “你就不会坚持一会?你几把坏我多大的好事啊!”   看大毛那没魂的样子,陈锋也有些过意不去,不再说话。   这时几个小青年从那边走过来,啪嗒啪嗒打着火机直照人。到了他们跟前,一个大块头 又照,被大毛一推,大块头闪了个趔趄。几个人愤怒了,将两人围了。大块头又把火机打 着,放到了大毛脸前。这次大毛没推,他已经清醒过来,清醒过来后就有些胆怯。   “这么狂,哪的你们是?”大块头又照陈锋。   “对不起啊,刚才是我错了。”大毛脸上堆起了笑。   “废几把话,说声错就完了?”   陈锋被照时,用手挡了一下,这时他也说了句对不起。   “我问你们是哪的!”大块头不耐烦了。   大毛如实说了,并掏出烟给他们让。一来是对方人多,二来是他知道陈锋现在不敢惹 事。   “我问你们一个人,就在你们那里住,你们要认识,我今天就放过你们。”大块头把烟 点燃了。   “你问吧,那一片我们都认识。”大毛觉得那一片有名的除了陈锋,还能有谁,大毛底 气就上来了。   “说出来把你俩吓死,陈锋你们知道不知道?”   大毛差点笑了。陈锋也差点笑,借着微光,他仔细看了看大块头,很陌生一张面孔。   “你见过陈锋没?”大毛说。   “废话!”   “那你再看看他是谁?”大毛朝边上一闪,让出了陈锋。陈锋本来是站在他侧后部的。   大块头听大毛这么说,心里有些犯嘀咕,他把火机重新打着,在陈锋脸上照了片刻,突 然他把火机一丢,朝自己脸上猛拍了一巴掌。   “我真他妈浑,锋哥,真对不起啊!我见过你两次,你可能记不住我了,今天真不是有 意的啊,锋哥,我哥你认识,就是跟着刘七的臭五。”   其他几个人都吃了一惊,有的慌忙掏烟,有的想走路。   陈锋嘿嘿一笑:“没事没事,你们去玩吧。”   大块头一抱拳:“锋哥,啥时候有用得着小弟的地方你说一声,小弟赴汤蹈火,在所不 辞!对了锋哥,小弟叫臭六,你记着小弟啊!” 陈锋和小红袍是仇人,但陈锋还是把事情告诉了闻天海。闻天海和刘七说起这事,刘七勃 然大怒,捋胳膊就要去修理大头,闻天海制止了他。   “你敢要他的命不敢?”闻天海眯缝着眼看着他。   “要他的命我不是不想混了。”刘七把嘴里的烟噗的一口吐到地上。   “那就别去,大头这货我听说过,有名的死猪不怕烫,你要不准备要他的命,去了也是 把他打一顿,啥事也办不成。现在关键是叫他承认那一刀不是许援朝扎的。除非小红袍,就 是奔他的命去的,才能把事情办了。”   “那等小红袍有消息再说吧。”   “咱们去许援朝家看看吧,看看有需要啥帮忙的没有。过去还真不知道小红袍有这个哥 哥,昨天问了好多人,才知道许援朝是他亲哥哥,十年前他妈和他爸离婚,他妈带走了哥哥 和姐姐,小红袍和弟弟跟着他爸爸。”   “去看看吧,买点东西算了,反正咱也帮不上啥忙,对了,他哥哥拘留在哪个分局?”   “我不知道,应该是他们那一片吧,又不是大案,还要换地方关押。”   “那晚上咱俩去一趟,拘留所所长我认识,叫他关照一下,要不许援朝在里面受欺 负。”      闻天海和刘七五六个提着东西,去了机械厂。臭五跟着去的,臭五家在机械厂里,臭五 多年不回家了,他不认识许援朝,但他认识许多厂里的人。厂里人见他打听许援朝家,都觉 得有事了。臭五也是孬的有名,臭五带来的这几个人一看也不是省油的灯。厂里人见他们手 里提着礼品,都觉得有戏看了。他们不明白许援朝看起来这么老实,怎么会认识这一类人。   许援朝家大门紧锁,敲敲门没人应。这属于那种筒子楼,走廊里堆满了杂物。邻居一个 老婆婆,告诉他们说他家没人,闻天海刘七他们就把东西放到老婆婆那里,托她捎过去。   几个人走了,几个人走时,一双眼睛在窗户里看着他们。   这个人是大头。他因为受伤,一直没上班。他其实伤也好差不多了,但他不想去上班, 拎杆气枪在在一个平房顶上打麻雀。他一个哥们慌慌张张爬了上来,告诉他臭五回来了,领 一帮人去了许援朝家,手里还提着礼物。大头听了脸阴下来,把气枪丢给这个哥们,顺着树 出溜下了房,径直回家了。他把房门开着,身边放一把菜刀,一根通条。后来他听到窗户外 面有人说话,就过去看,见是臭五他们往厂外走,松了口气。   这时他的那个哥们也过来了,把气枪给他挂墙上,坐到床上抽烟。   “许援朝咋会跟臭五认识的?”这个哥们说。   “不知道,我也觉得稀罕。”   “那你以后可要留个心了,臭五据说是跟着一个叫刘七的,刘七很有名。”   “啥几把刘七,我他妈谁也不怕!妈现在是许援朝扎我一刀,他们还能咋了?”   “嘿嘿,你也真能下的去手,要我自己扎自己,我可不行。”   “我他妈啥手下不去!你几把还在那坐着干啥,你不是说柳红梅要找我谈谈吗,你去把 她喊来吧,我现在跟她谈。”   “柳红梅还在上班。”   “啥上班不上班,要谈现在谈,要不谈去球!”   柳红梅是许援朝的爱人,她不相信许援朝会用刀捅人,果然她去探视许援朝时,许援朝 说他冤枉,肯定是大头自己扎自己一刀,那家伙啥事干不出来。柳红梅想来想去,就想求求 大头了,她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丈夫被判刑。   柳红梅来了,大头叫那个哥们出去,哥们离开后,大头把房门锁好,又去关窗户。柳红 梅有些紧张,问他想干什么,大头说不想叫别人听见,妈咱厂里人都是碎嘴子。柳红梅站在 那里,大头走过来,将铁丝上凉的毛巾拿下来,擦一把脸,突然就把柳红梅拦腰抱住了。大 头身高体壮,柳红梅哪里是他的对手,她嘴里被塞了毛巾,被大头按到床上,三下五去二扒 光了衣服,被强暴了。   完事后大头下了床,下半身裸露着,点根烟,喷出了一大口。   柳红梅双目呆滞,用床单捂着身子,用力咬着嘴唇,泪流满面。   “你去告我吧,我光棍一个,啥也不怕!”大头一脸狞笑,“不过这样一来你就完了, 名声就臭了,许援朝也不会要你了。”   柳红梅哭出了声,嘴角有血淌下来。   “你要不告我,咱们大家都好,许援朝就可以回来。现在是严打时期,你也知道,那一 刀判他个十年应该没问题。实话告诉你,那一刀是我自己捅的,我可以去给公安说明真相。 不过你得好好陪我半个月,每天晚上我都去你那里,等我说明真相,我可能就要进去了,你 要好好补偿补偿。”   “那援朝回来后你不能再纠缠我。”柳红梅豁出去了,反正身子已经脏了,再脏几天也 无所谓了。   “说到做到。”   大头把烟蒂弹到墙根,又扑了上去。      半个月很快过去了,柳红梅一天在墙上刻一道印子,即记载了时间,也记载了耻辱。   这天柳红梅对大头说,时间到了,你该奉行诺言了。大头哈哈笑了起来,什么诺言?我 他妈说话就是放屁,你居然信我的话,哈哈!当时柳红梅就和大头撕打起来,柳红梅大声咆 哮着,说我跟你拼了!大头轻而易举的将她拧住,身子扳过来,将她的嘴捂住,将她肚子朝 桌子角上用力一撞,柳红梅身子就软了。大头怕邻居听见,用毛巾将她勒了嘴,两只手在后 面拽着毛巾,将她的头朝墙上用力撞了两下,看她休克了,就放到床上,又将她奸污了。   柳红梅醒来时,大头已经离去,柳红梅伏在被子上痛哭了一场。她整理好衣服,用毛巾 擦去脸上的泪水和血迹,毅然去派出所报案了。   当时是晚上,派出所没人,一个治安员喝的醉醺醺坐在亮灯那个办公室。柳红梅说我报 案,治安员挥挥手,说都去出现场了,你明天再来。柳红梅屈辱的不得了,可又一时张不开 口,就又哭了起来。等她稳住情绪,那个治安员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柳红梅走出来时,街道上阑无人迹,她就在派出所门口徘徊着。半个小时以后,她改变 了主意,回家了。回到家里后,她呆呆的在黑暗中站了一会,来到门口,拿起案板上的菜刀 朝手腕割去,锋利的菜刀将她的手腕割开了,她感到一股热乎乎的东西朝脸上喷来。      就在这天午夜,小红袍英俊的身影在这个城市出现了。   起风了,小红袍长发拂起,衣袂飘飘。 小红袍回来后没有露面,也没有去找社会上的朋友,他认为他们“8。16”基本上都进 去了。这次声势浩大的严打,据小道消息传闻,一些赫赫有名的高干子弟也在劫难逃,这让 小红袍为自己的侥幸逃脱捏了把汗。他潜藏在女朋友肖晓提供的一个地方,这个地方是工厂 区,肖晓的一个好姐妹住在这里。这个姐妹找了个部队军官,结婚快一年了,这次去部队探 亲,在单位请了长假,大概要春节以后才能回来了。小红袍在外地时,肖晓陪伴了他一段日 子,“8,16”过后,肖晓先回来了,肖晓毕竟还有工作。好姐妹走时,是她把她送上的火 车,临别时好姐妹把钥匙拿出来,递给了肖晓。好姐妹知道肖晓找了个叱咤江湖的男友,一 边为她心疼的落泪,一边又帮助着她。肖晓回来时,因为追查小红袍的下落,肖晓被关了七 天,是好姐妹上下打点左右托人才把她放了出来。肖晓被审讯时翻来覆去就一句话,我心情 不好,一个人去旅游了,北京承德山海关。那里她比较熟,和小红袍刚恋爱时去过那些地 方,许多景点倒背如流。她说她住的都是一些没有名字的小旅社,如果他们不相信,她可以 带他们去调查落实。当时有公安想去,因为经费问题,也因为有人认为不值得一查,就没有 被批准。   小红袍回来的第二天就悄悄到了肖晓工作的车间外面,在厂门口门卫问他找谁,他说了 个人。这个人他根本不认识,是肖晓叫他这样说的。肖晓给了他许多工厂人的名字,他随口 就说一个。肖晓正在开车床,听到窗户外面有人咳嗽,抬头一看,心情就激动了。她找来工 友替换她,说小便,马上回来。她给了小红袍一串钥匙。肖晓好姐妹那里小红袍过去去过, 彬彬有礼的小红袍叫好姐妹怎么也没法把他和令社会上人谈之色变的那个小红袍联系在一 起,好姐妹突然明白肖晓为什么这么爱他了。   小红袍足不出户,日常用品全靠肖晓买些回来。肖晓一次不买多,把东西隐藏的很好, 邻居们以为她是来照看房子。   时间一晃到了十一月下旬,他已经清楚外面的情况了,肖晓多方打听了。现在风头基本 过去了,令他意外的是闻天海刘七他们都没进去,他还听说了陈锋去当兵的消息。闻天海他 们送的陈锋,车站上送别人很多,许多人哭着。陈锋的母亲也去送陈锋了,火车开动时跟着 火车跑了好远。闻天海说趴在窗口的陈锋好象这时有了泪花。起先陈锋一直是豪迈的笑的。   “你的死对头潘云飞这次也没事,据说退捕送劳教了,他的案子可不小,别人都说按这 次声势最少判无期的。”肖晓说。   “中国的事情就是这样,如果你被最高层注意到了,你就完了,可潘云飞根本轮不到他 们注意,也许许多人都象他一样,逢凶化吉了吧。”小红袍说。   “他以后还会跟你斗下去的。”   “呵呵,晓晓,不说这个了,我今天再给你做一个你最爱吃的干煸小嫩鸡。”   小红袍做菜很好吃,肖晓和他在一起都是小红袍做的菜。小红袍做饭时两个人很快乐, 肖晓从后面搂着他,一会亲他一下。小红袍说别调皮了,你去那边看电视吧。客厅有座12寸 黑白电视机,在当时还是稀罕物。肖晓说我就不去看,我就在这里调皮。小红袍说你再调皮 我就找别的女的了。肖晓咯咯笑起来,肖晓说别的都不放心你,就这点放心,你个大笨蛋, 你去找呀你去找呀!   吃饭时肖晓告诉小红袍,闻天海和刘七好象还有什么事情要说,吞吞吐吐的,后来说当 面告诉你。小红袍说明天我去找他们。肖晓说出门要当心,小红袍说知道了宝贝。      小红袍知道了哥哥被陷害的消息,并知道了嫂子曾经自杀过,血水从门底下流出来,被 邻居发现了。   当时天阴着,北风呼啸,有零星的雪花打在脸上。小红袍和闻天海刘七站在一条胡同 口,小红袍长发飘动,一双眼看着乱云飞渡的天空,好久没有说话。   “找大头吧,咱一块去!”刘七说。   闻天海没说话,闻天海蹲下来抽烟了,点了十几根火柴,才把烟点着。   小红袍拿出一根烟,挡在衣服里,用火机点燃了。他抽了一大口,没有吐,全咽进了肚 里。   “我自己去。”小红袍说。   “去了要下狠手,逼着大头承认,你哥哥才有救。”闻天海说。   “我知道。”小红袍说。      小红袍是傍晚时分去的机械厂,雪花下的很大了,小红袍穿了件风衣,衣零高高竖起, 他用一只手握着,手上戴着雪白的手套。他身上插了两把新疆英吉沙出产的双刃匕首,匕首 是他在外地时买的,当时没开刃。回去后小红袍开了刃,匕首的寒光扑扑射了出来,小红袍 不禁叹道,好刀!   他先去找了嫂子,他问了两个打伞的厂里人,知道了哥哥的住址。小红袍自从母亲改嫁 后,再没去过母亲那里,许援朝改了姓,但还偷偷回家看望。许援朝和弟弟感情很深,经常 带些吃的东西回来,比如糖果呀,桂皮呀,都是当时小孩子喜欢吃的。继父家生活条件相对 好一些,小红袍一直认为母亲是冲着这去的。许多年以后,许援朝结婚,和媳妇一起回来的 次数就多了。许援朝已经单独住了。但小红袍那时已经经常不在家了,哥哥知道小红袍已经 学坏了,很悲伤。有天正好小红袍回来,碰上了哥哥和嫂子,哥哥叫他去,他坚决不去,因 为母亲也住在那个楼。他恨母亲,是母亲抛弃了父亲,母亲早就和机械厂一个人好上了,后 来母亲也调到了机械厂。   “你心里没一点母亲!”哥哥说。   “我心里当然有她,要不是她,我决不放过那个人!”   过道里很暗,远远的尽头有盏被油烟罩满的灯昏黄的亮着。到了哥哥家门口,小红袍将 衣服上的雪抖了抖,正要敲门,突然里面传出了哭声。小红袍侧耳细听了一会,根根头发竖 了起来。   原来是嫂子的母亲来了,嫂子哭诉了她被大头凌辱的一幕幕经过。嫂子哭诉的声音很 低,很混乱,但小红袍听了个真真切切。   小红袍一直为嫂子保守了这个秘密,一直到九二年也是雪花满天的冬季,小红袍枪战身 亡。   小红袍悄悄从走廊里退了出来,他浑身噪热。楼门口的雪花飘飘洒洒,他站了一会,有 两个孩子在玩雪,他走了过去。他说小朋友,大头家在哪里住?孩子很热心,详细的告诉了 他。他拍拍其中一个孩子的脑袋,说真乖。   风雪中,小红袍裹紧风衣,转过了身,眉目间瞬间布满了杀气。 几个孩子看见一股旋风跟在小红袍后面,雪花自下而上的旋起来,旋风散了,小红袍也 消失了。   孩子们继续玩起了雪,孩子们不知道这个看起来面孔和蔼的人在这个飞雪之夜制造了一 起轰动全城的血腥事件。      大头的尸体是第二天下午被发现的。大头上午没上班,大头经常矿工,车间人也没在 意。下午他过去劳教的一个狱友来找他,这个狱友和他过从密切,有他房间的钥匙。狱友是 直接打开房门的,一股血腥之气扑面而来,狱友惊呆了。他平生从没见过这么恐怖的场面, 墙壁上鲜血四处喷溅,地面粘稠,血肉模糊的大头倒在房屋的中间,大头的身体好象缺了些 什么,等到狱友看到墙角那个东西时,大叫一声。   公安人员很快到来了,现场有明显的搏斗痕迹,门后丢着一把锋利的消防斧,上面血迹 斑斑。后经证实,这把消防斧是大头私藏的,一直放在枕头底下,厂里人来他家,多次看到 他在把玩这把消防斧。经勘察,大头的头颅是被利斧一挥,飞到墙角的。现场提取了两种血 迹,凶手显然也负了伤。邻居反映,晚上九点多的时候,曾听到大头屋里传出喊叫,并有扑 通扑通的声音。因为大头家经常聚集狐朋狗友,多次在屋里喝醉了闹事,邻居也没在意。大 头是住在一楼,很快公安就发现,从大头家一直到走廊门口的血迹被擦拭了,一把拖把丢在 雪地里,里面浸满了凝固的血迹。道路上的血显然是被雪花覆盖了,后来又被行人践踏,但 能发现暗红的颜色,一直通到了厂外。询问门卫,门卫那个时间正在打牌,没有看见。   身首分离的案件很少见,没两天就轰动了全城。   案发地点是李所长辖区,此时李所长已经是一把手了,市局分局抽调了精干力量组成了 专案组,李所长感到压力很大。   起先线索不明朗,目击证人只有几个孩子,孩子们也没有特别看清他的脸,他的脸被风 衣领子遮去了一半。有个孩子说凶手的那双眼睛很好看,特别的好看。   后来经过专案组周密排查,锁定了几个嫌疑人,小红袍疑点最大。因为这些嫌疑人里, 只有小红袍长相英俊。   专案组对小红袍开始实施抓捕,大家清楚这是块硬骨头,小红袍在公安部门是挂了号的 名人,多次犯下了大案,屡抓不获。专案组兵分几路,南下北上,市区这路则对小红袍有可 能接触的人实施了突击。一夜间抓了二十几号人,有个人交代说听刘七说案发前小红袍去过 他那里,当时闻天海也在。   闻天海刘七在逃。他们第二天就得到了消息,机械厂大头被杀,消防斧把头给砍下来 了。他们一边直骂想不到,一边就收拾东西潜逃了。他们怕被牵连,这么大的案子,肯定要 被牵连。   潜逃时闻天海多了个心眼,本来刘七是要和他一起的,刘七家一个远房亲戚在福建东 明,刘七提议两人去那里。闻天海想这么大案子,公安肯定要排查亲戚的,但他没点破。他 问刘七要了地址,说一个礼拜后赶过去和他回合,自己要先去河北保定一趟,有件事情要 办。两个人找了霍家委,问他借了一笔钱,然后去了车站。买了两张票,一张去福建的,一 张去河北,闻天海先把刘七送上了车,然后出站,又买了张去上海的车票。   一个礼拜后,刘七在福建被抓捕归案,就地就突审了。刘七交代了事发前和小红袍接触 的经过,但小红袍的去向他确实不知道。刘七还交代说闻天海去保定了,马上就要过来,也 许闻天海还知道一些情况。公安开始布控,但闻天海没有露面。又过了一个礼拜,专案组请 求当地警方给予配合,然后撤离。   刘七被押回,丢进了拘留所。   小红袍的女友也被拘留了,确定小红袍是重大嫌疑人那天起就被拘留了,她坚不吐实, 说她至少有半年没有见过小红袍了。      这天晚上,李所长和几个同事排查过后,在一家小酒馆吃饭。当时广东人已经来这里开 馆子了,他们是率先开馆子的一批人。馆子都不大,但生意不错,这边人很快就接受了他们 那种清淡的口味。   李所长他们要了排骨,要了肥肠,还要了两盘素菜。   “你说小红袍会去哪里?”同事说。   “吃饭不说工作的事,喝酒。”李所长举起了酒杯。   边上有桌人在说二王的事,讲的津津有味,说他们要不是这次被击毙,公安还不敢穿警 服的。   李所长几个都穿着警服,听这话都把眼斜过去,那桌人吐吐舌头,不再说这个话题。   “他妈的现在人思想咋都这么坏。”李所长说。   “欠修理他们是。”同事说。   李所长朝里面看看,无意间看见一桌熟人。是白杰和法院的几个人,几个人坐在最里面 的一张桌子上,显然喝醉了,眼睛发直,举止生硬。李所长平时不怎么爱理他们,白杰和法 院那个红脸膛的人都爱在外面找女人,红脸膛还被处分过。李所长本来是面朝里的,因不想 和他们打招呼,就和同事换了位。   “赶紧喝,赶紧吃,然后咱们走。”李所长说,然后喊服务员结帐。   快结束时,最里面传来了怒骂声。几个人回头看去,白杰和红脸膛准备动手了。   “走吧咱。”李所长站了起来。   几个人都不朝里面看,走到门口时,里面传来了两声震耳的枪声。饭店里一下子就乱 了,有的人朝外跑。   李所长几个分开人群,迅速将白杰他们控制了。红脸膛的枪被李所长下了,枪管发热。   白杰和红脸膛扭打时红脸膛掏出了手枪,顶到了白杰眉心。白杰酒醒了一半,神色大 变。枪声响起了,红脸膛枪口一抬,天花板被打出了两个黑洞。   事后查明,两个人是争风吃醋,因为在公交车上当售票员的小莹。小莹因为潘云飞那 事,被白杰缠上了,白杰是小白脸,风流倜傥,嘴又会说,两个人很快就好上了。不公开的 场合,白杰经常带着小莹去吃饭,就这样小莹认识了红脸膛。红脸膛第一面就看上小莹了, 红脸膛也是高手,不知怎么的,小莹就对他投怀送抱了。后来白杰知道,两个人打了一架, 这次是朋友说合坐到了一起。但话不投机,又因为酒精的作用,说着说着就翻脸了。      “这几个家伙是败类,迟早还会出事的。”后来李所长听说没怎么处理他们,心里很生 气。      一个月后闻天海归案,闻天海的归案完全是巧合。闻天海在上海躲了一段,后来觉得上 海费用高,又搭车去无锡,整日住在小旅社里,很快钱就花完了。他想这么长时间了,家里 应该平静了,就搭车悄悄回了家乡。回来的当天就出事了。他身上只剩下几块钱,下车的时 候正是傍晚,出了车站,他七拐八拐,来到了一家小饭店。小饭店没有人,一张桌子倒着, 地上都是摔碎的东西,服务员正在打扫。闻天海也没在意,肚子实在太饿了,要了碗面吃。 刚吃了几口,几个公安冲进来,正好一个认识闻天海,知道他是专案组要抓的人,就把他按 翻在地。   事后闻天海直说自己背,原来那里刚才打架,老板去报案了。 小红袍一消失就是两年多,没有任何音信。后来人们才知道,他在福建被关押了,一关 就是两年。他杀人潜逃到福建,在一家货运站当上了搬运工。小红袍没有手艺,溜街扒窃一 概不会,出逃时身上没钱了,只好出苦力。干了半个月他就出事了。自从小红袍到来,几个 身体粗壮的同行一直欺负他。小红袍身体单薄,几次休息时因为不给他们买烟,被他们按到 在地,一顿拳脚。   这天小红袍又挨打了,他擦去脸上的血水,说不要打我的脸,我恨别人打我的脸!一个 人上来,照他脸上又打了一捶。小红袍闪过,积郁多日的怒火爆发了。身边一个一米多长的 撬杠,他弯腰拣起,一棒将一个大汉打翻,两个人扑上来,被他又一棒,将其中一个打到了 墙上,一张脸被打塌了,另一个撒腿就跑,他三步并做两步赶上,只听喀嚓一声,这个人的 腿断了。这个人还在爬,他又是一棒,也不知打哪里了,这个人就不动了。转眼间放翻三 个,周围休息的工人惊呆了。撬杠上沾上了血,小红袍拖着撬杠就走,刚走出三五步,院区 里开来一辆偏三,几个公安坐在上面。小红袍扔了撬杠,转身就跑,偏三轮紧紧追赶,在仓 库里面几个人将小红袍按住了。   公安是因为另一起案子来的,碰巧了,小红袍持棒行凶。   小红袍因为伤害案被羁押了,小红袍说了个假名假籍贯,后来调查,当地说查无此人。 公安再审,小红袍说他记不清了,他三岁时就跟着舅舅出来了,后来舅舅不知怎么失踪了, 他就再没回过家,他是吃百家饭长大的。他说话的口音天南海北,公安也难辩真假。不久他 在当地被判了刑,这时严打风头已经过去了,许多犯人正在申请减刑,所以小红袍判的也不 重。小红袍安安生生在监狱里度过了两年,他每天掰着指头算刑期,刑期是从被抓那天开始 计算的。小红袍这边进了监狱,那边又抓捕他半年光景,因没一点线索,就松懈了。但因为 是恶性杀人案,永远都不会放过他,逢年过节,严打运动,大家都要为小红袍的案子忙活一 阵。      小红袍失踪三个月后,刘七和闻天海托关系被陆续放出。小红袍女友肖晓不久也被释放 了,小红袍的哥哥许援朝被判刑入狱,嫂子调离了机械厂,去了一家很小的没人知道她的单 位。大头的父母一直鸣冤,人们经常看到老两口身上挂着牌子,上面写满了字,站在公安局 门口。据说大头的尸体是被强行火化的,他父母提出的条件是不抓住凶手不能火化。大头的 哥哥在火化那天被治安拘留,妨碍公务。      闻天海出来的时候春节已经过去了,刘七是在家过的春节。闻天海从号里出来就直奔澡 堂,他要洗澡理发,用他们的话说是要去掉晦气。在澡堂里他意外的碰见了曹过。几年不 见,曹过又粗壮了,胸膛上纹了个十字架。曹过也是刚回来,他是越狱。他正在兴致勃勃的 给几个人讲越狱的经过。   曹过劳改的地方有两道大门,外面那道大门没有人把守,里面这道门则有站岗的武警。 曹过他们在里面是加工零件。里面的院子里停放着几辆扁三轮,狱警经常开着扁三轮出出进 进的。劳改的人里面有个人会修摩托,扁三轮有了故障,他经常领个帮手去修理。曹过看出 了端倪,经常给这个人买包烟,叫他以后修摩托时带上自己,他想学门手艺。后来摩托再有 故障,这个人就带上曹过去修理,几个月后,一些小毛病经曹过一摆弄,也手到病除了。   这天傍晚时分,那个人发高烧,而正好一辆摩托车又有了故障,曹过认为机会来了。院 里停着三辆摩托,他先把那两辆没故障的保养了一遍,然后检修那辆有故障的,摆弄了半个 小时,他骑上了这辆摩托,慢慢在院子里开起来。他是在试车,几次到了大门口。他没越过 警戒线,他和把门的武警还说了句话。后来他又慢慢开了过来,把门的武警不看他了,腰杆 笔挺,双目正视。就是这个时候他猛的把油门加到了最大,只听一声轰鸣,摩托车闯岗了。 武警还没愣过神,摩托车箭一般已经冲到了第二道门,枪响了,子弹呼啸而来。曹过已经拐 出了大门,上了道路。   警报拉响,几个狱警持枪冲过去发动摩托,可是怎么也发动不起来,原来曹过早做了手 脚,将线路剪了。   这边曹过风驰电掣驶出了市区,在一个村庄口上,他将摩托推到路边的沟里。这时天已 黑了下来,没有人看到这一切。村口有户人家,外面凉着衣服,曹过悄悄将衣服摘了,将自 己那身衣服卷了卷,放进两块砖头,沉进了边上的池塘。然后他上了公路,步行朝回走。走 出半里地,一辆拖拉机突突突从后面开过来,曹过伸手拦了。坐在拖拉机后槽箱里,曹过密 切的注视着公路,后来他看到有抓捕的公安飞速掠过的身影。拖拉机把他载回市区,他又步 行,大摇大摆去了火车站。他判断公安注意力在那辆摩托上,而摩托是朝郊外去的,根本想 不到他会返回来,所以车站此时没有一点危险。   他随着人流混进了站台,从窗口钻进了一辆准备开动的火车。正好碰上查票,他没票, 被乘务员拉进了餐车,整个餐车的卫生是他打扫的,到了下一站,他被扔了下来。   他劳改的这个城市离自己居住的城市很近,他被扔下的地方离家也就几十公里远了。他 不急着回家了,出了车站,他在这个小城里逛悠起来。他身上没有钞票,他想能不能搞点钞 票。他知道抓捕他的公安这个时候肯定有一路正朝他的家乡飞驰,看着月明星稀的夜空,他 笑了两声。   “我没搞到钱,碰上几对谈恋爱的,终于没敢下手。他妈的我走回来的,走走歇歇,路 上磨蹭了两天,我他妈都成要饭的了。回来时正好碰上高四儿,他看见我这身打扮,眼都直 了。高四儿也仁义,虽说原来没怎么交往,看我落难,给了我二百块钱。”   “那你以后准备咋办?”闻天海问。   “还能咋办?不回家就是了,靠他奶奶,在逃犯又不是我一个。”   “现在不太好搞钱了,‘8。16’以后,街上晃荡的人少了,所以你只要一晃荡,就很 显眼。”另一个说。   “我打算做生意了,劳改队也不是白进的,进去也跟上大学差不多。我在里面认识一 个,出事前他倒腾服装,也很来钱,我学了不少经验。”   “啥时候你跟吴少侯扯扯,他现在做生意做的不错。”闻天海说。   “他要不错我就去跟他借钱,现在做生意的手里都有俩钱。”   “我觉得还是没偷来的快。”闻天海把衣服脱光了,“我先进去泡会,他妈的我也是才 放回来。” 洗完澡,闻天海跟着曹过出了澡堂。曹过胡子拉碴的,也不刮,看起来已经小四十了, 其实他还不到三十。路上一些女人走过,曹过眼睛直直的,看了胸脯看屁股。闻天海觉得曹 过太没品位,啥样的女人都看,也许是牢里关久了。   曹过出事前有两个情妇,他指使闻天海去找,他在外面等着,结果一个情妇已经嫁人, 另一个搬家了。曹过很沮丧,一根接一根抽烟。   这是个类似于四合院的楼房结构,院子里很阴,很潮湿,两个人揣着袖子在这站了一 会。闻天海一直看一辆凤凰牌二六式自行车,这辆车很新,闻天海心说好几百块呢。闻天海 也是穷极了,他过去从没偷过自行车。又站了一会,闻天海把那辆车后面提起来,推走了。 曹过跟在后面。   推到另一片居民区,曹过在一边卡腰站着,闻天海拣来一块石头开始砸锁。不时有人路 过,看他们一眼。车锁一直砸不开,曹过对不远处坐着的一个老头说,爷们,借你家锤子使 使。老头居然真拿来了一把锤子,曹过接过来,一砸,锁开了。将锤子还给老头,曹过骑上 车带着闻天海走了。   在一条小路上,几个涂脂抹粉的女孩迎面走来。擦身而过时,有个女孩喊了闻天海一 声。闻天海蹦了下来,曹过也把自行车一拐,色眼看着她们。   闻天海和她们说了会话,凑过来悄悄对曹过说,那个穿红面袄的女孩咋样?曹过看着那 女孩,咽了口口水。那个女孩十七八岁,身材丰满。闻天海没有告诉曹过这个女孩断断续续 跟着狄爱国,狄爱国一直比较喜欢她,还为她打过一次群架。   “咱把她领走,一会你自己找机会吧。也算你出来我送给你的礼物,这几年你进去,我 也没去看你,不得劲。”闻天海说。   “那大哥谢谢你了。”   闻天海又过去,对这些女孩说请她们吃饭喝酒,几个女孩很高兴。女孩们本来也没事 干,就是瞎转的。   曹过推着车,一直没说话,跟着他们。这几个女孩也没理曹过,曹过那么大年纪了,她 们根本不想理他。那年月还没开放,年龄是个巨大的鸿沟。   走了半个小时,他们说说笑笑到了霍家委家。霍家委在家门口正蹲在那里和几个孩子抽 烟,见他们来,有些惊喜。霍家委单独住在后面这间屋子,父母他们住前间。屋子里很乱, 被子胡乱卷在床上,墙根堆了一排空酒瓶,地上满是烟头。   进了屋子,大家分头坐了,几个女孩坐床上,其他人或坐或蹲。曹过又讲了一下他越狱 的经过,大家听的佩服不已。后来霍家委领一个人出去买菜,不一会就提了猪头肉,牛肉, 烧鸡回来。扯出桌子,又从床底下扯出白酒,大家团团坐了。闻天海说前一阵借霍家委的钱 也没法还,先用自行车抵了。霍家委摆摆手说算了算了,咱们兄弟,还说这干啥,有钱就 还,没钱去球。   大家逼着几个女孩要把杯里的酒一口抽了,杯子太大,女孩都不愿意。曹过站了起来, 端着酒杯,说我比你们大这么多,我是大哥了,你们给大哥个面子,就抽这一杯,来,给大 哥碰了。女孩都不给他碰,又说了一遍,还是不给他碰,曹过颜面尽失,一口将酒抽了。   “他妈的看不起我!”曹过将杯子重重扣在了桌子上,“不喝了,妈没意思了!”   一个女孩穿着军袄,挨着闻天海坐,闻天海说你和大哥碰一杯,女孩说不碰,我不太会 喝酒。闻天海说不给面子了?女孩说你要这样逼我我就走了,说着站了起来。   “你妈比滚吧!”闻天海说。   女孩朝外就走,刚出了门,闻天海撵出来,揪着女孩头发痛打了一顿。大家都看着,其 他女孩慌张的喊着叫他们去劝开,他们都不去,也不许女孩们离坐。   穿军袄的女孩被打的满脸是血泪,又被闻天海揪着头发提了回来,朝座位上一按。女孩 哭哭啼啼,闻天海问她还敢走不敢了,女孩说不敢了。   “曹大哥,再和她们碰一次!”闻天海说。   曹过又举起了杯,这次女孩都和他碰了,将杯中酒强咽下去。   “我们喝多少你们喝多少!”闻天海说。   “天海哥,我真的不能喝。”穿红袄的说。   “你可以少喝,其他人不行,要不我一个不饶!”   霍家委没说话,霍家委也属于谈上哪个女孩就不再理别的女孩的男人。   穿军袄的女孩最先喝醉,有时她实在喝不下去了,闻天海揪着她头发往里灌。闻天海说 躺我怀里,不躺他妈的还打你,军袄就躺到了他怀里。其他几个女孩也喝醉了,就连穿红袄 的喝的少,也喝醉了。闻天海把怀里的军袄推一边,起身伏到霍家委耳边说了几句什么,霍 家委有些为难,他怕他女朋友过来,后来还是同意了。   霍家委先出来的,其他人都搀着女孩朝外走,屋里只留下了曹过和红袄女孩。   “妈比那个女孩原来不是跟着狄爱国吗?”霍家委说。   “曹过想干她,我劝不住。”闻天海说。   “那以后狄爱国要问起来,你可得给我做证,我不是故意提供地方的。”   “咱就说咱喝多了,啥也不知道,全推曹过身上。”   “妈比这个老流氓秉性不改,刚出来就风流。”   “别说他了,家委,叫你哥们再给我找个地方,我要搞这妞。”闻天海指了指蹲在地上 呕吐的军袄。   “靠你妈,你俩都是一路货。”   一个哥们说他领闻天海去一个地方,闻天海把军袄揪着头发提起来,说妈勒比在这很吐 啥吐,跟我走!女孩乖乖的跟他走了。其他几个女孩基本不醒人事,被他们领到外面,一 扔,不管了。      第二天闻天海在澡堂又碰上曹过,问他昨天怎么样,曹过哈哈大笑,说真他妈舒服,天 海,够意思!闻天海说啥够意思,我昨天喝多了,要没喝多不会叫你干。闻天海说妈勒比那 个穿红袄的是爱国的人,我想叫你干其他人的,我喝多了,忘了。曹过听了愣了半天,说这 事谁也不要说了,那女孩自己不会说,我俩搞了好几次,那女孩可能还喜欢我了。   这段时间许多人都放出来了,都是事不大的人,或是家里有关系的人,澡堂里陆陆续续 能见到一些。这家澡堂藏污纳垢,社会上的人经常聚在这里。那边角落里就躺着戚孬蛋和国 顺,他们两个也是放出来不久。两个人这次是关怕了,都说不能再那样混了,枪毙了多少人 啊。看见闻天海,他们也装着没看见,把脸背了过去。   这时进来了三个人,他们是横着走进来的,小二在道上站着,被前面一个一脚踢了上 去,小二噔噔噔差点摔那里。   闻天海和曹过看过去,冷着脸,没有说话。闻天海看着前面那个人面熟,好象在哪里见 过。几个人斜着眼,从他们身边走了过去,找了张床,开始脱衣服。   “那家伙叫陈万里,他妈的谁也不放在眼里,好象他是老大。”曹过说。   “陈万里?”闻天海凝眉回忆着。   “他有个弟弟,叫陈万明,他妈的那家伙更不是东西,天下就没他服的人。”   闻天海知道了,陈万明可是大名鼎鼎,他们那次还吃了他的亏。   “我说看着他面熟,妈比我和陈万明打过架。”闻天海把烟狠狠的按在了床头上。   “这种人惹不起,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他妈的他也别惹咱。”   “早晚收拾他龟孙的。”   这时又走进来一个人,很生猛的大笑两声。   “同志们好,我回来了!”他朝着澡堂的人们一挥手。   “我日,云飞!”闻天海跳了起来。   曹过也站了起来,澡堂里好多人都站了起来,都争着和潘云飞打招呼。 潘云飞身边围了一大群,戚孬蛋和国顺趁着乱哄哄的,穿上衣服走了。   几个人赶忙去衣服里拿钱,潘云飞来者不拒,刚出来的人收钱是理所应当的。凡是给钱 的人,潘云飞都用力拍他一下,被拍的人心里就暖烘烘的。大家在几张床上团团坐了,闹哄 哄的,不时一片大笑。潘云飞说他是逃跑出来的,在马路上刷隔离带时逃跑的,他突然冲出 去,箭步如飞翻过另一条隔离带,回身对目瞪口呆的管教干部一抱拳,大声说干部,多谢配 合,咱们后会有期!转眼没了踪影。潘云飞说狄爱国也送来了,爱国混的好,刚来就刷隔离 带了。他叫爱国一起逃跑,爱国不跑,爱国说急着回家干啥,在这里先当一阵大爷再说。潘 云飞翻过另一条隔离带时,狄爱国挥着衣服和他告别。有的人就问那次和小红袍枪战的事, 说底下都传你们都开枪了,潘云飞哈哈大笑,说这个问题我不想回答。有人又说小红袍又杀 人了,把机械厂大头头都砍下来了。大头这一死,倒是名声远扬了,所有人都知道了大头。 潘云飞说听说了,日,小红袍就是有种!潘云飞说这话时脸上带着真诚的佩服,他的表情好 象有些惋惜没能和小红袍兼并肩走在一起。曹过问那以后还和小红袍打不打了,潘云飞说 打,咋不打!潘云飞心说你小红袍再猛,我有建明,我还有黄老歪!有几个人就争着一会请 潘云飞吃饭,甚至还争红脸了。闻天海说争啥争,一会你们把钱都给我,咱们大家都去吃! 闻天海就开始收钱,一会收了一大把。   这个时候又进来几个人,穿着没有罩衣的军棉袄,一个个横眉竖眼。   “呵呵,今天咋这么热闹呀?”领头的一个说。   “哈哈,高四儿!”潘云飞喊。   “我日,云飞在这!”高四儿几个喜笑颜开,也凑一块坐了。   高四儿轻描淡写的从怀里掏出一叠钱,拍给潘云飞:“大概是千把块吧,都给你了 啊。”   高四儿有钱是有名的,市里面玩的人里有钱的就他们几个,高四儿,狄爱国,余三,霍 家委和他们比起来还错一个档次。高四儿的几个哥们也多少不一给了潘云飞一些钱。   大家就商量去哪里吃饭,有的说这,有的说那,意见不一。这时陈万明几个洗完澡了, 一晃一晃的走出来,被高四儿一眼看见了。高四儿站起身,二话不说来到他们面前,拽着其 中一个头发,三拳两脚就把他打翻在地,高四儿雪亮的皮鞋在他脸上又猛踢了几脚。陈万里 本来是要拉架的,被高四儿一推推到了床帮上。   高四儿指着地上那个血流满面的人破口大骂:“以后再敢点我一次,妈比我整死你!”   潘云飞一帮子都在原地坐着,潘云飞叼着烟卷,冷眼看着。高四儿掸掸裤子,又骂了一 句,转身回来了。陈万里几个阴着脸,把那个挨打的家伙抬到了床上。   潘云飞看着陈万里,脑海中闪现出李勇被砍的镜头,潘云飞双眼阴鸷站了起来。   “这个人是不是叫陈万明?”潘云飞冷冷的问。   闻天海准备说是,高四儿先说了。   “他叫陈万里,有个弟弟叫陈万明。他妈的前一阵那家伙点我,差点叫我进去了,我在 三间房那一片掂个包,当时就他看见了,他妈的!”   潘云飞又坐了下来。   “以后你们几个都他妈给我小心点,别叫我再生气!”高四儿指着陈万里几个又骂。   陈万里脸色很可怕,嘴唇动了动,不知说了句什么。   “你妈比不服?”高四儿又骂。   陈万里朝地上吐口唾沫,把脸背了过去。   “我先去洗洗澡,等会咱们吃饭。”潘云飞脱光了。   高四儿几个也脱光了衣服,啪嗒啪嗒趿拉着木拖鞋进了大池。   潘云飞他们洗好出来,陈万里几个已经没影了,许多人已经穿好了衣服。   潘云飞高四儿几个穿好衣服,大家浩浩荡荡朝外走,总共有二三十个。好久没见这么成 帮的人了,引起路上人侧目。   潘云飞闻天海高四儿曹过走在前面,他们大摇大摆。最后是潘云飞说了家饭店,大家都 不再争执。路过一所学校,潘云飞突然想起陈锋,闻天海说他当兵了,当时送他的人很多, 自己也去了。潘云飞说有机会去部队看看他,闻天海说我也去。潘云飞身上装了好多钱,他 想这两天去答谢一下潘蓉。   拐过学校,是一条宽阔的大路。潘云飞看见几个人,是劳教所的犯人,其中一个是大组 长,腰里挎的手铐露出来。劳教所逃跑的人很多,这几个人是出来抓他们的。他们也看见了 潘云飞,他们平时就不敢惹潘云飞,现在潘云飞又这么多人,他们想回避了。   “你们抓几个人了?收获咋样啊?”潘云飞喊。   几个人很尴尬,笑笑站住了。到了面前,他们给潘云飞敬烟,说出来几天了,一个也没 抓住。潘云飞说抓啥呀成天,净得罪人,拍拍他们,走过去了。高四儿本来也过去了,又走 回来,对大组长说你个傻比把手铐放好,充啥充啊。大组长把手铐掖回去了。   大家进了一家饭店,要了三大桌,吆五喝六一直持续了两个小时。曹过喝多了,曹过喝 多后说闻天海是傻比,闻天海说我为啥是傻比?曹过说你就是傻比,闻天海不再说话,脸沉 了下来。他心说妈勒个比我又没惹你,还给你找小妞,你今天当这么多人面说我是傻比,你 他妈喂不熟啊。走着瞧,小子。   结果饭吃完时,闻天海告诉潘云飞,曹过昨天把爱国的相好给办了。曹过喝的醉醺醺 的,还没明白过来,就被潘云飞和高四儿打翻在地。曹过被打的满地乱滚,潘云飞高四儿手 里的酒瓶打烂了五六个,曹过已经是血人了。   “天下女的还少?啊?你欺负谁不行?你为啥欺负爱国的?啊?妈勒个比我这辈子就恨 这种人!”潘云飞把最后一个酒瓶砸到了曹过头上。   闻天海一直在拉,越拉两个人打的越猛。后来高四儿暴躁了,说你再拉连你一起收拾! 闻天海才委屈的站在一边,眼看着曹过不动了。   酒店里这时候已经乱套了,许多食客都结完帐走人。潘云飞扔曹过身上一叠钞票,说叫 这小子去看病吧,咱们走!大家呼啦啦都走了,闻天海没走,闻天海把钞票拣起来,把饭钱 结了,背起曹过去了医院。 曹过头上缝了三十多针,医生叫他住院观察,他不住,是闻天海硬叫他住的,谁知这一住就 住出事来。曹过有一个铁杆哥们,叫大阳,也是三十岁左右,有名的二杆子。闻天海和大阳 不熟悉,但闻天海知道曹过有这么个能为他两肋插刀的兄弟,闻天海不明着得罪曹过,有很 大原因是因为大阳。大阳四肢发达,头脑简单,曾两次因为伤害罪被判刑,但“8。16”他 也没进去。他那天晚上喝多了,从河堤往家走,一阵风吹来,酒上来了,他倒在树丛中就睡 了一夜,无意中躲过了一灾。   曹过住院这天,闻天海出去买水果,在马路上碰见了大阳。大阳头发蓬乱,披着军大 衣,正一个人埋头走路。闻天海喊他了一声。大阳见是闻天海,站住了。两个人过去从没说 过话,大阳知道闻天海,这些小蛋子们后来名声很大。   “啥事?”大阳斜着眼看着他。   “老兄,曹过回来了。”   “在哪?”大阳眼睛睁大了。   “就这个医院里,他受伤了,我买点水果,一会你跟我过去吧。”   闻天海提了两兜水果,大阳跟在他后面,不说话。   曹过头上缠满了纱布,只露出眼睛鼻子和嘴巴。看见大阳来,曹过欠了欠身。大阳愣怔 了一会,问谁下的手。曹过说伤好了再说,你坐吧。大阳就坐了,闻天海告诉大阳,曹过是 越狱出来的,大阳说谁打我兄弟我打谁。   闻天海出去解手,在走廊里碰见了白杰。白杰是来探视病号的,闻天海赶忙给他掏烟。 白杰说听说你有辆摩托,能不能叫玩几天。闻天海笑了,说玩啥,我送给你。白杰虽说是管 公交这一路,但他路子野,市局分局都有很硬的关系,用他的话说,他没有办不下来的事 情。闻天海知道他的能量,不假思索就忍痛割爱了。   白杰用力擂了他胸脯一捶:“够哥们!”   “要不你先别急着走,我这就去把摩托车给你推来。”   小红袍出事前,闻天海把那辆摩托车叫一个相好的哥哥开了,后来闻天海远逃上海,回 来后又被抓进了号子,摩托车一直放在相好那里。也没给曹过打招呼,闻天海出了医院。      白杰探视完病人,一个人坐在医院的走廊里。不久他就听到了外面摩托车的轰鸣声,探 头一看,闻天海来了。他起身出了大门,闻天海骑在摩托车上,冲着他笑。闻天海下来了, 白杰骑上去,在医院门口的空地上兜了几圈。   “我办公室换电话了,你记一下,有事说一声。”白杰准备走了。   闻天海身上没东西记,白杰拿出杆圆珠笔,把号码写到了闻天海手背上。   “啥时候你想要,我再还给你。”白杰说。   “没事没事,你骑吧,我说过送你的。”   “早就听说你够意思,哪天我请你吃饭啊!”白杰一加油门,摩托车一溜烟走了。      几天以后的一个晚上,曹过劳改的监狱第二次来人抓捕,他们没有直接进曹过家,而是 隐蔽在了外。外面漆黑一团,很远处有一盏路灯微微的亮着。曹过家是平房,窗户上挂着窗 帘,里面亮着灯,有人影晃动,他们在判断着。他们也知道希望很小,多数逃跑的人都不会 回家,但他们只有这一个办法,另外就是叫当地配合了。   他们没想到今天晚上居然能抓到曹过,他们意外的惊喜了。   屋门打开,一扇灯光射出来,一个大汉边告别边朝外走。   “没事,不用给他带东西,那边啥都不缺,你们放心,曹过好好的,他说过一阵就回来 看看。”   大汉大踏步朝前走了,屋门轻轻关上了,几个公安悄没声跟了上去。      大汉是大阳,曹过叫他回来要点钱。曹过家住的是老市民区,这一片多数没有正当职 业,靠一些小买卖为生。八十年代是他们的黄金时代,卖个茶叶蛋基本上就衣食无愁了。曹 过进去几年,父母没去看过他,曹过经常写信回来骂。有次曹过要钱减刑,父母说吃了上顿 没下顿,哪里有钱。其实他父母过的还可以,大阳来时,餐桌上还摆着一盘葱炒羊肉,一盆 冬瓜炖排骨。听到敲门声,他们才把这些东西藏起来的,桌子上只剩下一盘白菜。他们知道 曹过越狱潜逃了,老两口说这个兔崽子又该叫家里不安生了。他母亲拿出个茶叶盒,从里面 摸出几十块钱给了大阳。这是几年来第一次给曹过钱,父亲说再给曹过拿点东西吧,大阳说 不用不用,把钱装兜里走了。   大阳走路不注意四周,几个公安跟踪的很轻松。七拐八拐,来到了一家医院,大阳前脚 刚进病房,公安后脚就扑了上来,将曹过按住了。曹过叹口气,说不用按我,我跑不了,伸 出双手,戴上了手铐。大阳被这突变的事件搞愣了,越想越对不起曹过,眼珠子暴出来,就 要动手,被曹过发现了,一声喝住。将曹过带走时,被医院阻拦,公安说是逃犯,医院方面 才让开了。   出了医院大门,正好闻天海过来,忙问怎么回事,公安说别管闲事!闻天海说你们这是 去哪里,公安说坐火车!闻天海让到一边,看着他们几个走过去。大阳一直跟着,公安喝令 他走开,大阳暴着眼珠子喊了起来,说我送送他不成!   看到他们走远了,闻天海摸进医院,借医院电话打到了白杰办公室。白杰正好值班,闻 天海说我的大哥曹过被带走了,你看你能不能帮个忙。闻天海其实也是乱打的,闻天海主要 想看看白杰帮忙能帮到什么程度,摩托车好几千块呢。白杰详细问了下经过,说我想办法 吧。闻天海说他们现在已经往车站走了,你要想办法就快。   这时候已经有记程车了,没有基价器,都是口头讨价还价。闻天海从医院出来,走出好 远,见了一辆记程车,伸手拦了。闻天海往车站去,他想看看自己的话在白杰那里到底有多 大分量。   车站广场灯火辉煌,散布着许多南来北往的旅客。闻天海眼睛雪亮,放眼望去,就看见 了曹过他们。闻天海慢慢走过去,离他们不远站住了,脸背着他们。   大概过了半个小时,闻天海看到两辆偏三轮驶进了车站广场,四五个公安坐在上面。闻 天海看到了白杰,喊了一声。摩托车在他跟前停下了,白杰问人在哪里,闻天海一指。闻天 海心里抑制不住激动,他妈的白杰真帮忙!   白杰他们下了摩托车,将曹过他们围了。闻天海跟过来,给曹过眨了眨眼,曹过约莫了 个七八分,眼光一下充满了感激。   双方都是制服,大家互相对视着。白杰这边一个公安掏出证件,递给了对方。   “什么事?”对方问。   “曹过回来后又犯了大案,我们正在抓捕。刚才接到线人举报,说他在火车站,我们就 火速赶来了。”白杰说。   “你们的意思是?”   “你们不能带走,而且你们肯定带不走,我们这边要结案,抓住他才能抓住其他重大案 犯,而且他身上还有几桩积案,都是挂牌的大案。”   对方几个公安悄声商量起来。   “能出具个手续不能?”对方一个公安说。   “手续没有,要不你们跟我们回市局吧,主要是怕你们麻烦,耽误赶车。”白杰说。   对方几个又商量了一下,一个说算了,那我们回去汇报再说吧,反正他归案了,我们也 好交代。   将曹过手铐打开,白杰这边又给他铐上,双方握手告别。   闻天海曹过大阳都上了偏三轮,路上白杰将曹过手铐打开了。大家去了一家饭店,闻天 海做东,闻天海那天收了不少钱,请客后还剩了很多。   席间几个公安都埋怨白杰,说和你在一起老干违法的事情,说不定哪天就掉里了,以后 不能和你在一起了。白杰说没事,出事了你们都推我身上,你们就说被我欺骗了。那几个公 安吃了一会,说有事情,起身告辞了,曹过闻天海一个劲感谢他们,一直送到了大门口。   几个公安开着偏三轮又换了家饭店,脸色都不太好。他们说以后再也不能和白杰在一起 了,这家伙野,啥事都能干出来。经常和他在一起,不帮忙吧,感情上说不过去,面子上也 说不过去。大家都说以后要疏远他,这事真出来了,说不定就要吃不了兜着走了,别看他说 的好听,真出事了都是自己顾自己。   这边白杰他们喝的畅快淋漓,曹过对白杰和闻天海感激涕零,曹过说我这辈子要是发达 了,忘了谁也不会忘了你们两个!白杰说别说以后的事,以后还远着呢,曹过说好,从现在 开始,只要我舒坦了,兄弟们也舒坦!   四个人喝的烂醉如泥,怎么分手的,事后没有一个人想起来。 曹过的伤没好利索,说不定哪天就疼。这天曹过和大阳在一个朋友家召集人打麻将,曹过事 先在商场里买了六副麻将,每一副牌都小心打开了,用缝衣针在上面做了记号。记号根本看 不出来,如果你不特意告诉别人的话。这是曹过在劳改队里学的,每天没事就摆弄,已经炉 火纯青。朋友家下面有个小卖部,曹过把麻将全部恢复原样后,放进了小卖部五副。和小卖 部主人说好了,代卖,还按原价卖,卖的钱小卖部落三成。   “8。16”时关了许多赌徒,陆续放回来了一些,曹过的朋友很轻易的就召集了。曹过 的朋友也是赌徒,也是才放回来不久。赌徒来了一二十个,四个人赌,其他人在边上钓鱼。 四个人里面如果谁钱打完了,其他人再替补。   曹过坐庄时开门见红,很快身边就赢了一堆票子。他们打麻将有个规矩,赢的钱不能放 回去,除非赌博结束。大阳坐在曹过身边,喜滋滋的数票子。大阳身上插了把藏刀,如果被 识破,大阳就动武。一个人的钱很快就被打完了,他垂头丧气站起来,后面一个人坐在了他 的位置上。   曹过和朋友坐对脸,坐对脸才能彼此配合。曹过打牌犹如神助,弄的钓鱼的人都来他这 边押。两个小时过去,曹过和朋友稳如泰山,其他人纷纷落马,不断换人。   “这牌是不是不对劲?”有人提出疑问。   “那好说,去买新的,我出钱。下面有个小卖部,谁去看看,如果没有,骑车到商场 买。”曹过从兜里另外拿出一些钱,放在桌子上。   有人出去了,不一会就提着麻将回来了。   “这么快,在哪买的?”曹过说。   “楼下小卖部就有卖的。”   “那好,咱们换牌。”   大家又打了个把小时,曹过和朋友依然稳稳坐在位子上,两人面前的钱堆成了山。有人 又提议换牌,曹过微微一笑,说我赢了,你们提议换牌,我也没话说,不过我心里不太舒 服,你们说这罗嗦不罗嗦,反正这次买牌我不出钱了。曹过的朋友也笑,说我出吧,反正赢 得也不少了。   结果一直打了一天一夜,小卖部牌卖完了,还是曹过和他朋友两个人赢。期间有些赌徒 因为没钱走了,又告诉了其他一些赌徒,陆陆续续来了一些新人。曹过知道再打下去就要去 别的地方买牌了,他开始哈欠连天,朋友也哈欠连天。曹过给大阳使个眼神,大阳又出去 了。大阳已经来来回回出去几次了,都是买烧饼,还有一些汽水。这次大阳回来手里没有提 东西,神色慌张,他说不好了,我刚才看见外面几个公安在转悠,是不是描上这里了?曹过 的朋友也慌张起来,说前两天公安来过,后门那不是发案子了吗,他们来调查我那天的去 向,是不是又来找我问了?我那天没说清楚。大家都慌张起来,把桌上的钱往回收。有的人 身上带的钱多,还去凉台上看了,不行就把钱扔下去。身上的钱多弄不好就要被判刑,那时 侯赌博被判刑很正常。   “我先走吧,我最危险,我在逃。”曹过把钱全部在身上掖好,叫大阳在前面探路,两 个人走了。   曹过和大阳出来后没有走,藏在院子里的车棚里。大阳说他们会不会有人来推车,曹过 说蹲那里,他们看不见。   车棚有缝隙,两个人注意着楼洞,看到那些赌徒鬼鬼祟祟下来了,都分散走了。没有人 来推车。   最后朋友下来了,四处张望。曹过和大阳走出来,几个人咧开嘴笑了。来到朋友家,大 家把钱掏出来,丢在桌子上,重新分配。曹过丢的钱明显少了,凡是玩钱的人一眼就能看出 来。朋友心里不高兴,但表面上没有说,曹过他惹不起,他只好吃哑巴亏。   “这几天哪再聚赌你告诉我一声,我还去。这次赢了这么多钱,下次也不用使手段了, 全当娱乐吧。”临别时曹过说。      没两天曹过就得到信,说一个地方在聚赌,都是有钱人,赌码很大。   “这次去看看就行了,咱和他们打不起。”朋友说。   “我去不成,劳改队那边的干部来了,我一会请他们吃晚饭,要不一直抓我,我要陪他 们两三天呢。”曹过说。   和朋友一分手,他和大阳骑上自行车就去找闻天海了。找了许多地方,才听一个人说闻 天海在前进路台球室。前进路台球室是霍家委硕果仅存的一个台球室了,“8。16”以后霍 家委东躲西藏,台球室关闭大半。   闻天海和霍家委正蹲在台球室门口抽烟,两个人不知说到什么开心事,哈哈大笑。见曹 过和大阳过来,霍家委起身进去了,霍家委和曹过过去有些过节。曹过头上的绷带已经拆 了,额头上有块伤疤很亮。   “想发财不想?”曹过问闻天海。   “睁开眼就想,说吧。”   曹过朝台球室里看看,把闻天海拉到一棵树底下,低声说起了什么。闻天海听着听着嘴 又咧开了,眉毛上都是笑意。   曹过带上闻天海,三个人骑车走了。先去了一家商场,曹过买了个帆布包,一个手电 筒,帆布包挎在身上,几个人骑车直奔那家聚赌的地点。这时天已黑透了,万家灯火笼罩着 城市。聚赌在三楼,三个人蹑手蹑脚上来了,耳朵帖着门缝,听到了里面洗牌的哗啦声。   “五分钟以后再下手。”曹过伏在两人耳朵上说。   然后曹过又掂着脚尖下楼了。闻天海和大阳悄悄点上烟,退到一楼。估摸着时间差不多 了,两个人嗵嗵嗵脚步震天的朝楼上跑,一口气上了三楼,对着房门一阵狂拍。   “开门!我们是公安局的!有人举报你们在赌博!快开门,不开门就踹了!”   闻天海和大阳一阵乱喊。   里面人顿时慌了神,有来回奔跑的脚步声。   “不门不是?走,咱们下去把人都喊上来,这次他们一个也跑不了,赌这么大,统统给 他们判了!”   闻天海和大阳说完嗵嗵嗵又下了楼,里面人听的真切,有的人开门就冲出来。上面有个 天窗,竖着个梯子,大家争先恐后往上爬。上去了五六个,把梯子一抽,底下人上不去了, 又朝屋里跑。屋里的人都开始装模做样,有的躺在床上看书,有的在围着那个十二寸黑白电 视看。麻将藏起来了,身上的钱也没了,他们准备什么也不承认。   等了许久,公安根本没有再来,他们一个个一头雾水,不明白到底怎么了。   有人下楼去查看,夜色寂静无声,外面连个人影也没有。上去一说,有人突然意识到上 当了,大家一窝蜂都朝楼下跑,跑到楼后,空茫茫一片,地上什么也没有。大家开始骂声连 天,愤怒了。   刚才被突然敲门,大家都把钱从窗口扔了出去。他们的钱被这里埋伏的人拣走了。有人 不死心,在旮旯里搜寻,陆续拣回了几百块。   “查查是谁干的,妈勒个比不能放过他们!”      闻天海曹过大阳几个已经藏到黑影里把钱分了,曹过事先又掖腰里了许多。   “明天请白杰。”曹过说。 白杰第二天有事,约好了明天。闻天海曹过大阳三个从公交派出所出来,闻天海说你们去办 你们的事吧,我也去办点我的事,就分手了。   陈锋对面楼上有个打乒乓球的小妞,个头不高,身材发育完美。陈锋当兵时,闻天海来 送他,看见了这个小妞,就记到心里了。当时这个小妞和几个同伴站在那里看陈锋,眼光里 有爱慕的成分。闻天海冲她们打个响指,他们笑了笑,就是这一笑闻天海把她惦记上了。   倒了两趟公交车,闻天海来到了小妞那栋楼。闻天海问过陈锋,陈锋说那小妞正上高 中,父亲过去是运动员,造反派,很厉害,你可别打她的主意。闻天海心说什么造反派运动 员,老子看上谁就是谁。   在楼下转悠半天,没有看见那小妞身影,闻天海就上楼了。今天是礼拜天,学校不应该 上学的。他问了个人,那人给他指了指。闻天海上去敲门,一个粗壮的汉子开了门。   “你找谁?”汉子说。   闻天海说找谁谁谁,闻天海说他是她同学。   汉子把他上下一打量,砰的关上了门。   “不在!”汉子在里面恶狠狠的说。   闻天海吹着口哨下了楼,他想他应该在的,就没离开,慢腾腾在附近转悠。后来他看见 了大毛,大毛失魂落魄的样子。闻天海和大毛过去没打过交道,但送陈锋当兵时两个人在火 车站谈的比较投机。闻天海喊住了他。   “你怎么在这里?”大毛有些意外。   闻天海也不瞒他,就对他讲了。   “大哥,帮个忙,以后要见那小妞,多替我美言几句。”闻天海说。   大毛心事重重,说好吧,我见她一定说。   “家里失火了?”闻天海说。   “没事没事。”大毛掩饰着。   闻天海觉得他有事,闻天海很喜欢知道别人有什么事。   “大哥,走,澡堂洗洗澡,散散心。”闻天海今天反正没事,就把大毛拉走了。   去了澡堂,闻天海听到一个惊人的消息,昨天晚上百货大楼金银柜被盗,更夫被杀,公 安把大楼围满了,现在开没开业。许多人都在说逃跑的事,但凡一发大案,有前科的就要被 请进去,说不清案发时间在哪里,就要被闷进去,有时一闷就是半年。闻天海心里有些慌, 昨天晚上他和曹过大阳冒充公安搞钱了,案发时间就说不清了。现在找个证明人也难,找证 明人必须找老实的,可这么大案,谁不怕担责任,万一是你干的,人家可吃不了兜着走。   洗澡时闻天海心不在焉,闻天海发现大毛一样的心不在焉。刚才说百货楼发大案时,闻 天海无意中注意到大毛嘴角痉挛着,大毛好象更害怕听见这件事。   难道大毛和这件事有牵连?闻天海心里飞快的冒出这么个想法。   大毛平时没干过什么特别的坏事,不过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有的人不干是不 干,一干就是大事。闻天海本来洗完澡要急着走的,这时不走了。他听别人说过,大毛只要 一喝多,什么话都往外倒,大毛接连一个礼拜偷看女澡堂的事就是喝多了自己倒出来的,这 件事作为笑话广为流传。大毛爬在树上,一直到最后一个洗澡的女人离开。   大毛这种人不该慌张的,但他比别人还慌张,他身上肯定藏着一个秘密。也许是天大的 秘密,闻天海想。   闻天海拉着大毛在澡堂躺了下来,大毛几次想离开,都被闻天海阻止了。   “你有事?没事急着走干啥?我和陈锋关系不错,你和陈锋关系也不错,那天咱俩谈的 也投机,一会到中午了,咱找地方喝酒去。”   有个公安穿着制服来洗澡了,大毛慌的要命,闻天海都看在眼里。   中午时分,有几个小青年喊闻天海一起去吃饭,闻天海不去,说我们一会还有事情。又 过了一会,两个人穿衣,离开了澡堂。   在一家广东人开的小饭馆,两个人在最里面坐了,这里靠窗,闻天海想如果公安来这里 抓人,他就跳窗跑。这里许多人闻天海认识,都和他们打了招呼。有人说发大案了,你还不 跑。闻天海说跑,吃完饭就跑。   闻天海要了一瓶白酒,大毛不喝,双眼痴呆的看着菜桌。闻天海后来生气了,把杯子摔 在地上,说你看不起我不是!你平时又不是不喝酒!服务员又拿来杯子,大毛只好喝了。闻 天海说该吃吃该喝喝,有多大事情呀,天大的事情也要先吃好喝好再说,你不吃不喝,有事 情不是还是有事情,喝醉了啥也不知道了,过一天是一天。大毛开始还控制着,喝一会就控 制不住了,和闻天海大口干了起来。   闻天海又要了一瓶酒,两个人开始划拳,大毛已经神志不清了。他原来的神经绷的太紧 了,现在彻底放松了,后来他哭了起来。他问闻天海,如果别人杀人抢劫,他在外面望风, 他会判什么罪行。闻天海叫他说详细点,大毛又哭了,大毛说昨天晚上百货楼那事……,闻 天海心里彻底明白了,闻天海捂住了他的嘴。   两个人搀扶着出来了,大毛蹲在地上,想呕吐,但呕吐不出来。   “千万别再告诉第二个人。”闻天海心里砰砰跳着。   “我就告诉、告诉你自己,我、我谁也不告诉。”   “你和谁干的?”   “我没干啊,我在外面没进去,是刘蛮子干的,我他妈后悔呀,喝点酒就跟他去了。”   “是你门口那个刘蛮子?小时侯老和陈锋打架那个?”   “就是他个王、王八蛋啊,我没想到他会杀人啊……”大毛终于把酒吐了出来,身子一 软,倒在了地上。   闻天海也喝多了,试了试,大毛象死狗一样拖不起来。闻天海不再拖他了,丢下他摇晃 着走了。      闻天海去找了曹过。曹过是大阳安排的地方,大阳的一个朋友家的空房子。曹过和大阳 也是刚喝完酒,桌子上摆着剩菜和空酒瓶,两个人正躺床上说话。闻天海一头扎在床上,呼 呼睡过去了。   第二天中午他们请白杰,席间闻天海说了句很敏感的话。   “白兄,前天晚上百货大楼案子有线索没?”闻天海问。   “没有线索,是戴着手套作案的,凶器是一把锤子。不过提取了脚印,是一个人作的 案。”   “要是有人给你提供线索你会升官吗?”   “我日,最少立三等功!我要是立功,肯定升官!我早就不想干公交警察了,我爸在活 动,我准备进市局。”   “我要是给你提供线索呢?”   “开几把玩笑,哈哈!”   几个人都大笑起来,闻天海也在笑,闻天海笑的很暧昧。 请白杰吃完饭,曹过大阳和闻天海各奔东西。百货楼发大案,曹过叫大阳跟着他出去躲 一阵。他俩去了离城市五十里大阳曾经下乡的的地方,两个人是骑自行车去的,整整骑了五 个小时。   闻天海没躲,他先去霍家委台球室打了一下午台球。霍家委不在,霍家委对象说听到风 声他也躲了。闻天海说我等等他,万一他回来呢,我明天走,还去上海。   从台球室出来,天已经黑了,碰上几个小混混,闻天海叫他们请他吃饭。小混混说天海 哥,不是我们不请你,发大案了,我们着急要走路,你也出去躲躲吧,要不咱一起走。闻天 海说我不和你们一起走,我和刘七走。   和小混混分手,闻天海裹起大衣,把毛领竖起来,进了附近一家单位。这家单位过去闻 天海来过几次,台球室没厕所,他们都是来这里解手的。单位下班了,大楼里几间屋子零星 的亮着灯。厕所旁边一间办公室门开着,里面没有人。闻天海勾头瞄了瞄,进去了。桌子上 一部电话,闻天海拿了起来,他朝白杰办公室拨了电话。   白杰接起电话,骂一句,说喝多了,睡一下午,下班了都不知道。闻天海快速说了一番 话,他听到白杰呼吸粗重起来,有只杯子在地上打碎的声音。   “你给我保密,对谁也不要讲是我说的!”不等白杰再说话,闻天海扣上电话,出了大 楼,淹没在夜幕里。   闻天海回家了,他好久没回家了。闻天海家这时还是农户,后来才扩建成市民的。并排 三间砖瓦房,因年代久远,屋里面射出的灯光都是黑的。闻天海有两个姐姐,一个哥哥,一 个弟弟。两个姐姐出嫁了,闻天海和哥哥弟弟住在东间屋,父母住西间屋。他先去父母那边 打了招呼,父亲母亲合衣坐在床上,用被子裹着腿。见儿子回来,老两口没显出热情,闻天 海转身出来了。东间屋里弟弟正在做功课,哥哥不在。弟弟几年前已经不和闻天海说话了, 那时侯闻天海和弟弟在一个学校,闻天海臭名昭著,弟弟和他划清界限了。拍拍弟弟头,闻 天海上了床,拿起一本破旧的杂志,看着看着睡着了。后来哥哥回来,把他弄醒了,哥哥说 你怎么不脱衣服睡。闻天海不脱,衣服里放的都是钱,翻个身,他又睡了。   这天晚上所有市里混的人恐怕只闻天海一个人睡了个好觉。   以后的几天闻天海没出门,颠簸惯了得人在家里睡是最香的,远离了世事的纷争,哪怕 搬个小板凳,在门口心无旁骛的看行人也是一种享受。闻天海没给家人钱,他身上装的钱第 二天藏到了床板下面,他用一块三合板,把钱钉到了床板上。他身上只留了一百块钱。他不 干农活,小时侯就不干,为这没少挨父亲打。   村里面也有家简陋的台球室,闻天海经常去那里玩,这里不挂彩头,只掏案子钱,闻天 海照样玩的很开心。台球室里人都在说百货楼那件案子,说第二天晚上就破了,是两个年轻 孩干的。也不知公安找到什么线索了,说破就破了。刘蛮子和大毛的大名叫什么闻天海不知 道,闻天海虽说和他们打过交道,但只知道外号。许多人都是只知道外号,一点也不希奇, 比如高四儿,闻天海现在还不知道他叫什么。打台球的这帮人反而都知道刘蛮子和大毛的名 字,每次发了大案,他们记名字记得最牢靠。   刘蛮子和大毛都是被窝里北捉走的,当时刘蛮子已经睡了,大毛没睡,大毛正在看一封 信,陈锋写的信,信上说的是一些新兵连的事情。据说大毛被抓时,当场小便失禁了。两个 人对所犯罪行供认不讳,后半夜刘蛮子大哥被捕,大哥这时刚结婚,赃物是从他那里起出来 的。   闻天海悠闲自得的打着台球,有人问他认识不认识这两个人,闻天海咧嘴笑笑,说咋不 认得,那两个人是傻比。闻天海在外面混的很有名,既然闻天海说他们两个是傻比了,吹嘘 的人就吹的没劲了,也说他们是傻比了。   这天上午,闻天海觉得没意思了,又想去市里玩了,他想去找小妞了,他想起了那个打 乒乓球的女孩子。   阳光很好,暖洋洋的,闻天海把大衣脱了,穿上没有外罩的军棉袄,戴上墨镜,来到了 村口。五六个村里的小混子走过来,要跟他一起去玩。闻天海摆摆手,说以后吧。闻天海对 村里的人统统看不起,往常跟闻天海混的都是市里面的人。   这时一辆摩托车拖着一屁股灰尘开了过来,这是条很窄的土路,闻天海看到上面坐的是 个公安人员,就和大家让到了一边。到了跟前,闻天海一眼看出是白杰,喜出望外。   摩托车在闻天海他们跟前停了下来。   “你怎么来这里了?”闻天海问。   “专门找你的,走,上车!”   白杰今天是专门来请闻天海吃饭的,白杰去了几家澡堂,问了好几个人,都说没见到 他,有个人说了闻天海家地址,说是不是回家了?白杰就找来了。   摩托车载着闻天海朝村外开去,丢下几个混子在村头张望。   “你这么客气!”闻天海说。   “我日!你帮了我这么大忙,我不请你请谁,这可是关系到我今后的仕途。”   “这摩托车骑着咋样?”   “不错不错,小日本的东西就是好使。马上就要颁奖了,我三等功。前两天我嫌三等功 小了,找了政委,政委说死一个人,三万块钱以下,也就三等功了,靠他奶奶。”   “哈哈,三等功就三等功,多少人还眼红呢。”   “要说也是,他们眼红的不得了。我爸说了,这次立了大功,不去市局了,他活动活动 我进分局治安科,老科长马上马上就要退了,嘿嘿,回头我弄个科长干干。”   “那你真得好好请我,对了,给我保密了吧?”   “保密了,除了几个主要领导,没一个知道你。”   “我日,还是有人知道。”   “他们不会说的,这是有纪律的。呵呵,天海,以后你再犯案子我就可以保你了,我说 你是我的线人,当场就可以出来。”   “杀人你也可以保?”   “净胡扯,杀了人谁能保你。”   “我可不叫保,妈个比大家知道我是线人了,谁还和我玩,靠他妈我宁肯被关进去。”   “他们知道个屁,我直接找局长,局长批个条子就把你放了,别人又不知道什么原 因。”   “再说吧。”   “那好,看你的意思了。”   “刘蛮子他们活不过五一节吧?”   “刘蛮子肯定活不过去,大毛在楼下望风,估计也得十五年以上,刘蛮子大哥最少也得 判几年。” 吃饭的时候,打起来了。   白杰和闻天海去的还是上次曹过请客的饭店,两个人拣了靠窗的位置。点菜时白杰说了 句曹过不人物,闻天海想了半天,悟过来了,帮这么大忙,哪能一顿饭就完了。摩托车是闻 天海给的,白杰承闻天海情,但不承曹过情。   “值当是白哥帮兄弟我了,曹过那号人,不人物以后不理他就是。”闻天海起身,说去 解个手,出去了。   厕所在里面,闻天海朝外走了,白杰肚里一笑,也不管他。   再过来时闻天海提了个兜,里面鼓囊囊的,看形状是成条的烟。闻天海朝他身边一放, 又丢桌上了两条扁三五。   “怎么去了那么久?这兜里是啥东西呀?”白杰说。这时候桌子上已经上了三个热腾腾 的菜了。   “本来就要给你买几条烟,可出来的慌张,没带钱,刚才拐澡堂了。”   “咱们是兄弟,你这就看不起我了。”   “是兄弟我才买,不是兄弟死球他。”   “日,啥也不说了,吃菜吧,我一筷子都没动。”   两个人干了一杯酒,李所长三个人进来了。白杰喊他们过来一起坐,李所长说我们找人 我们找人,问见谁谁谁没。白杰说没见,李所长对身边两个人小声说,这个家伙比较讨厌, 咱换地方吃饭。李所长几个就往外走,闻天海把桌上的两盒扁三五抓起来,跑过去塞给了李 所长。   “那个傻比对我有成见。”白杰说。   “哈哈,来,咱继续喝酒。”   他们一直没往里面看,里面一张桌上坐着几个人,从他们来,那桌上有两个人就把脸背 过去。那张桌上坐了五个人,四男一女。把脸背过去的两个小青年大衣脱了,搭在凳子上, 身上都穿着公安蓝。另外两个是年轻的军人,戴着领章帽徽,工工整整坐着。穿公安蓝的两 个很洒脱,军人则很拘谨。女孩子很漂亮,大大方方的,不时笑出两声。桌子上的菜很丰 盛,至少十个人也吃不完。他们喝的是果酒,穿公安蓝的两个人显然喝不惯,从他们两个殷 勤的笑容看,他们是请那个女孩子的。   本来不会发生事情,偏偏白杰他们要一醉方休,根本没走的意思。那桌人看来是早就吃 好了,女孩子一直要走,穿公安蓝的两个一直在挽留。后来见留不住,两个小青年说那我们 不送了,我们再吃一会。女孩子不高兴了,嘴噘起来。两个小青年对了下眼色,哈哈笑着就 去送她。军人是和女孩子一起的,军人走在后面。结果在送女孩子的时候,就发生事情了。   两个小青年和女孩子说笑着,把脸背着白杰他们,快走出去了,白杰和闻天海醉眼一 晃,认出了他们。本来白杰和闻天海是看女孩子的,两个人看的都咽唾沫。女孩子太漂亮 了,闻天海觉得好象在哪里见过。看着看着他们就嫉妒起来,就去看陪女孩子的男青年。这 一看都吃了一惊,那两个胳膊上挎着大衣的小青年不是别人,正是风云江湖的潘云飞和高四 儿。白杰要找茬了,白杰看到别人领着漂亮女孩子心里就不平衡,何况这个女孩子看起来是 那么的高贵,而潘云飞高四儿是地痞流氓,潘云飞又是在逃人员。他喊一声就站起来了,闻 天海哪里拦的住,潘云飞和高四刚转过头来,白杰一把将潘云飞劈胸抓住。   “松开!”潘云飞也一把抓住了他。   高四儿上来,从后面将白杰脖子箍住,用力一勒,白杰松手了。   “怎么回事?”女孩子问。那两个当兵的也冲了上来。   “是个醉鬼!”潘云飞整整衣服,眼睛里射着凶光。   白杰被箍疼了,恼羞成怒,伸脚一踹,将女孩子踹个趔趄。女孩子疼的眼泪都出来了, 她往地下蹲,两个当兵的冲了上来,揪着白杰头发拖出去,一阵拳打脚踢。潘云飞和高四儿 也跟了出来,抽冷子踢,是潘云飞和高四儿最后两脚将白杰踢的彻底起不来了,这两脚异常 凶猛,一脚软肋,一脚小腹。   闻天海束手无策站在一边,眼睁睁看着白杰倒地不动了。      白杰住院了,肋巴骨断了两根。他下巴颏和眼角也缝了几针,包着纱布。白杰当时挨打 时先被当兵的一拳封了眼,只看见人影晃动,辨不清是谁在动手。闻天海告诉他是两个当兵 的打的,潘云飞高四儿都在拉架,自己也在拉。白杰开始告状,告当兵的状,他一直在医院 住了三个多月,赖着不出院。白杰的父亲是个老公安,担任着中层领导,他也四处活动着, 替儿子讨说法。   后来这事不了了之,也就是说白杰白挨了一顿打。不过白杰出院后直接去分局治安科报 到了,不出半年,春风得意的白杰坐上了治安科科长的位置。      白杰出院没几天,闻天海跟着潘云飞去陈锋部队看陈锋了。   此时楚建明已经释放,那天晚上他和潘云飞两人在街上闲逛,两个人都穿着白衬衣,肥 大的军裤子,绿军装搭在肩上。五月的夜晚安详宁静,街道上散步的人很多。在一个街口, 看见闻天海他们一帮子蹲在马路边上。大伙都站起来和潘云飞打招呼,闻天海对那帮人说你 们在这玩吧,我跟云飞去转转。三个人继续往前走,闻天海不时打量建明。建明目光散淡, 看着前方,闻天海明显感觉出他身上散发出一种冷漠的霸气,心中一凛。他想起那个社会上 传闻的和潘云飞一起出生入死的神秘的人。   “我过几天去部队看看陈锋。”潘云飞说。   “那我也去。”闻天海说。   “他去不去?”闻天海指指建明。   “他不去,他和陈锋不熟。”   建明基本上不说话,他一眼也不看闻天海。   三个人不知不觉来到一家饭店门前,见围了很多人,寻思是打架,就想绕过去。潘云飞 和建明就没往里看,是闻天海把他们拉住了。   “日,是外国人打架!”闻天海语气兴奋。   两个人不由站住脚步,往里看。   一个身材矫健的黄头发外国人正在打一个中国人,这个中国人膀大腰圆,外国人相对他 瘦弱的多,但他根本不是外国人对手。外国人擅长拳击,腾挪跳跃,围着中国人转圈,不时 闪电般打出一拳,中国人只有招架之力。闻天海问看热闹的人怎么回事,有个人告诉他们, 好象是这个中国人的老婆跟了外国人,老婆不回家,他一直寻找,今天终于碰见了,他的老 婆和外国人正好从饭店用完餐出来。他老婆跑了,他就和外国人打起来了。   这时那个中国人已经几次被打倒在地了,鼻子和嘴角都冒出了鲜血,双眼也肿成了一条 缝。围观的人不知谁喊一声,他妈的欺负中国人,打龟孙的!有几个人就冲了上去,很快被 外国人打翻一个,剩下的跑了。外国人活动着手腕,嘴里叽里咕噜说着什么,看样子要离开 了。他朝外走去,人们纷纷朝边上避让,闪出了一条道。眼看要走出去了,三个人横在眼 前,挡住了去路。   外国人看到挡着他的是三个小青年,两个白衬衣,肩上搭着衣服,另一个是一身公安 蓝。外国人喊一声,做个叫他们让开的手势。穿公安蓝的一拳打来,外国人卒不及防,被打 的倒退两步,嘴角冒出了鲜血。他掏出手绢,将鲜血擦去,笑了笑,又退了回去,招手叫他 们过来。   看热闹的有个人认识潘云飞和闻天海,兴奋的告诉大家,这下外国人该吃亏了,这几个 人谁也惹不起。大家开始起哄,有吹口哨的,有喊叫的,乱哄哄给他们助威。   三个人大步朝里面走,潘云飞和建明边走边将衣服穿上,呈三面将外国人围在了核心。 三个人是同时出手的,一阵眼花缭乱的打斗,四个人里面倒下了三个。潘云飞下巴快掉了, 挣扎了两次没起来,闻天海眼圈乌黑,四仰八叉躺在那里,呼呼喘粗气,外国人捂着档部蜷 缩在地上,面孔扭曲。建明会武功,乱打中一脚勾上了外国人的档。建明去扶潘云飞,有人 惊呼一声注意!已经来不及了,建明被爬起来的外国人闪电般击倒在地。   外国人大笑起来,捋捋黄头发,向围观的人招手。大家都明白他的意思,他是性起了, 问谁还敢再过来。   没有一个人敢出来了,他指向哪里,哪里就朝后退。   外国人又得意的大笑了,笑声没落,他感觉后面一阵风声袭来,连忙一闪,一把刀从他 腋窝捅过去,划破了衣服。捅他的是建明,建明接着第二刀又上来了。这时潘云飞和闻天海 也爬了起来,潘云飞抽刀在手,闻天海抱起了饭店门口的花盆。外国人脸色大变,转身就 跑,因为围观的人里三层外三层,外国人逃跑时拳脚齐上,很快打开一条路,顺着人行道没 命的朝东跑去。   “妈的今天捅死他!”潘云飞高喊着,和建明闻天海冲了出去。闻天海路上把花盆扔 了,抠起了两块砖。   后面奔跑着一大群看热闹的,黑压压的。   外国人慌不择路,跑进了一条断头路。两面是高墙,后面也是高墙,他往上爬了几次, 都出溜下来。这时潘云飞建明闻天海已经大步赶来,手里的尖刀在灯光下闪出一波一波的寒 光。外国人绝望了,头上滚出了豆大的汗珠。   突然后面人群乱了,有人大喊公安来了,公安来了!潘云飞三人闻听猛的站住,将手里 的家伙扔了,转身混进了看热闹的人里面。大家都站在了路两边,公安的偏三轮开了进来。 一共是三辆,开过去时,看热闹的人悄声对潘云飞他们说快跑,你们快跑。三个人就顺着墙 根往外跑,大家重新将这条路围拢了,潘云飞他们消失了。   后来公安调查,没有一个人说认识那三个小青年。大家都说这个外国人太可恶了,见谁 打谁,还霸占了别人妻子。公安就偏向了这边,草草处理了这个案子。      第二天一轮红日挂在天空,潘云飞和闻天海蹬上了火车。 陈锋是通讯兵,驻扎在一个哨所上,总共三个人。哨所在一个山尖上,平时也没什么事,就 是巡视一下通讯线路。   天傍黑时,山风起了,黑黝黝的松涛呼啸起来。一条土路曲曲弯弯,从山顶上通下来。 在一个山坳处,路边一块大石头,陈锋独自一人,穿着军装,敞着怀,帽子扔在石头上。   陈锋出事了。陈锋的目光很苍凉的看着远处,两个黑影走过来,大摇大摆的。陈锋从大 石头上出溜下来,躲在了石头后面。   两个人是潘云飞和闻天海,呼呼喘着粗气,从陈锋身边走了过去。   陈锋从石头后转出来,看着他们背影。   他没认出他们是潘云飞和闻天海,再说他压根就没想到。   他已经在这个石头上坐了个把小时了,他身上沾着暗红色血迹,现在天黑了,看不见 了。他摸了摸衣服,有血迹的地方很硬。   本来他早就要逃跑了,可他一直在犹豫。他一直犹豫着要不要把哨所的那杆冲锋枪抢 走,子弹还有两梭子。这两梭子子弹从他来到现在没动过一发。他们用冲锋枪打过几次猎, 都是山下的民兵给找的子弹。   如果人死了,陈锋肯定要抢冲锋枪,可他拿不定人是不是死了。如果没死,抢上冲锋枪 就是罪上加罪了,如果死了,那就朝大里弄。   哨所上现在还有一个战士,他保管着仓库的钥匙。那杆冲锋枪就在里面静静的躺着。他 们巡视线路时冲锋枪基本不用,都是提把斧子。   三个战士,两个出事了。昨天夜里出的事。      另外一个出事的战士叫许平。许平是青岛人,个子不高,敦敦实实的。许平家庭条件比 较好,为人又很仗义,陈锋很快就和他情同手足了。许平经常买鸡子,三个人在哨所里用木 炭烤着吃,里面塞上作料,用铁丝缝起来,烤的红亮红亮,油水直流。那时侯的鸡子也便 宜,一块钱一只。   许平爱交朋友,来这里就和山下的一个民兵结拜了。当时陈锋还去喝了喜酒,在那个民 兵家。陈锋觉得有些好笑。结拜是当地的习俗,许平入乡随俗的很快。   民兵比他们大几岁,二十一二。长相憨厚。民兵的媳妇相貌一般,但身材不错,是过去 电影里那种资产阶级身材。两个人都很热情,有好吃的就去山上喊许平。陈锋有时跟着去, 有时是另一个战士跟着去。那个战士相当于班长,对外说是领导,对内什么也不是,没人听 他的。陈锋和许平都不是屋檐下的人,班长早看出来了,处处收敛着,几个人也就和平相处 了。   出事事因在民兵的老婆身上。民兵连长偶尔会对对民兵老婆想入非非一会。这天连长进 山打了只獾,傍晚时分右手提一塑料壶散酒,左手提着血淋淋死獾,来到了民兵家。民兵不 在,民兵老婆正在门前洗衣服。连长把獾和酒扔在一边,站在那里和民兵老婆说话。要论起 来,连长和民兵还是亲戚,连长是民兵的堂叔。连长三十来岁,胡子拉碴的,体格壮如牛。 说着话就出事了。这天天热,女人穿的很少,一个大布衫,袖子高高的挽起。连长从女人领 口看进去,看见了他想看的东西,就心猿意马了。女人没在意,一群鸟鸣叫着从天空掠过, 女人抬起头去看,连长就是这个时候从背后弯下身,一手将女人箍住,一手从领口伸进去乱 摸。女人开始激烈的反抗,连长拖着她就往屋里去。女人踢打着,但上衣很快被身强力壮的 连长剥光了。   民兵是这个时候回来的,红了眼的民兵和连长撕打起来。   没有喊叫,只是沉闷的打斗声。十分钟过后,连长从民兵家出来了,这时已经是暮色缭 绕了。连长上衣被撕烂,嘴角叉了,鼻子也淌着血,走路一瘸一拐的。   当天晚上民兵就被当地公安带走了。捆起来打一夜,民兵抗不住,承认了几项罪名。报 复杀人未遂,在山沟里强奸了一个妇女。那是个积案,发生在两年前,一个妇女走夜路,被 人拖进路边的庄稼地里强奸了。   民兵被迅速批捕,当地百姓惊讶的不得了,说真看不出来,这么老实个人。   民兵老婆满脸是泪去求连长,连长说晚上去她家。   晚上的山村风声呼啸着,连长将女人奸污了。屋里点着油灯,连长办完事,赤身裸体坐 起来,卷起一支烟来抽。烟雾在屋里弥漫着,伴着女人的体香,连长很满足。   “我男人什么时候能放回来?”女人说。   “你男人永远回不来了!”连长笑了起来。   “你个畜生!”   女人爬起来就要和他撕打,被连长掐着脖子按那里了。   “你妈你去告吧!告了我照样也可以把你关进去!”   连长的姐夫在县公安局内保科当科长,连长说到就可以做到。   女人哭了起来。连长又抽了一根烟,看着女人丰满的身体,又一次扑了上去。      许平不知道好哥们民兵出事了。这天他来山下买鸡子,来到了民兵家。民兵家一下子败 落了。往日整洁的门前乱七八糟的,木门半开着,探头一看,里面狼藉一片。女人在昏暗的 炕上盘腿坐着,头发蓬乱,表情呆滞。   许平第一个反应就是出事了,他一个箭步进来了。   好久以后,女人才哭诉了事情经过,许平听的头上青筋一根根暴起。      许平这天没买鸡子,满腔悲愤上了山。陈锋去巡逻了,还没回来,许平就坐在那里闷头 抽烟,一会工夫烟头丢了一地。班长问他怎么了,他好象就没听见。   后来陈锋的影子在那边出现了,陈锋英姿勃发,提着把斧头。   许平迎了上去。   班长远远看着他们,他们的衣服被山风吹起来,陈锋的表情渐渐激愤。      两个人下山了,两个人对班长说再去买鸡子。陈锋和许平悄悄在怀里揣上了刀子。刀子 是当地老百姓给找的,平时也没什么用,是土刀,铁匠打的。   天黑透时,两个人经过打听摸到了连长家。连长家点着大气灯,几个男人在喝酒,都喝 多的样子,你推我搡的。陈锋和许平进去时,有个醉汉把一盘菜扒拉到了地上,盘子落地的 声音很响亮。   许平过去将连长脖子箍住了,拖着就朝外走。几个醉汉反应不过来,眼睁睁看着。连长 老婆正好从里面出来,跑上来就去抓许平,被陈锋一个反背摔在地上,杀猪一样喊叫起来。 醉汉们反应过来是打架,起身就去抄家伙。墙上挂杆枪,一个醉汉抓了过来。   这时连长已经被拖出去了,陈锋听到后面拉枪栓的声音,陈锋赶上来,照着连长心口扎 了两刀。鲜血喷了许平一脸,许平惊愕的张大了嘴巴。他没想到陈锋会捅人,他感觉到被刀 捅后的连长身子软塌塌的了。   清朗的月光照在陈锋脸上,许平看到英俊的陈锋一脸肃杀。      陈锋是和许平分头跑的,身后很多杂乱的脚步声,人影幢幢。   陈锋头皮一阵阵发麻,因为他听到后面人喊叫说人死了。 那天晚上月亮很圆,陈锋往哨所跑的时候感觉路面亮晃晃的。他身上是喷溅的血液,半道上 他把刀扔到了草丛里。   哨所在月光中很清晰,陈锋猛的站住了。他想他是不能回哨所了,他隐进了路边的树 丛,双目炯炯在等许平。   许平没回来。陈锋想象中应该有人来哨所抓他,结果也没有。   一直到天色黎明了,露水把身上打湿了,陈锋拣条羊肠小道往山下走。走着走着上眼皮 直抓下眼皮,见一个山洞,陈锋进去了,合衣而卧。这一觉就睡到了日落西山。   陈锋是天黑的时候才出的山洞,他饿的不得了,口也渴的厉害。但他决定挺着了。他是 这个时候突然想起要把冲锋枪弄走的,但他还想落实一下人到底死没死,他坐到了那块大石 头上。时间不知不觉就过去了。   潘云飞闻天海和他擦肩而过。   又过了半小时光景,潘云飞和闻天海从山上下来了。陈锋注视着他们,怎么看怎么觉得 面熟,到了面前,潘云飞一串长笑,陈锋站了出来。   “日!”潘云飞说。   “哈哈,我也日!”闻天海咧嘴笑了。   “班长说你失踪了,他妈的,也不让我们住!”潘云飞一弓身,将陈锋拦腰抱住。   “嘿嘿,出了点事。”陈锋轻轻拍打着潘云飞后背。   “刚才听班长说了,昨晚上捅人了。”闻天海叼一枝烟放嘴上,吧嗒点燃了。   陈锋把潘云飞一推:“人死了没?”   “死到是没死,陈锋,你身上好象有血,没你的事吧?”潘云飞说。   陈锋觉得他这句话问的奇怪。后来陈锋才知道,许平一人把事情扛了。许平当时没跑 脱,被捉住交给了当地公安,后来被部队领走了。许平说是他一个人去的,他动的刀子,所 谓两个人纯属胡说。   陈锋抱着头蹲了下来,潘云飞和闻天海就明白那个叫许平的人替陈锋扛事了。   “是我动的刀。”陈锋说,“我明天去自首,把许平换出来。”   潘云飞和闻天海都在抽烟,黑暗的山路上烟头一明一暗。   好久没人说话。   后来潘云飞蹲了下来,递给陈锋一枝烟。   陈锋点着后猛抽了两口。   “要我说,”潘云飞喷出一口烟雾,“许平既然扛下这件事了,他就是打定主意了。你 就是自首,许平肯定还咬着是他捅的,你照样救不了许平,连你也要进去。许平这个朋友很 难得,来日方长,以后报答他就是。”   闻天海也蹲了下来:“云飞说的不错,你去了也救不了他,现在只有保一个是一个了。 据说部队军事法庭判的比较轻,他应该很快就会出来的。”   陈锋把烟在地上摁灭,又抱着头想了一会。   “我饿了,我一天没吃饭了。”陈锋抬起头。   潘云飞和闻天海都露出了笑容,知道陈锋想开了。   陈锋说回去烙葱油饼吃,三个人就往山上走。有个小动物掠地而过,闻天海起身去追, 又拣块石头朝动物隐身的方向砸去。      班长见陈锋回来了,一脸不高兴。陈锋也懒得解释,和潘云飞闻天海三个人挽起袖子开 始和面。   “你身上的血哪来的?”班长问。   “杀鸡。”陈锋说。      夜里陈锋潘云飞闻天海三个人睡一起,潘云飞和闻天海每人给陈锋二百块钱。陈锋不 要,陈锋说在这里花不出去钱,再说部队还有津贴。   “你拿着吧,你战友替你扛事了,你看看能帮他一把不能,虽说钱不多。”潘云飞说。   后来潘云飞说起潘蓉,陈锋脸色淡淡的。   “她真帮大忙了,那是个好女孩。”潘云飞说。   “是个好女孩。”陈锋说。   “陈锋,”闻天海翻了个身,“多好的机会,千万要把握住。这可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 的好事,赶紧趁热打铁,生米做成熟饭,你一步登天,弟兄们也跟着沾光了。”   “我瞌睡了,我吃的太饱了,我一吃饱就瞌睡。”陈锋伸开双臂,用力打了个哈欠。   “睡觉,我也瞌睡了。”潘云飞也用力打哈欠。   “我有时老想,哪天会不会一睡,早上再也起不来了。”闻天海又开始抽烟了。   “想那么多干啥,该死鸟朝上,不死鸟晃荡,睡觉睡觉。”潘云飞朝墙里一侧,用被子 蒙住了头。   山上的夜晚是很凉的,闻天海半身赤裸着抽烟,连打了两个喷嚏。      许平没有被判刑,他被遣送回原籍了。那天陈锋得到消息去送他,两个人拥抱着,落下 了男儿泪。 潘云飞和闻天海在山上住了三天,本来陈锋要邀他们打猎的,因为许平出事,冲锋枪拿不出 来了。   他们三个人站在山尖上,眺望着远方,衣服被风鼓荡着,班长觉得来找陈锋的那两个人 十分邪恶。   潘云飞环顾着郁郁葱葱的远近山峦,对这里很满意。   “要是再出事,这里倒是个好去处。”潘云飞说。   “出大事不能来这里,大事公安排查亲戚朋友。”闻天海说。   “日,这里有冲锋枪,啥也不怕。”潘云飞高昂着头颅。   闻天海弓着腰笑了,闻天海习惯性双手插兜,腰弓着。   “和小红袍还打不打了?”陈锋说。   “他一直没露面,露面肯定还是你死我活。”潘云飞说。   “我给你们说合说合吧,大家拧在一起。”闻天海说。   “这不是说合的事,我俩眼里都没人。”潘云飞背着风点烟,一连几下没点着,把火机 和香烟都朝山下扔去。   “现在还有个厉害的主,谁也不买帐。”闻天海回头看了眼远处的班长。   “哪个?”潘云飞眼睛鼓起来。   “陈万明。”   “那家伙确实二秆子,不过别叫我再碰上他。”   “我不想住了,几吧这山上啥也看不见,连个女人也没有。”闻天海两只手在兜里撑着 裤子,裤子在山风中显得越发肥大。   “再住几天吧,明天我问问山底下民兵,看看能不能借杆枪出来。”陈锋说。   “那就等明天吧,如果借不来枪,我们就走,我也想走了。”潘云飞说。      结果陈锋没借来枪,民兵不敢借给他。   潘云飞和闻天海是下午走的,陈锋一直送他们到山下,找了个老乡,看着潘云飞和闻天 海上了毛驴车。   分别时他们一直挥着手,陈锋笔挺的站在路边,叉着腰,目送着毛驴车渐去渐远。      五一节时,枪毙了一批人,刘蛮子被从重从快,送上了断头台。同时送上断头台的还有 拐拐四儿及其他一批刑事犯罪人员。   闻天海那天被白杰邀请喝酒了,两个人喝的烂醉。   五一那天,潘云飞和楚建明两个人在公园湖边坐着,两个人是一色崭新的蓝的卡,里面 是雪白的衬衣,武汉产的青年式皮鞋明光瓦亮。   这衣服是昨天才做好的,潘云飞说过节了,做两身衣服穿穿。潘云飞手头这一段有钱, 都是回来后别人送的。   两个人坐的很仔细,屁股上垫着纸。   公园里游人穿梭,两个人看着波光涟漪的湖面,表情静静的。   三四个小青年远远的朝这边走来,四处张望着。其中一个用绷带吊着胳膊,头上裹着纱 布。他们看见了潘云飞,拨开人群,步履加快。   “云飞!”包头的喊了一声。   潘云飞和建明同时回头,潘云飞认出包头的是高四儿。他站了起来,建明没站,建明又 把脸扭过来,看着水中的游鱼。   高四儿他们到了跟前。   “咋回事?”潘云飞问。 “百货楼那边来了一帮新疆的,发生摩擦,我被打了。”高四儿他们几个都蹲到了湖边,高 四儿的头发坑坑洼洼的,是包扎时剪掉的。   高四儿是昨天晚上挨打的,高四儿三个人瞄了一个点,一直跟踪。凭高四儿经验,他们 跟踪的这个人身上绝对带着很多钱。三个人一路心情振奋,他们明白钱到手只差时机了。他 们准备了两套方案,一套是掉包,途中他们买了个包,和跟踪那人的包差不多。夜色朦胧, 即便包有差异,掉包时那个人也难以发现。另一套方案是割包,高四儿两指间夹了个单面刮 胡刀片。刀片簇新,每次都是用了就扔,不留把柄。如果掉包不成,凭高四儿娴熟的割包技 术,应该是手到擒来。但不能保证能把包里钱洗干净。   跟踪到百货楼,机会来了。百货楼那有家汽水摊,一盏汽灯昏昏沉沉的,视野不清爽。 那个人走渴了,买汽水喝,手里的皮包就放到了汽水台子上。这时高四儿三个围拢来,一个 同伙到了左边,包在右边放着。同伙大大咧咧碰了那个人一下,那人转头的瞬间,高四儿这 边把包掉了。高四儿他们那个包也是模仿着弄的鼓鼓囊囊的,里面塞着报纸和两本书。高四 儿得手,两个人先走了。那个同伙要了瓶汽水,迅速喝完,也走了。   百货楼这边有条黑暗的小路,三个人隐身进去。高四儿边走边把手探进包里捏了两下, 心花怒放。   “日,至少一万多。”高四儿说。   两个同伙也很高兴。本来他们还担心,怕钱太多,超过三万就十分麻烦。那时侯的刑法 超过三万块钱炮打头。   他们不知道他们做的这一切已经被另一帮人看在眼里,那帮人有二十几个,都在百货楼 附近黑影里分散蹲着。他们抄进小路,这帮人也跟了上来。   高四儿他们是后来听到杂沓的脚步声的,为防万一,高四儿把包顺着墙丢进了一个院 子。如果是公安,没有人赃俱获,拿他们也没办法。   包没了,一身轻松,三个人点上烟,慢慢朝前走。后面一帮人赶了上来,拦住了去路。   微弱的灯光下,高四儿他们吃了一惊,见是一帮新疆人。新疆人年龄有大有小,一个个 面目狰狞,举止剽悍。   一个额头垂下几缕卷发的高个操着生硬的普通话,叫高四儿他们把包拿出来。高四儿他 们直摆手,说我们没有包。后面有人说用刀戳死他们,高个摆摆手,小路边有个棚子,高个 一抽,支杆抽出来,棚子塌了,高个抡杆就扫,高四儿他们几个撒腿猛跑,但还是被撵上 了,高四儿胳膊当场被打断,头上开了几个瓢。另外两个被众人按着,抽刀要捅,高四儿大 喊一声,说我给你们包!   经高四儿指点,两个人翻墙进去,把包拎了出来。   “也有你们的份,按人头分配。”高个子新疆人说。   二十多个人,当场把钱分了,高四儿三个人每人分了四百多。   “以后我们偷包,被你们碰上了,也这样分。”高个说,“以后咱们是朋友。”   这帮人要拉高四儿他们去喝酒,被高四儿坚决推辞了。   三个人去了医院,然后找家小酒馆,越喝越生气。在这个地盘上他们从来没吃过这个 亏,谁不给高四儿个面子,可现在被外来人欺负了,传出去以后别混了。   酒喝着喝着上头了,高四儿把空酒瓶一甩甩到了墙上,碎玻璃片四射开来,落了另外一 桌小混混一头,小混混们没敢言声。   “妈这是咱家门口,新疆人再野蛮也不认他们!明天找云飞,非报这个仇不行!”高四 儿把桌子上的盘子又扒拉到了地上一个。      “搞他们吧?”潘云飞斜着看了眼建明,建明也在斜着眼看他。   “这还用商量?靠你奶奶!”高四儿愤怒了。   建明站了起来:“你骂别人可以,不许骂他!”   “哪又蹦出来一个王八蛋啊,妈现在都想欺负老子啊!”高四儿眼睛要鼓出来了。   “你别叫他再骂,要不他吃亏!”建明对潘云飞说。   潘云飞笑着,把高四儿拉到一边,嘀咕了两句,高四儿眼睛睁的溜园,不时打量建明。   后来高四儿过来,用力一拍建明,哈哈笑了:“不知道是你,原谅哥哥!”   高四儿那几个同伙也溜眼看建明,摸不清他是谁。   建明接过高四儿递过的烟,没说话,抽了一口,咳嗽起来。      当天晚上潘云飞,楚建明,高四儿,闻天海,霍家委,刘七纠集了四五十人,来到了百 货楼。霍家委和刘七是闻天海纠集的,说外地人欺负咱们,潘云飞挑头和他们干,大家都来 了。大家身上都掖着家伙,因为大家知道新疆人身上都有家伙。   结果分散开来,等了几个小时,没见新疆人影子。   分手时潘云飞发话,从明天开始,发动道上的弟兄,全市打听新疆人下落,一有消息, 马上出击。   “妈的,这里的江山永远是咱们的!”潘云飞说。      没两天情况反馈回来,新疆人散了,可能已经离开这个城市。那天晚上高四儿掉包,失 主报案,公安人员迅速赶来,正好新疆人都在,哄的一下都跑了。后来在群众的协助下抓住 了三个,但很快就放了,一是证据不足,二是牵涉到少数民族,关键的一条是被抓的三个人 身上插着胃管,关起来可能有生命危险。   “日,我也听说有插胃管做案的,公安没法抓。”高四儿说。   “便宜他们了,据说他们都是流窜做案,跟蝗虫一样,飞到哪是哪。”闻天海说。   “吃亏不一定是坏事。”潘云飞拍拍高四儿。   高四儿又要骂,看一眼在一边阴沉着脸的建明,话到嘴边又回去了。 潘云飞建明高四儿闻天海一群十几个人是站在一个胡同口说这番话的,当时是中午时分,阳 光透过树木,班驳的照在身上。过路的行人悄悄注视着他们一个个飞扬跋扈的身躯,脚步加 快。   边上是一片古老的城墙,城墙头上长着矮树。说话间,潘云飞高四儿迅速攀缘上了城 墙,高四儿一只胳膊受伤了,但依旧很麻利。   几个公安人员走了过来,问他们站在这里干什么。大家都是一脸的无辜,都说没干什 么,碰巧了,在一起说说话。公安人员警告他们不要闹事,走了。   潘云飞和高四儿又溜了下来,那几个公安是市局的,其中一个比较爱管闲事,潘云飞和 高四儿认识他。   “中午天海请吃饭。”潘云飞说。   闻天海爽快的笑了:“请就请!”   就是这个时候一个女子飘然而过。这个女子异常美丽,留着当时不多见的长发。路过的 时候,秀发甩动一下,大家都把眼光看过去。   “嫂子好。”闻天海打声招呼,笑的很谦恭。   女子对他笑了笑,走过去了。   “小红袍的对象。”闻天海说。   “日,哪天给介绍介绍。”高四儿一直望着她的背影。   “她你敢沾?她爱去红玫瑰舞厅跳舞,后来没一个人敢跟她跳了,不知谁传出来的,她 是小红袍对象。”   “哈哈,那我晚上去和她跳。红玫瑰舞厅是不是团结路上那个?我今天晚上就去,反正 她闲着也是闲着,小红袍是不是已经死了?”高四儿还在朝那边看着,人影都没了。   “别去,咱和他打是打,杀是杀,这样不地道。”潘云飞说。   “我也就嘴上说说,你掺和个啥。”高四儿斜他一眼。   “去吃饭吧,我饿了。”建明说。      晚上高四儿还是去了红玫瑰舞厅。高四儿一帮子十几个,耀武扬威,用火机在昏暗的舞 厅里乱照,没人敢表示不满,有认识他的,陪出一脸笑。   高四儿倒不是来找小红袍女朋友肖晓的,只是肖晓的美丽身姿勾起了他找女人的欲望, 他希望今天晚上再碰上其他漂亮女人。   没有发现令他们心动的目标,一帮子人就站在舞池里,开始吞云吐雾。   这时又来了一帮人,也有十几个,一看也都是坏分子。这帮人省事,有个拿了手电,挨 个照。后来两帮人就碰面了。   “是你们这帮王八蛋。”高四儿说。   这帮人是这一带的地痞,他们没想到高四儿会来,一个个都堆出笑,一叠连声喊四哥。   “四哥,看上哪个说一声,这舞厅是咱家的,姑娘也都是咱家的,喊哪个哪个就得过 来。”领头的那个给高四儿让烟。   这时舞曲停了,灯光明亮起来,高四儿看着大门口。大门口进来两个姑娘,都长的十分 标致,一个是披肩长发。   “那两个不错啊。”高四儿说。   领头的回头看过去,咧了咧嘴。   “四哥,她两个我可不敢动,她两个一来,我们手电照人都是隔过去照。”   “谁呀?这么牛比?”高四儿故意问。   “小红袍呀!那个披肩发是他对象,日,谁敢惹他。”   “我高四儿敢不敢呀?”   “嘿嘿四哥,你肯定敢,不过这事我不掺和,我还想多活两年。”   高四儿笑了:“你们过去吧,我们在这站会。”   “那四哥你们忙,有啥事招呼一声。”   “别慌走,跟小红袍对象一起的那个女的是谁?”   “不知道,她两经常在一起,可能是她同学吧。”   舞曲又开始了,这边舞池高四儿他们占着,人们都在那边跳。高四儿见小红袍对象和那 个女的一起跳。   高四儿一帮子没发现合适的,觉得没意思了,准备走,这时白杰他们走了进来,三四 个,看样子都喝多了。高四儿给一个兄弟耳语了几句,那个兄弟出去了。不一会又进来了, 手里拿条烟。高四儿接过烟走过去,朝白杰怀里一塞。白杰醉眼朦胧的看他,说声客气。高 四儿说不客气,走了。   白杰几个人找位置坐了,正好肖晓她两个跳过来,白杰几个的眼光在她们身上聚拢了。   “那个披肩发不错,今晚上把她搞定。”白杰说。   “哈哈,那我们搞另一个。”其他几个说。 白杰他们过去了,上来就把肖晓两个分开了,白杰和肖晓跳,另一个和肖晓女伴跳,剩下的 两个站在场子里笑,抽烟。白杰喝多了,舞步凌乱,肖晓很客气,一张脸矜持的微笑着。和 肖晓女伴跳的那个人不老实,动手动脚,女伴愤怒,拂袖而去,回到了座位上。那个人不依 不饶,撵了过去。   “你给我滚开!”女伴杏眼圆睁。   “你敢骂我!”那个人伸手一扯,扯住了女伴领子。   附近的人都看过来,高四儿也在远远的冷眼注视着。   那帮地痞过来了,几个人一起下手,提溜着那人就去了洗手间。舞曲声音很大,掩盖了 那人痛苦的嚎叫。   白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酒气冲天的跳着。白杰没有动手动脚,肖晓一直礼貌的对 待他。白杰的另外几个同伴已经坐到座位上,醉眼朦胧的迷糊着。   这几个人都是生意人,今天因为一件事情请白杰帮忙。经济上的事情,别人欠钱。白杰 大包大揽,说他妈的敢欠咱的钱,不想混了!大家酒桌上喝的五粮液,都喝多了。   舞曲结束时,白杰说下一曲我还找你,肖晓笑笑,过去了。   白杰的同伴在厕所里躺着,浑身污秽,喝的酒都被打出来了。高四儿过去看了一下,那 人想站起来,高四儿一脚踢上他面门,这一脚厉害,眼眶顿时踢叉了,高四儿又补一脚,补 到心窝上,那人一口胃液又往外喷。高四儿麻利的一退,见脚上没有沾上东西,满意的走 了。   “你的伙伴被人打了,在厕所里躺着。”高四儿回来时对白杰说。   白杰顿时暴怒,起身就往厕所方向跑,其他几个跟着。   高四儿走回来,对同伙说了两句什么,一个同伙就朝那帮地痞走去。   “那帮家伙是哪的?”他说。   “不认识,妈勒比从来没见过。”地痞们说。   “那还不修理他们,妈在咱地盘上闹事。”   地痞们呼啦啦都往厕所方向拥,不一会厕所方向就传来大声的喊叫和打斗声。高四儿是 掐着火候过去的,他估计白杰他们挨打挨的差不多了。他过去时听到白杰在喊我是公安局 的,地痞们哪里相信,说打的就是公安局的,白杰又被重重的打倒在地。   高四儿过来了,一声惊呼:“他妈的反了!你们敢打分局治安科的白科长!”   地痞们听了面面相觑,高四儿拉白杰时,有人一声呼哨,地痞们脚底抹油跑的一个不 剩。   “靠他奶奶,掂枪打他们啊!”高四儿扶着白杰,笔挺的衣服上沾的都是血,可高四儿 不在乎。   “我没带枪,靠他妈他们是哪的?”   “我也不认识,估计是小混子。”高四儿呵斥同伙,“你们还愣着干啥,赶紧出舞厅, 见一个修理一个!他妈的,太岁头上动土了!”   一帮人拨开人群朝舞厅外走去。   白杰几个都挂了彩,舞厅领导来了,白杰说三天之内你不把那帮人名字提供出来,我封 你的门!   附近有家医院,高四儿领他们去了,高四儿执意垫付了医药费。   “明天我还去那,妈的我给他踏平了!那个姑娘长的真不错,刚才出来的慌忙,也没来 得及打招呼。”白杰说。白杰伤的不重,本来医生要包扎,白杰不让。   “包扎了怎么去上班,喝酒喝多了,摔住了。”白杰说。   “身体要紧呀,你们也不能光忙工作。”医生说。   “工作第一,身体第二。”   从医院出来时,夜凉如水。医院大门口黑影里站着一排人,都是高四儿同伙。   见他们出来,这帮人迎了上去。   “没找到,都跑了。”这帮人说。   “我饶不了他们!”白杰说。   “和你跳舞那个真漂亮,要不是你看上了,我明天就找她了。”高四儿说。   “你找她个球,我看你们谁敢打她主意。”   “白兄要是把她搞不到手,我再出马。”   “放屁,我什么人搞不到手。”      分手后,高四儿一帮子人去吃地摊,几两酒下肚,高四儿笑了。   “白杰那孙子太黑,妈我就一直看不惯他。他干公交时,有次他们吃饭,我没有替他们 结帐,他一直记我的仇。到分局当科长后,一步登天,他妈的他就一直想治我。他给余三讲 过,说高四儿别犯我手里,犯我手里他就完了,靠他奶奶!”   “叫他去搞小红袍女朋友吧,哈哈,小红袍要是没死,回来就有乱子了!”   “哈哈!”      后来的几天那帮地痞一直没抓到,他们不在舞厅露面了。白杰也没封舞厅的门,舞厅领 导两边都得罪不起,就托人活动,给白杰说情,说他确实不认识那帮人。私下里领导又找到 地痞,叫他们凑钱出来,要不这事不好拉倒。地痞们凑了一笔钱,领导交给白杰,说是舞厅 赔偿的医疗费和营养费,这事慢慢也就不了了之了。   “你们起码半年别来我这舞厅。”领导对地痞们说。      白杰连来了两天,再没有碰上肖晓,后来发案子,白杰忙了,就没有再来。本来这事就 过去了,白杰会很快把一个女人遗忘的。可接下来发生的一件事情,把他和肖晓不可避免的 搅到了一起。      白杰忙完手头的案子,这天正坐办公室喝茶,那几个生意人又来了。还是欠钱那事求白 杰,几个人拿了四条中华烟,放到白杰桌子上。   “呵呵不好意思,把那事给忘了,今天就去给你们办。”白杰把烟放回抽屉,仰到了椅 子上。   “那太谢谢了,今天晚上你说去哪吃饭吧。”   “今天就不必了,改日吧。今天晚上就去抓他,他不还钱,定他诈骗罪。”   “那好那好,明天我们再来找你。”      第二天几个生意人又来了,白杰一脸无奈,耸耸肩。   “跑了,两口子都跑了,邻居说有半个月他家没人了。”   “那去他单位!”   “单位说他两个月没上班了。”   “那怎么办啊,我日,你一定要帮这个忙啊,要是追不回来钱,我们的玻璃厂就要关门 了。”   “我这两天给你们排查一下他的关系人吧,看看能不能找到他的线索。”   “对了白科长,他好象有个情人,找到这个情人肯定可以找到他。”   “我这边查一下,你们也别闲着,也帮我查。”      几天以后,那个人的情人查出来了,是个漂亮姑娘。抓过来的时候,白杰恍惚在哪里见 过面,但一直想不起来。后来几个生意人来,其中一个一眼认出了她。那天晚上在舞厅,这 个生意人就是和她跳舞挨的打。   她说她不知道那个人的去向,白杰把她铐到沉重的铁椅子上,叫她带着铁椅子围着屋子 转一百圈。这间屋子很大,中间是个象乒乓球案一样大的办公桌。她屈辱的流着泪,不转。 白杰过去拽起她头发,用电棒接连电击她的脸。后来她开始转圈,白杰几个抽着烟,冷冷的 看着。 一直折腾到凌晨三点,姑娘浑身湿透,裸露处伤痕累累,双目开始呆滞发直,沉重的铁椅子 再也挪不动了。   “他妈的瞌睡了,先丢号里,填上包庇罪。”白杰眼睛快睁不开了。   朝号里一丢就是好多天,白杰说这是心理战,再提审的时候就容易的多。白杰特意把她 安排进一个女号,那个女号里有三个响当当的女煞星。   “你们几个替我好好教育教育她。”白杰对三个女煞星说。   三个女煞星心领神会,双手抱一起,指关节握的咯崩咯崩响。   一个礼拜后,白杰将姑娘提出来,他想姑娘这次肯定飘了。那时喝稀饭的人,如果在号 里混的不好,肯定喝飘,就是出来时要扶着墙壁才能走路。   令白杰深感意外的是姑娘不但没有喝飘,气色还异常的好,仿佛不是喝稀饭,而是疗养 了。   白杰把她提走时一路纳闷着。   后来白杰才知道了其中的蹊跷。这个姑娘进去的当天饱受折磨,拼命喊叫。管教干部过 来时里面鸦雀无声,姑娘说她们打她,大家矢口否认。后来又打,又喊叫,干部又来了一 次,大家都说她是神经病,别理她。后来她不喊叫了,喊叫一次招来更凶猛的毒打,而且她 看出管教干部对她很不耐烦了,管教干部过来时一双眼根本就睁不开。她蜷缩在马桶边,很 听话的受他们摆布,拿大顶,蹲马步,背伟人诗词,乖巧的叫她们没有理由再打她。天亮的 时候大家都累了,她才靠着马桶沉沉睡去。   本来第二天三个女煞星要继续折磨她的,她们想好了新的方法,准备晚上实施。可事情 突然发生了变化。下午的时候肖晓来了,她托关系找了所长,来看姑娘了。当时大家正打 饭,所长领着肖晓喊那姑娘。两个人在一边说话,肖晓还给姑娘带了许多吃的。当时号里允 许带吃的进去。   肖晓两个说话时,一个女煞星朝这边看着,眼光充满了惊讶。   “日,坏事了!”她说。   “坏啥事?”另一个女煞星问。   “来看她的那个女的我见过,他妈的坏事了!”   “有屁快放!”   “靠他奶奶,那个女的是小红袍对象!”   其他两个煞星都睁大了眼睛。这个女煞星和小红袍认识,曾经追求过小红袍,属于剃头 挑子一头热。   “那不是完蛋了?靠他奶奶白杰!”其他两个说。   “想法赔礼吧,想法伺候她吧,要不以后咱都没好果子吃。”这个说。      姑娘怎么也没想到,晚上她一下成了皇后,大家都生法调点伺候她,如坠五里雾中,怎 么问,她们都不说。她们只是说你千万别记恨我们,大人不记小人过。姑娘说我怎么会记恨 你们呢,你们这样还不如打我呢。三个女煞星说你这样说就是还记恨我们,姑娘说真的没记 恨呀,她们说那你就叫我们伺候你。      白杰至此才知道和他跳舞那个女的原来是大名鼎鼎的小红袍对象。小红袍不同于潘云飞 他们,潘云飞再横,还给公安个面子,小红袍不给,小红袍是疯子。   这天晚上喝酒,白杰碰上高四儿他们。高四儿说拣好的要,一会我一块结帐。白杰就拉 他喝两杯。高四儿问那个女的搞到手没,白杰说没,白杰说你知道那个女的是谁不知道?高 四儿堆出一脸茫然。   “日,小红袍对象!”   高四儿哈哈笑了:“小红袍算个球,云飞我们早晚要把他彻底收拾了。等着吧,老歪他 们也快出来了,我们兵强马壮。”   “都是社会渣滓,我不趟那混水,我他妈有身份,把她让给你了。”   “哈哈,好的!”   高四儿心里乱骂了一会。      白杰不找肖晓,肖晓来找白杰了。肖晓也是关系托关系,托到了白杰父亲头上。白杰父 亲在市局是中层领导,眼看快到站了,他这一段心情不是太好,再加上他的情人跟他闹事, 弄的满城风雨。肖晓来找他时,他把一个办公室抽的乌烟瘴气的,肖晓看到的是一个脸色铁 青头发花白的老人。   肖晓把提包里两条中华烟放到了桌子上。   “这件事我给你问问吧,儿子大了,也不听爹的话了。”白杰父亲说。   肖晓知趣的退走了。   晚上肖晓去了白杰父亲家,礼物加码。白杰父亲心情好了些,正在喝着茶,看着那台12 寸黑白电视。白杰母亲在给老伴捶背。肖晓听朋友讲了白杰父亲情人的事,老婆子也许已经 原谅老头子了。   白杰父亲给儿子打了个电话。   “明天你去找他吧,给他说好了。”白杰父亲说。      白杰接电话时正在单位值班,那几个生意人坐在边上,准备晚上拉他出去喝酒。   “事情不太好办了,他们托到我父亲头上了。”白杰说。   几个生意人急了,他们全部的希望都在白杰身上,况且已经投入了很大的人力和金钱 了,如果钱追不回来,他们注定要破产了。   “不能放她呀,一定要从她嘴里撬出来,白科长,帮了这次忙,我们一辈子报答你。”   白杰抽了根烟,缓缓的喷着烟雾。   “人肯定是要放的,我父亲现在心情不好,快退了,我不能不给他面子。但放她之前我 可以加紧逼供,我一定要从她嘴里撬出线索,给弟兄们一个交代。”      肖晓没想到,她这一托人,反而把女友给害了。      女友确实不知道那个男人下落,白杰这几天加紧了提审。这天白杰父亲又过问这事,口 气明显不满。白杰心情烦躁,晚上和两个手下喝了酒,再提审时就失了理智,整整折磨了姑 娘四个小时。送回号里,凌晨姑娘就被送进医院急救了。   姑娘脉搏微弱,遍体鳞伤,连大夫都暗暗心惊。   在医院治疗了十几天,一直不能下地,而且落下了大小便失禁的病根。期间公安部门没 有一个人去过问。   肖晓一直陪着女友,她激愤不已。   “拍片子,告他个畜生!”      四十多天后,姑娘出院了,但不能行走。肖晓推着她走上了上告之路。白杰知道消息 后,托多人找过他们,愿意私了。除了医疗费,还愿拿出一定的补偿。   肖晓和姑娘严词拒绝,说一定要告倒这个畜生。   上面开始调查了,肖晓她们看到了希望,但很快就石沉大海了。上面开始有了这种传 闻,肖晓她们本来就不是好人,肖晓的男朋友就是负案在逃十恶不赦的小红袍,而且她还犯 着包庇罪,屡次被政府关押。上告的这个姑娘是个暗娼,白杰处罚过她,从此对白杰心怀不 满。这次她在号里挨打了,几个女犯人已经作证了,但她却在肖晓的怂恿下一力诬告。      肖晓是在一个炎热的夏夜被抓走的,这次的罪名还是包庇,有人举报她又给小红袍送钱 物了。      “我这次一定要想法办她几年,他妈的!”白杰喝酒时对朋友说。 闻天海是后来听说这消息的,闻天海连约了白杰两次,白杰都没空。闻天海心里骂, 日,人一阔脸就变。其实闻天海是误会白杰了,白杰这一阵确实忙。终于这天几个人坐一起 了,有刘七,霍家委,闻天海做东。在一家老牌子国营餐厅,闻天海鸡鸭鱼要了一桌。白杰 对一道菜比较感兴趣,很大一只土公鸡,上面蓬勃着一层鸡蛋酥。   “原来咋没吃过这个菜。”白杰说。   “你要喜欢吃再要一份。”刘七说。   “吃不完了,要这么多菜,浪费了。”   酒过三旬,闻天海切入了正题。   “白兄,今天请你是求你件事。”   “说!”   “是这样的,小红袍我们过去关系不错,现在他生死不明,但过去的情谊还在。你看你 能不能给个面子,把我姐肖晓给放了。”   “开玩笑,公安局又不是我家开的,我说放就放啊?”   “嘿嘿白兄,这里面的事情大家都清楚,还不是你一句话。”   “说的轻巧,我管不了这事。他妈的她们告我呀,王八蛋。”   “我们做工作,不叫她们告了。”刘七说。   “谁在提这事我跟谁急啊,妈不吃这顿饭了!”白杰把筷子吧唧扔了。   几个人都笑脸相劝,霍家委叫服务员又拿了一双筷子。   大家没再说话,默默的吃菜,闻天海小心的给白杰上烟。   等白杰情绪好转了,闻天海又掂量着开始说了。   “白兄,咱们是兄弟,非常好的兄弟,所以我们才求你。另外一层意思,我们是为你好 啊,你想想,小红袍是啥人,身上背着几条人命,他什么事都能做出来,万一报复起来,怕 对你不利。”   “笑话,我吃上这碗饭,我就没怕过谁,哪有警察怕贼的,日!”   “你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我们以后还跟谁混呀。”刘七说。   “闭上你的乌鸦嘴!”白杰骂。   结果这场饭不欢而散,白杰提前走了。      闻天海刘七霍家委三个人走在都市的街头,天开始热了,三个人都披着上衣。刘七刚理 了个光头,军帽反扣着。这年头已经基本上没人戴军帽了,风行一时的军帽已经退尽了光 环,开始走出历史舞台了。   偶尔碰上几个小混混,见了他们都必恭必敬打招呼。在一个岔路口,余三一帮子十几个 呼啸而过。余三“8。16”也进去了,最近才放出来。   闻天海三个人斜着眼看着余三他们,余三他们也斜着眼朝这边看。   双方没说话,路人一样。   “找个机会修理修理余三,他以为他是谁。”闻天海说。   “市里三路贼,一路高四儿,一路狄爱国,一路就是余三,被人称做三大掂包支队。余 三眼中无人,也很正常。”刘七说。   “哪天吧,天海,你要想修理他,我也去。”霍家委说。   三个人又往前走,在一个街心花园,三个人蹲了下来。抽烟,打酒嗝。   “你说小红袍要是回来,会不会报复白杰?”霍家委把香烟的过滤嘴摘掉了,他最近抽 烟老把过滤嘴摘掉。   “不好说。”闻天海说。   “不过白杰做的也太过分。”刘七说。   “白杰也就是那身皮,扒了那身皮,他连小混混都不如。”霍家委吐了口浓痰。   “这两天去看守所看看肖晓吧,”闻天海挖着鼻孔,“不知道她会不会被判刑,要是真 判了,刘七你想想办法,把她弄到少管所,少管所全都是小孩,伺候起来舒服。”   “不是说送审查站了?”霍家委问。   “没有,我打听了,是看守所,已经逮捕了。”   三个人说着话,闻天海无意中朝对面一瞄,真是冤家路窄,他看见陈万明了。      陈万明一个人走着,双手插在裤兜里。陈万明“8。16”没进去,也是碰巧了。那天他 住在同伙家,光着膀子穿着大裤衩出去买烟,突然就看见路口处持枪的人影晃动,他一个激 灵,躲进了楼洞。楼洞里堆满了自行车,他硬挤了进去,蹲了下来。后来人声嘈杂,他看到 几个同伙被押了过去。   他没有出来,一直在楼洞里坐到天色放亮。外面很静,他蹑手蹑脚的,楼梯口的窗台上 放着一双晾晒的球鞋,他把拖鞋扔了,穿上球鞋,装着晨练的人,一直朝郊外跑去。他不时 见到被武警押送的穿成串的人群,许多只穿着内裤。 “8。16”如霹雳一样,来的快去的快,陈万明很快就发现没事了。不久他就回来了, 有次他还和一个曾经抓过他的公安人员狭路相逢。   “你小子没进去?”公安人员说。   “没。”他说。   “稀罕。”   “不稀罕。”   他知道这个公安人员不会抓他,如果不是行动,在街上碰见也就碰见了。陈万明在道上 也属于有头有脸的人,他势力不大,但他跟谁都敢干。   今天陈万明特别饿,昨天他就没怎么吃东西。陈万明一帮子在道上属于比较穷的人,他 们不偷别人,他们说饿死不做贼,因此他们的生活就很拮据,他们靠勒索一些小混子为生。 陈万明身上已经没钱了,他今天是去找赌点,他熟悉几个赌点,他去了不打牌,往那一坐, 跟别人一起熬钟点。最后凡是赢的人,都要给他查些钱。可连找了几家,都没人。他很沮 丧,从街心花园无精打采走过去,无意中被闻天海他们看见了。   他没注意到闻天海他们,他饿的头昏。街心花园前面有条胡同,他过去一个朋友在那 里。这个朋友早两年已经不混了,接班进了机关,陈万明想找他借点钱。陈万明手上戴了块 很旧的上海手表,还是他哥哥陈万里送给他的。看看表,不到两点钟,估计这个朋友还没上 班。   胡同很长,静悄悄的,没有人烟。陈万明走了一截,听到了后面急促的脚步声。他预感 到有些不妙,回头一看,闻天海霍家委刘七三个人手里掂着砖,朝他飞奔而来。他撒腿就 跑,可饿的头重脚轻的,很快被后面三个赶上。闻天海纵身跳起,一砖下去,陈万明噗的就 朝地上栽去。闻天海骑上来,一个手卡脖子,挥砖猛砸。霍家委和刘七上来也砸,眼看陈万 明就满头是血,躺那不动了。三个人扔了砖头,准备撤离。这时陈万明又爬了起来,摇摇晃 晃朝前跑去。闻天海猫腰拣起砖,撵上去又是一阵猛砸。陈万明跟死去了一样,头朝下趴在 那里,闻天海砸一下,他的头动一下。刘七怕闻天海把他砸死了,过来抱着闻天海腰就走。 闻天海挣扎着,破口大骂着,被拖着出了胡同口。   三个人大摇大摆走在马路上,引起路人侧目。   “靠他妈,沾一身血,衣服又不能穿了。”霍家委说。   “他们说拿红萝卜可以洗掉。”刘七说。   “这次没带刀子,要带刀子我就戳他几刀。”闻天海还在恨恨的。   “今天过瘾,好久没打架了。其实打架就象找女人,时间长了还真憋坏了,他妈的不能 发泄。”霍家委说。   刘七想起来了什么:“你们说要修理余三,白杰会愿意?过去白杰在公交上,余三他俩 关系特别好。”   “白杰和谁关系不好?日,谁喊他喝酒他都去。”闻天海说。   说着话拐过一栋楼,一个小伙子剃着光头,双手背在背后,穿着军装,大敞着怀,吹着 口哨走了过来。   “老歪!”闻天海惊喜的喊。   黄老歪关号里时间长,估计也不干活,白多了。   “哈哈,碰上你们几个煞笔了。”黄老歪大笑着走来。   “这说的什么话,日!”闻天海几个也笑。   “没烟了,给几盒呗。”黄老歪去他们口袋里摸烟,“身上都是血,杀猪了?”   霍家委不满他这样,把他推一边。霍家委和黄老歪不怎么打交道,看他这么张狂,心里 来气。   “刚才碰上陈万明了。”刘七说。   “哈哈,你们没吃亏吧?”   “吃亏个球,他现在还不知道是死是活呢。”闻天海说。   “这个煞笔拿眼瞪我干啥。”黄老歪看着霍家委,把两盒烟朝兜里装。   “你说啥?”霍家委把嘴里的烟一口吐地上。   “哈哈,这个煞笔还真生气了。”   “老歪,都是自家兄弟,干啥你。”闻天海赶忙劝,又给霍家委递眼色。   霍家委朝边上走去,离他们五六米远站了。   “啥时候回来的?”刘七问。   “刚出来,妈本来是明天放的,云飞他们都说好来接我了,结果他们非得今天叫我走, 日。”   “想着你起码得判几年的。”闻天海从内衣里拿出一叠钱,塞给了黄老歪。   刘七摸摸兜,也拿出来几十块钱。   “还不是对陈锋有意思的那个潘蓉帮忙啊,找个肺结核替我拍了片子,哈哈。”   “日他娘,杀人案也这么容易搞掂。”闻天海骂。   “谁杀了,李勇杀的!”   “别唬人了,在我跟前你还唬啊。”   “哈哈,靠你娘。”   “一块去洗澡吧。”刘七说。   “不去,我找云飞,我回来了为啥不找云飞。”   “他没尾巴兔,你去哪找他,走吧走吧,一块去洗澡。”闻天海过来将他肩膀搂了。   “去就去,”黄老歪看看一边的霍家委,“小心眼啊他是。”   “哈哈,别说了,洗澡洗澡。”闻天海搂着他走了。 闻天海黄老歪刘七霍家委四个人手插在兜里,梗着脖子朝前走去。天已经热了,但插手是一 种习惯。   几个公安人员驾驶着偏三轮从马路上经过,注意了他们。   “你妈你们身上有血。”黄老歪说。   “有血怎么了,我们杀鸡子可以吧。”闻天海说。   他们面色从容,公安的摩托在绿荫下缓缓消失。又往前走了一阵子,两个老人推着一个 姑娘走来了。姑娘坐在轮椅里,目光空茫。   几个人走路一直不让人,都是别人让他们,这时他们趔在了一边,黄老歪被闻天海拉了 一把。   老人推着姑娘缓缓走过,背景象一副忧郁的照片。   闻天海几个停在那里,目送着他们。   黄老歪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抽出一根烟点上了。   “她是肖晓的朋友。”刘七轻声说。   黄老歪不解的看着他。   “肖晓是小红袍的女朋友。”闻天海说。   “哦。”黄老歪对这个不感兴趣。   “小红袍这一去再没了消息,是不是也进去了?”刘七说。   “他妈他杀人在逃犯,他进去不是完了。”黄老歪说。   “应该不会进去的,他事情那么大,进去了会没一点动静?”闻天海说。   “要不就隐姓埋名了,我估计他只有隐姓埋名,抓住就是死。”霍家委说。   “他那种人,会隐姓埋名?日!”黄老歪又朝前走去。   “确实反常,没有一个人见到他了。”闻天海几个也跟了上来。      到了澡堂,黄老歪象凯旋的英雄一样受到了众多地痞流氓的热烈欢呼,黄老歪一脸得意 的笑容,他自己很清楚,经过和小红袍的枪战,他已经混到了顶尖人物的行列。      。。。。。。      时间过的很快,转眼两年过去了。这期间没发生什么大事,各路势力都在悄悄丰满着自 己的羽毛,“8。16”重创造成的伤口渐渐愈合。   这天是八六年冬季的一个夜晚,寒风呼啸着。小红袍孑然一人,悄悄随着人流,出现在 车站出站口。   他衣衫朴素,一身发白的劳动布服装,在这个季节显得异常单薄。在牢里小红袍掩去了 一身锋芒,没有人敬重他,但也没人招惹他。他偶尔流露的藐视天下的眼光每每使想招惹他 的人心头一颤。释放的时候牢友们没有人给他送钱送物,他把那身充满汗臭的棉衣扔了,劳 动布服装早几天就洗的干干净净。   他的一头黑发荡然无存,在里面他一直理光头,他扣着一顶棉帽,是当时已经淘汰的那 种军棉帽。   在出站口站了一会,小红袍觉得脸上一凉。落雪了,零星的雪花在灯光下闪着银光。   将衣领竖起来,小红袍鼻子有些酸楚。他雪亮的目光扫视着这变化着的都市,朝一条背 静的街道走去。灯光越来越暗,小红袍的背影消失了。      这是一家灯光昏暗的破旧店铺,里面卖烧鸡牛肉和面食。饥肠辘辘的小红袍坐在一张辩 不出颜色的桌子边,要了只烧鸡,半盘牛肉,半斤散酒。在南方牢里关了两年,回来后的小 红袍发现这里的店铺多了。   他吃的很快,风卷残云,鸡骨头丢了一桌子。将最后一口酒仰头喝下,抹抹嘴,起身就 走。   开店的是个彪形大汉,见这个青年吃霸王饭,从后面大步赶上,黑影里一把将他揪住。   “三天之内我成倍还你。”小红袍说。   “放你娘的屁!”   “我说话从来没有失过言。”   “骗三岁小孩去吧!”   大汉拖着他往回拽,小红袍一挣,外衣被拽掉了。小红袍来抢外衣,又被大汉重新拽 住。   突然小红袍就恶向胆边生了。   “别拽!我跟你回去!”   小红袍瞬间脸上罩满了杀气。是你逼我的,妈我今天就拿你开刀了!   刚往回走,黑暗的胡同里又闪出几人。都戴皮帽,披大衣,穿高腰皮靴。   这几个人本来和他们擦身过去了,有个披军呢大衣的凑跟前看了看小红袍和那大汉的 脸,心里暗暗吃了一惊。他把握不住,掏出火机,用手挡着风,在小红袍脸上照了一下。小 红袍本能的吹了一口,火机灭了。   “咋回事?”他问揪着小红袍的大汉。   “他吃饭不给钱!我回去拿绳把他捆起来,送派出所去。”   “多少钱?”   “三十!”大汉故意说多了。   穿军呢大衣的衣摆一挑,从怀里拿出一摞钱,查出三张递给了大汉。   大汉把钱接了,愣在那里。   “还不快滚!”军呢大衣发怒了。   大汉见这几个人的穿着打扮惹不起,再说钱已到手了,悻悻的哼一声,回店里去了。   “我是爱国。”军呢大衣说。   “认出来了。”小红袍说。   “回来了?”   “刚到。”   狄爱国那摞钱一直拿在手里,这时朝他怀里一塞。   “我不要。”小红袍给推了回来。   “我不是巴结你,我是看你落难。你心里清楚,我永远是和云飞站在一起的,我见着云 飞就通告他,你回来了。”狄爱国又把钱塞了过去。   小红袍把钱接了:“我会还你的。”   “那我们走了,你多保重!”   狄爱国几个顺着胡同消失了,小红袍还站在那里。这时雪花大了起来,已经纷纷扬扬 了。      当天晚上潘云飞楚建明黄老歪高四儿黑孩儿二十几人怀揣大刀冒雪把市区的场所滤了一 遍,没有见到小红袍的影子。黎明的时候陈锋和狄爱国十几个人也赶来了,陈锋怀里揣了把 军刺。      陈锋已经从部队复员了,连长去哨所检查工作,他和连长打了一架。结果不久就提前复 员了。他先去青岛看望了战友许平,许平已经开始做买卖,手头比较宽裕,他领着陈锋大吃 大喝了几天。后来陈锋就回来了,在车站碰见了以后成为他妻子的玫。   那时侯复员兵的工作很好找,当兵就是为了份工作。经过父母的奔波,陈锋很快被一家 事业单位接收了,也没什么事,坐办公室,查查水表电表。因为和玫在一起,他渐渐和社会 上人不是太密切了。   小红袍回来这天,因为天冷,马建立拉陈锋在外面喝酒。马建立也放回来了,马建立说 他最冤,什么事也没有,关一年多。喝完酒马建立不让回家,两个人借着酒劲在街上乱走。 后来就落雪了,在一家小铺门前,碰上一帮熟人,两个人又进去喝了一场,一直喝到凌晨三 四点。结束时大家摇摇晃晃在门口告别,正好碰上狄爱国十几个人匆匆路过。   陈锋问什么事,狄爱国把他拉一边,悄声说小红袍回来了,潘云飞他们已经在满城市找 他们了。陈锋酒喝大了,仿佛又回到了从前,把狄爱国身上一摸,摸出把军刺,插到了自己 怀里。   “走,搞他去!”陈锋说。   狄爱国本来不是去搞小红袍的,用道上人话说他这一阵工作很勤奋,他已经名列市区第 一偷的行列。他们是赶早班去车站的,但陈锋这么一说,他血性也上来。   “靠他妈,走,搞他!” 第二天发工资,陈锋找到了亮和老面。亮和老面在单位是万金油,和谁相处的都不错。他两 个说没问题,晚上吧,前面新开了家馆子,听说不错,咱晚上去那里撮一顿,最好再给主任 买两条烟。陈锋参加工作只有四十几块钱,每月给姥姥十块,他觉得姥姥一辈子真不容易。   中午回家,他问母亲要钱,母亲不给。母亲说你已经工作了,怎么还问我要钱,别人家 孩子都交生活费了。姥姥把他拉一边,从柜子里拿出个布包,一层层打开,里面是摞的非常 整齐的一小叠十元钞票。   “这里有五十块钱,你都拿去吧。”   陈锋心里有些难过,他给姥姥的钱姥姥都没花。   “你复员费我给你存起来了,要不够我再给你取。”姥姥说。   “姥姥,够了,我主要真的有事情。”   “我知道你有事情。”   陈锋心里骂了主任一句。      晚上吃饭在饭店的单间里,主任亮和老面都来了,还有单位其他几个同事。陈锋事先已 经塞给主任两条烟,主任脸色这时比较好看。   大家都替陈锋打圆场,主任哼哼哈哈,不置可否。没要凉菜,主任说天冷,不要凉菜。 等热腾腾菜一道道上来,大家就开喝了。   酒席间主任一直喊陈锋兔崽子,陈锋一直陪着笑。陈锋心里说妈勒个比还没人喊我过这 么难听的。亮和老面不时给陈锋递眼色,陈锋悄悄点头。   后来开始划拳。陈锋划拳特别好,所向披靡。主任不服气,开始和陈锋单挑。大家这时 都喝的高了,都起哄着叫他们单挑。结果主任连输十几个,脸被灌的和猪肝一样红了。   “这样喝没意思!”主任彻底较上劲了,“拿大杯子,碰杯喝!”   陈锋这时头脑还比较清醒,他怕主任喝多了节外生枝,自己花钱买不高兴,就连连说不 行了不行了,我今天喝差不多了,就想结帐。   主任根本不依,说话间玻璃茶杯就上来了。陈锋向亮和老面求助,这俩家伙也喝多了, 喝多了就想看笑话,和同事们咕咚咕咚就把两茶杯酒满上了。   “兔崽子!”主任站了起来,身子晃荡着,端着茶杯的酒溅了出来。   “哈哈,陈锋,喝呀!”大家乱起哄。   陈锋不得已站了起来,也端起了酒杯。   “兔崽子,干了啊,不干王八蛋!”   “主任!”陈锋还想劝他。   咣当一声,主任把杯碰了,一仰头,一半酒洒了出来,一半酒进肚。   陈锋无奈,也仰头将酒抽了。陈锋没有这样大口喝过酒,顿时就头重脚轻了。   出事出在陈锋的酒没有喝干净,杯底还挂了一层。主任喝酒喝再多,其他不清楚了,就 这点清楚。他把陈锋的杯子拿起来,口朝下一倒,一汪酒洒在了桌子上。   “日你姥姥!”主任把酒杯摔了。   “你再骂一句!”陈锋霍的站了起来。骂什么都行,但他不能骂姥姥!   主任又骂了一句,他根本没想到,他的风光到头了。 陈锋呼的扑了过来,亮和老面几个酒醒了一半,上去将陈锋抱住。主任见自己的下属居然敢 这样,军人的脾气上来了,胳膊抡圆,照着陈锋就是几个耳光。灯光下,陈锋嘴角的血渗了 出来。   陈锋被抱的死死的,单位人知道这时候该帮谁。陈锋青筋跳了起来,一张脸愤怒的走了 形。   “主任,你快走,都喝多了,划不来!”老面几个喊。   主任照着陈锋肚皮上来了一脚,被另一个同事推走了。   几分钟后,几个人松了手。陈锋拎个酒瓶,一阵风冲了出去。大厅里坐了许多食客,都 愕然的看着他。   冲出大门,外面寒风呼啸,道路上静悄悄的。陈锋见没了主任的影子,狂怒的将酒瓶摔 到了地上。碎玻璃闪着光芒,在地上四散开来。   马建立三四个混子正好路过,都围拢来,大声嚷嚷着什么事。   “靠他妈谁欺负咱了?不想活了!”马建立弯腰抠起了两块砖。   亮和老面几个撵出来,要拉陈锋,马建立不明就里,一砖头砸在了亮的脸上。亮的额头 被砸裂了条缝,鲜血顿时把眼睛糊住了。   老面几个扭头就跑,亮捂着额头也跟着跑,马建立一伙要追,被陈锋喊住了。   “不是他们!”   饭店老板和几个服务员跑出来,想问陈锋要饭钱,但看这阵势没敢张口。   陈锋突然想起来,抹去嘴唇的鲜血,叫马建立他们等一下,回饭店结帐。   结完帐几个人顺着马路朝前走,陈锋的左脸肿了起来。   陈锋讲述了事情经过,马建立他们就问陈锋知不知道主任家,陈锋说不知道,几个人说 妈今天晚上打听也要打听出来。陈锋被酒冲了脑子,几个人就去单位家属区找。碰见几个单 位人,问主任家在哪里。单位人见陈锋几个一脸凶悍,明摆着要寻事,都支吾着躲开了。   几个人在路边一蹲,大口的抽烟。   后来老面几个陪着亮过来了,亮已经包了头,纱布雪白。   陈锋几个站了起来,灯光下影子拉的老长。   “派出所的马上来。”老面急中生智说了一句。   老面他们这时已经相信陈锋是社会上混的人了,陈锋来单位时,有个人认识陈锋,悄悄 的散布着陈锋过去的劣迹,大家都是似信非信的。因为陈锋在单位很收敛,根本看不出来。 刚才马建立他们一出手,老面他们就彻底相信了。马建立几个长发飘飘,一看就是标准的地 痞流氓。   “咱走吧?”马建立说。   陈锋给亮说声抱歉,几个人快步离开了。      几个人来到一个小吃摊,重新喝酒,马建立做东。   “你单位那个鳖孙会告我不会?”马建立说。   “不知道。”陈锋咧了咧嘴,他吃东西时嘴疼。   “妈他随便告,关几天出来还打他!”另外几个说。   “你上个班啥意思,一月几十块,还要受领导欺负。”马建立感觉冷,大口抽起了酒。   “你不是也快上班了吗?”陈锋说。   “我是接班,先上几天,挂个名字。”马建立母亲病退了,现在正在给马建立办接班手 续。   “明天上班咱去堵那主任,打服再说。”另一个说。   陈锋这时胃里难受,站起来到了电线杆下面,扶着电线杆呕吐起来。   马建立走过来,用力拍着他的背。   呕吐后清醒了许多,重新坐下来,陈锋忽然觉得自己太冲动了。   “明天算了,”陈锋说,“好好上班吧,年龄也大了,不想再惹事了。”   “这可不是你的为人。”马建立说。   “你上班他也不会饶你,以后肯定给你穿小鞋。”另几个说。   “我给他写检查行不行?再说是他打我了。”   “唉,”马建立叹口气,“有的人就不能谈女朋友,一谈女朋友,他的一世英名就完 了。”   “玫是我遇到的最好的女孩子。”陈锋不喝酒了,溜着茶杯边喝茶。   “你后来见过潘蓉没?”马建立用指甲抠着牙缝。   “没。”   “那你可不地道,她帮了你那么大忙,云飞他们几个也是她帮的忙。”   “你别再说了行不行!”陈锋烦躁起来。   几个人都暧昧的笑了。      陈锋凌晨回的家,他发现有些不对头。家里的灯光亮着,要按平时早熄灭了。他按了按 肿胀的左脸,蹑手蹑脚拿钥匙开门。进门后他愣住了。屋里很凌乱,好象被人打砸过,姥姥 坐在床上流眼泪。   醉酒的主任来过了,主任管基建,领了几个膀大腰圆的民工头。过来后找不到陈锋,因 和陈锋父亲言语不和,几个人动手砸了起来。陈锋父亲被推倒在地,母亲陪他去医院了。   派出所来过了,说是单位纠纷,又走了。   事后陈锋才知道,主任后来回家,被人学嘴说陈锋领人来打他了。      陈锋转身走了,姥姥一直撵到楼下,早没了踪影。      陈锋来到了马建立家。   “你这儿有刀没?”陈锋眼里喷着火。   马建立就明白了:“他是不是不放过你?”   “有没有!”   马建立爬到床底下,摸出一把藏刀。   “他朝我父亲动手了!”陈锋把刀抽出鞘,指头一探,开刃了。   “动刀子我可不帮你啊。”马建立朝床上一躺。   “我谁也不叫帮。” 马建立家离陈锋家不远,陈锋不想回家,父亲回来肯定要骂他。怕姥姥担心,陈锋叫马建立 去说一声。马建立很不情愿,陈锋来时他衣服已经脱光了,赤条条的用被子裹着。   马建立一身寒气拐回来,两个人说了会话要睡觉,姥姥来了。   “忍一步海阔天高,”姥姥说,“现在你已经工作了,不是过去了。”   “姥姥,”陈锋握着姥姥枯萎的双手,“你赶快回去睡觉吧,我都知道。”   “你不为我们想想,你也要为玫想想,玫多好个姑娘。”   “放心吧姥姥,我不会有事的。”   陈锋是笑着说的,姥姥见他笑的很坦然,一片风雨过后的平静,就挪着小脚回去了。   姥姥走时,陈锋一直倾听着,姥姥已经十分年迈了。      早上陈锋醒来,马建立还在酣睡。陈锋动作很大的穿衣,把马建立搞醒了。马建立抠着 眼屎,用力打哈欠。   “你捅他两刀,你工作搞不好就没了。”   “我出不了事呢?”   “哈哈,靠你娘,你是神仙。”   “妈你再骂我踢你了!我这次叫你瞪着眼看我不出事!”   “滚吧你,我睡觉!”      陈锋去单位了。路上他吃了油条,喝了稀饭。在小吃摊他碰上了黑孩儿六指小顺五六个 人,他们见陈锋脸肿着,问谁欺负他了。陈锋说没有,昨天喝多了,碰的。   分手后陈锋往前走,摸了摸怀里的刀。   陈锋想好了,见主任先捅两刀,然后自己捅自己三刀。出事后咬死主任也捅他了,主任 夺过刀捅的他。当然捅完自己要把刀叫主任握着,那样刀上也就留有主任的指纹了。这样一 来事情就好办了,单位要保主任,就要内部解决这件事情,单位有保卫科,保卫科就会把这 件事情压下来,派出所就不好插手了。   “日,最多去住几天院,老子也出了这口怨气,他妈的现在谁都想欺负我了!”陈锋心 里说。      上午一晃就过去了,马建立是中午   起床的,起来后想起陈锋,心里惴惴的。这家伙千万别把人捅死了,捅死了自己就不能 在家呆了,要躲起来了。要说以陈锋的为人不会咬他,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还是小心为 妙。他不刷牙不洗脸,穿着大衣出了门。他肚子很饿,但他不想吃饭,他把大衣领子竖起 来,顺着墙根朝陈锋单位走。路上他一双眼骨碌骨碌转着,十分警觉。   陈锋单位很安静,人都下班走了。马建立想了想,来到了传达室。传达室是一个老头, 正围着火炉喝面条。马建立进来了,掏出烟给老头递上。   “你来有事?”老头问。   “我想问问你单位招临时工不招。”   “那我不知道,你下午问主任吧。”   马建立听了这话,知道主任没事,又问:“主任走没?是不是还没下班?主任一般都比 较忙。” “上午没见他。”   “单位上午没事吧?”   “有啥事?”   马建立出来了,一颗心又提了起来。妈     上午陈锋这小子没碰上主任,那要等下午了,他妈的这时间真难熬啊。   马建立一路乱走,找了个小吃摊吃饭。吃了会饭他想净耽误事,本来说好今天起来后要 去澡堂集合,和那几个伙计去偷人家的,现在也不知大家出发没。日他奶奶,不管了,晚上 不回家就是了。   马建立只顾低头吃饭,没看到陈锋的身影匆匆而过。   就在马建立吃完饭走的时候,离马建立二百米远处,陈锋和主任狭路相逢。      捅他两刀,我工作照样有。”陈锋已经穿好了衣服,将那把藏刀在腰间别好。   “你妈你出事别说是我给你的刀,你把他捅放炮了,你就完了,老子也要受牵连。”   “人哪那么容易放炮,想死还不好死呢,真死了我就说你给我的凶器,靠你娘。”   “日你祖奶奶啊,这么不人物。”   “哈哈!”陈锋大笑起来,“老子死也要拉个垫背的。”   “哈哈,好,老子陪你!”   陈锋用马建立床单擦皮鞋,马建立骂一句。   “妈你的床单那么脏,比我皮鞋还脏。”陈锋把皮鞋擦的雪亮。   “好象你去参加劳模会!”   “你大衣叫我穿一下。”   “妈你自己不是有大衣!”   “我大衣新,染上血不忍心。”   “哈哈,那好,老子换个新大衣穿穿,要不你皮鞋也叫我穿吧。”   “滚。”陈锋准备出门了。   “我不和你去了,你当心啊,出事后别藏我家,你去找潘云飞混吧 当时一抹惨淡的冬日阳光照在那条小路上,照在陈锋脸上。披着大衣的陈锋脸色苍白而傲 慢。主任站在他对面,后面是几个四肢发达的民工头。主任几个显然喝酒了,满面红光,打 着酒嗝。面对突然从垃圾箱背后冒出的陈锋,几个人先是一愣,接着主任一指,说就是他! 身后几个民工头捋胳膊就上来了。   陈锋不慌不忙,上前一步,劈胸将主任揪住。就在几个民工头扑上来的时候,他们看到 阳光下一股寒光闪现,陈锋左手揪着主任衣领,往回一带,左胳膊肘压在胸前的刀鞘上,右 手就把刀抽了出来。当时刀已出鞘一多半,那片寒光就辉煌的闪耀了。   “不怕死的都过来!”陈锋大喊。   几个民工头见这家伙拼命,冷汗出了一身,不知谁先转的身,大家一起朝小路尽头跑 去,一片杂乱的脚步声。   这条小路离主任家不远,因为那边有条大路,所以这边人烟稀少。这里可以观察到那条 大路,陈锋上午就在这里守侯过。   上午陈锋怀揣尖刀去单位,主任没来。陈锋把单位所有的屋子都转了,马建立的大衣又 脏又旧,陈锋没有穿过这么脏旧的衣服,他的脸肿而阴沉,单位人看他的眼光就很愕然。   路过亮的办公室,亮包着头,正和老面说话。见到陈锋,他们就急忙喊,喊他过来坐 坐。陈锋抬抬手,算是招呼,就过去了。亮和老面撵出来,觉得气氛紧张,看着他的背影下 了楼。   事后陈锋告诉他俩,当时不能进去说话,因为马上就要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了,事情可能 闹的很大,进去坐了,他们可能会被牵连,起码领导以后会对他们有看法。亮和老面社会经 验少,经陈锋一点拨,顿时有些感动。      马建立吹着口哨抄小路过来了,马建立看到了陈锋,他看到一波寒光疾速而无声的划了 过去。他猛的顿住了脚步,嘴巴张大了。      许多年以后马建立和陈锋说起这事,陈锋淡淡一笑。   “当官的都怕死。”马建立说。   “主要是他们的命比咱们的命值钱。”陈锋说。   这个事情以主任下跪而结束,主任下跪时恰逢单位几个人上班远远的看见了,事情悄悄 的在底下流传,陈锋在单位名声大振。      当时前面一个治安联防亭,里面有几个联防队员,陈锋这边发生的一幕被其中一个迅速 捕捉了,但他装着没看见,把脸背了过去。都是单位抽来的,碰上有人拼命,划不来去干 涉。   马建立走过去,将陈锋的刀收了,隔着墙用力扔了过去。使个眼色,马建立先走了。后 来陈锋撵了过来,两个人肩并肩在街头上游逛起来。      两天以后,陈锋接到邀请,去赴宴席。曹过的饭店开张,是闻天海来邀请他的。陈锋和 曹过不熟,本来不想去,闻天海说潘云飞黄老歪狄爱国他们都过去,陈锋就答应了,陈锋好 久没和他们喝酒了。   曹过的饭店有二百平方左右,原来是一家招待所。招待所所长吃了曹过的好处,答应试 营业半年,试营业期间不收房租。   饭店经营鲁菜,是大阳找来的炒菜师傅,大阳过去在山东,顿号子时认识的。   陈锋是正午时分过来的,当时鞭炮已经放过,地上厚厚一层烟花的碎屑。门口停了几辆 车,陈锋注意到有警车。当时私营饭店不多,这么大规模的就更是凤毛麟角了,陈锋突然对 曹过产生了敬意。   曹过的发家史是以这个饭店为起点的,在这个饭店里他认识了一个叫他命运根本转变的 人。这个人是村长,后来在黑白两道赫赫有名。村长靠卖地起家,然后开发服装一条街,曹 过势力进入,在村长的庇护下,曹过势力迅速壮大,成了一方的龙头大哥。   陈锋点了根烟,正要往饭店里进,猛的看到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这个人异常英俊,披 着军呢大衣,气势逼人。他们一共三个人,也是刚赶到饭店。他盯着陈锋看了一下,陈锋把 脸转了过去。   陈锋想起来了,他是小红袍。 饭店的格局是这样的,一楼是散坐,二楼是雅间。陈锋进来时,一楼坐满了人,乌烟瘴气, 话语喧天。有许多陈锋认识的,有人就把他拉座位上了。他进来时已经把全场扫视了一遍, 没有潘云飞一伙的影子,小红袍也不知去哪里了。陈锋当时不知道还有二楼。   曹过的身影在忙碌着,满脸志得意满的笑容。大阳偶尔也露一面,他好象负责后厨那 边。   一楼是地痞流氓大团圆,一个个很豪迈的样子。陈锋在抽烟,不时挥挥手,和认识的人 招呼一声。曹过是后来看见他的,陈锋和他不熟,把眼光背了过去。   曹过走了过来,从后面将陈锋肩膀扳住。   “哈哈,来了老弟!”   陈锋转过头,冲他笑笑,站了起来。   “天海通知我来的。”陈锋说。   “是我叫他通知的!走走走,去上面,上面有人等着你呢!”   陈锋跟在曹过后面,朝二楼走,他看见黑孩儿六指小顺几个坐在楼梯口那张圆桌上。黑 孩儿给陈锋几个打了招呼,黑孩儿问曹过,二楼还有房间没?曹过说没了,公商税务公安防 疫站基本都占满了。黑孩儿不高兴,对曹过骂了一句。   “靠他妈,就凭他还想上二楼?”曹过低声说。   上楼时陈锋回了下头,见一帮人呼啸着进来了,总共有七八个。一个个趾高气昂,目空 一切。   “四儿!”曹过也看见他们了,“上楼上楼!”   黑孩儿骂一句:“日你娘上面不是没位了吗?高四儿来就有位了?”   曹过不理他,拉着陈锋上去了。   二楼雅间的许多门都开着,陈锋看到了许多穿制服的,有公安,有税务,有公商。到了 二楼尽头,雅间门紧闭。曹过推开门,把陈锋让进去了。   潘云飞建明狄爱国黄老歪老哨六七个人坐在那里,见陈锋进来,潘云飞几个很兴奋的招 呼了,只建明没有朝招呼,面庞冲着窗口,翘着腿,剃着牙。   “我看见小红袍了。”陈锋说。   所有人目光刷的都过来了,建明把牙签吐到了桌子上。   曹过抱起了拳:“各位老弟,今天是大喜的日子,给大哥个面子。我刚才也跟小红袍讲 了,有仇有冤,时间还长着呢。请各位老弟千万给个面子,今天就快快乐乐喝酒,所有的事 情以后再说。”   “你应该把我们和小红袍分开请。”潘云飞说。   “都是我的好老弟,都是头等客人,把谁放到后面我曹过心里都过意不去。云飞,一切 都怪我,我以后给兄弟们好好赔礼。”   建明站了起来,说出去看看。陈锋注意到建明冷漠的目光中罩上了杀气,陈锋对他不 熟,但陈锋已经知道他是谁了,他是道上最具杀伤力的人物。黄老歪叼着烟卷也站了起来, 把挂着的大衣一拎。   “云飞!”曹过知道拦不住,急忙求援。   “云飞,小红袍命案在身,这里还有十几个公安,你们一搞起来,他就完了!”   “建明,老歪,回头再说吧,免得别人说咱趁火打劫,不江湖。”   这边刚安置住,高四儿探了下头:“哈哈,你们都在!”   “进去进去。”曹过往里让。   “妈弄这么小个屋子叫我们这么多人坐呀?”高四儿骂。   “靠你娘,将就点吧。”曹过直拍高四儿肩膀。   “你们下楼去坐吧,这里太挤了。”高四儿对跟着他来的人说。   “走走走,我给你们安排。”曹过笑眯眯领他们下去了。      开席没一会,闻天海刘七霍家委三个端着杯子推门进来了,大家咣当咣当乱碰一通。   “你们好好喝,我们再去白杰那边转转,来了两桌公安。”闻天海几个走了。   后来公交老贼余三也过来了,然后是黑孩儿六指小顺他们以及其他各路小有名气的人 物。潘云飞喝的有些高,其他人也喝的差不多了,只建明不动声色。建明不怎么喝酒,近来 喝的更少了,来人和他碰杯,他好象没看见。他一张脸消瘦而冷静,偶尔抽一颗烟。   最后是曹过大阳陪着白杰过来了。白杰显然已经喝高,头发凌乱,大敞着怀。大阳在前 面走,白杰在中,曹过在后。曹过看到一扇门缝开着,一道目光电光石火打了出来。      “小红袍,饭店开业,白杰可能要去。”曹过说。   “我不管,我现在不想惹事。”小红袍说。   曹过放心了。肖晓早已释放,也许那件事情已经尘封了。 这个时候饭店门外发生了一件意外的事情,事情来的很突然,结束的也很迅速。   门外停了一些车辆,当时车辆比较少,一集中,就很显眼。那年月还很少有人偷汽车, 汽车根本没有销路,但已经有一些人掌握了开锁的技术,掂汽车里的包。还有一部分掂包贼 不会开锁,但也时不时光顾一下汽车。当时有的司机离开时经常不关窗户。   中午十二点半左右,陈万明四五个人溜达了过来,军大衣披着,一律皮帽。陈万明不会 偷,日子过的自然很潦倒。陈万明说他适合抢劫,但那时根本抢不到东西,关键是他不知道 哪个走路的人有钱。那时侯身上不装钱的人特别多。深更半夜,好容易截一个人,他比你还 穷。   后来陈万明就开始和会偷的人结合,属于时分时散的性质,想起来了就跟人去溜一把, 分几个钱花花。那年月象陈万明这样的人比较多,自己没武艺,腰里别把刀,充当打手。一 般会偷的人都不惹事,有事了就叫陈万明这类人顶缸。   陈万明今天是偶尔碰上这几个人的,就粘上了。   远远的他们就看到了饭店门口的汽车。那几个会偷的人不知道是曹过开的饭店,要知道 边都不粘,早绕过去了。   “有警车。”一个说。   “管他妈的。”陈万明说。陈万明身上早没钱了。   这帮人不会开锁,就注意有没有车窗没关严的,遗憾的是所有车窗都关的紧紧的。几个 人注意到一辆黑色轿车里放着两个公文包,估计里面有钱,就流连着没有离去。他们是狼嗅 到了肉的芳香。   “走吧。”一个人无奈的说。   “包里确实有钱?”陈万明说。   “绝对有钱,偷那么久了,还会看走眼?”另一个说。   话音刚落,陈万明走到了墙根,猫腰将一块砖头揣进了怀里。几个人看着他,明白他要 干什么。大家都朝四周看,朝饭店里看,没有人注意他们。陈万明来到了车前,几个人一 挡,将陈万明挡住。陈万明将大衣衣摆朝窗户上一垫,一砖头砸了上去。车窗声音细微的碎 了,有几快玻璃滑下来,被陈万明用大衣捂住,玻璃很低的落地,没有声息。大衣一张,将 烂窗户挡住,陈万明一只胳膊进去,将两个包勾了出来,胳肢窝里一边夹一个。   大阳不知什么原因出来了,一眼看见车窗玻璃烂了一大块,几个人正要离开。大阳怒火 中烧,敢老虎嘴里拔牙了!一个箭步走上去,一手抓了一个。其中一个正是陈万明。   谁都没看到血案是怎么发生的,陈万明一把刀疾速无声的插进了大阳前胸。大阳手一 松,陈万明将落地的一个包拣起来,裹着大衣朝一条小路跑去。剩下几个人见大阳倒地,顾 不得多想,朝几个方向狂奔起来。      陈万明发市,一个包里是文件,一个包里是四千多块钱。陈万明从来没有拥有过这么多 钱,坐在河沿上,他激动的发抖。   河沿上不时有人走过,陈万明好象没看见,将两个包装上砖头,扔进河水中,浪花四 溅。   傍晚时分陈万明和那几个人碰面了,那几个人十分慌张。   “包里有钱没?”他们问。   “有个屁。”陈万明说。   几个人一起在肚里日陈万明祖奶奶。下午他们已经打听过了,陈万明掂走的包里有四千 多块钱。抢劫罪判的非常重,陈万明这次算完了。几个人一商量,决定把事情全部推到陈万 明身上,一旦事发,就说是路过,正好碰上陈万明掂包行凶,因怕受牵连,也跑了。   “我们要出去躲了,我们打听了,那饭店是曹过开的,当时市里的成名人物都在那里吃 饭。你捅翻的是大阳,曹过的生死哥们。这下你完了,公安要缉拿你,道上也不会放过 你。”   陈万明挠着头:“这件事谁都别说,没有人知道咱们,妈我是不怕。”   “我们才不说,我们就没和你在一起过。”      陈万明压根没想到,他捅翻大阳的前前后后全部被两个人看在眼里。   这两个人是建明和黄老歪。白杰不可一世的进来时,他两个懒得搭理,就起身来到了窗 口。大阳送白杰进来就出去了,曹过没出去,曹过作陪。   建明和黄老歪一人点了根烟,看到几个人贼头贼脑朝门口汽车靠拢。他两个知道有戏看 了,烟就抽的津津有味起来。   “妈那家伙是陈万明!”黄老歪说。   “咱们和他打过架吧?”   “咋不是!李勇头骨都被他砍碎了,靠他奶奶!”   “收拾他吧去?”   “先看看再说,今天那么多公安。”   接下来陈万明拣砖,砸玻璃,建明说走去收拾他,再不下去就来不及了,管他妈公安不 公安。两个人刚要离开窗口,大阳冲了上来,接着就倒地了,接着陈万明很快从一条小路消 失了。   “大阳被陈万明捅翻了。”黄老歪转过身,大声告诉大家。 曹过白杰都跑下楼了,潘云飞他们这帮人没跑,都站到了窗口边。外面已经围了许多人,有 几个人把血淋淋的大阳往身上背。大阳一张脸煞白,滚着汗珠,不过他微笑着,没有丢面 子。有人跑回去喊司机,不一会大阳被装进了一辆面包车。   白杰和那帮公安都下来了,大家看了现场,又看了那辆被砸的车辆。那辆车的司机脸很 苦,嘴里不停说着什么。接着两辆警车发动了,朝道路上退回去,开到了马路边。   潘云飞笑了:“这帮公安这样做是说明自己不在现场,刚赶过来。”   乱哄哄中,潘云飞几个看到小红袍三人匆匆离去的身影。小红袍衣领竖着,脸遮去了一 多半。一个公安叉着腰,枪插在腰里。小红袍经过他时,双目炯炯的看了他的枪。   “咱也走吧,这里现在是是非之地。”潘云飞说。   大家鱼贯的下楼,见道上混的许多人都往外溜。      高四儿和他领的那帮人一起走了,潘云飞建明黄老歪狄爱国陈锋一伙去了澡堂。这帮人 一进澡堂,所有在床上躺着的混子都必恭必敬的站了起来。这帮人现在在道上绝对是重量级 人物,能和他们真正抗衡的没有几人。大家心里都认为,这帮亡命徒灭小红袍是早晚的事, 小红袍再勇猛,毕竟势单力孤,好虎难抵群狼。小红袍一灭,天下就是潘云飞的了。他们谁 也没料到,多年以后,真正叱咤江湖的大哥成了闻天海。多年以后靠自己打拼的人行不成气 候了,形成气候的是豢养了大批打手的人。      陈锋因为要上班,冲了下淋浴就和大家告辞了。   晚上陈锋下班,和玫去吃汤圆。玫家附近有家后来倒闭的国营汤圆店,陈锋和玫经常去 光顾。进了汤圆店,陈锋看见三个人,准备退出来,已经来不及了。   这三个人是小红袍一伙,看样子快吃完了。   小红袍招招手:“你过来一下。”   陈锋叫玫等一下,自己走过去了。   玫开始没在意。和陈锋出来,经常碰上这类不三不四的人,玫已经习以为常。   “答应我,不和他们混了。”每次玫都这样说。   “我知道。”每次陈锋也都这样说,“慢慢来吧,要有个过程。”   玫这次还是十分注意了小红袍。小红袍一张桀骜的面孔英俊无比,这是玫所见过的男人 里最英俊的一个,但他的气势咄咄逼人,感觉比那些长相凶恶的江湖人物更可怕。      “大哥,你找我有事?”陈锋站到了他面前。   “这个小弟拿刀捅过我,”小红袍对其他两个说,“后来我知道他叫陈锋,和潘云飞他 们是一伙的。”   其他两人都比陈锋大,和小红袍年龄相仿。这两人长相丑陋,脸上的凶光灼灼。他们两 个一个叫洪建国,一个叫许八字。这两个人都是在逃犯,一直默默无闻,过去曾经跟过跟潘 云飞他们枪战死去的气枪。小红袍回来就找了他们,小红袍知道他们不怕死。后来这两个人 跟着小红袍枪林弹雨里冲杀,几次阻击白杰,一时间名声赫赫。   “这货也是个有种的人。”洪建国乜斜着陈锋。   “知道他的名字。”许八字也乜斜着陈锋。   陈锋感觉不妙,眼光朝边上扫了一下。这边有把凳子,顺手可以拎起来,混乱中撤离完 全有把握。   “嘿嘿,别慌,我今天心情好。”小红袍说。   “大哥,有事你说吧。”   “没事,你吃你的饭,我不喜欢看着你走,喊人?”   “不是,我只是躲避。”   “没事了,那是你对象吧?长的很漂亮啊,你们吃饭吧。”小红袍挥挥手。   就剩一张空桌了,挨着小红袍,陈锋没办法,喊玫过来。   玫落座了,又看一眼小红袍他们,他们几个眼光看着窗外。   “吃快点吧,你晚上还要上课。”陈锋说。   “那就要两碗汤圆吧。”玫知道陈锋什么意思。   陈锋一直不安着,他不知道下面会发生什么事情。时间过的很慢,汤圆一直没上来。   陈锋背对着小红袍他们,隐隐听到小红袍说要搞枪。   陈锋想他们应该很难搞到枪了,几次出事,有枪的人都怕了,都不外借了,除非他们动 硬的。   后来陈锋又听到他们说要搞短枪,短枪方便。   汤圆上来时,陈锋肩膀被人用力拍了一下。   “我们走了。”小红袍披上了大衣。   陈锋站了起来。   “以后出门可要当心啊,因为你欠着债呢。”小红袍笑笑,几个人走了。   “他们是谁呀?”玫问。   “机械厂前几年杀个人你知道吧?头都被砍掉了,就是刚才那个拍我的人干的。”   “特别帅的那个?”   “恩。”   “你可别和他们搅了。”   “我和他不搅,我和他有仇,过去云飞我们用刀捅过他。”   玫一下子心提了起来,她猛的明白小红袍最后那句话什么意思了。   “公安不抓他?”玫说。   “没抓到,他消失了两年,当时还有人传说他死了。”   “去报案吧?”   “别多事。”   “那他以后不会放过你。”   “玫,我以后和你在一起,不在社会上混了,他很难碰上我了。再说他的仇人太多,肯 定先拣主要的来,根本顾不上我。我觉得他只有两个下场,或者死在云飞他们手里,或者死 在公安手里。”   “我特别害怕,咱们走吧。”   “走吧。”      没两天陈锋就听到消息,某单位保卫干事被杀,五四枪支被枪。   这个保卫干事是下夜班回家的路上出事的,他当时骑着自行车。尸体是第二天早上被发 现的,现场没有打斗迹象,一勒毙命。死去的保卫干事脖子上还遗留着一根尼龙绳。   全市大搜捕开始了 这次照例有许多人进去,就不能有大案,大案一发,许多人都稀里糊涂进去了,有的人是进 去后才知道发了大案。消息知道的早的,身上有底料的,都趁早开溜了。   当然潘云飞他们没事,他们属于不回家的一伙人,只是大案期间他们更加警觉。建明中 学毕业后也正式踏入江湖,也不回家了。黄老歪一家搬走了,搬到了湖北。房子是房管所 的,本来是要交的,黄老歪他们去了一帮人,威风凛凛朝那一站,来收房子的人知道惹不 起,都走了。房子成了黄老歪自己的,但他不去住。枪支被抢案件发生后,黄老歪有次路过 自己家门口,见大门给焊住了,焊上了钢筋。他怒气冲冲去找房管所领导,领导满口喊冤, 后来派人去问,才知道是公安给焊上的。屡次来抓没人,这次就给焊上了。   “这是他妈的谁干的,冤枉一大批。”黄老歪骂。   陈锋也被请进去了,不过案发时间有证明人。那个时间段陈锋正好和玫在一起,还有玫 的几个同学。那天晚上陈锋陪着玫和几个同学去溜冰,一直到终场。大家饿了,就一起去了 馄饨摊,吃喝聊天到了半夜。   是李所长询问的陈锋,落实后李所长客气的拍拍陈锋,说有时间喝酒啊。   “我学好了,以后别找我了,我正谈恋爱。”陈锋笑着说。   传讯陈锋时玫一直在外面等着,陈锋出来后,玫说多亏你和我们在一起,要和他们就说 不清了。陈锋又笑笑,搂着玫走了。      黑孩儿小顺被关押了,他们说不清他们当时在哪里。他们日子过的混混沌沌的,说起那 天来一会一个样子。六指逃了,六指回家很晚,公安前脚刚走。   每次提审,小顺都和公安讲道理,说越是讲不清的人越没事,真有事了早把那天编排的 滴水不漏。公安说他不老实,少不了挨些拳脚。黑孩儿不会说话,说小顺去哪我就去哪了, 结果公安说他是茅坑里的石头。   这一关押就到了一九八七年的三月份,直到一声枪响震撼街头,黑孩儿他们才陆续释放 了。      这一枪是冷枪,是从街头一个二层楼打出来的。当时那扇窗口里火光一闪,一发子弹呼 啸而来。这一枪激怒了整个公安部门,子弹打向了街头的公安。   白杰几个人执行任务,刚从一家商店里出来,枪声响了,子弹从白杰的右鬓角擦过,划 出了一道血痕。几个人迅速退回商店,拔枪在手。当时场面很乱,许多人在奔跑。等白杰他 们包抄过去,打枪的那个房间已经没人了,地上遗留一粒黄澄澄弹壳。   找到弹头,经鉴定,是从被抢的那把五四手枪发射的。   大鱼还在网外面。      公安局成立专案组,两起案子并案侦察。迷雾重重,一时间没有线索。      这个时间的街面已经开始繁华,店铺如雨后春笋般涌现着,人们平静的生活着,正常人 的视线里看不到那股暗流。   暗流在涌动着。      四月天,春暖花开,潘云飞建明黄老歪因为一件小事,又和小红袍正式开战。   绿树成荫的街头,那天突然拉开了战场。 起因是因为一家新开的录音店,店面不大,也就卖些录音机,磁带。店老板是戚孬蛋。戚孬 蛋自从“8。16”以后,就退出社会了,接班当了工人。他和其他的一些人一样,所谓的金 盆洗手,和潘云飞那些少年伙伴许久没有接触了。他有时和国顺一起喝喝酒,也和单位人喝 酒,吹嘘一些从前的事,说小时侯潘云飞是怎么怎么跟他混的。单位人有的知道潘云飞,特 别是那些司机,经多见广,慢慢的就对戚孬蛋肃然起敬了。   “别看我们现在不经常在一起了,我只要有事,一个电话,潘云飞照样赴汤蹈火。”戚 孬蛋每次喝酒都这么说。   戚孬蛋这种人,在社会上说是学好了,在单位还是坏人一个,经常喝多了以后耍个酒 疯,单位人知道他背景,也没人缠他。   那两年已经有人做生意挣到钱了,戚孬蛋按耐不住,筹资开了家店面。当时世风已经开 化,做生意不再是丢人的事,而是许多人向往的了。   戚孬蛋开店后春风得意,也不瞒单位人。单位许多人都来他这里拿磁带,优惠。   国顺在一家仓库上班,值一天班休息两天,闲下来时就朝戚孬蛋店面跑,帮着招呼。国 顺不求工钱,只求戚孬蛋管他酒喝。   戚孬蛋店面有个营业员,很漂亮,是市里的。当时外来打工人员还没有,私营服务行业 雇的都是本市人。营业员年方十八,戚孬蛋有对象了,就想把她介绍给国顺。姑娘不同意, 但国顺心里一直惦记着这事。   这天国顺又来了,和姑娘并排坐在柜台里。国顺会讲故事,国顺一肚子稀罕事。姑娘听 的津津有味。阳光班驳着洒在路面,空气清新,姑娘的容颜象花静静绽开。国顺看着姑娘, 陶醉着。录音机里放着缠绵的歌曲,国顺很想把姑娘抱住。   戚孬蛋不在真好,国顺想。戚孬蛋经常有很多事情,工厂里的,外面的。   这时来了几个小混混,十七八岁,披着西装,眼光肆无忌惮的扫视着。他们几个看见和 国顺在一起的姑娘,挤眉弄眼了一阵,然后放肆的大笑。   姑娘见他们不是好人,把脸背向了墙面。一个小混混把两指放入口中,吹了声刺耳的口 哨。   “你们买磁带?”国顺看着这几个比他小几岁的年轻人,脸色不是太好。   “我们看看这个小妞行不行?”吹口哨的小混混说。   “是呀,我们先看人,看舒服了再买东西。”其他几个说。   店铺有个后门,姑娘站起来出去了。   几个小混混心领神会的递了递眼光。   “你后面的磁带拿两盒给我看看。”吹口哨的说。   “柜台里都有,你要哪一种吧?”国顺说。   “我就要后面的!”   国顺不情愿的转过身去,问他们要那一种。   “那个,”吹口哨的一指,“不是那个,那边那个,是那个!你是不是猪头啊!”   国顺被说晕了,本来肚里有气,把后面一大堆磁带都拿了下来,他背过身去拿磁带的时 间大约有两分钟,就是这两分钟里出的事。   “哗啦啦”,磁带都堆到了柜台的玻璃面上,国顺没注意到这几个人中少了一个。   吹口哨的慢条斯理的挑出几盒磁带看了看,说不要了,没好的。一推,几个人走了。   他们走后国顺觉得少了什么,但少了什么他一时也说不上来。他就冲后面喊姑娘,说那 几个地痞走了。   “怎么不放歌了?”姑娘进来说。   这一说国顺猛的拍一下头,柜台上放的录音机没了!   跑后面拿根顶门用的木棍,国顺冲了出去,朝那几个小混混走的方向狂追而去。   追到十字路口,四处一打量,远远的见那几个小混混正朝南走,其中一个手里正提着那 台录音机。   国顺喊一声,抄木棒大步赶了上去。   几个小混混见势不好,撒腿开始奔逃。拿录音机的小混混跑了几步,猫腰把录音机放到 了路边。   几个人的身影跑的飞快。   国顺不管录音机,死死咬着其中一个。在一个商店门前,终于撵上,一棍打翻了。   其他几个没了踪影。国顺把这个扭住,学公安人员,把他皮带抽了,让他提着裤子押着 他朝后走。   “大哥,你押我去哪?”   “先拿录音机,再去派出所!”   “大哥,山不转水转,放我一马。”   “放你个屁!你们还和我玩呀?老子混的时候你们还穿开裆裤呢!”   许多人聚拢来,跟在后面看热闹。   “他是小偷,偷录音机!”国顺大声说。   录音机还在路边摆着,刚才路人看到国顺撵小偷,主动替他照看录音机。      小混混被送进了派出所,国顺做了笔录,派出所叫他回去找录音机发票,好给小偷定 罪。   回到店里没一会,戚孬蛋来了,听了这事,戚孬蛋蹙起了眉头。   “录音机拿回来就行了,没必要把他送派出所。”戚孬蛋说。   “送进去才出气。”国顺说。   “唉,”戚孬蛋叹口气,“许多事情是能做的,许多事情又不能做,同样一件事情,还 要因人而异。有时候你动一百个人没事,有时候动一个你就倒霉了。好比过去打架吧,我一 直掌握一条,料不到后果的我不打,如果你熟悉他,打了也没事,那你就使劲打,发挥恶棍 本色。但如果你不熟悉他,你不知道后果是什么,你最好别打,也许一打就出事了。我说了 半天,意思就是那几个小混混如果你了解,是烂泥,你送派出所也没事,但如果不是烂泥 呢?”   “那么多人抓小偷,哪个人有事了?”国顺这会特别反感他。   “这不是做生意了吗,不象从前,还是小心为好,别把人朝死里逼,咱毕竟有店面 啊。”   “我回家了!”      有道是怕什么来什么,戚孬蛋的店面没两天就出事了。抽丝剥茧,突然就引出市里面赫 赫有名的两股势力。 那个小混混进去后没有三个小时就放了,小混混的父亲也在公安战线上。他父亲过来后, 在派出所大院撵着儿子一顿猛揍。小混混本来被铐起来了,他父亲来前将他松了铐。   “失主那边如果找过来,你们搪塞一下。”父亲握着指导员的手说。   小混混的父亲也就是一般公安,但他和指导员是战友。   “也不是啥大事,老唐,你可得请我喝酒。”指导员说。   “你啥时候没班?明天?后天?那后天吧,后天我找你。喊上他们几个,咱战友们好久 没一起坐了。”   出了派出所门,小混混一溜烟跑了。   “妈的,你有种别回家!”父亲大声喝骂。      傍晚时分,这个小混混和同伙汇合了。他们压根没想着去寻仇,大家进了家小馆子,给 小混混压惊。   他们要的东西很简单,他们没什么钱。   喝着酒,那个吹口哨的小混混想起了戚孬蛋店里的营业员。   “那妞漂亮,这两天抽空过去,看看能不能给弄过来。”   “她比咱大吧?”一个说。   “大啥,差不多,她成熟早,你看她身材,哈哈,苹果熟了。”   “那个王八蛋可够凶。”被抓的小混混说。   “凶啥,妈那会咱有短,平常碰见了,打不死他。再去了你离远点,别到跟前,免得他 们又去派出所咬你。”      第二天这几个家伙就去了,披着西服,戴着蛤蟆镜。   当时是下午,街面比较安静,那时的道路远不象现在的熙熙攘攘。   几个小混子来到了戚孬蛋店面。本来被抓的那个离的远远的,同伙见只有营业员一个人 在,就对他招了招手。   “哈哈,我胡汉三又回来了。”吹口哨那个大笑着。   姑娘起初没认出他们,等他们把镜子摘了,姑娘一张脸顿时板了起来。   “咋了?不欢迎我们?我们买东西呀。”被抓的那个也坏坏的笑。   姑娘不理他们,很警惕,怕他们再偷东西。   “我爸爸是军区司令员,晚上请你吃饭吧?”吹口哨的说。   “我们几个都是高干子弟,认识我们你不吃亏。”另一个说。   “你在这干一个月多少钱,作我媳妇吧,作我媳妇你不用上班,吃不完花不完。”吹口 哨的趴上柜台,脸凑到姑娘面前。   姑娘冷着脸,不理他。   这时戚孬蛋骑着自行车过来了,戚孬蛋以为他们买东西,热情的招呼。   几个小混混斜眼看着他,脸上没了笑。   戚孬蛋进了柜台,姑娘小声说,这几个家伙就是昨天偷东西的人。   戚孬蛋听了一愣,然后掏出一盒万宝路,给几个人散了。几个人把烟叼嘴上,戚孬蛋给 一一点了火。   “昨天得罪了。”戚孬蛋说。   “你们几点下班?”吹口哨的说。   姑娘拉了一把戚孬蛋,但戚孬蛋还是说了实话。   “晚上八点。”   几个人也不打招呼,一使眼色走了。   不一会国顺来了。国顺因为昨天的事,不满意戚孬蛋,但还是来了。国顺现在看见姑娘 心里就塌实。   戚孬蛋因为对象家里有事,交代一下骑上自行车又走了。   国顺就和姑娘拉家常。拉了会家常,姑娘突然说,晚上你送我吧。国顺欣喜不已。有几 次下班国顺都要送姑娘,姑娘不让。   傍晚国顺去附近买了水煎包,鸡蛋汤。   “那几个家伙又来了。”姑娘这时才告诉他。   “恩?来干什么?”国顺吃的满嘴都是油。   “他们找我事,他们晚上可能要截我。”   听了这话,国顺吃的很快。擦擦嘴,他说我出去一下,一会就过来了。   国顺骑了辆崭新的凤凰车,这辆车是姐姐的,最近他老借来骑,叫姐姐骑他的破车。   “我快恋爱了。”国顺说。   半小时后国顺赶了回来,这时天黑了,已经华灯初上。   跟着国顺来的还有几个人,流里流气,架着膀子。其中一个瘦瘦的,穿一身宽大的公安 蓝服装,雪亮的三节头皮鞋,盯着姑娘一直看。   这几个人都穿三节头皮鞋,这种皮鞋前端特别硬,踢起人来很上路。   “早听说孬蛋开店,妈也不告诉一声。”瘦瘦的说,眼光还看着姑娘。   “这不大家都忙吗,孬蛋说了,到时候请你们喝酒呢。”国顺顺口编了瞎话。   “孬蛋这家伙不人物,要不是你国顺,我才不来。”   国顺知道他指的是几个月前的事情,他问戚孬蛋借钱,戚孬蛋不给。   “忘了给你介绍,”国顺本来是要喊姑娘名字的,但见这家伙这样看着她,就不喊了。 “这是我过去的兄弟,马建立,这几个是他的弟兄。”   姑娘冲马建立笑笑,拿本杂志翻了起来。   “那几个货是哪的?”马建立问。   “不认识,小混子。”国顺给他们让烟。   “妈现在小孩们起来一大帮,好多我也不认识了。对了,陈锋说过一阵去劳改队看大 毛,我是不去,去了就是花钱,我自己还没钱花。”   “大毛在那咋样了?”   “死球,管他呢。我们几个还没吃饭,兜里也没钱了,你兜里有没?”   国顺把钱都掏了出来,大概有十五六块。      转眼就下班了,马建立几个还没过来。国顺一直看手上的表。   “走吧咱?”姑娘说。姑娘不知道国顺喊马建立几个来是帮忙的。   “那走吧。”   琐好门,国顺和姑娘去开自行车,姑娘看见了那两辆车。   “这是他们的车吧?”   “是呀,要不等他们一会?”   “那等一会吧。”   路灯照在姑娘脸上,姑娘的皮肤很晶莹,闪着玉脂般的光。   “要不走吧。”国顺突然不想等他们了,国顺还是第一次送姑娘,国顺想他和姑娘两个 人在马路上慢慢骑行是多么的惬意。那几个小混混是狗屁啊。   国顺和姑娘就是这时同时看见了那几个小混混。   小混混站在前面的阴影里,叼着烟卷。双方离的很近,显然小混子们已经来了一段时间 了。   他们这时已经决定放弃今天晚上的纠缠了,国顺这个人也很勇猛,因为一个女的和这个 人再打一架划不来。再说如果结上仇,来这里也不方便了。   他们看到国顺他们朝这边看,正要离开,马建立大摇大摆走了过来。   也是合该出事,国顺禁不住对马建立说了一句,就是这几个小子。马建立几个喝了劣质 酒,喝酒后本来就想惹点事情,听国顺这么一说,几个人包抄上去,三节头皮鞋一阵猛踢。   几个小混混被打的鬼哭狼嚎,跟头趔趄跑了,边跑边喊,妈有种你们别走!   马建立才不走,几个人朝马路牙子一蹲。   “你去送她吧,我们在这等那几个小子!”马建立回头对国顺说。   国顺这个时候走不了了,走了不仗义。   “你走吧,没事了。”国顺对姑娘说。   “你小心啊,别在打架了。”姑娘说。   “算啥他们几个,市里面喊谁来我们不认识!”马建立他们一打,国顺血也上来了。      几个人蹲在马路边,一个个充满了豪气。   他们怎么也想不到,马建立的这一顿拳脚,竟然无意中拉开了黑道又一次大拼杀的序 幕。  曹过开的那家饭店名字很简单,叫“山东酒楼”,大门上一个匾,是托人请本市一个书 法家提的字。   曹过饭店开门红,生意很好。当时这类饭店算得上上档次的,公款吃喝为主要财源。开 业那天来的那些权利部门发挥了作用,拉来了很多客人。   晚上九点半光景,二楼的一个雅间里,小红袍肖晓洪建国许八字四个人坐在里面。   桌上很多菜,基本上都没动,大家吃的很斯文。   今天是肖晓的生日,小红袍他们来时,放柜台上三百块钱,叫拣最好的上。当时曹过和 大阳都在后厨,没看见小红袍。大阳的伤已经好了,曹过叫他忍着点,现在赚钱是主要的事 情,陈万明那家伙早晚不会放过他。结果这一放就放了许多年,九二年冬天,曹过已经成为 呼风唤雨的大哥。那个隆冬之夜陈万明注定要毙命的,曹过得到可靠消息,三天以后,陈万 明要携巨款去一家宾馆二楼去拍一种叫明星九七的赌博游戏机。陈万明那段时间拍这种机器 拍疯了。曹过叫大阳火速奔赴陕西,请了两个杀手。已经布置好了伏击方案,两个人先进游 戏厅玩机器,等候陈万明。在游戏厅里不下手,等陈万明打完离开,尾随陈万明下楼。在楼 梯里将陈万明枪击毙命。宾馆外面要准备一辆车,及时将杀手拉出市区。   陈万明毙命,线索根本到不了曹过大阳他们身上,他们已经好多年和陈万明没有发生纠 葛了。   天算不如人算,杀手来到的当天,一场鹅毛大雪铺天而下。曹过当时驾驶本田轿车回他 的住处,刚停下来,黑洞洞的五连发喷出了火舌,曹过的前胸被打出了巨大的空洞。   事情突变,陈万明的事就被放那里了。当时曹过的帮派一片混乱,只有作为三把手的闻 天海不动声色。曹过追悼会举行的头一天,二把手大阳被人乱砖砸死在街头。当时风闻是几 个小混混干的,和曹过的死没有直接联系。   一代枭雄曹过就这样烟消云散了。      小红袍几个坐在雅间,看着精致的菜肴一盘盘端上来,几个人开始碰杯,祝肖晓生日快 乐。小红袍看肖晓的眼神充满了深情。肖晓也喝辣酒,俊俏的脸上罩着幸福的红晕。   曹过是这个时候进来的,他把三百块钱拍到了桌子上。   “听服务员说四个人上来,先放了钱,我就从门缝里看了,哈哈,原来是你们!”   “看不起我?”小红袍说。   “别说这个,咱们是兄弟,你比我难。”   “那以后不来你这里吃饭了。”   “你这样就是看不起我了!”   “够意思!来,喝两杯,今天是我女朋友生日。”   “原来是喜日子!好,今天喝个痛快!”   曹过拉把椅子刚坐下,房间门开了,几个小青年朝里面张望。   这几个小青年鼻青脸肿的,身上有斑斑血迹。   “你怎么来了?”洪建国吃惊的站了起来,显然他和其中一个认识。   “哥,我找你有事,一个房间一个房间看过来的。”站在前面的小青年说。   “你咋知道我在这?”洪建国一脸不高兴。   “我去你家了,你女朋友在那里,她说你来这了,你不让她来。”   “我出去一下。”洪建国对小红袍说。   目送着洪建国背影,小红袍把眼光转过来,审视的看着许八字。   “下午我俩去商场给肖晓买礼物,碰见他女朋友了。”许八字说。   “要不就叫她来,要不就别说。”小红袍说。   “知道了。”许八字将身前酒一饮而尽,作为弥补过失。   “喝酒。”小红袍也端起了杯。   吃喝了一会,曹过说有个叫猪头的人不知你们听说过没,最近斗殴致人死亡,前几天碰 见了,他想叫牵个线,以后跟着小红袍。   “我知道这个人,”小红袍说,“前些年打过两次交道。”   “要不我给你引见一下?”曹过说。   “不用了,我不需要这样的人。”小红袍给肖晓夹了块海参,“道上混的人,人流中要 一眼能看到所有的人,把熟悉的面孔从里面挖出来,包括可疑的面孔,所谓的眼观六路耳听 八方,要不你就别混。而那个猪头,过去有几次我和他迎面走过,他都没看到我,这种人根 本不行。”   “那就算了,咱还喝咱的酒。”曹过又举起了杯。   洪建国进来了,一脸歉意。   “刚才那个是我表弟,我二姨的孩子,真他妈没办法,那家伙出点事情。我离开一会, 你们先喝着,我马上赶回来。”   “咋那么多事,叫他们滚蛋,今天是什么日子!”许八字说。   “确实有点急事。”洪建国搓着手,看着小红袍。   “要不你去吧,看你急的,肯定有事。”肖晓说。   “你去吧。”小红袍说。   “谢谢大哥,谢谢嫂子。”洪建国退了出去。      时间过的飞快,转眼到了十一点多,大家酒足饭饱,准备走人了。   洪建国一身是血进来了,额头上张开着一个触目的口子,明显是刀砍的。      “我表弟和人打架,我去帮忙,过去就把他们那帮人打跑了。我表弟头被砖头砸了,我 们领着他去边上的三院缝针,结果缝完针出来,三院门口站了一大排人。看事情不对,我们 要跑,那帮人冲了上来。其中一个叫黑孩儿的我认识,挥舞着带红绸巾的军刺,见人就砍。 我后脑门还被他砍了一刀,要不是跑的快,肯定叫砍翻了。”      马建立是先找的陈锋,陈锋现在特别好找,天天和玫在一起。陈锋刚从玫家出来,骑着 自行车上了马路,马建立一伙跑了过来。浑身血迹的马建立喊陈锋帮忙,陈锋磨不开面子, 就领他们去找人。结果不用找,人自动撞上了。黑孩儿六指小顺一帮子十来个在马路上大摇 大摆的走过来,陈锋喊他们,说走,帮个忙。大家知道是打架,也不多问,两伙人汇合,朝 医院赶去。   马建立说他们可能去三院了,纯粹是冒撞,结果给撞上了。 “黑孩儿那个王八蛋现在鬼神不认了,据说有次醉酒后,抽出军刺要戳高四儿,被人抱住 了。他和小顺六指几个还持刀在河堤上狂撵余三他们,当时余三二十几人,硬是跳下河里逃 生了。”   曹过说完这番话,急急出了门,去找纱布了。   “碍事不碍?”小红袍神色冷竣。   “没事,现在血也不流了。”洪建国在伤口上抹了一把。   “你表弟他们没事吧?”   “没事,他们先跑的,要不是我断后,我也不会挨刀。”   “那咱走吧。”小红袍站了起来。   “去医院包包吧,伤口很深。”肖晓拿出个手帕,轻轻在洪建国伤口边擦着。   “没事,这算啥。”许八字说。   小红袍抱起肖晓吻了一口:“生日快乐。”   “你今天说几遍了。”肖晓也用力吻了他。   “你搭出租车回去吧,我们去办点事。”小红袍把肖晓翻过来,从背后吻着她脖子。   “当心点!”肖晓用力握着小红袍的手。   “大哥是牛刀,他们是鸡,嘿嘿,没什么担心的。”许八字说。   几个人往楼下走,小红袍和肖晓依偎着。楼下几个公安,正在吃喝,小红袍几个下来 时,他们用似曾相识的眼光看着小红袍。   小红袍神色从容,搂着肖晓出了门。   “我们先走了。”小红袍又轻轻吻了肖晓。   许八字拦了辆车,那时的街头已经经常能看到出租车了。   曹过拿了一卷纱布跑出来,见那辆车已经呼啸而去了。肖晓在独自往前走,曹过紧追几 步,陪着她走了一程,又给他拦了辆车。      小红袍和洪建国坐在后排,两个人警惕的注意着后面,没有车辆跟踪。   “咱们去哪?”司机已经问第二次了。   “哪人多往哪去,你随便溜吧。”坐在前排的许八字说。   “那你们得给二十块钱。”司机说。当时还没有计价器,都是搞价的。   “我现在就给你。”许八字掏出了钱。   一直转到半夜,没有见黑孩儿一帮人身影。按道上的习惯,打完架只要没出什么大事, 应该找个地方喝酒的,大家趁机再联络一下感情。但夜市转遍了,道上人经常光顾的小饭店 也转遍了,就是没他们踪迹。没有去黑孩儿家,黑孩儿这种人根本不回家。   “明天吧,明天你给黑孩儿约一下。”小红袍打个哈欠。   “要不明天你别露面了,我找别人去。”洪建国说。   “自家兄弟的事,找别人干啥。”小红袍将怀掖紧,闭上了眼睛。   “把他们都约齐,要不咱找起来费事。”许八字说。      三天以后约到人的。洪建国在市面上没有名气,接连两天去澡堂,没有人替他传话。大 家猜测他是被黑孩儿砍的,黑孩儿前两天晚上在医院门口又砍了人。黑孩儿有次去澡堂,正 好洪建国前脚走。   “洪建国是谁?”黑孩儿说。   “在逃犯,可能你三院门口砍的是他吧。”别人说。   “靠他奶奶,别叫我碰上。”   黑孩儿把军刺从腰里抽出来,塞到褥子底下。   “天热了不好,这玩意不好装了。”黑孩儿说。   见约不到人,小红袍亲自出马,来到曹过饭店,叫他想法喊闻天海过来。也就喝了两杯 茶的工夫,闻天海来了。闻天海一身崭新的蓝的卡,雪白的衬衣,皮鞋光可鉴人。   “你替我约一下黑孩儿。”小红袍说。   洪建国和许八字也在座,洪建国头上缠着纱布。闻天海已经听说黑孩儿又砍人了,后来 又听说砍的是洪建国。   “以建国名义约他,别提我。”小红袍说。   闻天海心说黑孩儿这次死定了。   “把那天晚上打架的都喊来,我们没工夫一个一个去找。”许八字说。   “最迟明天,一定见分晓。”闻天海说。      闻天海办事利索,很快约好了黑孩儿,时间定到明天晚上八点钟,靠医院的那段河堤。   “万一把他们砍个半死,好去医院。”黑孩儿说。   “把那天晚上的人都喊来,洪建国要全部把你们收拾了。”   “哈哈,他疯了。”      黑孩儿小顺六指一帮人赶忙打听洪建国背景,结果没打听出来。洪建国和许八字是最近 才紧跟小红袍的,刚开始时是若即若离。很少人知道他们跟了小红袍。小红袍命案在身,根 本不招摇,一直是神龙见首不见尾。那次曹过饭店开业,虽然小红袍是赫赫有名人物,但当 时大阳被捅,饭店里乱糟糟的。小红袍三人离开时,没人注意。   “那个劳改犯听说也是亡命徒,既然约咱,肯定有了准备,咱们要都带家伙,把能喊的 人都喊上。”小顺说。      第二天晚上黑孩而他们去了四十多人,身上都掖了家伙。黑孩儿和六指带了军刺,没往 身上插,用报纸包着,拿在手里。军刺的铁鞘去掉了,用报纸包着可以直接捅人。其他人有 带刀子的,有带铁棍的,铁棍前面磨尖了,可砸可插。这种铁棍类似于近两年黑帮里打手流 行的武器。   当时河面上刮着微风,一帮人雕塑一样站在那里,杀气腾腾。这里的河堤比较明亮,医 院的灯光照出来,这片树丛油绿。   陈锋没来,陈锋被玫阻止了。   “你答应过我的。”玫紧紧攥着他的手。   陈锋就决定不去了。   马建立为这还骂了陈锋。   八点钟时,河堤上风突然大了,一阵黄尘迷住了眼睛。   等大家睁开眼,三个人已来到了面前。他们可能是抄小路上来的,事前根本没有一点迹 象。   大家看着来人根本不敢相信,又擦了下眼,果然是小红袍!   威风凛凛的小红袍上穿呢子军装,敞着怀,里面是天蓝色衬衣。他双手插在肥大的军裤 里,一脸冷漠。   洪建国和许八字一左一右,站在小红袍两边,也是双手插在兜里。   “我来了!”小红袍声音低沉而有力。   对面的人群就象大厦将倾,死一般的寂静片刻。不知是谁先喊了声我的妈,人群就乱 了,马建立率先跑的,黑孩儿几个领军人物此时头脑一片混沌,也跟着人群潮水一般溃退。   小红袍他们没有追赶。   “先叫他们知道你们是谁。”小红袍说,“下次建国自己就可以收拾黑孩儿了。”      过后的几天黑孩儿郁闷极了,他当时根本不想跑,可控制不住。黑孩儿这一阵已经成了 顶天立地人物,可这一跑,所有的光辉都没了。这些天他都不敢出来见人,整天和六指小顺 几个躲在一个朋友家喝闷酒,大家一个个唉声叹气。   本来这件事也许就这样结束了,虽然黑孩儿他们心有不甘。巧的是这天狄爱国和黄老歪 摸过来了。   狄爱国和黄老歪也听到了黑孩儿打架的风言风语,但具体情况不清楚。打架在他们眼里 不算什么,所以也没问。   他们两个今天是路过。黄老歪这两天跟着狄爱国团伙偷钱,整夜工作,上午一般都睡 觉。今天早上快结束时,失主灵了,大家都跑散了。狄爱国和黄老歪一路,狄爱国知道黑孩 儿他们最近在这里住,就想摸进来睡一觉。   黑孩儿迷瞪着眼打开的房门,其他几个还在鼾睡。   “我俩来睡一会。”狄爱国说。   两个人衣服也不脱,挤进了被窝。   中午的时候,大家都起来了,一路去买菜。黑孩儿说好久没在一起喝酒了,今天多做点 菜,一醉方休。小顺烹饪手艺不错,这些天一直都是他做饭。   前面不远有个菜市场,因是中午,买菜的人稀稀拉拉的。   这天天气很好,阳光暖洋洋当头照着。狄爱国不让他们拿钱,买了鸡子,鱼,两斤精 肉,还有一些其他的蔬菜。   最后买了四瓶酒,黄老歪提着。正往回走,冤家路窄,碰上了洪建国和许八字两个。   洪建国纱布还没去掉,十分扎眼,黑孩儿几个一眼就看见了他。那天太窝囊了,几个人 也没有躲洪建国,照直走过来。狄爱国和黄老歪不名就里,走在后面。   双方走个对脸时,黑孩儿忍不住吐了口唾沫。   洪建国一把揪住黑孩儿头发,照脸上来了两捶。黑孩儿没有还手,骂一句,被洪建国一 脚踢在小腹上,蹲了下来。许八字上来,连奔两脚,黑孩儿仰面倒了下去,手里提的东西滚 了一地。   六指和小顺站在一边,有些敢怒不敢言的样子。   两个人开始用皮鞋狂奔黑孩儿,黑孩儿在地上来回打着滚。   “他妈你们是谁!”狄爱国丢了手里的鱼,攥住许八字头发,差点把他拽个跟头。   洪建国和许八字放下黑孩儿,转身要打狄爱国。黄老歪从后面冲上来,拎着酒瓶一阵乱 砸,洪建国和许八字头上顿时血液四溅。狄爱国跑出去,将一个肉摊上的剔骨尖刀抢在手 里,又风一般卷了回来。   洪建国和许八字撒腿就跑,地上洒落斑斑血迹。狄爱国持刀撵在前面,黄老歪在后,这 时黄老歪也已经抽刀在手。      撵出菜市场,又赶了一条街,眼看受了伤的洪建国和许八字快跑不动了,刺斜里一辆公 安偏三轮开了出来。见有人持械行凶,摩托车刺耳的刹住了,几个公安跳下来。      曹过开的那家饭店名字很简单,叫“山东酒楼”,大门上一个匾,是托人请本市一个书法家 提的字。   曹过饭店开门红,生意很好。当时这类饭店算得上上档次的,公款吃喝为主要财源。开 业那天来的那些权利部门发挥了作用,拉来了很多客人。   晚上九点半光景,二楼的一个雅间里,小红袍肖晓洪建国许八字四个人坐在里面。   桌上很多菜,基本上都没动,大家吃的很斯文。   今天是肖晓的生日,小红袍他们来时,放柜台上三百块钱,叫拣最好的上。当时曹过和 大阳都在后厨,没看见小红袍。大阳的伤已经好了,曹过叫他忍着点,现在赚钱是主要的事 情,陈万明那家伙早晚不会放过他。结果这一放就放了许多年,九二年冬天,曹过已经成为 呼风唤雨的大哥。那个隆冬之夜陈万明注定要毙命的,曹过得到可靠消息,三天以后,陈万 明要携巨款去一家宾馆二楼去拍一种叫明星九七的赌博游戏机。陈万明那段时间拍这种机器 拍疯了。曹过叫大阳火速奔赴陕西,请了两个杀手。已经布置好了伏击方案,两个人先进游 戏厅玩机器,等候陈万明。在游戏厅里不下手,等陈万明打完离开,尾随陈万明下楼。在楼 梯里将陈万明枪击毙命。宾馆外面要准备一辆车,及时将杀手拉出市区。   陈万明毙命,线索根本到不了曹过大阳他们身上,他们已经好多年和陈万明没有发生纠 葛了。   天算不如人算,杀手来到的当天,一场鹅毛大雪铺天而下。曹过当时驾驶本田轿车回他 的住处,刚停下来,黑洞洞的五连发喷出了火舌,曹过的前胸被打出了巨大的空洞。   事情突变,陈万明的事就被放那里了。当时曹过的帮派一片混乱,只有作为三把手的闻 天海不动声色。曹过追悼会举行的头一天,二把手大阳被人乱砖砸死在街头。当时风闻是几 个小混混干的,和曹过的死没有直接联系。   一代枭雄曹过就这样烟消云散了。      小红袍几个坐在雅间,看着精致的菜肴一盘盘端上来,几个人开始碰杯,祝肖晓生日快 乐。小红袍看肖晓的眼神充满了深情。肖晓也喝辣酒,俊俏的脸上罩着幸福的红晕。   曹过是这个时候进来的,他把三百块钱拍到了桌子上。   “听服务员说四个人上来,先放了钱,我就从门缝里看了,哈哈,原来是你们!”   “看不起我?”小红袍说。   “别说这个,咱们是兄弟,你比我难。”   “那以后不来你这里吃饭了。”   “你这样就是看不起我了!”   “够意思!来,喝两杯,今天是我女朋友生日。”   “原来是喜日子!好,今天喝个痛快!”   曹过拉把椅子刚坐下,房间门开了,几个小青年朝里面张望。   这几个小青年鼻青脸肿的,身上有斑斑血迹。   “你怎么来了?”洪建国吃惊的站了起来,显然他和其中一个认识。   “哥,我找你有事,一个房间一个房间看过来的。”站在前面的小青年说。   “你咋知道我在这?”洪建国一脸不高兴。   “我去你家了,你女朋友在那里,她说你来这了,你不让她来。”   “我出去一下。”洪建国对小红袍说。   目送着洪建国背影,小红袍把眼光转过来,审视的看着许八字。   “下午我俩去商场给肖晓买礼物,碰见他女朋友了。”许八字说。   “要不就叫她来,要不就别说。”小红袍说。   “知道了。”许八字将身前酒一饮而尽,作为弥补过失。   “喝酒。”小红袍也端起了杯。   吃喝了一会,曹过说有个叫猪头的人不知你们听说过没,最近斗殴致人死亡,前几天碰 见了,他想叫牵个线,以后跟着小红袍。   “我知道这个人,”小红袍说,“前些年打过两次交道。”   “要不我给你引见一下?”曹过说。   “不用了,我不需要这样的人。”小红袍给肖晓夹了块海参,“道上混的人,人流中要 一眼能看到所有的人,把熟悉的面孔从里面挖出来,包括可疑的面孔,所谓的眼观六路耳听 八方,要不你就别混。而那个猪头,过去有几次我和他迎面走过,他都没看到我,这种人根 本不行。”   “那就算了,咱还喝咱的酒。”曹过又举起了杯。   洪建国进来了,一脸歉意。   “刚才那个是我表弟,我二姨的孩子,真他妈没办法,那家伙出点事情。我离开一会, 你们先喝着,我马上赶回来。”   “咋那么多事,叫他们滚蛋,今天是什么日子!”许八字说。   “确实有点急事。”洪建国搓着手,看着小红袍。   “要不你去吧,看你急的,肯定有事。”肖晓说。   “你去吧。”小红袍说。   “谢谢大哥,谢谢嫂子。”洪建国退了出去。      时间过的飞快,转眼到了十一点多,大家酒足饭饱,准备走人了。   洪建国一身是血进来了,额头上张开着一个触目的口子,明显是刀砍的。      “我表弟和人打架,我去帮忙,过去就把他们那帮人打跑了。我表弟头被砖头砸了,我 们领着他去边上的三院缝针,结果缝完针出来,三院门口站了一大排人。看事情不对,我们 要跑,那帮人冲了上来。其中一个叫黑孩儿的我认识,挥舞着带红绸巾的军刺,见人就砍。 我后脑门还被他砍了一刀,要不是跑的快,肯定叫砍翻了。”      马建立是先找的陈锋,陈锋现在特别好找,天天和玫在一起。陈锋刚从玫家出来,骑着 自行车上了马路,马建立一伙跑了过来。浑身血迹的马建立喊陈锋帮忙,陈锋磨不开面子, 就领他们去找人。结果不用找,人自动撞上了。黑孩儿六指小顺一帮子十来个在马路上大摇 大摆的走过来,陈锋喊他们,说走,帮个忙。大家知道是打架,也不多问,两伙人汇合,朝 医院赶去。   马建立说他们可能去三院了,纯粹是冒撞,结果给撞上了 附近有面高墙,是一家单位的,狄爱国见事情不好,剔骨刀一扔,一阵助跑翻上了高墙。黄 老歪也往墙上跑,一个公安撵上来,准备将他拦腰抱住。黄老歪反手一刀,公安一闪,将掖 窝里扎了个口子。公安将枪拔了出来,黄老歪不再上墙,刀也不丢,朝马路上人群跑去。狄 爱国还在墙上,那时的墙上有瓦,他揭瓦就朝持枪的公安砸了过去。公安来不及追黄老歪, 照着狄爱国就是一枪。这一枪是朝腿上打的,没打住,一股劲风从狄爱国裆下穿过。狄爱国 一个鹞子翻身,落到了墙里面。   洪建国和许八字满头是血,公安不追,拽开大步去追黄老歪。公安被激怒了,这两个小 子太狂了。   前面拐角处一滩水,附近一家小店泼的。黄老歪没命跑过来,一不留神摔了一跤,爬起 来时,最前面一个公安已经赶到。这个公安没有武器,黄老歪爬起来时,他一伸腿,黄老歪 扑哧又跌到了水里。但这个公安一时没法靠近,黄老歪挥舞着刀乱戳。   后面的两个公安眼看就赶到了。   这时黑孩儿冲了过来,手里拿把菜刀。黑孩儿的军刺在屋里扔着,出来买菜,没带。      刚才狄爱国黄老歪两人一溜烟去撵洪建国他们,黑孩儿从地上爬了起来,清醒了。   抹去脸上的血迹,他的气魄回归了。   “上次我把高四儿得罪云飞生气了,我以为他们不帮我了,要知道这样,什么他妈的小 红袍,我早戳他一身透明窟窿!他妈的他等着吧,这次非洗去这个耻辱!”   黑孩儿咆哮完,一头钻进了土产店,不一刻就拎把菜刀冲了出来。土产店人撵出来,大 声呼喊着,显然黑孩儿没给钱。   六指和小顺愣在那里,小顺先拿起路边的铁锨,六指也弯腰拎起了一把长条凳。   两个人也朝黑孩儿跑的方向赶去。      黑孩儿眼睛又被血糊住了,没看清是公安,挥刀就砍。黄老歪趁这个空隙一个打挺站了 起来。   “快跑,是公安!”黄老歪喊。   两个人转身朝菜市场方向跑,黑孩儿菜刀朝后甩去,差点砸住路人。   菜市场里有条小路,两个人插了进去。几个公安往那赶,忽听后面喊,老子在这边!公 安急刹车,见两个人影推翻了卖菜车,朝前狂奔。   这两个人是小顺和六指。公安分辨不清,那帮人的衣着都差不多,就朝这边撵。反正他 们一伙的,只要抓住一个,其他的人就都知道了。   六指边跑边回头,见公安撇下黄老歪黑孩儿,朝这边撵来,气急败坏的大骂小顺。刚才 是小顺喊了一句。   前面是个幼儿园,两个人冲进去,又翻墙,终于逃脱了。      此时小红袍和肖晓在一起。肖晓带路,小红袍悄悄潜入肖晓的女友家。姑娘坐在轮椅 里,静静的看着窗外。姑娘的父亲坐在一边,愁眉苦脸的抽烟。肖晓把礼物放下来,轻声和 姑娘说着话。   姑娘目光忧郁,回头看了眼小红袍。小红袍冲她点点头。   姑娘一直没说话,后来又一直看着窗外。   小红袍悄悄把一摞钱放到了身边的凳子上。小红袍想该搞点钱了,这是他最后的积蓄。   “走吧。”小红袍声音很低,好象怕惊动轮椅上的姑娘。   “大伯,我们走了。”肖晓说。      出了门,小红袍戴上墨镜,被肖晓挽着胳膊,两个人朝公园走去。   戴上墨镜的小红袍愈发英气逼人,在公园里引来许多姑娘的目光。肖晓很幸福,头靠在 小红袍肩膀上,慢慢朝前走。   “你会不会再爱上别人?”肖晓说。   “我一生只爱你一个。”小红袍爱怜的捋了下肖晓的刘海。   “要是我死了呢?”   “别瞎说。”   “那咱们结婚吧。”   “我这一生就这点对不起你,我估计我活不了多久。”   “我也不许你这样说!”   “好的,咱们都别说死这个字。”   “你想过没有?你这样闯下去有什么结果?”   “没想过,我只想轰轰烈烈活一场。”   “哥哥,亲亲我。”   小红袍把肖晓揽过来,头一低,火热的嘴唇按了上去。   “要是我哪天厌倦了,咱们两个去一个没人的地方,种两亩薄田,养一群羊,你给我生 好多孩子,好吧?”   肖晓用力将小红袍抱住,声音一下子哽咽了。   “好的好的,我给你生好多孩子……”      一直到了天黑,两个人才走出公园。   “你回吧,我过几天再找你。”小红袍握着肖晓的手。   肖晓也紧紧攥着他的手。肖晓将头靠了上去,倾听着小红袍胸膛有力的跳动。      小红袍潜藏在一个居民区。这套房子是小红袍找的,除了洪建国许八字和肖晓,谁也不 知道这个地方。小红袍不象潘云飞,再大的案,总是还有其他人知道他的窝点。   小红袍找这个房子找的很策略,说起来还是无心插柳。他急于再找一个地点窝藏,但他 不想通过熟人。   小红袍有时候爱下两手象棋,这样他就认识了一个老人。这个老人开了家小铺,经营日 杂用品。小铺光顾人很少,老人就在门口摆了个象棋摊,有人来就下,没人来就坐那里抽 烟。   小红袍刚回来时住在小铺附近。没事时就在家门口转转。小红袍没回家去看爹娘,他知 道不能回家。多少人都是因为想爹娘,经常潜回去看看,结果栽了。   小红袍有时就和老人下棋,彬彬有礼的小红袍使老人顿时对他产生好感。小红袍的这种 彬彬有礼不是伪装的,寻常百姓如果和他接触,都感觉到他待人接物非常真诚,他让烟时甚 至是双手递给你,让你感觉到他对你的看重。过去有的群众通过别人接触过小红袍,根本和 杀人不眨眼声威远扬的小红袍联系不到一起。事后知道了,无不大吃一惊。   小红袍只有感觉到你对他有威胁了,才杀气顿生,狰狞的一面纤毫毕现。   小红袍告诉老人,自己因为失手把父亲心爱的怀表打烂了,那是父亲珍藏一生的怀表。 怕父亲生气,就离家出走了。他现在找了个三班倒的工作,他要挣钱,他发誓给父亲买个最 好的怀表。   老人听了唏嘘不已,感叹自己没有这样的孝子。   小红袍是无意中说到他没地方住的,他说他现在和六个工友住一起,特别挤。他和另外 几个工友商量好了,要另外再找个房子住。   “大爷,我要是走了,就不能和你下棋了。”小红袍说。   “你是我见过的所有年轻人里最好的。”老人说。   小红袍在家门口转时穿的很朴素,出门时他走另一条路,那条路他在门口闲逛时从不过 去。小红袍只有出门时才衣冠整齐。   没两天,小红袍再次见到老人时,老人握着他的手,告诉他有房子住了。   老人是退休工人,他的一个工友是南方人,叶落归根,回南方了。工友的两个孩子都在 外地工作,这套房子就空出来了。那时侯市区人大多数还没有把私宅租给别人的概念,工友 把一串钥匙交给老人,叫他没事过去看看。   “孩子,我领你过去。”老人说。   小红袍非常感激。   “大爷,我闲了还来找你下棋。”   后来小红袍只要闲了想起来,就来找老人下棋。再后来不在那房子住了,小红袍还偶尔 过来,两个人杀几场,彼此痛快淋漓。   两人成了忘年交。   九二年小红袍被道上人出卖,公安围剿的第一枪就是在棋摊上打响的。那是老人最后一 次见小红袍,赫赫有名的小红袍在九二年走到了他人生的尽头。   小红袍最后一次和老人下棋,洪建国已经感觉到危险了,但小红袍和老人约好了,老人 那时已经风捉残年,小红袍说我要去,我不能让老人失望。      回到住处,小红袍轻轻开门,洪建国和许八字坐在床上,两个人头上都缠着纱布。   小红袍蹙了下眉,关上房门,来到窗前,抽出一根香烟点燃了。   窗外是点点灯火,夜幕中一片安详。 这天晚上小红袍独自抽烟抽了许久,半夜洪建国醒来,还听到小红袍的咳嗽声。小红袍从 洪建国二人的描述中已经猜到那两人是谁了,八九不离十是狄爱国和黄老歪。小红袍没想到 一件小事把大鱼扯出了水面。那天晚上河堤上驱散黑孩儿一帮,他以为事情到此为止了。他 已经听说黑孩儿拉出来了,和六指小顺聚拢一帮人,要另起山头了。据曹过透露,他和潘云 飞的芥蒂已经初现。这次狄爱国和黄老歪的参与,很可能是一次意外,不是蓄谋的。但他们 已经参与进来了,他们的参与意味着潘云飞楚建明的参与,意味着高四儿陈锋的参与,这些 人聚在一起,一交手肯定是地搅天翻。小红袍不知道陈锋正在有意无意的退出江湖,陈锋在 道上还很显赫。   小红袍近段时期一直避免和潘云飞他们交手,他还有更大的事情要做,一旦交手,也许 事情就做不成了。   他知道那是一场轰轰烈烈的撕杀,双方彼此都不愿让对方活命。   夜里静极了,马蹄表滴答的声音清晰可辨。小红袍一捏烟盒,扁了,他已经抽完了最后 一颗烟。那时还有人家养鸡,小红袍听到了一声公鸡的啼鸣。      早上洪建国许八字醒来,见小红袍在另一张床上轻轻打着鼾,结实的大腿露在外面。洪 建国走过去,将小红袍身上的薄被子小心的往下拉,小红袍还是醒了,小红袍睡觉很轻。   “你再睡会吧,昨晚你很晚都没睡。”洪建国说。   “醒了就不睡了。”小红袍爬起来,穿着军用短裤,趿拉着拖鞋去洗脸刷牙。   不一会又走过来,牙刷把嘴里刷出许多泡沫。   “你两个白天别出去了,包着头,邻居看见不好。需要买啥东西我去买。”   “我们知道,我们昨天是天黑以后趁人没注意回来的。”许八字说。   洗漱完毕,小红袍穿上内衣,去厨房煎鸡蛋,油的滋啦声和铁铲的碰撞声在房间里响起 了。一股香气在空气中弥漫。   馏好了馒头,三个人坐一起吃饭,小红袍闭口不提昨天的事。洪建国两个馒头落肚,憋 不住了。   “什么时候找他们?”洪建国眼睛瞪的象铜铃。   “不找了。”小红袍馍夹着鸡蛋,头低着,慢慢的吃。   “为什么?”洪建国和许八字同时问。   “先把帐记着。”   两个人顿时郁闷,开始抽烟,不再说话。   吃完饭,小红袍去刷盘子,小红袍说他们受伤了,叫他们歇着。   等小红袍收拾完,洪建国和许八字又都躺到了床上,看着天花板抽烟。   “我要先杀了白杰,叫肖晓吃苦的人我第一个不能放过他,然后才是叫我吃苦的人。” 小红袍站在他们跟前,脸色也阴沉了。   “杀了公安天下大乱。”许八字说。   “趁乱再把潘云飞他们一个一个收拾了,黑孩儿也不能让他活命,他打我兄弟了。既然 开了杀戒,就挨个杀吧,所有的仇一笔勾销!”   “那咱最后咋办?”洪建国说。   “如果那时侯弟兄们都活着,咱搞几笔钱走人,到时候再说去向吧。”   “现在还剩多少钱?”许八字问。   “没了,昨天我把钱给了一个朋友。”   “要不先搞钱吧,搞到钱好好吃喝享受一下,死了也不亏了。”洪建国说。   “这两天找一下曹过,他接触面广,叫他提供几个有钱人。”小红袍要抽烟,一摸才想 起来没了。   洪建国丢给他一枝烟:“过去咱住的那个地方我注意到一个人,应该很有钱,天天骑着 一辆大黑鲨,背后带个小妞。”   “那家伙确实有钱,做生意的,好象听别人讲他叫吴少侯。”许八字说。   “哦。”小红袍缓缓吐了个烟圈。   “最好敲那些知道大哥的人,那样那些人不敢报案。”洪建国说。   “咱怕啥!”许八字不以为然。   “建国这点到是提醒了我,还是熟悉的人好敲,最好是在道上混的已经发家的那些,一 敲一个准,还不费周折。”小红袍又吐了个烟圈。   “再搞两把枪吧。”洪建国说。   “看看能不能盗窃两把,这次不能把动静作大了。老八,晚上你出趟门,打听一下那个 什么什么侯,看看他过去是不是在道上混的。”   “好的大哥。”许八字说。   “我总是觉得还有个事,既然说到敲钱,这个事情就是事情了。”洪建国说。   “说一半藏一半干啥。”许八字斜他一眼。   “不是我急着报仇啊大哥,那次在河堤上,大家都知道我和老八跟着你了,这次被打 了,咱们按兵不动,大家会不会以为咱们害怕了,惹不起潘云飞他们了。毕竟你不在的这些 年,潘云飞一手遮天了。大家会不会不服敲,转而求潘云飞帮忙?”   “狗屁,大哥前两年杀了大头,天下人谁不知道?”许八字说。   “现在在逃的杀人犯多起来了啊。”洪建国说。   “咱还杀了保卫干事,抢了把枪,谁敢!”   “谁知道是咱干的!”   “他求潘云飞管屁用,大家都清楚大哥这次回来,决不会放过潘云飞!他们求潘云飞, 不是把自己往火坑里推!”   “先就这样说吧。”小红袍开始穿外衣。      小红袍出门了,他去找曹过。他依旧穿着军呢上衣,肥大的军裤子。他腰里别着那把压 满子弹的五四手枪。   他是坐着出租车去曹过饭店的,一路他观察着四周。      因为时间还早,饭店刚开门,服务员在打扫卫生。   小红袍从车里下来,饭店里有个人隔着玻璃窗用狼一样凶恶的目光看着小红袍。见小红 袍朝里进,他闪在了门边。   小红袍手插在兜里大踏步进来了,忽然感到背后一阵风声紧急。小红袍本能的一躲,一 把尖刀从身前划过,亮出一道寒光。小红袍迅速抽枪,上膛,没等第二刀过来,冰凉的枪口 已经顶上了对方脑门。   这时他才看清,对方是老对手黄老歪。      黄老歪今天是来找曹过托人的。黄老歪一个少年伙伴开了家小吃店,被防疫站查封了, 正好全市检查卫生,说他卫生不合格。黄老歪昨天打架逃脱,在路上碰见了这个伙伴。伙伴 就问他认识防疫站人不认识,说自己店被查封了,交罚款才能开门。罚款很大一笔,伙伴说 他哪有这个钱呀。黄老歪属于爱乱帮忙的人,拍着胸脯说没问题,明天我就给你解决。   曹过和这方面人特别熟,黄老歪起个早,来找曹过了。   曹过不在,服务员说他快来了,一般都是这个时候来。黄老歪要杯开水,就坐在那里等 曹过,突然就看见了小红袍。昨天黑孩儿已经说了,他和狄爱国打的是小红袍的人,本来就 和小红袍不共戴天,昨天再结新仇,黄老歪一不做二不休,先下手为强,抽刀就捅。      服务员见风云突变,转眼间小红袍一把枪顶上了黄老歪,一个个脸上没了颜色。   “你们都给我上楼!”小红袍喝令。   服务员都朝楼上跑,小红袍右手持枪,顶着黄老歪,左手伸过去,将饭店门带上了。   “是你逼我的!”小红袍目光硬的割人。。   “妈你开枪吧!”黄老歪双眼血红。他想今天自己要死了,妈的云飞建明会替我报仇 的!   小红袍伸出左手,将黄老歪的刀拿了过来。黄老歪这时很想豁他,拼了。但他知道不可 能,他想拖一分钟也许就是一分钟机会。   小红袍突然发力,手一扬,枪托砸在了黄老歪额头,手枪差点没走火。   黄老歪额头冒血,一阵昏眩,捂着头朝下蹲。   这时小红袍动作矫健,麻利的收枪,左手刀换在右手,在黄老歪蹲了一半的当口,那把 锋利的匕首带着闷响捅进了他的前胸。   见了血的小红袍要大开杀戒。 当天中午医院里聚集了大批的人,基本上都是二十郎当岁的小伙子。他们或三或俩,或十几 成群,散落在医院的各个角落。   事后有人估算,当天中午赶到医院的超过一百多人。   抢救室外面站着两帮人,里面的一帮是潘云飞楚建明狄爱国高四儿老哨黑孩儿六指小 顺,一个个腰杆笔挺,双手插在裤兜。靠外面的一伙是闻天海霍家委刘七十几个。闻天海他 们全部穿着西装,戴着墨镜。   曹过和大阳刚才都在,现在跟着取证的公安人员去派出所了。据曹过讲,他进来时,小 红袍已经捅了黄老歪六七刀,四周大面积鲜血喷溅。曹过一把将小红袍抱住,死死的箍住。   曹过人高马大,小红袍一时间动弹不得。   “放开我!”小红袍大喊。   “老弟,给哥哥个面子!”曹过也大喊。   “妈我今天连你一起杀了!”   “老弟,你把他整死了不让我开店了!”   小红袍大口喘气,他这会心里真有把曹过整死的心。他的刀刚才被曹过抱着时掉了,刀 刃已被血红糊满。   黄老歪这时又摇摇晃晃站了起来,谁都看出他是来拣刀的。小红袍开始狂吼了,用力往 外挣。   黄老歪吃力的去拣刀,弯下腰来,终于没能再站起。他象一个断线的风筝一样悄然滑落 在地面,他已经休克了。   “我一定要叫他死!”小红袍嗓子已经嘶哑了,他想取枪,但两只胳膊根本不能挪动。   曹过骑虎难下。他脑子紧张的考虑着,小红袍已经癫狂,干脆任他去吧。   是一件突如其来的事情救了黄老歪。   大阳去买菜,回来的路上碰上几个片警。片警值了一夜勤,正准备回去休息,大阳硬拉 了他们,叫他们去店里喝杯茶,搞一盆肚丝汤喝喝。总要吃早饭吧你们,大阳说。片警拗不 过,就跟着他往回走。片警开着扁三轮,摩托轰鸣着在饭店门口停下了。 饭店门半开着,曹过这时刚将小红袍松开。两人是同时看见了公安人员。   “你快上楼!二楼紧头起窗口有棵树,快,你从那里跑!”   曹过话音没落,小红袍一阵风上了楼。   大阳陪着片警往里进,曹过往门外跑,几个人撞个满怀。   “他妈的店里杀人了!”曹过一脸惊慌的样子。   几个片警冲进来,见一地血泊,一个青年蜷缩着伏在那里。地上有几个血脚印,奔向二 楼方向。   “我看见一个人朝上跑了。”曹过说。   几个人赶上二楼,尽头起一扇窗户大开,外面那棵柳树在风中摇摆着。   一个片警攀上窗口,顺着树下去了。   回到一楼,曹过猛的发现自己身上的血迹,直奔黄老歪,将他抱了起来。   “我先送他去医院。”曹过说。   “这个人你认识不认识?”一个片警将手在黄老歪鼻子上探了探。   “这个我认识。”曹过喊大阳帮忙,将黄老歪背在了身上。   “凶手呢?”片警又问。   “不认识,我也刚进来两分钟,看到一个人躺这里慌了。后来我才看见凶手,上楼跑 了。”   “赶快送医院抢救,现场留一个人。”   除下一个干警询问服务员,其他人都去了医院。      黄老歪是被拦下的一辆车送往医院的。   “你快去找闻天海,这么大事,不立即通知潘云飞不好。是小红袍。”路上曹过悄声对 大阳说。   汽车在医院门口一停,大阳又拦了辆车走了。   大阳是在澡堂里找到的闻天海,当时闻天海霍家委刘七一帮子在角落里刚坐下,准备脱 衣服。大阳先看见的高四儿他们,高四儿几个在靠近门口的地方躺着。高四儿他们可能是忙 了一夜,都盖着毯子,微微闭着眼睛。   大阳不理高四儿,那次潘云飞高四儿在酒店将曹过打的头破血流,缝了三十多针。虽说 后来双方一笑眠恩仇,但大阳一直记在心里。大阳心说早晚要和他们算帐的。后来曹过发 迹,潘云飞入狱,大阳曾安排人对高四儿实施追杀,这是后话。   大阳告诉闻天海,黄老歪被捅了,是死是活现在还不知道。   “小红袍干的。”大阳趴闻天海耳朵上说。      大阳刚走,黄老歪被捅翻的事在澡堂就传遍了。   高四儿翻身坐起,边穿衣服边风风火火朝外走。      医院里一下来了这么多人,一个个都不是善良之辈。病人和大夫都有些惊慌,大家已经 猜测到是黑帮里打斗了。   医院保卫科身上的弦也绷紧了,随时准备报警。   到了下午五六点,抢救室大夫一身疲惫走出来,告诉潘云飞他们,已经脱离危险了。   大家都长出一口气。      夜幕降临时,大家开始成群结伙离开医院。   “你们走吧,我们在这招呼。”黑孩儿对潘云飞说。   “你不吃饭?”   “没事,一会叫小顺去外面买点。”   “小红袍会不会折回来?”闻天海突然说。   “不会。”潘云飞说。   “公安不会对老歪怎样吧。”六指说。   “不会。”潘云飞又说。   大家阴沉着脸往外走,有迎面来看病的,赶忙让在一边。   医院大门口还有几帮人,潘云飞和他们招呼了,说你们回去吧,没事了。   道路上灯火辉煌,车来人往,这些人在人流里消失了。      潘云飞楚建明狄爱国高四儿闻天海霍家委刘七一帮子去了附近一家饭店。大家要了个单 间。   “天海,你这些天想法找到小红袍,我潘云飞要见他。这么多年了,该了断了。”   潘云飞说这话时抽着香烟,微眯着眼睛。   “要不等爱国伤好再说吧?”闻天海说这话时很小心。   “妈叫你去你就去!”建明突然喊了一嗓子。   建明从知道黄老歪被捅就一直没说话,这时他消瘦的脸庞布满了伤感,喊这一嗓子时他 根本没看闻天海,眼光痴痴的看着墙角。 小红袍和潘云飞街头激战,其实闻天海没传话。闻天海命案在身,只顾自己烧饼炉子了, 不想再趟浑水。闻天海把人砍死的事一直到八九年才传出来,闻天海自己没说,是陈万明先 说给了哥哥陈万里,陈万里把这事捅到道上的。事隔几年,闻天海心情已经平静,有人问起 他来,他还哈哈一笑,有了炫耀的成分。闻天海在道上的分量又骤然增加了。直到有一天, 分局刑侦科突然把他抓捕,他才觉得事情沉了。他一推二五六,说那是谣传,是诬陷,再加 上陈万明在逃,也没有确凿证据。关了几个月,曹过伸头,托人把他保出来了。曹过这个时 候已经是道上赫赫有名的大哥,闻天海出来就投奔了曹过。三年后曹过被五连发猎枪击毙在 风雪之夜,大家唏嘘不已,都说曹过看走眼了,引狼入室,偌大个家业归了闻天海。闻天海 不是寄人篱下之人,曹过给自己身边埋下了定时炸弹。      闻天海砍死陈万明同伙那天,肖晓把话传给了小红袍。小红袍听后脸色平静,咧嘴笑了 笑。   “那就先干他们,”小红袍掰着指头,“潘云飞,楚建明,黄老歪,陈锋,高四儿,还 有黑孩儿他们几个烂货。”   小红袍没有把狄爱国列入杀戮范围,因为有那次给钱解围的事,放他一次,算是抵帐。   那几天小红袍洪建国许八字没有实施敲诈,静等潘云飞消息。小红袍那几天一直手不离 枪,在屋里练习射击。他枪里不装子弹,偶尔放空枪。   奇怪的是日子一天天过去,闻天海再没露面。他们猜测可能出变故了。   “先不管他们了,先搞钱,有消息再说。”   那一阵搞钱搞的很顺利,当然不是曹过提供的名单,他们已经不找曹过了。第一个是霍 家委。霍家委开了个汽车修理部,一开就大把赚钱了,当时开汽车修理部的人都赚到了钱。 霍家委这一阵在整治同行,耀武扬威一去就是几十个人,他勒令抬高价格,不听话?一伙人 全部把刀子亮出来。结果行业里慢慢传出来了,只霍家委一家公道,霍家委生意越做越火。 当然暗地里不少告状的,但霍家委使钱,白杰帮他摆平,总是平安无事。直到后来越做越不 象话,他连砸了两个汽车修理部,市里领导震怒了,批示整治恶势力,霍家委的修理部才关 门了,霍家委潜逃。   小红袍敲霍家委是有原因的,那次小红袍从南方释放回来,和闻天海刘七霍家委曹过几 个见面了。霍家委当时戴着男人很少戴的金戒指,脖子上挂着金项链,衣着十分考究。当时 闻天海刘七曹过都说霍家委挣到钱了,霍家委矜持的笑,给大家让中华烟。   小红袍过去就和闻天海曹过接触不少,刘七霍家委也都见过面。这次大家相聚,闻天海 曹过每人给了小红袍两千,刘七困难些,给了一千,霍家委说身上没带钱,下次一定补上。 结果分手后又见过一次,霍家委好象把这事忘了。   小红袍特别反感不守信用的人,他不动声色,心里面记住了霍家委。   道上玩的人,就怕被人惦记,今天不找你,明天不找你,哪天想起来了,第一个找的就 是你。      这天是个中午,和煦的风轻轻吹着。霍家委的修理部开在当时还算僻静的一条街,一个 门脸,后面是个大院子,里面停着许多车辆。   工人们穿着油腻的衣服,蹲在阳光里正在吃面条。   小红袍洪建国许八字三个走了进来。   “霍家委在不在?”小红袍问。   工人们都抬起脸,看着他们。   “陪客户吃饭去了。”一个工人说。   “那我们等他一会,能不能去屋里等?”小红袍看到院里一间办公室,门开着。   “你们去吧。”工人说。   办公室有沙发,有电话,桌子上还有台十二寸电视机。   小红袍三个人坐在沙发里,边看电视边抽烟,都不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院门口传来了大声说笑声。小红袍起身看过去,霍家委回来了。   霍家委一群十几个人,都喝的醉醺醺的。小红袍看出来,十几个人里面多数是道上人。 当时还没时兴豢养打手,霍家委靠吃吃喝喝聚集了一批替他卖命的两牢人员。   有两个干部模样,霍家委一个膀子搭一个。   “只要你单位的车全部来我这里修,回扣没说的!”霍家委笑的很灿烂。   两个干部模样的人开车走了,霍家委一直送到大门口。   工人们正在干活,霍家委走回来,有个工人朝办公室指指,说有人找他。   霍家委一帮人都涌进了办公室。霍家委在前面,看到小红袍,他愣住了。后面认识小红 袍的人也愣住了。   小红袍依旧坐着:“叫他们出去一下。”   霍家委挥手叫大家出去。   他赶忙掏出烟,给三个人让:“大哥今天怎么有空来了?”   “我用点钱。”小红袍说。   “哈哈,只管张口,上次说给你都忘了,用多少吧!”   “你自己看着给吧。”   “你少等。”霍家委起身走了。   办公室边上有个财务室,说是财务室,其实也没会计,有时候霍家委姐姐来帮他理理 帐。   那帮人都站在院子里,默默抽着烟。   霍家委打开财务室门,拿了个包,又出来了。   小红袍他们还在看电视,霍家委把包双手递给小红袍。小红袍没接,许八字拿了过来。   打开包,看了下钱,许八字伏到小红袍耳边说了一句。   “你别让我恨上你!”小红袍霍的站了起来,“当时你要给我这两千块钱,万事皆休! 今天我说用钱,你给我两千,你是在侮辱我!”   霍家委心里愤恨,但脸上还陪着笑脸。   “老子不要了!”小红袍推开霍家委就往外走,洪建国许八字也一脸冷漠站起来,跟在 小红袍后面。   那个包被扔在沙发上。      两天以后,霍家委托曹过给肖晓送了两万块钱。      接下来又敲了几个,更加顺利了。小红袍名声用现在话说就是无形资产。最后一个他们 敲的是吴少侯。吴少侯是最早经营电器的私营商家,小红袍他们来时,他正坐在商店后面的 屋里算帐。   三个人进来了,他看到一个异常英俊的男人冲他笑了笑。他没见过小红袍,但第六感觉 告诉他这个人就是小红袍,他出了身冷汗。吴少侯还和道上人接触着,他已经听说小红袍最 近开始吃大户了。   当小红袍亮出自己的名字,还没说用钱,吴少侯就主动拿出了八千块钱。   “我现在手头就这么多,都用到周转上了。”吴少侯说。   “你不错,有事找我。”小红袍拍了拍吴少侯肩膀。      然后的一段时间小红袍几个开始搞枪,但不顺手。许八字回了趟老家,搞了两把仿五四 的火药枪。      他们开始追踪白杰踪迹。他们在白杰回家的必经之路上伏了几个晚上,都没碰上白杰。 这天洪建国在商场看见白杰领一个姑娘在买东西,风风火火赶回来。   “这是大白天啊,又是闹市。”许八字说。   “不管了,打冷枪干掉他!”小红袍飞快穿好了衣服。   结果几个人子弹上膛赶过去,白杰已经离开了。三个人悻悻往回走,在一个拐角处和高 四儿二十多人邂逅,大战正式拉开。 漏了一段,补上. 闻天海第三天才找到了肖晓,见到肖晓的闻天海必恭必敬。   “潘云飞要见小红袍。”闻天海说。   肖晓没有说话,肖晓知道这一天是早晚的事。   “过两天我再来,你给我个回话。”   离开肖晓,闻天海独自走在一条背静的街道上。他自己也没想到,他这一走,居然好久 来不成了。风云突变,他把潘云飞的事丢在了脑后。      出了这条街道,就是繁华的大路。闻天海一双眼在阳光里眯缝着,这天天很热,闻天海 把西装脱了,搭在肩膀上。   一对情侣走过,女的很漂亮,闻天海看了好久。   他没烟了,到一个街口的小铺里买烟。他是背对着路面的,等买完烟,叼上一根,转回 头,抽一口凉气,赶紧又转了回来。   他看见了陈万明。陈万明是两个人,都戴着墨镜。   这个冤家真难碰上,喊人是来不及了。闻天海脑子里飞快转了转,决定跟踪。   陈万明是公敌,道上许多人等着收拾他。等发现他住处,自己不用动手,卖给道上人就 行了。   陈万明两个倒背着手,远远的在前面走,闻天海不慌不忙的跟着。   闻天海也把墨镜拿了出来,架在鼻梁上。   前面是个岔路口,陈万明两个折进去了。闻天海来到路口,观望了一会。这条岔路人不 多,绿树成荫,路两旁散落着一些小店。   闻天海跟踪的开始小心。陈万明鬼神不认,发现他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一家土产店就在前面,店主人是个婆娘,正坐在门口慵懒的打盹。闻天海进去买了两把 菜刀,当着店主人的面插进了后腰。他要防身。   陈万明两个来到一片住宅区,在一栋楼房前,两个人停住了。闻天海闪身躲在了墙后, 看到他们两个在嘀咕。   那一个上楼了,陈万明站在楼下抽烟。   闻天海判断他们是来找人的。闻天海想了半天没想出谁住在这里。   工夫不大,那个人下来了,和陈万明说句什么,继续往前走。   现在咱们来说说陈万明这个另类的人。自从出道,这条黑色的轨迹就在暗地里游走,他 不服任何人,哪怕你名声再大,打了就跑,叫道上成名的人物十分头疼。他接触的范围很 窄,多是些不入流的人,想找他也很难。但他这个人的命很好,公安多次收网,他都在网外 面。九十年代他和哥哥陈万里联手,白道陈万里出面,黑道他出面,不几年就成了气候。陈 万里心计多,交游广,陈万明敢打敢拼。再加上那时侯顶级人物小红袍在公安的大围剿中命 赴黄泉,潘云飞楚建明被捕入狱,最大的威胁已经去除,陈万里陈万明兄弟俩的势力迅速壮 大。等这个时候已经成为大哥的闻天海反应过来,陈万里陈万明兄弟俩已经足以和他分庭抗 礼了。后来狄爱国在道上横空出世,再加上其他一些帮派,道上形成了割据局面。当上大哥 的陈万明渐渐学会收敛,学会叫手下人去打打杀杀,就在他腰缠万贯开始处世小心的时候, 几声枪响,陈家黑帮顿时走了下坡路。潘云飞出狱了,潘云飞楚建明黄老歪三个人用枪顶着 陈万里头颅同时搂了火,当时鲜血四溅,铺成了色彩斑斓的图案。      陈万明两个人一直没发现后面的闻天海,两个人很能走,闻天海跟的腿肚发麻。   闻天海不知道他们到底要到哪里去,闻天海开始怀疑他们是不是要回家了。   这一松懈就出了事情。   这是一段城墙遗址,城墙上面长满了荒草。城墙下面有人家,散落着一些低矮的砖瓦 房。这里很宁静,被都市遗忘的角落,汽车的鸣迪声在这里听来很遥远。   陈万明两个人走到这里,猛然间回头。闻天海远远的正打哈欠,想躲已经来不及了。但 他们两个好象没看见闻天海,又继续往前走,在一个拐角处消失了。   闻天海蹑手蹑脚来到拐角,突然被两把手揪住,一跤撂翻了。一个人骑上闻天海,陈万 明就去拣家伙。   闻天海知道不是他两个对手,这次肯定要吃大亏,急了。就在陈万明抠起两块砖一阵风 卷过来时,闻天海拔出了菜刀,劈面朝骑着他的那个人砍了上去。那个人朝后倒,闻天海没 头没脑又砍了两刀。陈万明急刹车,两块砖头砸过来,一块砸在闻天海脑门上,顿时血流满 面。闻天海提刀去砍,陈万明撒腿跑了。闻天海红了眼,在后面没命狂追。   翻过城墙,陈万明跑上了大路。闻天海见大路人多,没敢追赶,菜刀扔进草丛,擦了把 脸上的血,西装顶在头上,拣小路去找包扎的地方了。      晚上闻天海和几个兄弟见面,大家告诉他,城墙边打架死了个人,动脉砍断了,流血过 多死亡的。   闻天海脸上顿时没了颜色。   大家问他头上怎么了,他说被两个外地人打的,他极力掩盖着内心的恐惧。   “谁跟我去山西?有个朋友在那里开汽配,生意不错,我想去学学,妈的大家都做生意 了,我也想做。”闻天海说。   结果当天晚上闻天海和两个兄弟搭火车去了山西。过了几个月,闻天海潜回来,听说那 个杀人案成了无头案,他松了口气。   看来陈万明没有声张,陈万明只要不栽进号子里,闻天海就不用太担心公安那边了。   闻天海回来后,道上烽烟再起。 这时是下午三点钟光景,高四儿一帮子刚从澡堂出来,找地方吃饭。高四儿他们在澡堂睡了 从早上一直睡到现在,精神头养足了。他们准备去车站。车站一个大哥,霸着那里地盘,高 四儿手下有两个人挨打了。   “他妈的,吃完饭去那里,我捅他几刀再说。”高四儿忿忿的。   澡堂就在这条胡同里,潘云飞建明黄老歪几个人都在。高四儿没告诉他们几个兄弟挨打 的事,高四儿想用不上他们。   潘云飞建明黄老歪三个人是一点多钟进的澡堂,身后一个小弟,背着三个长长的乐器匣 子。当时高四儿问了,黄老歪说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小提琴吧,也可能是别的,给别人捎 的。高四儿说看上哪个小妞了,这么下本。黄老歪说看上你妈了,高四儿走过来劈胸给了黄 老歪一捶。   澡堂里很多人,小弟将乐器匣子放到床上,坐在那里抽烟,潘云飞建明黄老歪跟人打着 招呼,进去洗了。黄老歪身上满是触目的刀伤,一些人在悄悄的看。   有人要过来看乐器,小弟说云飞的东西,大家知趣的离开了。   潘云飞三个人冲完澡出来,躺在床上闭目养神。高四儿一大群散在那边又睡了会,有人 看了下表,说该走了吧。高四儿一伙纷纷起来,穿衣服,用床单擦皮鞋。   高四儿他们一伙呼啦啦往外走,路过潘云飞他们,高四儿挠了下黄老歪的脚板。黄老歪 已经进入睡眠状态,睁开眼骂了一句。      是高四儿的同伙先看见小红袍的,当时大家刚到胡同口。   “小红袍!”这个同伙一摆手,大家都站住了。   高四儿在后面,这时赶上前来,帖着墙根朝前一看,威风凛凛的小红袍三个人正大步朝 这边走来。   “快过去个人喊云飞,其他人跟着我,准备开砍!”高四儿声音低沉而有力。   高四儿这帮人有七八个带刀的,此时都抽刀在手,其他人都在胡同里拣家伙。当然这群 人里有一些畏惧小红袍的,但跟着高四儿,也都豁上了,再说潘云飞他们马上赶来。   此时是炎热的八月,太阳火辣辣照着,大家由于紧张,身上一会工夫就湿透了。大家都 知道小红袍有枪,但撞大运吧,也许他今天是逛街没带呢。      小红袍洪建国许八字三个到了胡同口,突然冲出一伙人,尖刀在阳光里闪烁。高四儿冲 在最前面,高四儿那把刀有一尺多长。小红袍三个刚反应过来,尖刀已经在眼前挥舞了。小 红袍侧身闪过,许八字高四儿被一刀砍中,扑通跌到了地上。   枪声是这个时候响起的,小红袍一扬手,甩出一缕淡淡的硝烟,一个人应声倒地。一时 间死一般寂静,洪建国这时也抽出了枪。第二枪是被刀砍翻的许八字射出的,紧挨着高四儿 的一个人被打的连连倒退,痛苦的捂住了胸口。   高四儿这帮人彻底崩溃了,多数朝胡同里跑,个别的朝大街上散去。   小红袍洪建国把许八字拖到墙边,持枪朝里面追赶,几声枪响又响起了。   高四儿是快到澡堂门口时,被小红袍一枪点中,一个跟头栽到了地上。大家这时谁也顾 不上谁了,有的钻进了澡堂,有的继续往前跑。高四儿眼睁睁看着杀气腾腾的小红袍到了跟 前。   高四儿想求饶了,那一枪打中了高四儿后背,高四儿觉得身上象有个水龙头在开。   小红袍和洪建国转眼到了面前,两个人两把枪,指向了高四儿头颅。高四儿恐惧的连求 饶的力气都没了,他闭上了眼睛,泪水刷的流了下来。他这时太留恋这个世界了。      澡堂门轰然洞开,三个小青年昂首阔步走了出来。他们手里平端着乌黑发亮的双管猎 枪,澡堂的门里面扔着三个乐器匣子。   正是潘云飞楚建明黄老歪。建明嘴里还咬着根烟卷,青烟缕缕冒着,他微眯着眼睛。   小红袍洪建国转身就跑,不远处有掩体。短不打长,再说洪建国拎的是土家伙,硬拼不 行。   潘云飞楚建明黄老歪三个人走到了阳光里,并成一排,黑洞洞枪口指向前方。   十几米处,小红袍和洪建国已经分别藏到了掩体后。这是路两旁的两个废弃的砖堆,因 为夹墙遮挡,阳光照射不到,砖堆上长满了青苔。   小红袍头上冒着汗,洪建国头上也冒着汗,两个人互相对视了一眼。   “别慌!一枪一个,把握住再打!”小红袍低吼。   小红袍没想到潘云飞他们在,子弹已经不多了。今天身上没装多余的子弹,本来是打冷 枪来的。   潘云飞在中,建明在左,黄老歪在右,三个人端着枪不躲不藏朝前走。阳光照在他们身 上,脚下的影子拉的长长的。建明的烟卷还在嘴里叼着,依旧眯缝着眼睛。   双方距离七八米时,洪建国开了一枪,刺鼻的硝烟在胡同里弥漫。   建明顿了一下,嘴里的香烟掉在了地上。建明穿着白色短袖,这时前胸慢慢洇出了血 红。他拉下了半步,一咬牙,又走成了并排。   三把猎枪同时喷出火舌,震耳欲聋的枪声过后,随着硝烟的散开,小红袍和洪建国藏身 的掩体被打矮了一大截。   潘云飞发声喊,三个人突然猛冲。   小红袍被打飞的碎砖击中了眼睛,朦胧中连发两枪,都没打中。这时三个影子已经到了 眼前。洪建国情急中一抠火,才发现没子弹了。   双管猎枪有两发子弹,小红袍知道他们三人每人枪中还有一发。小红袍热血上涌,准备 挺身而出,和他们对射。这时缩头是死,伸头也是死了,中间的是潘云飞,小红袍要在站起 的第一时间内打烂潘云飞头颅。   小红袍突然想起肖晓,眼眶湿润了。      千钧一发时刻潘云飞他们背后响起了清脆的枪声,嘈杂的声音传来,有人高喊,我们是 公安,放下武器!   小红袍朝着公安那边来了一枪,顿时引起爆竹般的枪声。潘云飞三个就地卧倒,黄老歪 也朝后开了一枪,公安刷的都隐藏了。   趁着这个空隙,小红袍洪建国就地几个滚,弓腰贴着墙根猛跑出去。路上有两个伤号, 在呻吟着。   又有几声枪响传来,小红袍两人已经跑到了胡同口。许八字在那里喘息着,小红袍拍他 一下头,说兄弟,顾不上了,你好自为之。洪建国将火药枪扔了,跟着小红袍没入了人流 三天以后的一个晚上,天气闷热,一直要下雨,一直下不来。   一家夜市很红火,几盏汽灯,照的人影幢幢。香气在闷热的天气里弥漫,划拳声此起彼 伏。   陈锋玫和马建立坐在低矮的板凳上,小方桌上放着烧鸡,牛肉,还有几盘素菜。一瓶普 通白酒已经下去了一半,玫在喝着汽水。   今天是马建立请客,马建立参加工作了。   陈锋这时也上了夜大,是玫硬逼他上的,他和玫一个班。   陈锋和马建立都赤着膀子,陈锋的肌肉在灯光里闪着光芒,马建立是排骨。   一见面马建立就说了几天前发生的枪战,但言语中陈锋比他知道的还多,就把话叉开 了,他不喜欢别人比他知道的多。   夜市上人很挤,马建立背后是个胖子,和马建立背靠背。马建立多次表示了不满,转回 头去扫他。胖子这边是五六个二十郎当岁的小青年,也都赤着膀子。马建立转回头扫胖子 时,其他几个都扫着马建立。   “算了。”陈锋说。   “来,你往我这边挤挤。”玫说。   “他妈的这个肥猪!”马建立骂。   这一骂惹火了那几个人,胖子和另一个站了起来,拍拍马建立。   “你骂谁?”   “骂你了,咋了?”马建立也站了起来。   “你不想活了!”胖子准备动手了。胖子的同伙全站了起来。   “算了算了,都喝点酒。”陈锋赶忙去劝。   “你给我滚一边!”胖子推了陈锋一把。   “妈你知道他是谁不知道?”马建立大喊。   “管你妈是谁!”几个人开始朝马建立围拢。边上的几桌客人见势不好,都站了起来, 朝后退去。摊主也过来了,但不敢插手,站在一旁措手无策。   这时很远一桌小青年看见这边争执,有个站起来观望,一眼看见了陈锋。他们认识陈 锋,但陈锋不认识他们,他们一直想结交陈锋,这会机会来了。这个观望的小青年低头一 说,大家哗的站了起来,快速朝陈锋那边靠拢。其中三个小青年反剪着手,拿着酒瓶。   胖子几个人已经开始推搡马建立,嘴里飞着唾沫星子骂。   陈锋站在边上抽烟,脸色也不太好看了。他刚才被推了一把,胸膛上被指甲划出了血 痕。   玫紧紧攥着他一只胳膊。   “建立,别打架!你们几个也算了吧,那么大人了都!”玫喊。   这时马建立已经开始挨打了,一记响亮的耳光,马建立捂住了脸。   “妈你们行!”马建立喊。   那帮子小青年全过来了,有七八个,哈着腰,来到了陈锋背后。   “锋哥,要不要我们收拾他们?”一个长发披肩的小青年上前一步,恭敬的问。   陈锋看了他一眼,又看看他后面那帮人,都好象不认识。   “锋哥,我们早就认识你了,你发话吧。”   胖子那帮人看到对方突然来了这么多帮手,已经惊慌失措了。等陈锋把眼看过去,胖子 说一声我哥是公安,我去喊他,几个人扭头就跑。   大家呼的动了,要追,陈锋一声给喊住了,只马建立一人追了出去。   不远处围观的人都窥视着陈锋,这个身边美女相伴,相貌俊朗的青年看来来路不凡。   马建立汗流浃背赶回来时,这边已经安静了,陈锋玫和那帮小青年坐在了一起。桌子是 两张拼,又重新要了酒和菜。   “这是马建立,我的一个兄弟。”陈锋给大家介绍。   小青年们都站起来和马建立握手,马建立不握,头歪着,翻着眼看着天空,弄的大家讪 讪的。   “哥们,跑那桌客人你别再嘟哝了,算我头上。”陈锋对身边的摊主说,“还有刚才他 们那一桌,等会一起算。”   “锋哥,哪能你算,今天都是我们的!”小青年们嚷嚷起来。   玫说话了,美丽的玫让小青年们感到有些目眩。   “大家都别争了,今天第一次见面,陈锋比你们都大,该陈锋请客。”   一帮人感激的又站了起来,说谢锋哥,谢嫂子。   玫悄悄朝陈锋裤兜里装了几张钱,她知道陈锋身上带的钱根本不够消费的。陈锋一直处 于没钱状态,现在的陈锋不同于过去。   马建立在那里抽烟,不说话。本来今天是马建立请客的,可现在这么多被他看不上眼的 人来了,他就决定不掏腰包了。陈锋他妈傻蛋,往他们身上花钱干啥,一点也不值。   大家又一起喝酒,有谁说脏话了,玫笑着提醒他一句,那个人伸伸舌头,不说了。   后来小青年们开始说起前几天的那场枪战,说的眉飞色舞,当然都是道听途说加演义, 潘云飞楚建明黄老歪三个人被描述成战火硝烟中顶天立地的英雄。   “有人看见了,他们三个肩并着肩,不慌不忙不藏不躲,三杆猎枪同时喷出火光,他妈 的拽死了!这一战不管如何,小红袍是输了,输在气势上。”长发小青年说。   “那样下去早晚是要死的。”玫说。   “死了也值了!人都是要死的,有几个能死的这么风光!”小青年说。   玫不再说话,她一直拉着陈锋一只手,这时用力了一下。   陈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都是说说而已,有几个人能那么做。”   “你们知道这场枪战是怎么引起的吗?”马建立突然说。   “小红袍捅黄老歪了。”一个小青年说。   马建立鄙夷的笑了:“你们知道个屁,小蛋子,小屁孩,好好混吧。告诉你们,这场枪 战的最早起因是因为我的一场架。”   小青年们装着恭维了他一番,要不是陈锋在,他们打马建立的心都有了。   “我昨天才听说的这个消息,”陈锋说,“我碰见爱国了,爱国告诉我的。那家澡堂离 派出所太近了,他们打的也不是地方,派出所就在后面出去胡同口。爱国说正好分局刑侦科 下来查案子,五六个人,身上都别着家伙。第一声枪响,公安就冲出来了,十几个,还有派 出所的干警。”   “咋那么巧?云飞他们都拿着枪?”马建立本来不想问的,可禁不住还是问了。   “爱国说有人看见小红袍了,云飞他们就赶到了商场。旧仇新仇,他们要灭掉小红袍。 但没有碰上,就去澡堂了。爱国说那三杆枪都是不久前为对付小红袍才借的,要说现在枪不 好借了,借出去老出事,但云飞就是云飞,一借就是三杆。枪主肯定要倒霉了。”   “都风传云飞他们中当场有一个落网的,是哪个呀?”小青年问。   桌上扔着几盒烟,有进口的,有国产的,陈锋拿起包国产烟,叼嘴上一根,有人吧嗒给 点着了。   大家都看着他,静静的等他开口。马建立很后悔,刚才喝酒时也没有问问陈锋,要不他 就可以炫耀了。  “潘云飞建明黄老歪当时全身而退,成功大逃亡。落网的是高四儿。”陈锋喷出了几口 烟雾。      胡同死一般寂静,空气中充满了火药味。潘云飞建明黄老歪三个人伏在地上,汗珠滚落 下来。向公安开枪,意味着什么,三个人心里都很清楚。周边一个城市,几个逃犯拒捕,和 公安交火,活捉后全崩了。其实如果他们不抗拒,按他们罪行,最高的也就十几年。   潘云飞建明黄老歪三个人是分散卧倒的,潘云飞卧在了左面墙边,建明黄老歪卧在右 面。火辣的阳光照在路面,有蒸汽袅袅波动。   “飞哥,怎么办?”黄老歪脸扭过来,轻声说。他的猎枪已经没有子弹了,但依旧紧紧 攥着。   潘云飞也把脸扭过来,声音低沉:“你说呢?”   建明的胸口在流血,这时他吼了一句:“干呀!妈死了去球!”   潘云飞咬牙笑了:“靠你妈,是我的兄弟!”   “反正跑不了了,等他们到了跟前,站起来开枪,他妈的要死一块死!”建明又吼了一 声。   三个人不再说话,目光冷酷,黑洞洞枪口指向前方。      谁也没想到一辆小客货开了过来,这辆突如其来的小客货救了他们的命。   小客货是突然从大路上拐进来的,司机看到路口浑身鲜血倒在地上的许八字,一下子慌 了。这是是非之地,他轰的加大了油门。胡同有几个地方很窄,客货仓皇中连蹭了几下墙。   潘云飞他们大喜过望,三个人交换了眼色。   那边公安开始喊话,勒令司机不要再往前开。但司机没听明白,这时汽车已经和潘云飞 他们擦身而过。   潘云飞跳起,举枪朝天鸣放。司机听到震耳的枪声,又从倒车镜里看到三个持枪的青年 跳了起来,更加慌张了,汽车象脱缰的野马一样朝前冲去。   潘云飞三个枪扔了,撒腿狂奔。快到胡同口时,他们听到一声巨响,汽车撞墙了。      出了胡同口,三个人健步如飞。横穿马路时,吴少侯带个姑娘骑着大黑鲨过来了。   “用一下车!”潘云飞伸手就拦。潘云飞只是看着他眼熟,也来不及多想了。   吴少侯见是潘云飞,猛得刹住了车。   潘云飞三个也不说话,潘云飞驾驶,建明黄老歪上了后坐,摩托车一溜烟走了。   吴少侯为此付出了代价,后来他被关进了审查站,几个月后才释放。      在一条僻静的街道,潘云飞三个把摩托车扔了,建明这时才疼痛的站不起来了。街道上 静悄悄的,空无一人,黄老歪背起了建明。   “咱分散吧,保险系数大点,要不可能都被抓。”黄老歪说。   “不分!”潘云飞四处观望着。   前面不远有辆三轮车,潘云飞赶过去一看,居然没锁,蹬起来就走。潘云飞骑三轮不老 练,歪歪斜斜着过来了。黄老歪把建明放车上,说我来骑吧。黄老歪衣服上沾了血,索性脱 了,把衣服卷一卷,随地一扔。   三轮车一直朝郊外骑去,路上没有碰上警察。   在乡村的一家私人诊所,建明包扎了。建明伤的不重,洪建国那把土枪只有最近距离才 能发挥威力。   黄老歪去老乡那里买了几身夏季穿的旧衣服,三个人换上了。突然间变的土头土脑,建 明还笑了笑。   三个人上了乡村公路,步行了大概有两里路,然后拦了辆拖拉机,给了开车的十块钱, 开车的顺着城市边缘,把他们拉到了城市那一边。   “我陪着建明,你去找一下爱国。”潘云飞对黄老歪说。出大事了,开始逃亡了,需要 钱。      陈锋给他们讲这段故事时,隐去了许多细节,只关键的地方说了说。他不能说这么详 细,详细了对自己不好,对爱国也不好。   “我是偶尔碰上爱国的,爱国说他也是在澡堂听别人讲的。”陈锋说。   其实道上的传闻现在已经满天飞,陈锋只不过现在开始谨慎罢了。      这天晚上陈锋和玫在河边坐到了深夜。晚风习习的吹着,河面月光闪闪。陈锋答应了 玫,陈锋说今后和过去的兄弟们疏远。   要不是后来马建立出事,陈锋受牵连再次潜逃,他和闻天海那一刀的过节就不会发生 了。许多年后,成为大哥的闻天海触摸到这个刀疤,就想起了陈锋。      转眼到了深秋,这天陈锋正坐办公室喝茶,马建立来了。   “黄老歪被抓了。”马建立说。   “恩?”陈锋睁大了眼睛。   “被人出卖的。”  这是司机班,陈锋跑来歇的。自从那次抽刀差点扎主任个透心凉,单位上上下下领导都 不管他了,陈锋过去劣迹借着这个事件被人再一传扬,老百姓也不惹他了。众所周知,机关 单位最是是非之地,打小报告的比比皆是,也许就是我比你少干了一点活,也许就是有事 了,晚来一会。那时奖金还基本没有,后来奖金多了,小咬的人就更多了。   但人要是有了大恶,那些小事就不算事了。老百姓也都是欺软怕硬的,机关里出现了一 种奇怪的现象,虽然每天有人打小报告,但没有人打陈锋的。虽然陈锋后来基本上就不干活 了,逍遥自在,一个人东逛逛西逛逛。陈锋上班的新鲜感已过,他觉得机关里实在没意思透 了。陈锋是大把花钱过来的人,他觉得单位那点工资简直是杯水车薪。   要知道,当时机关里还都是清水衙门。   陈锋看到许多姑娘披金戴银,他觉得对不起玫,他没给玫买过一件首饰。但陈锋没办 法,他不能走回头路。   后来陈锋就突然去开饭店了,开的是家小餐馆。单位对他放任自流,睁只眼闭只眼。有 他不多,没他不少,工资照发就是了。没了陈锋,大家还觉得清净,他晃来晃去的,说不定 哪天又惹个啥事。   马建立来时,司机班里还坐了其他几个人,都是司机,大家在喝水闲聊。司机们认识马 建立,他已经来过多次了。司机们知道是他把亮的脑袋打烂的,原来也不知道,马建立自己 吹嘘的,你们单位的谁谁谁,上次头烂就是我打的。那次亮被打烂头,没有追究马建立责 任,亮不敢追究。陈锋叫马建立买点水果去看亮,马建立不去,马建立说他妈我自己还没水 果吃。陈锋无奈,掏腰包买礼物去看了亮,说是马建立叫捎来的。   陈锋有个很大的弱点,潘云飞说过他,就是对谁都仗义,有点不分青红皂白的味道了, 那样活着是很累的。   马建立问司机要烟抽,他来了就问人要烟抽,谁的烟不好,他还骂一句。司机们心里都 恨他,但脸上还要陪笑脸。   形成巨大反差的是,有次潘云飞狄爱国来,反到客客气气的,后来大家知道是他们两 人,直竖大拇指。这两个人可是当今道上赫赫有名的大人物。   越是小流氓越欺负人,司机们背后都说。   马建立把一个司机的三五烟掖进兜里,然后靠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和陈锋说话,他 开门见山就说出了黄老歪被捕的消息。   马建立用手作成枪的形状,对着自己太阳穴,“砰”了一声。   “黄老歪完了,”马建立说,“他们这帮人就象韭菜,很快会被割掉的。”      潘云飞他们和小红袍枪战后,抓捕风声一天紧似一天。许多和他们平时有接触的人,传 讯的传讯,羁押的羁押,逃跑的逃跑。陈锋也被传讯了,但很快被保了出来,保他的人还是 潘蓉。   陈锋再一次和潘蓉见面是在三月天,离枪战发生还有几个月。   那天是礼拜天,陈锋和玫手挽着手在逛街。当时春寒料峭,陈锋和玫都竖着领子,寒风 吹的玫脸红扑扑的。   人行道上迎面走来一男一女,衣着得体,举止高贵。这也是两个年轻人,女的明眸皓 齿,皮肤透着象牙般的光泽,头上盘了个鬏。男的斯文白净,戴着一平光眼镜。男的被女的 挽着,两个人步履悠闲。   玫注意了那个姑娘,那个姑娘也注意了玫,漂亮女人都是互相注意的。   陈锋没看她,陈锋的眼光观察着橱窗。橱窗里有几件春天的衣服,他想玫穿上应该更加 漂亮。   陈锋听到了一声喊。   “陈锋?”   陈锋把脸转过来,愣住了。   “潘蓉!”   两个人都上下打量着对方,潘蓉眼里是久别的喜悦。   潘蓉把挽着男青年的手放下了,潘蓉觉得陈锋出落的更加英姿挺拔了。   “这个是……”潘蓉看着玫。   “我女朋友,玫。”陈锋说。   玫注视着潘蓉,把陈锋胳膊挽的越发紧了。   “玫,这是我过去一个朋友。”陈锋说。   “你等一下,我和他去那边说句话。”潘蓉对男青年说。   男青年很大度,微笑着点了点头。   潘蓉朝墙根走,陈锋轻轻拍拍玫的脸庞,玫松开了手。   两个人站到了墙根,离玫他们五六米远。   “你为什么一直没去找我?”潘蓉眼光带着几分幽怨。   “我当兵了。”陈锋低着头。   “那当兵前当兵后呢?”   “我……你不是也没去找我。”   “你不找我,我怎么会去找你,你是男的呀。”   “是我不好,你帮了我,也帮了潘云飞他们,可我却没再去找你。”   “你说这个很庸俗。”   “我……”   “唉,不说了。那个叫玫的姑娘真漂亮,看起来还很善良,你要好好待她。”   “恩。”   “我知道你脑子里有一种固有的观念,就是那种门第观念,所以你退缩了。你也许不知 道,有时夜深人静时,我想起来的还是你。我知道我很可笑,完全是单相思,可你是我少女 时代第一个让我钟情的男人,我不能释怀。”   陈锋依旧低着头,不说话了。   “你要是追我,我一定会叫我父母接纳你的,你今后的命运将会改变。”   多年以后,潘蓉的这句话应验了,潘蓉的丈夫借着泰山的力量,平步青云,而陈锋那时 拼命奋斗,也只是个酒店老板罢了。   “你现在还有机会。”潘蓉说。   “不。”陈锋这句话回答的既干脆又执著。   潘蓉撇下陈锋,来到了玫面前。   “玫,也不知该叫你姐姐还是妹妹,但我祝福你,陈锋是个好人。”   “谢谢你。”玫说。玫看到潘蓉湖泊一样深邃的眼底有东西在闪光。   “给你留个电话吧,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话。”潘蓉从挎包里拿出个小本本,刷刷 写了几笔。   玫认识那枝笔,那是派克金笔,玫有个同事,就有一杆这样的笔,是国外亲戚捎来的。      这天晚上陈锋给玫讲了他和潘蓉的故事,原原本本的讲了。玫依偎在他怀里,亲吻着 他。你是我的,你是我自己的,玫说着说着流泪了。   后来枪战爆发,陈锋被传讯,因陈锋过去和潘云飞过从甚密,据说放出来的可能性很 小。玫得到消息,嘴角起了燎泡,如果陈锋再进去,可能前面的努力都功亏一篑了。象热锅 上蚂蚁一样的玫坐卧不安了几个小时,突然想起家庭显赫的潘蓉,玫没有犹豫就拨打了电 话。      世事难料,陈锋本来听说潘云飞他们已经远走高飞了,可黄老歪却突然被捕了。      黄老歪的被捕是必然的,但也很偶然,他的被捕源于别人的出事。  跟着狄爱国的过去有个叫李创业的,这个人个子不高,手脚麻利,很得狄爱国的器重。 但关键有一点,他自私,后来接连发现几次他昧钱的事。最后一次得手,大家分散,他掂着 包溜,因为里面只有二百来块钱,他干脆全吞了。重新集合,他说里面就没钱。但他很快露 了马脚。大家背后都说他昧钱,苦于没有证据。失主报案的数据不能全信,有些失主往往夸 大了数额。这次狄爱国准备治他,干活前将李创业的钱蹭了。狄爱国是高手中的高手,已经 炉火纯青,再加上李创业没有防备自己人,所以他的钱尽数被狄爱国洗去,丝毫没有察觉。 大家跑散时,狄爱国安排个人咬着他,但保持一定距离,故意给他个机会。他刚把皮包扔 了,咬他的人就冒了出来。   李创业这时其实已经发现自己的钱没了,心中一凛,以为遇上了鬼。他此时毫不怀疑的 认定失主是个高手。但他不能说,打雁的人被雁啄了眼,说出去就落笑柄了。   大家重新集结在一个十字路口,狄爱国问李创业:“包里多少钱?”   “一分钱没有,他妈的,碰上穷光蛋了。”   “你现在兜里有多少钱?”   “二百来块吧。”李创业掏了出来。   狄爱国笑了:“你自己的钱原来应该有三百三十五块。”   李创业顿时失色,李创业自己的钱他早上查过,确实是三百三十五块,他知道事情败露 了。   “这是你的钱!”狄爱国掏出一把钱扔在了他的脸上。   李创业没有拣钱,脸红如血。其他人对他的行为嗤之以鼻,有人开始骂。   “你走吧,我不想再见到你。”狄爱国说。   李创业无地自容,把偷来那二百来块钱也扔地上,象一只孤雁,灰溜溜离开了朝夕相处 的群体。   李创业开始单打独斗,但道上都知道了他被狄爱国抛弃的事情,都排挤他,去哪都受欺 负。他还经常被别人吃二馍,他刚得手,别人围上来,见面分一半。   一晃过了一年,李创业彻底知道离开狄爱国意味着什么了。那时道上偷摸的群体已基本 固定,再加上李创业有了不光彩的一页,没有群体愿意接纳他,他形单影只,孤掌难鸣。偷 摸这种事情,没有帮手,迟早是要出事情的。他也想重新发展人,但那些初入道的也不愿意 跟他,都知道他黑。   在那个炎热的夏季夜晚,孤零零的李创业终于见到了无比风光的狄爱国一伙,他们正在 一个夜市上吃喝。   李创业走上来,什么话也没说,抽刀自残,他那把刀戳进小腹时,还拧了一把。鲜血喷 溅出来,他坐到了地上。      狄爱国重新接纳了他。他确实变了,他心里说我再也不能有过去那种事情了。   大家拧成一股绳,在夏天这个黄金季节甩开膀子大干的时候,李创业突然出事了。   那天狄爱国不在,他去找潘云飞了。狄爱国的同伙们都在澡堂里睡觉,养精蓄锐。李创 业睡不着,李创业一直想立一功。他推醒边上一个人,轻声说咱俩去溜溜吧,那个人心领神 会,两个人起身走了。   “我弥补我的过错,今天最好能搞个大点,叫大家重新认识我李创业。”   结果两人一去,出大事了。   两个人漂亮的干了一记。在车站商场里,凭他们的敏感嗅觉,一个乡镇着装的老客被他 们紧紧盯上了。那年月贼多,出门在外的人越是有钱,越是怕被偷,行动举止上就表现了出 来。贼们职业的目光捕捉的就是这类人,这类人才是大鱼。   那个老客拿了个黑帆布包,抱在前胸。李创业叫同伙跟着他,自己走了。一会李创业又 寻找过来,倒背着手,拿了两个包,一个和那个老客一模一样,一个是绿色的,比黑的大。 包是买的,崭新,李创业把黑包用力揉搓了,又在商场没人的地方用脚踏了一会,这个包的 新旧就和那个老客的猛一眼难以区分了。李创业又买了几样东西,塞进黑包里,形状和那个 老客的一样了。   两个人对对眼神,李创业把绿包递给同伙,继续跟踪。   一个柜台卖汗衫,老客要买,服务员很热情,劝着他试试。就在他拿着那件汗衫朝头上 罩的时候,他的包被调换了,一切都在瞬间,没有人察觉。李创业掉完包,伸手传给同伙, 两个人迅速离开了。同伙在前,李创业在后,间隔五米。途中同伙把那个黑包放进了绿色帆 布袋里。   出了商场两人打了辆出租车,一溜烟消失了。下了车,他们两个步行,走了半个小时, 在一个静谧的小巷子里,两个人用身体遮着视线,把包打开了。   两个人都吃了一惊。他们知道包里有很多钱,但没想到会这么多。钱是一摞一摞的,一 千一摞,很整齐。两个人颤抖着手一划拉,有三万多。两个人都晕眩了一阵。   “抓住就崩。”李创业汗珠滚滚。   道上有这种事情,超过三万,怕事发掉脑袋,主动把包扔进派出所的。然后朝里打个电 话,说包里有多少钱,叫派出所人去拣。   两个人蹲在墙根,思想斗争了半天。但这三万块钱实在太诱人了,那时侯的万员户绝对 是有钱人了。两个人一咬牙,分了!不叫第三人知道,两个人甚至有了金盆洗手的打算。   但他们很快案发了,   车站那片鱼龙混杂,各方势力明争暗斗。还有一些专干小偷小摸的盲流,已经成了公安 的线人。当线人有个好处,如果破案了,有俩赏钱花花,再就是如果他们自己犯案了,因为 事情不大,有人出面保他们出来。不过线人这个行当也很危险,有时候就有失踪的,活不见 人死不见尸。因为长期在车站盘踞,各路豪杰他们都认识不少,他们基本都能喊出名字来。 尽管豪杰们从来都不正眼看这帮盲流。   李创业和同伙在商场掉包时,被一个盲流盯上了。盲流认识李创业,李创业被狄爱国驱 赶,走麦城的事情他们都知道,他们有一阵经常看到李创业孤单的身影在车站晃荡。   李创业迅速掉包,离开,盲流站着没动。盲流也是来偷人家的,一般的盗窃案他们也不 举报,举报了也没用。   直到失主扑通坐地,号啕大哭起来,盲流才意识到 这可能是个大案。   果然是个大案,失主丢失了三万多!      李创业的同伙是当天晚上在家里被按住的,五花大绑给牵了出去。李创业也回家了,两 个人分了钱,就没再找狄爱国他们。抓李创业时,因为天热,他铺个席子在房顶上睡。他家 是平房。突然公安就来了,人声嘈杂,把他家门踢开了。   这边平房都是连着的,李创业弓着腰,顺着平房跑,他漏网了。   又过了两天,李创业投案了。前期跟着狄爱国拎包的所有罪行他都没有交代,他知道交 代那些根本救不了自己,他开门见山就把潘云飞建明黄老歪的窝点说了出来。潘云飞他们那 件枪击大案异常轰动,公安正在昼夜缉拿,听了李创业的话,在场的公安眼睛都亮了。 说出潘云飞建明黄老歪窝点,李创业能不能保命,他自己也不知道,但这是他唯一的救命 稻草了。国庆节前枪毙了三个东北虎,案底还不到三万块钱。那时侯东北人成群结队呼啸出 关,南上北下,在铁道线上已经开始叱咤风云。   “我前几天和狄爱国去过他们那里,潘云飞楚建明黄老歪三个人都在。”李创业说。      当天晚上公安对潘云飞窝点完成大合围。      这是片宁静的地带,城市的边缘,附近能看见被建筑物割成一块一块的农田。这里的人 多是农户,还保持了早睡早起的习惯,公安合围时,这片地带基本已是漆黑一片。下午布控 时,李创业被铐在汽车里,指点了潘云飞的具体位置。那是个三层楼,潘云飞他们住在三楼 最东头的位置。李创业告诉公安,潘云飞他们晚上都在,白天一般都出门。他们不会偷,会 偷的人和他们作息时间就不同了。会偷的人很多去赶半夜下列车的乘客,那时侯的乘客注意 力下降到最低点,脑子都混沌着。   午夜时间,武装缉拿行动正式拉开。此时潘云飞那屋还亮着昏黄的灯光,四周的夜静极 了。   随着一声剧烈的轰响,房门被揣开,十几个手持微冲的武警战士冲了进去。   亮着灯的房间居然空无一人,武警战士随即展开搜索,柜子,床下,壁橱,没有三人身 影。   抓捕队伍迅速调整战术,屋里埋伏那些冲进来的武警,又过来几个公安。其余人马原地 继续潜伏。宁静而漆黑的午夜,到处都是黑洞洞枪口。   潘云飞和楚建明这个时候过来了,他们两个是步行,沿着昏暗的墙根走。他们是从很远 的地方走过来的,潘云飞有时候坚持走路,他说有个好身板比什么都重要。   潘云飞建明黄老歪三个人是早上九点多出的门,他们这一段一直在道上募捐,他们在托 闻天海给高四儿买出路。高四儿罪不致死,但如果能少判,那就是皆大欢喜了。高四儿枪伤 在医院被武装监控,伤好后就送进了看守所。高四儿在看守所的犯人里是爷,许八字也是 爷,那天两个人在大墙里不期而遇,灿烂的阳光里相视一笑。   这天到了下午,又搞到了两千块钱,在澡堂里碰见了狄爱国一群。大家洗澡搓背,放松 后都躺了。   “那几个枪主昨天最后一个已经落网了。”狄爱国说。   “没什么大不了的,关关就放了。”潘云飞盖着毯子,“这次比较严重,就是朝公安放 枪了,不过也没啥,老歪那一枪是走火了。”   “昨天我去曹过饭店喝酒,碰见余三,余三提醒我说,闻天海那货不地道,当心他在里 面吃黑钱。”   “用人不疑,不过他要真那样,他就完了,我潘云飞什么时候没钱,什么时候就去找 他。”   “他被我们三个记着了,他还真完了。”黄老歪说。   休息了一会,潘云飞三个爬起来穿衣,要走。   “现在抓捕风声太紧,这里人多嘴杂,俺几个以后还是少来这类地方。”潘云飞说。   三个人和狄爱国告别,去找闻天海。闻天海最近一直去一家舞厅,按他的话说,这里的 姑娘都被他搞遍了。闻天海在这个舞厅里不可一世,他只要一进来,所有的小混子鸦雀无 声。经理是个肥人,三十多岁,梳着大背头,看见闻天海来,他跑前跑后伺候。当时舞厅里 没有桌子,闻天海说没有喝东西的地方,他马上支了一张桌。这个桌闻天海即使不在,别人 也不敢坐,都知道是给一个很有名的道上人物留的。   潘云飞建明黄老歪三个人进来时,舞厅里昏暗无比,空气浑浊,舞池里人影瞳瞳。   三个人站在黑暗里抽烟。   舞曲结束时,灯光渐亮。潘云飞一眼看见闻天海正搂着一个漂亮妹子往里面去,潘云飞 喊了一声。闻天海闻声回头,把妹子一推,快步走过来,伸开两膀把三个人抱住。   “里面坐,里面有咱的专位。”闻天海说。   三个人来到桌子旁,见几个姑娘坐在那里,还有几个闻天海的兄弟。桌子上堆满了零食 和饮料。   几个男人看到潘云飞建明黄老歪,刷的站了起来。姑娘从他们举止看出来,这三个青年 绝对不凡。   姑娘们打扮风骚,有一个特别漂亮,黄老歪一直看着他。   “哈哈,老歪,介绍给你吧。”闻天海说。   “妈你先说你睡过没!”黄老歪坐到了漂亮姑娘身边。   “死样!”漂亮姑娘嗔一声。   “天海哥,这几个大哥是谁呀?也不介绍一声。”另外几个姑娘说。   “哈哈,我介绍他们,但你们要坐稳了!”   “谁呀!你快说呀!总不会是潘云飞他们。”漂亮姑娘说。   “云飞,看见没,哈哈,你在小妞们心中也是大英雄了!”闻天海用力拍了下潘云飞。   姑娘们全愣住了。她们看看潘云飞,又看看其他两个人,她们猜测,那两个人肯定就是 所向披靡的楚建明和黄老歪了。她们一时间不敢说话了。   潘云飞和闻天海在交头接耳,潘云飞把一把钱塞给闻天海。建明谁也不理,仰在椅子 上,看着四周。黄老歪看着身边的漂亮姑娘,姑娘也看着他。   “云飞,给你扯一个吧,这舞厅里姑娘你看上哪个是哪个。”闻天海说。   “日,我现在在和双姐谈。”   “我日,真他妈死板你,双姐那样,四肢发达,一点也不象姑娘,还就你能看上了。”   “再说吧,最近没这心情。”潘云飞站了起来,“俺几个走吧,你抓紧办啊。”   “坐会呀,慌啥。”闻天海也站了起来。   “不坐了,这里太闷。”   潘云飞先走,建明后面紧跟着,闻天海相送。   黄老歪没起来,黄老歪喊:“你俩先走,我在这玩一会。”   黄老歪这一玩,把自己玩掉里了。      舞厅结束,闻天海黄老歪一伙领着这几个姑娘去吃饭。路途上,那个漂亮的姑娘已经和 黄老歪搂搂抱抱了。   “以后谁欺负你告诉我。”黄老歪说。   “他。”姑娘指着闻天海。   “他妈照样打他!”   闻天海哈哈大笑:“他妈重色轻友啊你!”   吃饭吃到中途,闻天海见黄老歪心猿意马,就干脆随了他心愿,叫一个兄弟领着黄老歪 和姑娘走了。   “注意身体啊。”闻天海色咪咪的笑。   黄老歪和姑娘被领到了一套房间里,两个人缠缠绵绵,一直到了半夜。黄老歪有过几个 女人,但过一阵就不找人家了。再碰见了,人家哀哀怨怨,黄老歪一幅没心没肺的样子。但 和他好过的女人如果需要他帮助,他双眼一横就两肋插刀了,那几个女人说他无情但有义。   午夜时分,姑娘要回家,黄老歪一路相送,中途还在路边的馄饨摊喝了馄饨。在姑娘家 门口,两个人又搂抱着说了好久。   分手后黄老歪穿了两条马路,才拦了辆出租车。      黄老歪朝这边赶时,潘云飞建明已经快到了,两个人嗅出了异常的味道。这里离住的地 方还有一段路程,人行道的阴影里停着四五辆车。这片地方根本没有机关,居民都是农民, 深更半夜突然停了几辆车,他们觉得蹊跷。要知道那时侯的车辆本就不多,象这样荒僻的路 面上突然停了几辆车,肯定是有事情了。   两个人心提起来,路过车辆时,看了下车牌号。   “是不是来抓咱了?”潘云飞说。   建明没有说话,目光雪亮的扫视着四周。   “撤吧咱?”潘云飞又说。   “老歪咋办?”   “差点给他忘了!这样吧,咱俩分开,我在这条路上,你去西边那条,这两条路是咱们 回家一直走的,截住黄老歪,赶快撤离!”   建明插进了一条小路,潘云飞在附近的废墟中埋伏下来。      秋夜冰凉,时间漫长的走着,潘云飞圆睁双眼,注视着静谧的路面。黄老歪一直没有出 现。建明也没过来,是不是黄老歪今天晚上没回来?潘云飞想到了那个漂亮姑娘。再等等 吧,潘云飞想。   这一等天边就出现了鱼肚白,再过一会天就大亮了。潘云飞身上已经被露水打湿。   这个时候潘云飞一个激灵,他看到那条自己居住的路口里三三两两出来一些人,凭直觉 那些人是便衣,接着他看到一个人被押着出来了。潘云飞心里一阵难受,黄老歪落网了。潘 云飞看到黄老歪高昂着头颅,公安几次按,都没能按下来。   黄老歪可能没走这常走的两条路,他穿了小路。   潘云飞朝自己额头上猛击了一掌。 黄老歪被审讯了几天几夜,软磨硬抗,一口咬定那一枪是走火了。   “我向谁放枪都可以,但我从不向公安放枪。”黄老歪说。   “那一枪绝对是我放的,和潘云飞楚建明无关。”黄老歪说。   “叫我领你们去抓潘云飞楚建明?你们把我打死算了。”黄老歪说。   公安审讯是轮班倒,黄老歪只有一个人挺着,几十个小时过去,黄老歪眼皮都睁不开 了。但黄老歪不能睡,审讯他的人精神抖擞。   这些天是怎么熬过去的,黄老歪自己都不知道,事后想起来,还真佩服自己。他记得市 局局长都来了,局长不怒而威,局长说我要看看这个道上倒破天的人到底长啥样。黄老歪被 聚光灯照射着,浮肿的脸上挂着几道血印子。黄老歪嘴里喃喃着,我真不敢向你们开枪,下 辈子也不敢,我也没有其他罪行了,我也不知道别人的其他罪行。黄老歪记得局长走过来, 两个指头托着他下巴,仔细看了一会。   黄老歪被扔进了看守所,砸上了脚镣。黄老歪很冤,黄老歪说妈的死刑犯才砸脚镣的。 管教干部说你就是死刑犯,走着瞧。   黄老歪进牢房时,有认识他的,喊一声歪哥,大家都站了起来。上铺睡着号长,号长在 道上和黄老歪根本不是一个等级,他为能认识黄老歪而深感荣幸。有朝一日重见天日,可以 跟人去炫耀了。   黄老歪进来这天正好碰上改善伙食,熬菜里面加了肉沫,大家吃的喷香。   “这些猪,一礼拜就盼那两次改善伙食呢。推饭车一过来,你看他们都快疯了。”号长 对黄老歪说。   “你见过高四儿没?”黄老歪稀溜稀溜也在吃着。   “高四儿是大爷,在里面乱转,来个看视的,他还能给送到大门口。他可能不知道你进 来了,知道了肯定过来。”   “李创业呢?”   “不认识。”   “我知道他,在边上的号里关着。”一个犯人说。   “许八字你们知道吧?”黄老歪又问。   “他我知道,”号长说,“听说快判了,判了就送走了。”   “妈的,回头见高四儿,叫他给我活动活动,给我调个号。”   “歪弟,你可不能走啊!”号长比黄老歪大许多,“我早就想认识你,可就是没机会, 你在这住,保证享受大爷的生活,叫他们好好伺候你!”   “妈李创业背我,你又不是不知道,不揍他我这口气出不来。”   “你可不敢这样,你现在还悬在半空呢。”   “日!该枪毙了不打他也枪毙,不该枪毙,打他了也不枪毙。”   “要真那样,你过一段再说,快到探视日了,我这次好好搜刮一下,都送给你,也算咱 的见面礼。”   “现在号里变没变?还是每天坐着查日子?”   “还那样,啥也不干,瞎坐。一天等三顿饭,早上咸菜,糊糊,中午晚上都是熬菜。要 说也真没球意思,放风也和别的号见不着,自己号放自己的,都有自己的铁笼子。”   “妈的,一会都别和我说话,我好好睡两天。”      第二天高四儿就来了,高四儿站在铁笼子外面,喊黄老歪。黄老歪正在睡觉,大家见是 高四儿,赶快把黄老歪推醒。黄老歪一骨碌爬起来,拖着脚镣跑过去,隔着铁栏杆和高四儿 互相拍打。   高四儿塞进来一条烟,黄老歪朝后一丢,门口站着的号长接住了。   “真背,你也进来了。”高四儿说。   “他妈李创业点我。”   “云飞和建明那天倒是乖巧。”   “唉,我们三个要是一路就好了,他两个有脑子。都是闻天海个王八蛋,他给我扯了个 皮条,叫我晕晕忽忽就被抓了。”   “那也不亏了,享受了,哈哈!”   “你笑个球啊!”   “你晕孙,我咋不笑你。”   “别废话了,你混的那么好,想办法给我调个号,到李创业那号里,他妈的我非揍扁他 不行!”   “那干脆把你调到劳动号吧?随便出入,自由自在。”   “好啊!”   “说你是晕孙你还不承认!你以为你是啥犯?你他妈重犯,谁会给你调号?异想天开白 日做梦!”   “日你奶奶!”   “李创业交给我,我给他那号里交代一下,叫他生不如死。”   “这可是你说的!”   “不想给你罗嗦,我高四儿说到做到!妈你听清了,所长是我哥们!今天来先看你,然 后我还要办个事情。”   “啥事情?”   “你过来!”高四儿喊门口站的号长。   号长颠颠着过来了。   高四儿恶狠狠瞪着他:“前两天是不是有人给萝卜孩捎了两百块钱?”   号长支吾着:“咝,好象……”   “现在把钱退出来!妈勒比,萝卜孩是我一个兄弟的小弟,要不是萝卜孩去劳动号了, 我还不知道这事,你他妈谁的钱都吃呀,吃以前也不打听打听!”   “我还给干部了一部分呀。”   “我一句话这个干部就要坐萝卜,他妈吃黑钱呀!你废话少说,自己把钱补出来!”   号长哭丧着脸,回了监号,一会又出来了。   “这是一百八,那次送二百,给过他二十了。”号长手里的钱皱巴巴的,递给了高四 儿。   高四儿接过钱,朝兜里一揣,拍了下黄老歪,走了。      天气一天比一天冷,黄老歪和号长盖着三床被子,都是剥别人的被子。那几个人冻坏 了,通夜哆嗦着。   这天外面结冰了,大墙外面的水沟结了薄薄一层。   黄老歪他们吃完早饭,正围着被子听故事。有个奸淫妇女犯,讲他奸淫妇女的过程。他 很注重细节,大家听的津津有味。这里面的日子单调枯燥,有这种故事,大家都听的眼睛放 光。隔壁号里发生过鸡奸的事,一个号长把一个面皮白嫩的鸡奸了。有人把鸡奸的快活编了 句顺口溜,因很难听,这里就不复述了。   这时铁栏杆外来了个光头青年,喊着歪哥。黄老歪披衣出来了。   “四哥让我告诉你,黑孩儿进来了。”光头是劳动号的,可以随便跑。   “恩?”   “黑孩儿六指小顺把车站的麻子大哥排胸捅了十六刀,又挑了脚筋。黑孩儿和小顺是当 天晚上被抓获的,六指在逃。”   “日他娘,一个一个都进来了。”   “四哥还让我告诉你,他可能要出事。”   “怎么了?”   “李创业被打残了。”  这天号里奸淫妇女的那个犯人被送走了,他已被判刑,判刑后的犯人一般都被送走。当 然看守所里也有判过刑后在这执行的,刑期都很短。还有一部分人是一直判不下来,就一直 关押。   送走后又来了两个新犯人,这两个犯人是从拘留所送来的。其中一个瘦子,在拘留所里 和黑孩儿的同伙关一个号。   黑孩儿他们的打斗发生在一个礼拜之前,当天晚上逮住了十几个,多数是黑孩儿他们这 一帮的,都送进了拘留号,黑孩儿和小顺被很快批准逮捕。   黑孩儿的同伙在号里给大家讲了事情的详细经过。   车站的麻子大哥三十多岁,身高一米九,体格魁梧。麻子大哥是从劳改队出来的,十六 岁就持械伤人被判了刑。麻子大哥前些年因为和拐拐四儿发生摩擦,九个人拎了四杆口径步 枪,狂追拐拐四儿刘九斤他们几条街。当时枪声不断响起,行人一片慌乱,如飞般奔逃。麻 子大哥一战成名,在车站这块牢牢站稳了脚跟。要说拐拐四儿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但当时有 个重量级的人物出面,他是铁路公安的一个领导。经过他的撮合,双方握手言和,麻子大哥 摆了一桌丰盛的酒席,算是赔罪。他和小红袍也发生过摩擦,他的一个兄弟被气枪狂揍,他 摔人包抄过小红袍。小红袍大怒,拎了枪要去干他,拐拐四儿作了和事老。拐拐四儿已经和 那个铁路公安领导推杯换盏成了兄弟,小红袍一直比较听拐拐四儿的话,这件事才按了下 来。   麻子大哥前期和潘云飞他们没发生过矛盾,但随着狄爱国一伙的在车站频繁出现,麻子 大哥怨气顿生。   “他妈的,不好好治理治理,在咱的地盘上,他们吃肉,咱喝汤了!”   他们先是和高四儿发生冲突,然后揍了狄爱国他们。   “他妈的啥潘云飞不潘云飞,老子到要看看他有几个脑袋!”麻子大哥高喊。   但潘云飞他们这时已经和小红袍发生枪战,狄爱国忙前忙后,一时顾不上这些了。   接着麻子大哥就打了六指。黑孩儿六指小顺一帮此时已经在道上迅速崛起,成了一股不 可小觑的势力,黑孩儿他们凭着军刺已经打开了一片天。   六指他们十几个人这天凌晨来到车站,刚一露面,就被打了。黑孩儿小顺没来,他们两 个喝多了。   六指他们被打的抱头鼠窜,六指耳朵被打叉了,头上缝了三十多针。      “麻子打的。”第二天六指躺在床上,告诉黑孩儿小顺。   “那个疯子现在谁都打,爱国他们前一阵不是也被打了。”小顺说。   “他妈的,我现在一直想找个大哥修理修理,这回他别想跑了。拐拐四儿不是给他面子 吗,小红袍不是给他面子吗,他不是一直没吃过亏吗,咱就拿他开刀!把他搞翻了,今后谁 敢不正眼看咱!”   “要搞就要下狠手,要不今后后患无穷。”小顺说。   “他妈的这次弄残他!”      三天以后,黑孩儿六指小顺纠集了五十多人,趁着夜幕把车站所有的路口把严了。   六指包着头,身上插着军刺,孤身一人去了车站广场。广场里散落着一些南来北往的客 人,当时的车站很简陋,灯光不是很亮。   六指转了十来圈,在一家快餐店门口,迎头碰上麻子他们六七个从里面出来。   “你妈的比!”六指指着他骂。   “你妈的找死啊!”   麻子冲上来,兜头就打。六指跑了几步,从身上抽出明晃晃军刺,反手扎去,麻子正好 赶上,扑哧,那把军刺戳进了麻子胸膛。后面的人都乱了。   六指抽出军刺,又连捅两下,转身就跑。麻子已经把匕首抽了出来,满身是血,踉跄着 去撵。麻子的同伙也有几个带刀的,呼啸一声抽出来,去追杀六指。   麻子不愧是好体魄,一直撵出了三十多米,后面是一路斑斑血迹。   六指跑的是黑孩儿把守那个口,其实他已经跑过了一个小口,如果穿进去,小顺一帮就 在那里候着。但六指舍近求远,他知道黑孩儿比小顺手黑。其他几个口就更不行了,六指 想。   六指拎着军刺狂奔过来,几条身影紧紧追赶,麻子因为伤势,已经落在后面了。   前方黑影里突然闪出十几个人,亮出一片刀光,为首的正是扛着军刺的黑孩儿。黑孩儿 嘴里叼了个大雪茄,他明显是在学建明。   追赶的人见有埋伏,掉头就跑,黑孩儿和六指汇成一路,掩杀过去。   可怜麻子大哥跑不动,被黑孩儿赶上,一把揪个正面,排胸连捅十三刀,血雨翻飞。六 指拿过同伙匕首,将麻子的脚筋挑了 小顺本来没有直接血战,要说抓住了也没太大干系,亏就亏在慌乱中他扎了路人。有一个青 年见麻子他们提刀追赶六指,撒腿就跑,他觉得浑身是血的那个大个子太恐怖了。他一溜烟 跑进了小顺他们把守的路口。小顺见一个黑影飞速跑来,知道双方已经接火。等那个青年到 了近前,小顺闪出,劈头揪住,一看陌生,照小腹就是一刀。   这件事后来传成了笑话,说傻比小顺把一个急慌慌去厕所拉肚子的人给捅了。      黑孩儿一大群跑散了,最后集结的只有七八个。黑孩儿说喝酒吧,说好了要犒劳兄弟 们,六指说算了,改日再犒劳,你看咱俩身上的血。黑孩儿说有血咋了,你忘了你过去为了 唬人,滴一身鸡血,那件军装你穿了有半年。黑孩儿豪情万丈,他说妈的今天是我最扬眉吐 气的日子,今天一定要喝个痛快!看着头脑简单的黑孩儿,六指不再说话。   到了一家广东人开的小酒馆,里面还有几桌客人在喝酒,有两桌是地痞,大家彼此认 识。地痞们问黑孩儿怎么了,一身都是血。黑孩儿大笑,说把车站的麻子捅了,脚筋也给挑 了。地痞们听的浑身来了精神,对黑孩儿佩服的五体投地。有一桌献殷勤,说黑哥,你们吃 劲吃,帐算我头上。   这个小馆子黑孩儿他们经常光顾,打架之前,已经约好了这个地方。黑孩儿他们喝到半 截,小顺来了,三四个人,小顺身上也是血。小顺当时还不知道自己捅错了人,眉飞色舞的 把事情讲了一遍。当小顺听说黑孩儿六指把麻子大哥彻底干沉了,连连击掌。   靠角落还有一桌客人,也都是年轻人,伸着耳朵听他们讲话。他们几个是治安员,各单 位抽来的。今天晚上他们在警亭值班,因为天冷,溜出来喝酒了。   “这帮人刚才伤人了。”一个悄声说。   “管他们呢,不碍咱的事。”另一个说。   “就是,车站那边发案,碍咱球事。”其他几个都说。   但有个治安员嘴上这么说,心里可不这么想。他想说不定这是大案,还能立一功。   “我回去看看,一会老王来检查,该骂咱脱岗了。”他站了起来。老王是带班公安,他 们出来前,也被人喊走了。      这个治安员回到警亭,老王坐在那里,脸色不太好看。治安员呵呵笑着,说我有个情况 向你汇报。老王不理他,等治安员把事情说出来,老王看他了几秒钟,一言不发起来走了。 老王是去打电话,警亭里没有电话。   十分钟后老王回来了,用力一拍治安员,说日,还真是大案,抓捕人员马上赶到,一会 咱去看热闹。   “我这能不能立功?”治安员问。   “表彰是肯定有的,其他不知道。”   治安员肚里骂一句。      六指一直心神不定,这时他出来小便。门口太亮,他朝黑影里走,他听到了杂沓而急促 的脚步声,他看到了前面路口处汽车的灯光。他头皮一阵发紧,绝对是公安来抓捕了。如果 这时大喊一声,混乱中黑孩儿他们可能有人会逃脱,但自己就危险了。   这是条小胡同,脚步声是从南边传来的,六指这时已经到了黑影里,他只犹豫了瞬间, 就弯腰脱鞋,赤脚朝北面狂奔起来。六指的奔走疾速而无声。      屋里的人没一个走脱的,黑孩儿小顺一伙被蜂拥而来的公安全部按翻在地。      六指没敢回家打点行囊,先躲到一个朋友那里,几天以后扒火车远走他乡。 “本来我们也要收拾麻子的,他打爱国了,不过一时腾不出手。”黄老歪说。   “麻子也到头了,一下结那么多劲敌,国家和国家还知道搞好三边关系呢。”号长说。   “他妈天冷了,想喝点酒,你有办法没?”   “高四儿有办法,听他们说高四儿经常是有酒有肉。”   “那你想法把高四儿喊过来。”   号长喊了管教干部,嘀咕了几句,干部走了。   一个时辰后,高四儿过来了,手里拎了个暖水袋。   “哈哈,天冷,给你送个暖水袋过来。”高四儿隔着铁栏杆把暖水袋塞了进来。   “日,酒呢?”黄老歪说。   “你个傻比,酒在暖水袋里。”   “你从哪搞的酒?”   “你别管。”   “他们说李创业打残牵连你了?”   “可能吧,走一步说一步,过了今天不想明天。”   “日,你要出事我就不方便了。”   “日你娘,你光想着你自己啊。”   黄老歪哈哈笑了。   “我走了,送水的来了。”高四儿双手插在裤兜里,吹着口哨离开了。   号里每天有人来送两次开水,大铁桶,上午一次下午一次。   送水的走后,黄老歪把暖水袋打开,喝了一口。   “晚上你再喝,”黄老歪对眼巴巴的号长说,“我家人也是,被子也不给我送了。”   “哈哈,你还缺被子?”   “主要是我家人来了,心里温暖不是。”   “你家人来啥,这里又不是拘留所,还要交伙食费,这里免费吃喝,你就别叫他们操这 个心了。”   黄老歪又喝了一口酒:“要说这人也怪,平时怎么也想不到家里人,这时候特别想。”   “叫我也喝一口呗。”   “你喝个吊,给你说了晚上叫你喝!”   “好,晚上叫我喝多点,暖暖和和的,晚上叫这些兔孙们暖着咱脚睡,你说说,他们这 些家伙要是女的多好。我记得一个电影,是女的用胸膛给伤病员暖脚。”   “日你娘,黄梁美梦。”      下午的时候,小卖部的小推车过来了。小推车里除了烟酒,日用品基本上都有。犯人们 每人都有个卡,亲戚朋友送的钱,一般都打卡上了。当然违章送进来的钱都是现金,比如说 托熟人来接见,都是悄悄塞钱,号长回去一搜,就给搜出来了,一百块钱给你留个一二十。 在号里混的特别次的,连卡都拿不到,都归号长了。   小推车来时,号长说要吃罐头,肉罐头水果罐头都要。号长不买,叫其他有卡的犯人去 买。为预防犯人自残,罐头都是给你打开,倒进你的塑料碗里。五六碗罐头食品倒过来,犯 人都往屋里端,他们不能吃,黄老歪和号长各吃了一碗。其他的都留住了,号长说晚上喝酒 时候吃。      晚上黄老歪和号长喝了个烂醉,被犯人暖着脚睡了。      一个礼拜过去了,高四儿没事,黑孩儿给关禁闭了。   黑孩儿和小顺是同案,同案不能关一个号,黑孩儿一丢进去,直接往上铺走。上铺睡着 号长和许八字他们,几个人黑着脸看着他。许八字被高四儿砍那一刀早已痊愈,此时虎虎生 威。号里没一个人敢惹许八字的,虽说大家过去都不认识他,但他和小红袍搅在一起,一战 成名。   黑孩儿刚开始不知道是许八字,黑孩儿想大爷刀捅赫赫有名的麻子大哥,理所当然要睡 上铺。到了跟前,他认出了许八字。小河边那羞耻的一幕翻上了心头,他们几十个人,被小 红袍三个吓的抱头鼠窜。   此时许八字也认出了黑孩儿,号长也认出来了。   “黑孩儿!”号长站了起来。   黑孩儿觉得屈辱,黑孩儿张口就骂:“大爷我把车站的麻子脚筋挑了,排胸捅了十六 刀!妈的点背,爷爷进来了!”   号里人听了都唏嘘一阵,号长亲热的把黑孩儿搂住了。   “麻子死没?”号长问。   “没死,要死早给我砸上脚镣了。”   “你下去,给我兄弟腾个位。”号长指着另一个睡上铺的犯人说。   这个犯人早站起来了,准备往二铺挪,许八字一把拉住了他。   “不挪,他妈的!”许八字骂。   “你妈的算个吊!”黑孩儿指头指上了许八字鼻子尖。   许八字霍的站了起来,推了黑孩儿一把,黑孩儿没站稳,差点摔铺上。   “你妈的老子今天揍死你!”黑孩儿扑了上来。   号长拦腰将黑孩儿抱住:“兄弟!可不敢打!”   许八字也被上铺那个人抱住了,两个人气咻咻的,互相对视着。   “你妈的你忘了小河边是怎么收拾你们的!”许八字说。   “你少他妈狐假虎威,你算个球啊!告诉你,现在就是小红袍在,老子要是犯怵,一头 在墙上撞死!”   “孩子乖你长大了,日你妈!”   “我日你祖奶奶!”   二铺的人也都过来劝了,一阵喧哗,干部过来了。大家这才安静下来。   干部警告完他们走了,黑孩儿指着许八字说上铺老子还不睡,老子怎么能和你睡一起, 简直是侮辱我。许八字说你爱睡哪睡哪。黑孩儿一怒睡了三铺,离马桶已经不远了,黑孩儿 吻到一股骚臭味。   号长心里不忍,喊黑孩儿睡二铺,黑孩儿不来。   平安无事了几天,高四儿来了,高四儿一来风云突变。高四儿是来给黑孩儿打烟的,两 个人隔着栏杆,互相问候着。   “那次的事真对不住你。”黑孩儿说。黑孩儿指的是上次准备刀捅高四儿的事。   “哈哈,我都忘了,那次的事都别再提,都喝多了。”   “现在我才看出来谁是兄弟。”   “哈哈,看出来了?对了,六指不是跑了吗,我替你和小顺串串口供,到了法院那里全 部推翻,一口咬定是六指自己干的。麻子就是指认,你们也坚决不承认,说不定水就搅浑 了,到时候再托托人,再给麻子那边赔偿一笔钱,事情拖下去就会有转机。”   “我黑孩儿能干那事?咬六指?六指是我兄弟!再说我也没钱,我他妈听天由命!”   “听说当时六指跑时也没通知你们。”   “那都是谣传,我相信六指绝对是来不及通知了,跑一个是一个。”   “真是个傻比,该当你穷途末路。”高四儿心里说。妈你以为你翻脸不认人要捅我,我 不记仇?孩子啊,我再害你一次吧。   “许八字没找你事吧?”高四儿突然问。   “咋没找事,老子现在睡三铺。”   “我日你现在也是响当当人物了,能受这屈辱?你睡三铺,传出去还有脸做人?”   “我日他块大,暂时先忍着,哪天再收拾他!”   “你想不想收拾他?”   “废话,咋不想!”   “你等着,我马上过来。”   半小时后高四儿又回来了,手里拿个牙膏盒子。   “里面是螺丝刀,已经磨尖了,劳动号人给我找的。你别用这捅,他没武器,你镇住他 就可以了,你用脚踢。”      结果晚上黑孩儿找许八字算帐,没镇住许八字,用螺丝刀捅了上去。 黑孩儿的螺丝刀捅到了许八字右臂上,因用力过猛,穿过了肌肉,从后面冒了出来。黑孩儿 把螺丝刀抽出来时,那血噗的喷了黑孩儿一脸。黑孩儿被热血一激,精神大振,全忘了自己 身在哪里,挥手又扎了过去。许八字退到了墙根,凄厉的喊叫,杀人了!号长将黑孩儿抱 住,情急之下黑孩儿要扎他,号长也高喊,日他娘,杀人了,你们快喊呀!号里人都跟着喊 了起来。   乱哄哄中,干部来了,随着哗啦啦开锁声,黑孩儿把螺丝刀一扔,把号长推开,朝铺上 一蹲,双眼骨碌碌看着门外。   “谁闹事!”干部说。   “不是我。”黑孩儿说。   许八字捂着右臂走了过来,许八字的左手被鲜血浸染了。   “干部,他拿螺丝刀捅我!”许八字说着,弯腰用右手拣起了螺丝刀。   干部接过螺丝刀,见上面带着血迹,他威严的看着黑孩儿。黑孩儿坐在那里,傻笑着, 还伸出了双手,意思是根本不可能。   “螺丝刀哪来的!”干部揪住了黑孩儿头发。   “干部,我冤枉,是他的螺丝刀,许八字的,我夺过来自卫的。”   干部揪着黑孩而头发把他提了起来:“你跟我走,许八字,你也走,先包扎再说。”   到了大院里,冷飕飕的灯光下,高四儿正站那里抽烟。   “你他妈还没回去!”干部骂。   高四儿哼一声,双眼直视着干部:“我不想回去!”   这个干部不管高四儿那个号,再说高四儿是有名的惹不起,有时候他还在院里和武警战 士摔交,干部怒视着高四儿带着黑孩儿和许八字走了过去。   “黑孩儿,你把他扎伤了?”高四儿说。   “我没。”黑孩儿回头说。   高四儿笑了:“黑孩儿,大家都认为你现在特别意气,可别一不小心把自己毁了,该自 己背的事还得背呀。”   “四儿,你放心吧!”   高四儿又笑了,叼着烟卷心安理得走了。      黑孩儿尽管胡搅蛮缠,但很快查清是黑孩儿肇事的。但螺丝刀的来源,黑孩儿闭口不 谈。说多了对自己没好处,就象进来了,你乱咬人,进来一大帮,探视你的人也没了。你掌 握着许多人的事,但你不说,他们就会经常来关照你。黑孩儿是这样想的,许多人也是这样 想的。当然如果你掌握别人大案,那就另当别论,真不行了,抛出来,作救命稻草。   黑孩儿被关进禁闭号,看守所里开始学习整顿,因为近来连着出事。   李创业是被几个短刑期的人打残的,手腕和手指全被掰断。后来这几个人加刑,觉得不 划算,就把号长咬了出来,说是号长指使的。号长看事情沉,就咬高四儿。高四儿大喊冤 屈,高四儿说根本没那事,他诬陷!后来调查了一段时间,有人出面把事情捂住了,不过高 四儿不再逍遥,关号里不能出来了。      转眼就临近春节了,外面的鞭炮声依稀可闻。号里的日子开始好过,家里的亲人开始往 里送钱,小卖部的东西卖的很快。   这天有几个人朝黄老歪卡上打了一千块钱。这一笔钱数目可不小,黄老歪看那几个人名 字,不认识,纳闷了一会,突然心一热。   肯定是潘云飞他们!   腊月二十九那天,黄老歪被去掉了脚镣。   “外面有人给你活动。”号长说。   “是我的兄弟们。”黄老歪说。   年三十那天,连黄老歪自己也没想到,他忽然呼吸到了外面世界的清新而自由的空气。   三十晚上吃饺子,热腾腾的端上来,个大而饱满。白菜大肉馅的,闻起来那个香。黄老 歪一边感叹着可惜没有酒,一边抓起几个塞进了嘴里。就是这个时候外面喊了黄老歪的名 字。极不情愿的黄老歪又抓了几个饺子,大口吞咽着,朝外面走去。      被提出来后,他被押上了一辆小车。车里有所长,还有两个干警。黄老歪不知道去哪 里,心里不高兴,用油手在身上擦。   所长坐前面,司机是个大块头。黄老歪坐后面,一边夹一个干警。   当时是傍晚,天红红的,好象要落雪。   小车出了看守所大门,缓缓朝右边靠去。右边一辆轿车候着。轿车里出来个人,穿着军 大衣,英气勃勃。黄老歪眼眶热了,是陈锋。   陈锋走过来和所长干警握手,然后拍了拍黄老歪。   “走吧。”所长说。   两辆轿车一前一后驶进了市区。      “这是去哪?”黄老歪终于忍不住了。   “到了你就知道了。”所长说。      黄老歪没想到他们是去饭店。这是一家国营饭店,门头上扯着满天星彩灯,五颜六色喜 气洋洋。   大门口分列着两排青年人,呼啸的北风中,一个个穿着笔挺的黑西装,必恭必敬。   黄老歪下车时戴着手铐,上面搭着衣服,直到现在他还没有搞清到底怎么回事。   陈锋从那辆车里出来,和他走了并排。   那时侯国营饭店春节前就放假了,所长问了一句。   “上面有人打过招呼了,今天专门为咱开的。”陈锋说。   “牛比。”所长说,“这迎接咱的人是谁?”   “饭店安排的吧。”陈锋搪塞。   几挂鞭炮响了起来,硝烟热烈而喜庆。   进了一楼大厅,又是两排迎接的人,一个个面带笑容,举止谦恭。   大厅里没有客人,那时侯人还不习惯年下去饭店吃饭。一行人上了二楼,进了一个宽大 明亮的包间,里面已经坐着三个人了。   这三个人都穿着羊毛衫,两个戴着平光镜。他们三个站了起来。   黄老歪一阵激动,差点喊出来。两个戴平光镜的,一个是潘云飞,一个是建明,那个充 满亲和笑容的则是狄爱国。   “这是红军,这是路鹏,这是小郭,都是机关里的干部。”陈锋抢先把潘云飞他们介绍 给了所长。   黄老歪激动着,用眼睛一个一个问候着。   大家团团坐下,所长坐主位,陈锋坐下手,其他挨个就座。黄老歪一只手被铐到了凳子 上,两个干警坐在他两边。   “小黄,”所长咳嗽一声,“上面有人打招呼了,该过年了,安排陈锋他们请你吃顿 饭。”   “小黄,”潘云飞也咳嗽一声,“你要感谢潘蓉啊。”   黄老歪使劲点头。黄老歪记不住他们几个现在叫什么名字,不敢乱喊。他身上一阵阵发 热,他觉得云飞他们现在更牛了,照这样下去,用不了多久,绝对要一统江湖了。  菜肴照例是大鱼大肉,那时侯乌龟王八还没有爬上来。酒是茅台,烟是中华,席间的气 氛不是太热烈,但很融洽。所长和两个干警没有放开喝,两个司机也没有。拉陈锋的司机有 些傲慢,他从心里面看不起所长这些基层干部。去的时候他就对陈锋说,什么所长,科级都 不是。   频频干杯的只有潘云飞陈锋狄爱国黄老歪,其他人都是象征性抿一下。建明也基本不 喝,建明不看其他人,他的眼光只专注的看着黄老歪,他觉得黄老歪瘦了,曾经并肩叱咤风 云的黄老歪成了囚徒,虎落平阳了。   所长起初也傲慢着,直到狄爱国有意点出陈锋和潘蓉的关系,所长的傲慢顷刻间消失。   “我想起来了,李所长说起过你,他说你特别意气。”所长握住了陈锋的手。   “李所长是个好人。”陈锋说。   “我俩是战友,关系特别好,以后咱几个要常坐坐啊。”   “我好久没和他坐了,你联系吧,我请客。”   “我请我请,你不了解我,我其实也特别爱朋友,时间长了你就知道了。”李所长对其 他人说,“你们继续,我俩说会话。”   那边又喝起来,陈锋给所长让烟,所长给陈锋点火,陈锋推辞不过,只好先点了。   “听说过去你和潘云飞他们走的很近,以后可要当心,他们是一群亡命徒,啥事情都能 干出来的。”   陈锋笑了:“早不玩了,这次听说黄老歪可能判的很重,看在过去那段情谊上,请他出 来吃顿饭。”   “潘云飞是不是个头不太高,身体壮壮的?我听好多人说过他。”   “是啊,个头不是太高。”陈锋不想多说。   “还有一个叫楚建明的,瘦瘦的,叫号里人传神了,说他比潘云飞还恶。”   “这个人我不认识。”   “这几个家伙简直不是人,恶魔再世,不过他们日子也不长了,我估计用不了多久就会 归案。”   “不管他们的事,咱好歹也是国家干部,不趟那浑水了。”      这边陈锋和所长说着话,那边潘云飞他们喝的正热烈。黄老歪被夹在两个干警中间,左 手又铐着,起来碰杯很不方便。狄爱国笑眯眯站起身,来到所长面前。   “大哥,我们这会和小黄喝的很投机,大家都是爱热闹的人,又是大年夜了,能不能叫 他坐过去和我们喝呀?说实话,和犯人喝酒还真刺激。”   所长看一眼陈锋,所长其实是不用看陈锋的,但他就是征询的看了陈锋。   “你说呢?”所长问。   “要不叫他过去喝吧,又跑不了。”陈锋说。   “行,就这么办。小张,你也过去喝吧,大年夜了。”小张是那个胖胖的干警。   黄老歪拖着凳子挪过去了,小张也挪过去了。小张也是性情中人,一会就喝的面红耳 赤。   喝多了的小张把大家拦住,说歇一会,讲个故事,测测大家的智力。   “有一个包工头,这天正在收旧楼上的门窗,来了两个夹公文包的人,找到了他。这两 个人指了指附近一家单位,说是那里的后勤负责人。那里正在进行土建,拆了一栋楼。包工 头知道,赶紧让烟。两个人告诉他,拆楼的一大片砖在院里堆着,因和拆楼的发生纠纷,决 定拆下的砖不给他们了,他们问包工头要不要,价格特别低。包工头当然要,当时就谈好 了,他们领包工头去了单位,看了砖,包工头预付了一千块钱定金,他们给包工头开了出门 证。晚上来拉,他们告诉包工头。晚上包工头找了两辆没有牌照的大卡车去了单位,把出门 证给了门卫,门卫放行。结果装车装了一半,门卫和几个人过来了,说出门证是假的,当场 就把他们扣住了。包工头大喊冤屈,讲了事情经过,说还要去找报社曝光骗子的骗术。经过 一番纠缠,大家看他也是受骗的,就放他走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啊,这种事情啥稀罕。”潘云飞听的一点意思也没。   “我知道他想说什么。”建明说。   大家都看着他。   “包工头是个骗子,他伪造了出门证,但为了万无一失,就编造了自己受骗的谎言。” “真服了你!”小张用力一拍建明。   “我喝酒控制在二两之内。”建明说。   “你这种人真可怕。”小张觉得建明真的很可怕,建明的双眸不时闪出一股不可思议的 咄咄光芒。   大家又开始喝,潘云飞黄老歪狄爱国的目标直对小张,再加上狄爱国很会说话,小张很 快就云里雾里了。   那边陈锋和所长越说越亲热,那个干警也加入了,两个司机也开始谈的投机起来。   潘云飞几个不喝了,开始窃窃私语。   “老歪,”潘云飞说,“你受苦了,弟兄们心里都难受。不过现在潘蓉出头,事情正在 朝好的方向发展,争取以后判的时候,把你弄到区法院审理,那里刑期有限。你脾气不好, 在里面别惹事了,好吃好喝供着你,跟在外面还不是一样。看守所外面有家饭店,已经说好 了,每天给你炒四个菜进去,想喝酒的话,叫他们再想办法。”   黄老歪低着头不说话。   “老歪,你在想啥?”狄爱国说。   黄老歪还是不说。   建明拿着牙签剔牙,看着黄老歪,若有所思。   “有啥话说出来,别闷在肚里,你他妈可别跟他们一样关傻了。”潘云飞不高兴了。   黄老歪抬起了头,声音沙哑:“云飞,建明,爱国,咱几个是生死兄弟,我啥话不能跟 你们说!我想跑,我不想坐牢,我才二十多,我不想三四十再出来!云飞,建明,爱国,今 天晚上是大年夜,团圆夜,你们帮我一把!”   潘云飞狄爱国都用眼光去看小张,小张已经趴桌子上了。再看所长他们,已经开始划拳 了。   建明叼着烟卷,不动声色抽着烟。   “怎么跑?”狄爱国说。   “来硬的,先发制人。”建明眼光朝所长那边飘过去,“他们根本不是对手。”   潘云飞两只手抬起来,又朝下一按,然后点上烟,一连吐出五六个烟圈。   “陈锋咋办?”潘云飞说。   “是啊,你这样一跑,把陈锋害了。”狄爱国说。   “一巴掌没有四指近,我帮老歪,不管那个什么陈锋。”建明说。   “真动了手,陈锋感到受骗,他也不会坐视不管。”狄爱国说。   “我收拾他。”建明说。   潘云飞又深深抽了口烟:“老歪,你自己说吧,他妈今天可是为了你,我潘云飞要被天 下人骂了!你再说一句,你说你要跑,妈我们几个就动手!”   黄老歪也点上烟,思想激烈斗争着。   “你个熊玩意,你快说呀!”建明眼睛瞪起来。   黄老歪把烟朝面前的菜盘里一按,看样子要下决心了。   “我有个好主意。”狄爱国说。   大家眼光都看过来。   “老歪真想跑,也不在今天,潘蓉这一伸头,我想以后老歪还有机会出来吃饭的。以后 咱再找个机会,别通过陈锋,反正咱们和所长也熟了。到那时,咱们再把老歪救跑,陈锋这 么多年的兄弟,潘蓉也帮过咱那么多次忙,你们说呢?”   “叫老歪说,妈的!”潘云飞骂。   “……那要不以后吧?”黄老歪说。   “哈哈,一言为定!”狄爱国用力砸了黄老歪一拳。   “日,刚才都是你逼我,顾了这个顾不了那个了!”潘云飞长长出了口气。   建明不说话了,膀子一抱,面孔扭向了一边。      散席时,潘云飞用力握着陈锋的手,说唉,啥都不说了。陈锋不知道刚才差点发生惊天 大案,以为潘云飞是在感谢他,也用力握紧了潘云飞的手。      大年夜街上的行人很少,鞭炮声此起彼伏,谁也没有听出来里面夹杂着激烈清脆的枪 声。 大年夜街上的行人很少,鞭炮声此起彼伏,谁也没有听出来里面夹杂着激烈清脆的枪声。 大年初二这天上午九点多钟,陈锋走在去玫家的路上。陈锋手里提了两条活鸡子,两条鲤 鱼。陈锋父亲虽然一直对陈锋自己找对象这件事看不惯,但天长日久,对玫有了好印象,就 听之任之了。初一玫来了,提了好些年货,那桌丰盛的饭菜是玫做的,玫继承了母亲的优 点,玫很会烧菜。看着漂亮而勤快的未来儿媳妇,陈锋的父母在饭桌上也都很开心。今天母 亲叫陈锋多拿些东西,陈锋嫌麻烦,外面的道路结冰了,不能骑车,要走好长的路,提在手 里沉。   陈锋穿着军大衣,毛领竖起来,脚下的积雪踩起来咯吱咯吱的。这场大雪是年三十半夜 下起来的,初一玫来时,穿着红色鸭绒袄,戴着围巾,外面已是一片银装素裹。   雪已经停了,天气晴朗而寒冷。道路上人很少,居民们多数还没有起来。   手里的两只鸡偶尔叫两声。这是两只公鸡,鸡冠血红。陈锋本来是倒提着鸡子的,看它 们难受,干脆用胳膊箍在了怀里。陈锋有个小秘密,一直不好意思对人说,但玫知道了。陈 锋不杀活鸡子,也不杀活鱼,每逢杀这些东西,他躲的远远的。   玫问他:“你怎么了?”   陈锋挠着头,不好意思的说:“心里不忍。”   玫就觉得很奇怪,这家伙冲动起来人都敢杀,不合逻辑呀。   陈锋想了想,说出了这样的话:“动物不会伤害我,而人会。”   玫听了有些伤感,陈锋内心其实特别善良,比那些所谓的好人都善良,但陈锋是血性男 人。   “小时侯我家养鸡子,公鸡养大了要杀,我就想哭,做好后我坚决不吃。”陈锋说。   “可爱的孩子。”玫就从背后把陈锋紧紧抱住。      走了一半路时,陈锋身上热,就把大衣扣子解开了。这里是个三岔路口,有几个孩子在 雪地里打闹,一团雪球砸到陈锋脸上,陈锋冲他们笑笑。   又往前走了十几米,马建立几个人从一条小胡同里穿出来,耀武扬威的样子。   “日你奶奶!”马建立很喜欢在同伴面前骂陈锋,以次来抬高自己身价。   那几个人陈锋看着面熟,但喊不出名字。他们见了陈锋,恭敬的笑。   “日你奶奶!”马建立看着他手里拿的东西,又骂,“你倒好,早早有了对象,把弟兄 们撇下来。”   “你个王八蛋,过年了也不知道说两句好话。”陈锋站住了。   “跟着你去混饭吃吧?我们中午可没吃饭的地方,听说玫她妈做饭特别好吃,我还没吃 过呢。”马建立说。   “南方人都会做饭,要不咱一块去吧。”   马建立笑了:“哈哈,你看这货,鸡子还抱怀里,跟他儿子一样。”   其他几个都说:“不去了不去了,建立在开玩笑呢,再说我们今天还有任务。”   “哈哈,又去偷人家?过年也不歇了?”陈锋笑。   “哪象你这么清闲,”马建立指着一个瘦子告诉陈锋,“他从劳教所请假回来过年的, 一天要交一百块钱,不偷人家去哪交?”   “那你们去呗,过年可不好偷,出差的都回家了。”   “那也得偷呀,人勤地不懒,再赖的地里也长庄稼。”马建立把烟头朝过路的一对情侣 弹去,那两个人看他们一眼,见是几个地痞,脚步加快。   “你这货上班了还这么赖,我走了啊。”陈锋把大衣又扣上了。   “你走吧!”马建立说,“对了,年三十北郊发生激烈枪战,公安大围捕,出动了几百 人,你听说了吧?”   陈锋吃了一惊,摇了摇头。   “这么大事你都不知道,你还活着干啥?”   “是潘云飞?”   “潘云飞敢和公安枪战?别看他那么牛!我早说了,咱们市里真正的豪杰是谁?是小红 袍!”   陈锋把鸡子和鱼放地上,鸡子腿绑着的。他掏出一根烟,那个瘦子赶快帮他点了。   这时几个半大孩子路过,上下打量着陈锋他们。   “看啥看?再看把眼抠喽!”马建立恶声恶气骂。   “小红袍完了?”陈锋问。   “当时屋里四个人,一锅烩了,击毙两个,活捉两个。他妈小红袍也真牛,陈锋,前一 阵一个保卫干事在回家的路上被人勒死,抢走了五四手枪那件事也是小红袍干的,他还在大 街上伏击了白杰,幸亏那小子跑的快,要不也死了。”   “说点详细的,公安咋知道他们住的地方的?”   “我们还有事,没工夫在这和你说,走,咱走吧!”马建立喊那几个人。   几个贼恭敬的跟陈锋弯腰告别,跟在马建立后面走了。马建立其实也不知道详细情况, 又想装的什么都知道,只好走。      下午陈锋和玫去逛公园,公园里游人如织。玫拿了相机,和陈锋照了许多雪景。合影都 是请别人帮忙的,玫偎在陈锋怀里,一脸幸福。   年三十晚上的事,陈锋没告诉玫,怕玫多心。玫已经完全离不开陈锋了,陈锋已经成为 玫生命中的大部分,这种情况下的玫有时候会变的很敏感。玫家庭普通,母亲是工人,父亲 是一般干部。本来年三十晚上玫的母亲是叫陈锋去过年夜的,五千头的鞭炮都买了两挂。陈 锋临时说去不成了,陈锋是电话打过去的,打给了玫的隔壁,隔壁是一个领导干部。陈锋说 单位领导叫他去,不去不好,单位许多人都去,喝酒迎新年。玫有些失落,但玫说你少喝点 啊。   在公园里碰见了刘七,刘七头抹的雪亮,也领着女朋友。刘七的女朋友和玫是同学,玫 和他女朋友说话时,刘七的眼光一直沾在玫身上。陈锋和刘七淡淡的打过招呼后,脸背过 去,拿起烟卷抽了起来。   刘七的目光在玫身上变的贪婪。女朋友发现了,拧他一把,对玫说再见啊,揽着刘七走 了。   “那个人不是好人。”玫对陈锋说。   “你知道就好,他是坏人里的坏人。”陈锋说。      出了公园,已经是傍晚了。陈锋和玫相挽着,慢慢顺着路边走,到了一条拐街,狄爱国 十几个男男女女站在路边,正和一个出租车司机说话。   见了陈锋,狄爱国挥手叫司机走,转身将陈锋抱住了。   “和弟妹逛街呀,呵呵,弟妹你好!”   “你也好。”玫说。   司机进到了车里,从窗口里伸出头喊:“国哥,我走了!”   狄爱国又挥挥手。   “那是我买的车,咋样?我雇个人开,嘿嘿。”狄爱国说。   “你行了呀现在!”陈锋用力拍他一下。   “大家都开始从正道挣钱了,我不能落伍啊,哈哈。对了陈锋,这两天找个时间,好好 感谢感谢潘……”   狄爱国还没说完,陈锋用眼光制止了。   “爱国,我上午碰见马建立,他说小红袍他们被围剿了?”   “是啊,日,听他们说那片天都打红了。”   那几个打扮风骚的姑娘都在打量陈锋和玫,眼光里毫不掩饰着嫉妒。   “公安是咋发现线索的?”   “从许八字那发现的,许八字个傻比,那天晚上喝多了,把他和小红袍洪建国杀保卫干 事抢枪的事情说出来了,他是跟号长讲的,号长听完就大声喊干部了。许八字被连夜提审, 市局都来了人,许八字抗了三天,终于招了,竹桶倒豆子,所有的案都招了。连几天前洪建 国来看他的事情也招了,洪建国也是个傻比,告诉了许八字他们现在的住址。洪建国是托分 局的一个公安来看的许八字,那个公安也完了,哈哈。”   “小红袍死没?”   “你晚上没事吧?走,找个地方吃饭去,吃饭时慢慢给你讲。” 结果玫不让去,玫说和妈妈说好了,要回去吃饭,陈锋只好抱歉的告辞。   以后的几天关于这场枪战传的沸沸扬扬的,后来另一个消息在小道上悄悄流传,枪战正 酣时,白杰意外的遭了枪击。      现在先来说说那场大规模的围剿战。年三十晚上八点钟,突审许八字的专案人员准备把 他先放一放,过完年再说。三天三夜过去了,许八字就是不招,大家准备再调整一下战术。 就是这个时候许八字抗不住了,他已经到了极限,他想不如一颗枪子死了痛快,突然招了。 审讯室里出奇的静,大家兴奋的交换着眼色,随着许八字死气沉沉的声音,一桩桩罪行浮出 水面。小红袍神奇失踪那两年也被落实了,原来在外地被劳改了。   招供后的许八字瘫软下来,此时他有了强烈的求生欲望。   “杀保卫干事我没动手,我负责放哨,小红袍和洪建国下的手,洪建国将他从自行车上 抱着摔下来,小舌头勒了出来,然后拖到了墙根。”   大家都不说话,刚才他招供的很笼统,大家等他继续说。有个干警走上前来,给他点了 根烟。   “伏击白杰是小红袍打的冷枪,小红袍一直要杀白杰,白杰欺负了肖晓。肖晓你们知道 吧,小红袍的女朋友。和潘云飞他们那场枪战前我们一直在搞枪,搞到的土枪小红袍不满 意。我出事后他又搞没搞到真家伙我不知道。”   许八字很快把一根烟抽完了,有人又给他上了一根。   他又交代一些细节,然后双眼放出一股求生的光芒。   “你们说我会不会死?”   “你没有立功情节。”   “我要说出小红袍现在的窝藏地方呢?”   所有的人又是精神一振。   “如果你有重大立功情节,当然可以从轻。”   许八字说出了小红袍现在窝藏的地点,审讯紧急终止,专案人员飞快走出去,直接拨打 了市局局长的电话。      大批公安和武警火速集结,许多人都是从年夜饭桌上跑出来的,大家心里都明白有大案 了。紧急战前动员,参战人员才知道围歼的是最亡命的悍匪小红袍。对方随身携带着枪支, 枪支数量不明。   在最短的时间内,北郊小红袍窝藏的那个村庄被铁臂合围。   零点的钟声敲响时,围歼战役正式拉开。当时鞭炮轰鸣,家家户户都在迎接新年的到 来。聚光灯和汽车灯在这一时间同时打开,小红袍藏身的四合院亮如白昼。   雪花是这个时候飘落的,纷纷扬扬的雪花在灯光中漫天飞舞。  这是一个独立的院子,东面比邻广袤的田野,南北两面是干枯的藕塘,北面隔着一条土 路,就是黑压压相连的村民住宅了。   第一波火力倾泄过去,亮着灯的那间房屋玻璃被打的稀烂,窗帘成了一缕一缕的,随风 飘动。屋门也被打成了蜂窝,露出星星点点的光。里面的灯突然黑了,一个狂妄的声音在叫 嚣着。   “有种你们过来!来一个死一个!”   枪声停了下来,鞭炮声又变的清晰。附近的村民被组织疏散,节日的祥和气氛里罩上了 一层阴影。   第二波密集的火力又打响了,武警战士准备强攻。屋里面的人绝望的贴着墙壁,他们知 道死神已经降临。      白杰和同事也来了,他们负责外围,主要是负责周边群众的安全。村里的人都知道发生 了围剿战,一些胆大的人疏散后又冒了出来,很容易被流弹击中。   白杰喝了酒,喝了酒的白杰满口脏话在骂人。后来他去小便,顺着墙根走到一个很远的 角落,正准备解裤子,见角落里蹲着一个人,头上肩膀上已经顶着一层落雪了。雪光反射 下,白杰看出这个人相貌特别英俊,一双眼睛灼灼生辉。这个青年的衣着打扮和气质决不是 乡下人,虽然白杰喝多了,但他还是打了个激灵。   “你在这干什么?你是谁?”   那个人站了起来,身材消瘦而挺拔:“我是老百姓,你是白杰?”   白杰吃了一惊,脱口说道:“我是……”   话音未落,那个人把一个硬邦邦东西顶到白杰胸部。白杰听到接连两声清脆的枪声,他 的胸部一阵痉挛,剧烈的疼痛使他弯下腰来。   青年人一闪,白杰跌到在地。   这两声枪响被四合院那边激烈的枪声遮掩了。   白杰的两个同事正好也帖着墙根朝这边走,他们分辨出了这边的枪声,正诧异,见前方 一个身影匆匆离去。他们抽出手枪,加快了脚步,他们听到了白杰的痛苦呻吟声。   “快去追,他有枪……”白杰捂着胸口,在地上翻转过来。   一个同事去救白杰,另一个同事以白米速度追了上去。这个同事是部队复员的,在部队 就是长跑冠军。他很快咬住了前面那个人,距离越来越近。   这时已经出了村庄,四周是茫茫一片雪野。前面那个人见甩不掉他,反身就是一枪。他 就地一个滚,举枪还击,前面那个人一个趔趄,扑倒了。他爬起来,双手举枪,慢慢走了上 去。他看到那个人脸朝下匍匐在地,身边有血迹。他举枪站了片刻,见这个人纹丝不动。他 想他可能死了,来到身边,一手拎枪,一手要把他翻过来。这个时候他看到两团火光,顷刻 间就失去了知觉。   那个人一跃而起,一溜烟在茫茫田野里消失了。   指挥部很快知道了消息,但攻坚战正酣,抽出来追捕的人力有限,在两公里开外,血迹 和脚印全部消失。      黎明时分,四合院被攻破,四合院里四个歹徒两死两伤。死的里面有一个洪建国,另外 三人的身份很快查了出来。都是洪建国的狱友,他们是最近才来投奔的。   里面没有小红袍。   事后经过摸排,指挥部认定枪击白杰和同事的人就是小红袍。据洪建国狱友交代,小红 袍晚上去找肖晓了。据村民提供,小红袍是晚上十点多回来的。小红袍平时很友善,经常和 几个村民下棋,无意中就和他们的关系好了起来。小红袍回来时,正好一个和他经常下棋的 村民出来送亲戚,喝的醉醺醺的,见了小红袍,说是过年,必须要喝两杯,硬把他拉了进 去。村民的老婆又炒了几个菜,两个人开始边喝边唠。到了十二点,村民说去放炮吧。村民 脚都站不稳了,小红袍扶着他提着鞭炮出了门。   村民的位置是在最西头,一挂鞭刚燃完,东面传来了剧烈的枪声。村民的老婆讲她领着 孩子当时在看放炮,震耳的枪声还叫她嘀咕了一句,谁家那么多鞭呀。后来就听说疏散,才 听说东头发生枪战了。因这边离的远,他们缩回了屋。村民的老婆还问了小红袍,他们好象 说是你住的院子。小红袍当时没事人一样笑了笑,耸耸肩,说根本不可能。说完他就出去 了,说我出去看看,村民这时候已经烂醉,村民老婆拦,没拦住,当时根本没对他起疑心。   “根本看不出来,一点也看不出来,那么好看个人,平时那么有礼貌。”公安问讯时, 村民老婆说的最多的就是这句话。      许久以后,关于小红袍的受伤才有了确切的说法,是道上先传出来的,小红袍和长跑冠 军对峙时,自己朝自己左手掌打了一枪,地上鲜血浸染,制造了假象。      白杰大难不死,长跑冠军壮烈牺牲。      以后的许久没了小红袍的消息。道上又一条消息传的沸沸扬扬的,潘云飞楚建明狄爱国 几个安排了一场鸿门宴,把黄老歪提出来喝酒,将陪同的公安灌醉,狄爱国偷出手铐钥匙, 趁那个公安小便,打开黄老歪手铐,几个人逃之夭夭。      转眼到了一九八八年底,陈锋和玫结合,当时陈锋不想通知道上的人,但婚礼那天道上 去了许多,用陈锋同事亮的话说,那天简直是黑帮大聚会。      八九年四月份潘云飞和楚建明落网。当时他们正站在街头看学潮,附近混迹着大量的便 衣,他们被认出来了。黄老歪当时不在,听说这个消息后,黄老歪找了陈锋,叫他帮忙。陈 锋叫他先跑,这边一定想办法,黄老歪在狄爱国的资助下就暂时告别了故土,远走天涯了。   潘蓉此时举家已经牵走,父亲进京任职,陈锋费尽周折在北京找到了潘蓉,潘蓉已经没 有了过去的热情。潘蓉已经成家,丈夫就是那个过去陈锋在街头碰上的那个举止高雅的男 人。   “你回去吧,我现在已经不能帮忙了。”潘蓉说。   陈锋惆怅的坐上了火车。   但潘蓉还是帮了忙,潘云飞数罪并判十五年,楚建明十三年。当时道上都认为,潘云飞 最少最少要判死缓的。      一九九零年,陈锋开了家小饭店。此时狄爱国也因盗窃被判刑,陈锋过去的朋友基本都 进去了。狄爱国出事前,和闻天海发生摩擦,狄爱国挨了打。正好陈锋此时因为马建立盗窃 案牵连到他,又混迹社会和狄爱国走到了一起。重入江湖的陈锋又恢复了过去的秉性,他替 狄爱国出气,找到闻天海,拔刀就捅,查一点把闻天海捅死。以后闻天海呼风唤雨称霸一方 了,每每摸到这个刀疤,就想起了陈锋。   陈锋开饭店是因为拮据。陈锋爱花钱,他为面子花钱,不管是单位同事还是过去的朋友 找他,出去吃饭,他都抢着付帐。每个月都弄的很紧张。玫为这事一直说他,玫说你不为我 着想也要为今后的孩子着想啊,你这样吃干花净,还要靠父母接济,以后怎么办啊,这么大 人了,也不能老靠父母吧。当时玫的单位分了房子,许多东西都要添置,玫说你看看别人 家,要什么有什么,咱们这哪象个家啊。陈锋每次都内疚的不得了,说以后不这样了,他还 把工资全部交给玫,过去玫允许他自己掌管自己工资。但过一阵又不行了,陈锋没钱就找玫 要,还是老样子,把玫的工资也花光了。   此时学潮的影响已经过去,各行各业开始复苏,陈锋一个战友开饭店生意红火,陈锋就 也动了开饭店的心思。他有的是时间,单位不管他。和玫一商量,玫同意了。两个人没钱, 就朝父母那里借,陈锋的父母不给,父母说咱家几辈子就没有生意人,你压根就不是做生意 的料。父母劝他好好上班,只要不大手大脚,你们两个工资绝对够的,你看看别人,都是这 么走过来的。玫的父母给了钱,但两口辛苦了一辈子攒的钱,玫也不好意思用多,拿了八千 块,回来对陈锋说,就这些了。   陈锋用这些钱开了家十几张桌子的小饭店,略微装修了一下,雇了两个四川厨师。   陈锋开始用心经营,饭店很快有了起色。这段时间陈锋和社会上彻底断绝了,经常是单 位的亮和老面来找他,几个人一起喝喝酒,叙叙家常。道上的人都不知道他开了这个饭店, 道上的人不是不吃饭,但他们有固定的地方,如果没有人引路,他们是不会摸过来的。   陈锋每天都把营业额拿回家,除了第二天买菜的钱,其余的都交给了玫。几个月后,本 钱快收回了,这天晚上玫和陈锋亲热过后,抱着陈锋说,要个孩子吧。陈锋想了想说,等挣 到钱了吧,我想让孩子过上好日子。两个人一直说到了半夜,憧憬着未来,陈锋说再过几年 我要开大饭店,玫说哪有那么多资金,听说开大饭店要几十万呢,陈锋说到时候再想办法 吧。      这天中午陈锋照例在饭店忙碌了一阵,他没有雇服务员,自己给客人端菜。等都安置住 了,他舒了口气,来到了门口,站到树底下抽烟。   这时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他心里突然一热。是黄老歪,黄老歪孤零零的低头走 着,看样子很落魄,和过去飞扬跋扈的黄老歪判若两人。  潜逃一年多的黄老歪回来后,发现世道变了。他是从澡堂发现这个微妙变化的。澡堂依 旧,场景也依旧,陌生的或不陌生的面孔。人们或躺着养神,或三五一伙坐在那里喝茶聊 天。此时是五月天气,外面的天空嫩黄一片。黄老歪一身风尘,满面憔悴。他发现过去的热 烈场景不见了,认识的人只是淡淡的打着招呼,一时间黄老歪恍如隔世。   囊中羞涩的黄老歪四处打量着,这时候几个青年赤条条从池子里出来,看到黄老歪,都 愣住了。   这几个青年过去跟潘云飞黄老歪他们时聚时散,也算得上出生入死了。   但这几个青年叫黄老歪感到了世态炎凉。   “兄弟!”黄老歪喊他们。   “回来了?”这几个人说。   “回来了。”   “到那边坐吧。”几个人打量着衣着落伍的黄老歪,朝床铺走去。   没有热烈的拥抱,甚至连热烈的面孔都没有。   “妈我这次回来,咋看咋不对劲了。”黄老歪坐了下来。   “现在的世界发展太快,不象从前了。”几个人躺到了那里。   “我没钱了。”黄老歪说。   几个人都不接茬,嘀咕了几句。   “我们上楼了,楼上最近新开了单间,去那里说话吧。”几个人拎衣服站了起来。   黄老歪郁闷而失落,但还是跟他们上了楼。   单间里两张床铺,关好门,大家不再理会黄老歪,一个人从衣袋里拿出一个比拇指指甲 盖大一点的小纸包,又拿出一张锡纸,将小纸包打开,倒出一些黄色的粉末在锡纸上。   黄老歪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眼睛瞪的溜园。   这个人又拿出个纸筒,叼在嘴上,坐下来,一只手托锡纸,一只手从火柴盒里抠出一根 火柴,在别人香烟上点燃了,从锡纸底下燎过去。   一缕青烟升起,全部吸进了他的纸管。   然后其他几个轮流抽,很快锡纸上融化的褐色痕迹消失了。   然后几个人都躺到了床上,闭目养神。   “你们这是抽大烟?”黄老歪问。   没有一个人答腔。   黄老歪压制不住的愤怒了,一把揪住了身边一个人头发。   “妈我还没受过这种气!”   这个人慢慢抬起眼皮,把黄老歪手掰开。   “老歪,别看你只走了一年,可过去咱们那种打打杀杀的方法都过时了,我是睁着眼看 着这变化的。曹过怎样,你看不到眼里吧,你现在去惹惹他试试。他肯定不和你打,但有人 收拾你。黑道白道都有人收拾你,这就是大哥。云飞牛比吧,可什么事情都要自己出头,大 哥不出头,大哥把你做了也没什么事,可以往别人身上推。现在不象从前了,现在大家都醒 了,靠意气去拼拼杀杀的时代过去了,好象就是一夜间过去的,大家突然都明白了。”   “我他妈就是不明白!”   “你不明白的事情多着呢,你还只离开道上了一年。云飞他们就惨了,云飞十五年,混 好了八年出来,整个就摸不住方向了,云飞的时代已经完了。”   “他妈再说我揍你了!”   “随便,我们是心灰意冷了,早知道过去跟着曹过混,现在跟着他的人都发工资,日他 娘。咱还算有志气的是不是?过去一起玩的多少人跟了曹过,他妈的有奶便是娘了现在。陈 万里陈万明他弟兄俩也起来了,陈万里白道玩的开。咱没办法,咱解愁吧,什么解愁,抽大 烟啊。再说现在不是有个顺口溜吗,七十年代抢军帽,八十年代胡乱造,九十年代抽大烟, 咱也算是一直跟着时代的步伐吧。”   “这烟多少钱一包?”   “一百,二百块钱在熟人那里可以拿三包。”   “抽着啥感觉?”   “要啥有啥,想啥来啥,一个神奇的世界。”   “醒来一场空。”   “还可以治拉肚子。”   黄老歪看看那几个人,依旧躺在那里假眠。   “抽上就皮包骨头了,多少豪杰栽在这个上面,那些电影你没看过?”   “管不了那么多了,活着也没意思是吧,痛快一天是一天。不过我们现在是这样做的, 我们还不想陷的太深,我们现在一直喝酒,喝酒抵大烟,你知道吧?现在好多人 都是这样 做的。”   “我不懂这,妈的不和你说了。”黄老歪站了起来。黄老歪兜里没钱了,但他再也张不 开口了,刚才在下面他已经张过一次口,他已经忍受了屈辱,过去哪用他张口。   他抱着衣服从二楼下来了,他看到了令人心酸的画面。   许多人都从床铺上站起来,谄媚的笑着。是曹过大阳一帮子走了进来,一个个西装革 履,质地精良的布料使他们看起来即高贵又嚣张。   黄老歪默默的站在那里,巨大的落差使他低下了头。   曹过他们是奔二楼的,曹过傲慢的眼神突然看到了黄老歪,黄老歪的落魄打扮使他得意 的笑了。   “有那么句话,看谁笑到最后,我就是笑到最后的人。你们那种玩法生不逢时,可惜 了。”曹过心里说。   “这不是老歪吗!”曹过用力拍力了他。   “曹哥。”黄老歪猛的抬起了头,脖子上青筋暴了出来。   “哈哈,我现在已经不习惯这种眼光了。”曹过扬头笑了起来。   黄老歪目光扫过去,见曹过这帮人有的认识,有的不认识。不认识的人眼光虎视耽耽。   “呵呵,给你们介绍一下,这就是大名鼎鼎的黄老歪。”曹过对他们说。   一行人脸上浮出了笑,多多少少能看出是居高临下的。   “老歪,哥哥还真想你,怎么样,跟着哥哥吧?”   “我只跟我愿意跟的人,我这一辈子只跟着云飞!”   曹过又笑了:“我还真喜欢你这种性格,那咱们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了!”   曹过率先朝搂上走,其他人无声的尾随着。过去跟着黄老歪他们的一个青年悄悄回了下 头。      黄老歪洗了澡,悄悄离开了澡堂。 出了澡堂,黄老歪在一个烟摊边站住了,在兜里摸了半天,摸出一张皱巴巴五角钱,买了盒 三毛钱的黑烟,一盒火柴。看着日渐繁华的故土,黄老歪差点落泪。这时有人从后面拍了他 一下。   转过身,他看见六指在对他笑着。   六指买了两包希尔顿,塞给黄老歪一盒。   “啥时候回来的?”六指说。   “今天刚到。”   “你躲到哪里了?一晃离潘云飞出事一年多了。”   “我躲到佳木斯了,一个人也不认识,一直在一家木器厂干活,后来老板诈骗跑了,我 半年工资没了。”   “你跑的真远,我哪都没去,我一直住在李庄。”   “我看你混的还可以。”黄老歪上下打量着他。   “就那样吧,我主要靠我女朋友接济,她在一家商场上班。”   “去看过黑孩儿没?”   “没钱,看个屁。”   “我也是没钱,妈的,我要是有点钱,我就去看云飞和建明,对了,他俩送哪里你知道 不知道?”   “云飞没出省,在第一监狱,模范监狱,看来逃跑是没希望了。建明更惨,送大西北 了,不过听说那边减刑快。”   “蹲这说吧。”黄老歪先蹲到了墙根。   “以后你准备咋办?”六指也蹲了下来。   “还能咋办,慢慢熬呗,等云飞建明他们。对了,陈锋现在有消息没?”   “我没见过他,应该还在单位上班吧。”   黄老歪叹口气:“好象做梦一样,过去的弟兄进去的进去了,走正路的走正路了,剩下 的都成了叛徒。”   “你也知道了,世态炎凉啊,云飞他们一进去,那些人就看着大势已去了,该投奔谁就 投奔谁了。”   “你咋没去投奔?”   “我去投奔他们未必就要我,再说我六指不习惯被人喝来喝去,咱去了绝对不是嫡系。 我现在多好,没事和我对象转转,再没事就和庄里的几个小弟打打牌,小弟们都听我的,他 们也知道我六指曾经叱咤风云过,我和他们在一起活的很自信。”   “我一会去找爱国,他妈的现在曹过这么牛了。”   “爱国也进去了,不过他有钱,刑期也短,用不了几年就出来了。”   “妈我黄老歪不是没活路了,我什么也不会。”   “我现在也不偷人家了,在逃犯,最好少出事。要不你去我那住两天,吃喝我六指还是 管的起的。”   “那先这样吧,我还真没地方住。”      黄老歪住了几天就不住了。李庄在城市的边缘,许多人家已经开始出租房屋。当时这类 地方还不是清查的重点,要说住在这里也很逍遥。这里有录象厅,有台球案,也有小吃。   黄老歪不住了是因为他不想住了。起初的两天都是大鱼大肉,小弟们还孝敬来了烟酒, 小弟们为能认识黄老歪而深感荣幸。后来就不行了,后来六指言语中露出了为难。六指住的 是个单间平房,那天晚上两个人喝酒后躺下来,六指说要不咱去找找陈锋吧,陈锋咋说还有 份固定收入,你黄老歪回来了,他不拿出个几百块钱也不象话吧。黄老歪说他那工资有多少 钱?六指说那我就有钱了?黄老歪不说话了,翻过身就睡。   早上六指醒来,黄老歪不见了。黄老歪随身提个帆布包,六指一看也没了。   “妈走了招呼也不打,白吃喝两天。”六指骂。   几个小弟又来了,手里提着猪肉和酒,听说黄老歪走了,都惋惜不已。   “六哥,你说黄老歪以后还会不会再起来了?”一个小弟说。   “你以为是吹气啊?现在天下是曹过的了,闻天海刘七也去投奔了,黄老歪孤掌难鸣, 没了潘云飞,他什么也办不成。”   “曹过这么牛比,过去好象不是太有名,我都没听说过他。”另一个小弟说。   “他还不是靠开饭店,认识了个郊区的村长,叫啥名字,到嘴边给忘了。他妈那个村长 百分之百是贪污犯,卖地卖发了,听说他看上一个机关的美少妇,那个美少妇可是出了名的 好人家,可他当天就把人家给办了,他一把手扔出了十万块钱,啧啧,十万块钱啊,十万块 钱跟前没好人。前年村长投巨资开发服装大市场,因另一个市场的存在,严重影响了他的客 源。曹过找到闻天海他们,纠集了二百多人,伪造了市场欠他们巨款的单据,以要债的名义 将市场南北通道围的水泄不通。他们放出话来,客人可以随便进出,他们不为难客人和商 户,只为难市场负责人。但客人谁敢进,他妈的这架势,全都是地痞流氓,一有变故进去就 出不来了。整整围了一个礼拜,市场的生意眼看一天不如一天。当时政府方面也出来干涉 了,村长在背后运作,有关部门也只是以规劝为主。市场负责人上下奔走,鸣冤叫屈,曹过 他们突然都撤了,撤之前他们给商户放出话,以后每个月来一次。他们果然说到做到,连续 折腾起来。许多商户见这边不能干了,村长那边又条件优厚,就朝那边转移,在这边遗留了 大面积的合同纠纷。前年八月曹过被收审,他本身就是在逃犯,这次罪行肯定不轻,可三个 月就放了,听说是村长拿钱开路。也是曹过祖坟上冒青烟了,村长那个市场很快成了黄金宝 地,生意兴隆的不得了,铺位紧张的要命。曹过在村长的默许下进入市场,靠武力很快将市 场垄断了,他组织货源,大家卖。”   “他妈的,咱啥时候能混成这样!”几个小弟感慨。   “曹过黑白两道通吃,你们能和他比?小红袍和潘云飞他们不共戴天,可曹过和他们双 方关系都不错,曹过是他妈一个标准的老狐狸。”   “小红袍现在也没消息了。”   “他那种混法,死是早晚的,他女朋友又被关起来了,我觉得他活着也真没劲。你们做 饭吧,中午咱几个喝。”      黄老歪这时正在街上踽踽独行。他刚才绕到家门口了一趟,情景依旧,他看到那几棵葫 芦丝瓜长的很茂盛。这是父亲种的,再过一段时间,白生生的葫芦和绿油油的丝瓜就要结满 架了。怔怔的站了一会,他发现有人注意他,黯然的离开了。   熟悉的故土,熟悉的街道,他眼前老是翻飞着潘云飞建明他们几个在街上走动的身影, 他突然难过的想哭。   他去了公园,在草地上躺了半天,眼看过了中午,爬起来,继续去大街上溜达,此时他 饥肠碌碌。   路过陈锋饭店时,他没有注意陈锋。此时陈锋就站在树底下,衣着普通,身上挂着油 腻。 黄老歪衣衫陈旧,裤腿还明显短了,左脚的袜子破个洞,随着他的走动,那个破洞若隐若 现。   陈锋看到黄老歪没有一点光泽的皮鞋开了口。   “老歪。”陈锋轻轻喊了一声。   黄老歪停住了,慢慢转过头来。等他看到陈锋,这些天受的委屈终于控制不住,他嗓子 沙哑的喊了声锋弟。   陈锋大步过来,两个人紧紧抱在了一起。   黄老歪落泪了,从没见过黄老歪落泪的陈锋发现黄老歪哭起来象个孩子。   “锋弟,一切都变了,这个世界好象已经没有我的位置了。我干脆投案去吧,在里面起 码还是个爷……”   “老歪,”陈锋鼻子也酸酸的,他没想到黄老歪这么落魄,“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我枪可忍受,刀可忍受,可我就忍受不了这些,世界变了,我黄老歪已经被抛弃 了……”   “怎么变了啊?”陈锋自从开了饭店,已经隔绝了道上的消息。   “不说了,说了窝囊,”黄老歪用袖子擦一把泪水,“锋弟,你怎么在这里站着?”   “我……”陈锋犹豫了一下,“我开了个小饭店。”   黄老歪顺着陈锋手指的方向看,这是一家很小的门面,门开着,里面是个窄而长的房 间,许多客人在就餐。   “你不上班了?”   “单位不管我。老歪,你还没吃饭吧,走,找个地方,这么久不见了,真有许多话要说 呢。”   “就在你饭店吃吧。”   “不,去个好地方。”   陈锋回了饭店,跟厨师借了些钱,厨师上午刚开的工资,都有钱,见陈锋都要回去了, 有个厨师还开了玩笑。陈锋身上没钱了,上午买菜用完了,中午的营业款还没收拢。   给厨师交代一下,叫他们招呼好客人,就出来了。陈锋现在哪里都没去过,两点一线, 除了家就是饭店,他对外面的世界也很陌生了。   “我买菜的地方路过一家饭店,看样子不错,就在前面不远,咱走过去吧。”陈锋说。   “走过去吧。”黄老歪说。   两个人顺着路边的林荫往前走,一时间竟都没了话。想当年弟兄们在一起是多么的风 光,走到哪里哪里的路人都侧目,如今两个人都是一身陈旧,头发又脏又长,再没有人注意 他们了。谁都想不到他们当年曾经叱咤风云,一呼百应。   这是家高档饭店,装修的金碧辉煌。当时是店大欺客,迎宾见这两个人这么寒酸,冷着 脸就挡住了。   “不叫吃饭?”陈锋说。   “你们是吃饭的?”   “是啊。”陈锋又说。   迎宾拿不定主意。这时里面出来一个姑娘,看着装象是领班之类。这个姑娘二十出头, 面容异常姣好,皮肤隐隐透明着。   她微笑的看着陈锋和黄老歪:“先生,是来用餐吗?”   “是啊。”陈锋看着她。   “里面请。”姑娘站到一边,恭敬的请他们先走。   陈锋顿时对这个姑娘生了好感。陈锋现在还没有想到他今后的命运会和这个姑娘交交错 错,他只是觉得这个姑娘特别好。   落座时,陈锋回头看了她一眼,她对陈锋点头微笑。   服务员拿来了菜单,陈锋叫黄老歪点,黄老歪不点,陈锋只好自己点。他既要好好招待 黄老歪,又要算着兜里的钱够不够。这里的菜可真贵呀,陈锋心里说。   点好菜,又要了瓶酒。 他们是坐在大厅里,靠窗的位置,因为现在已经过了饭时,一些客人已经结帐走人,陈 锋他们这边就显得空荡荡起来。   陈锋掏出一包香烟,三四块一盒的,陈锋现在一直抽这个。他让给了黄老歪一根,黄老 歪摸出盒挤扁了的火柴,先给陈锋点上,然后自己点燃。   这时候六七个客人从里面包间出来了,一个个打着酒嗝。陈锋先认出了其中一个,现在 已经吃的肥头大耳的戚孬蛋。戚孬蛋也看见了他们,愣了一下,然后哈哈笑着走了过来。   “好久不见好久不见!”戚孬蛋拍着他们两个肩膀。   “再喝点吧?”陈锋和黄老歪都站了起来。   “不了不了,改日吧,我今天办事情,那不,出去的都是税务局的,我还要送他们。”   “孬蛋,你现在发财了?”黄老歪盯着戚孬蛋脖子上闪闪发光的金项链。   “发个屁财,刚够个吃喝。”戚孬蛋见这两个人这般打扮,真后悔过来了,“我走了, 着急办事,以后再说啊。”   戚孬蛋是逃出去的,生怕被这两个倒霉鬼给沾上了。   菜上来了,两个人开始喝酒。   “老歪,下午你哪也别去,咱俩去商场,我给你买几身衣服。”   “锋弟,不用,我还过得去。”黄老歪已经看出来了,陈锋那个小饭店也不容易,服务 员都没舍得用。   “别说了,你和我还说这话?你现在有地方住没?没地方不行去我家。”   “你和玫已经结婚了,你家我不去。再说在你家捂住我了,你还受牵连,我不去。”   “老歪你还是那直脾气。先不说了,先吃饭。”   黄老歪连酒带菜风卷残云,陈锋基本只喝酒。结完帐朝外走,陈锋见那个领班姑娘远远 的正冲他微笑,就走了过去,说声谢谢。姑娘说欢迎以后常来,并给了陈锋一张名片。名片 陈锋没仔细看,只记住了这个姑娘姓倪。出门走了一程路,陈锋把名片扔了,他想以后不会 再来这类地方的,吃去了两个厨师的工资。      回到饭店,陈锋把营业款收拢了,对厨师说你们的钱我明天给,给你们留下点钱,看下 午还缺什么菜,你们去菜市场买些回来,我下午有事情,你们多操心就是了。   他和黄老歪来到了玫的单位。   “你在这等一下。”陈锋说。   黄老歪在外面等,陈锋进去了。玫和一个同事在织毛衣,玫织毛衣织的很不错,陈锋身 上穿的都是她织的。单位里闲,她们不分季节的织着毛衣。   “你家帅老头来了。”女同事说。   “你怎么来了?”玫抬起了眼睛。   陈锋对女同事笑笑,拉了拉玫。玫和他出来了,站在走廊里。   “你给我取五千块钱。”陈锋说。   “出什么事了?”玫眼睛睁大了。   “你给我取就是了。”   “不行,说好还我妈的。”   “我……我把人打了,要赔偿五千块钱。”   “你怎么又这样!严重吗?你看看你,你要把我气死啊!”   “我以后再也不会了,可是现在事情已经出来了。”   “走,我和你去取钱!”   玫往办公室去,陈锋往外跑,他怕玫看见黄老歪。   “老歪,你先去那边等一会。”陈锋气喘吁吁说。   黄老歪什么也不问,往那边走了。   玫拿着存折下来了,银行就在附近。   “五千块钱够不够?”玫填单子时问。   “够了。”陈锋说。   “取六千吧,万一有点什么事。”   取完钱,玫要和陈锋一起去,陈锋死活不让,陈锋说你上班吧,没事了。玫没办法,眼 巴巴望着他,说事情完了打个电话过来啊。陈锋说好的,陈锋见玫的眼圈有些红。      黄老歪正蹲在地上抽烟,陈锋走过来,把一厚叠钱塞给了黄老歪。   “这是六千块钱,你去买衣服吧,我陪你去。”   黄老歪胸膛热烘烘的,什么是兄弟,你风光时候那些不是兄弟,只有你沦落的时候站出 来的才是真正的兄弟!   “陈锋,我啥也不说了!”黄老歪霍的站了起来。 闻天海在找黄老歪。闻天海听大阳说在澡堂碰上黄老歪了,大阳把黄老歪形容成了丧家之 犬。闻天海心里一动,就开始找黄老歪了。这么多年的风风雨雨,闻天海知道黄老歪是金 子,这块金子要是发起光来,无比灿烂。现在潘云飞楚建明深陷牢狱,拜金浪潮使过去的兄 弟纷纷转向,黄老歪已成了孤雁,彷徨在迷茫的十字路口,谁要是拉他一把,很可能就终身 受益。闻天海此时心中已经有了蓝图,满面谦恭背后已经对曹过虎视耽耽。他从心里面看不 起曹过,虽然他投奔了曹过。闻天海生来就不是屋檐下的人,他相信这种情况是暂时的。在 曹过手下,他屈居人后,刘七跟着他来投奔了,简直就是个闲人。他发现曹过一个致命的弊 病,他在扩大这个弊病。曹过任人唯亲,曹过的亲戚和老婆的亲戚都占据着重要的位置,曹 过已经风光无限的结了婚。对于来投奔他的两劳人员,他也是不看本事,只看过去跟他的交 情深浅,弄的许多人心里都憋着气。闻天海不动声色的拉他们,闻天海在为今后培植根基。   “好好干吧,曹大哥太忙,有什么委屈多对我天海说。”闻天海的每一次安抚,都使那 些人从心里向他靠近一步。   听说了黄老歪的消息,闻天海对刘七说:“黄老歪虎落平阳了。”   “咱俩找他吧。”刘七心领神会。      闻天海从一个商户那里借了辆轿车,曹过有两辆车,但闻天海他们很难用上。闻天海他 们都会开车,平时自己捣鼓会的。   闻天海开着车,刘七坐在后面,两个人在马路上闲逛起来,他们不知道黄老歪现在在哪 里。      陈锋和黄老歪现在正在商场里,但转了半天,黄老歪没舍得买。   “太贵了。”黄老歪说。   陈锋不明白黄老歪怎么说这话,他现在身上揣着六千块钱呢。   “我想去看云飞。”黄老歪说。   “那也够了,你先买衣服啊,你这身打扮,云飞看见不心酸啊?”   “那建明呢?建明远。没什么心酸不心酸的,我现在就是成了要饭的,拄着拐杖去看他 们,照样是兄弟!”   “那我给你买吧,我身上还有点钱。”   “算了,还是我买吧。”   黄老歪买了个灰色甲克,两条灰色的大裆牛仔裤,两件内衣,两条内裤,两双袜子,一 双皮鞋。他本来也要给陈锋买的,陈锋不让,陈锋说我开饭店,穿不成好衣服。   拎着大包小包,两个人出了商场。   “去洗洗澡理理发吧,去和平路上的机关澡堂,那里没有道上的人,他妈我现在看见他 们就来气。”黄老歪说。   陈锋也想图清净,就说好的。   这家澡堂人很少,两个人没有碰上熟人。泡澡搓背修脚指甲,然后两个人又叫师傅理了 发,黄老歪理成了寸头,陈锋还是照原样修剪了一下。   两个人去照镜子,黄老歪朴素的象个好工人,陈锋笑了。   在床上躺下来,因没有茶水,两个人要了汽水。   “我明天去看云飞,你去不去?”黄老歪说。   “我暂时离不开,我以后再去吧,给云飞带个好,不行我去买点东西吧,火腿肠啊酱 啊,这些东西都耐放,再给他买两条烟。”   “你别买了,你的心意我都揣着呢。”   “你现在住哪里?”   “我没地方。”   “晚上怎么办?”   “再说吧,晚上我先去店里陪你。”   “那也好,咱两个再喝喝。”      两个人出来,天已经黑了,五月的夜晚清爽而温暖。搭上公交车,碰上几个贼,见是他 俩,点一下头。这几个贼是余三的人,陈锋和黄老歪脸转向了窗外。   下了车,还有一段路程,两个人开始步行。   “不行找个对象,好好过日子吧。”陈锋突然说。   “你以是说话啊,这么容易,我黄老歪风光时候就没有对象,现在……”   一辆车突然在他们前面停下了,黄老歪吃了一惊,以为抓他的,转身要跑,车门开处, 传出了朗朗的笑声。   “老歪!我的兄弟,我找你一下午了!”   闻天海和刘七两个人走了下来。两个人都梳着整齐的分头,上面打着蜡,干净而光亮。 他们的上衣都是灰色甲克,质地柔软而挺括,闪着皮衣一样的光泽。这就是当时流行一时的 依丽服装,当然陈锋和黄老歪都不认得。他们敞着怀,里面是乳白色的直领绸子内衣,皮带 上一个大鳄鱼,下面是笔挺的裤子,一深一浅,皮鞋光亮的象永远没有沾过地。   黄老歪站住了,怔怔的看着这两个贵族一样的昔日朋友。陈锋见了他们,也是表情复 杂,嘴唇微微张了一下。   衣着质朴的黄老歪和一身挂油的陈锋和他们站在一起,想起了第三世界那句话。   时间的河流调戏了他们的命运,一边是落魄,一边是发达了。   闻天海上来将黄老歪抱住了,刘七和陈锋握手,许久不见的陈锋变成了这样,刘七心里 得意的笑了,他又想到了玫,那个美丽的女人。   “老歪,你想死我了,走,找地方喝酒!”闻天海将壮实的黄老歪抱起来转了一圈。   “日你妈,我以为都不够朋友了呢!”黄老歪哈哈大笑。   “陈锋,走,一起去!”闻天海一手拉着黄老歪,一手来拉陈锋。   “我晚上有事啊。”陈锋说。   “哈哈,现在你心胸变狭窄了,还是因为咱俩互相捅刀子的事吧,我都忘了,妈就冲黄 老歪他们的面子我也要忘记啊。对了,你现在干啥呀,成这样了?”   黄老歪要说,陈锋用眼光制止了他。   “要不你们去吧,我真有事。天海,那件事我怎么敢记仇,都是喝多酒了,是你马上提 起来的,我根本没往那地方想。”   “哈哈,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你还是那脾气。你要真有事你走吧,也不勉强,老歪我 们找地方喝酒去。”   闻天海和刘七一边一个,把黄老歪拉上了车。   “后会有期!”闻天海边发动车边对陈锋说。   “锋弟,再见!”黄老歪对陈锋挥着手。   陈锋也对他们挥着手。      陈锋回到饭店,照例是一番忙活。晚上九点多时,客人基本走完了,陈锋准备打佯。   这时一辆出租车停到了门口,黄老歪下来了,身上背个崭新的黑皮包。   陈锋迎了出去。   黄老歪喝醉了,拍着皮包说陈锋,哈哈,我先还你几千块钱!   陈锋心里就明白了几分。   “闻天海给我了一万!”   “这么多啊?”   “他妈他是有目的的,不象你对我,纯粹是兄弟情谊,管他呢,有人给钱总是好事,再 说他有钱!”   “以后你准备跟他了?”   “我跟他个吊,哈哈!” 黄老歪晚上还是去了陈锋家,陈锋家是两居室,房子很紧凑,很干净。晚上玫在那边睡大 床,陈锋和黄老歪在这边睡小床。黄老歪本来一个人睡的,但陈锋和黄老歪聊着聊着,两个 人就躺在了一起。   玫一夜基本没怎么睡,黄老歪是逃犯,玫怕公安突然过来。   临睡前陈锋叹口气:“老歪,你说我要是一直在这条道上走下来,我现在会混成什么 样?”   “我可不知道,凭直觉你混的不好,你不会利用人,就象潘蓉那样的。这两天我也想了 想,有时候光靠拼杀是不行的,要玩心眼,可我们这些人都不会。”   “现在闻天海混的也不错?”   “听六指说他现在跟着曹过,曹过原来算个屁啊,现在成大哥了。”   “今天闻天海都给你说什么了?”   “他叫我跟着他,他说不出两年天下就是他的了,吹吧。我他妈才不跟他,他打爱国 了,他还和你打架了,我他妈跟他是王八蛋,他和咱们就不是一路人,你看他说话那个样, 在酒桌上他给我居高临下,日他奶奶。”   “睡觉吧。”   “睡吧。”   陈锋家住的是一楼,他和老歪现在睡的这个地方靠马路,不时有汽车鸣笛而过。   半夜的时候,有人敲窗户。过去陈锋刚搬来时,经常有人晚上敲窗户,陈锋和玫睡那 边,玫每次都说,陈锋不在,慢慢的敲窗人就少了。有时候他们还敲错,邻居拉开灯,见外 面站着几个地痞,不敢惹,第二天就给玫唠叨。   玫清晰的听到了敲窗声,穿衣服起来了。陈锋这边门关着,玫跑到厨房,朝外看。灯光 下一个人,理着光头,玫松了口气,又回去睡了。   黄老歪喝多了,没有醒,陈锋爬起来,悄悄把窗帘拉开一条缝。   “老哨,你怎么来了?”陈锋把窗帘拉开了。   “老歪是不是在你这?”老哨的光头铁青,泛着幽光。   “你怎么知道?”   “听澡堂人说的你俩在一起。”老哨趴窗户上看,微光中一个人躺在那里打鼾。   “我去给你开门。”陈锋披衣走了出去。   这是个院子,外面有院门,每家有钥匙。   “老歪终于回来了,他妈的想的慌。”老哨跟在陈锋后面,嘟嘟哝哝的。   “你怎么理个光头啊。”   “我劳教了半年,昨天晚上回来的,回来前又进行了剃头宣誓。”   回到屋里,老哨把黄老歪推醒了,老哨哈哈大笑,黄老歪擦把眼,说妈你小声点,指了 指玫那间屋。   老哨讲了他劳教的经过,老歪也讲了他在逃的经过。三个人都坐在床上,没有开灯,烟 头一明一暗的。   “老歪,你回来就好了,我已经想好一条路了,可我没有威望挑大旗,我一直在等你回 来。”老哨一直在身上挠,他说他身上在劳教所长疥了。   “什么路?”黄老歪来了精神。   “偏门,刚刚兴起,不过干这事要有足够的胆量。”   “我他妈啥也没有,就是有胆量。”   “我就等你这句话,你没有云飞建明他们的脑子,但你有他们的勇气,我老哨脑子也不 差。”   “快放你的屁。”   “嘿嘿,”老哨压低了声音,“现在偏门来钱快,黄赌毒,黄和赌已经有人成气候了, 只有毒现在才开始,卖大烟的人都是才开始摸索,散兵游勇,都是混的不入流的。老歪,我 在劳教所就想了,你要是一伸头,这片天就是咱们的了,这可是一块处女地,老歪,你想 想。”   “这可是在害人,再说抓住了绝对死罪。”陈锋说。   “啥害人不害人,你不卖人家等抽的人嗷嗷叫呢。陈锋,抽大烟的都是坏分子,说句好 听的,把他们抽垮了,也是为民除害吧?你说到死罪,干哪样犯法的干到头了不都是死罪? 就看你怎么混了,前几火只要不出事,等挣足了钱,什么事都能摆平,你想死还死不了呢, 你死了谁给他们钱花。”   黄老歪阴着脸,没说话,烟抽的很猛。   “进货渠道我已经有了,我在劳教所和蔡三儿一个屋,他和大烟产地的一个大姐关系特 别好。”   “云南的?”陈锋说。   “什么啊,产地就在咱省里,XXX,那里盛产大烟,咱这边抽的都是他们的。蔡三儿说 XXX那边有几拨人专门往这边销烟,那个大姐和他们彼此认识。我的想法是咱们把他们黑 了,叫他们想起这里就害怕,或者更狠,把他们点给公安,这样货源就断了,然后咱们和大 姐连手,天下就是咱们的了。销路也没啥问题,那些卖烟的混混都有销路,到时候咱不伸 头,叫其他人给他们捎货。”   “要是混混一起被打掉了呢?”陈锋说。   “那就断顿了,更好,等烟民们眼睛发蓝了,咱一开卖,马上传开。”   “我不管你们事了,我睡觉。”陈锋下了床,抱着衣服去了玫那屋。   两个卧室的门都关上了。   陈锋把玫搂在怀里,玫把他推开了。   “你现在又开始了。”玫说。   “你没睡?”   “我能睡的着?你又和人打架,这不说了,现在又把黄老歪他们领来了。”   “黄老歪我们过去是好兄弟啊,现在他落难了,没地方住。”   “我不管了,我看你开饭店也开不成了,你继续跟他们混吧。”   “玫,我忘记告诉你了,”陈锋又把玫搂住了,“打架那边没花那么多,又给你拿回来 了三千块钱。在我兜里放着呢。”   “我不听。”   “玫,来亲亲,我以后真不给你惹事了。”   “不让。”   “玫,别怄气了,你不知道老歪多可怜,他穿着破旧的衣服,袜子上有洞,皮鞋张着口 子,当时看见他那一刻,我差点落泪。”   玫把陈锋搂住了,轻轻吻着他:“锋,我不说你了。”   陈锋用力把玫搂在怀里。   “锋,要不你把兜里的钱给黄老歪吧,他现在需要钱,没钱他还会去犯罪的。”   “不要吧?”   “你给他吧,我知道你想给他。但你要答应我,不能再和他在一起了,锋,你想没想, 如果你再出事,我今后怎么办啊?”   “玫,我不会了,我一定要让你过上好日子。”      黄老歪他们那边也没睡,烟头扔了一地。黄老歪基本没说话,都是老哨说。宁静的马路 有时有车驶过,后来有辆车拉着警笛由远而近,两个人爬起来,从窗帘缝隙里朝外看。   “你给句囫囵话,到底干不干?”老哨说。   黄老歪叹口气,咬着牙说:“妈走投无路了,干吧。”   “要不黑他们,要不点他们,你选择吧。”   “要干就黑,我黄老歪长这么大,堂堂正正做人,硬碰硬,从没点过炮!”   “好,那就这么说定了!黑他们咱还有了资本,奶奶的!”   “天亮了我去看云飞,你去不去?”   “我现在跟着你了,你去哪我去哪,再说云飞对我不错,我为啥不去。”   “那睡觉吧。”   “可就是有一条,没钱啊。”   “那你不用管。”      早上玫去上班了,陈锋操心着买菜的事,对起来解手的黄老歪说,要不你们继续睡,我 去饭店,记得把门带上。黄老歪说那你先走吧,我们起来就直接去看云飞了。陈锋说好的, 厨房那个黄牙刷是我的,还有白毛巾,你们用吧。想起一件事,又去了玫那屋,把三千块钱 掏出来,压在床头上,然后找出纸和笔,刷刷写了几句:玫,老歪不要这钱,你回来后收起 来吧。然后把纸条压到了钱底下。   陈锋走了,玫那间卧室门没关。   黄老歪和老哨又睡了会,老哨先起来了,几个屋子乱转。黄老歪穿衣服时,老哨探头进 来。   “日,陈锋那小子现在有钱了?一叠钱扔床头上。”老哨说。   黄老歪突然火了:“你他妈变了不是?陈锋是亲兄弟,兄弟的东西你看都不能看,哪怕 是座金山!”   “他就摆在卧室里,我不看也看了。”   “妈你乱转个球啊,自家兄弟的地方,越是没人,你越是不能去踅摸。妈你要是这样 了,你滚蛋吧!”   “我又没到跟前,好好好,我错了,看你那熊样,这么凶。”   两个人洗漱完毕,出了门。院子里静悄悄的,几个老太太站在那边,打量着他们。      到了车站,接站处站着一排人,有二十几个,高的矮的胖的瘦的,一个个面带凶恶。   “是陈万里他们。”老哨拉了黄老歪一把,想从边上溜过去。陈万里陈万明兄弟俩已经 崛起,老哨知道的清清楚楚。   “那不是老歪吗?”陈万里看见了他们。   陈万里白净脸,西装革履,两只手插在裤兜里,把裤子撑的很宽。他的头微微歪着,眼 眯缝着,嘴里叼着烟卷。 老哨拉着黄老歪加快了脚步,黄老歪猛的挣脱了,转过身来。   陈万里踱着方步走了上来,上下打量着黄老歪,面带微笑。那二十多人依旧站在那里, 眼光冰冷。   老哨不敢看陈万里,站在黄老歪后面,头低着。   “以为你死了呢。”陈万里哈哈笑了。   “你还没死,我怎么会呢,你信不信,你会死在我前面的。”   “喔?哈哈,那咱们走着瞧!”   “恕不奉陪,老子还有事!”   “你在我面前以后不要称老子!”   “老子就称老子,怎么了?”   “信不信我现在灭了你?”   “灭吧,熊样看你!”   陈万里又笑了:“今天有事情,大爷要接客人,不过你还是象过去那样对我不尊敬,你 可要小心了。”   “老哨,走!”黄老歪转身先走了。      坐了六个小时火车,到了潘云飞劳改的城市,已经是傍晚了。这个城市也很繁华,人流 车流穿梭来往。黄老歪和老哨先去了商场,买了奶糖,火腿肠,肉罐头以及一些耐放的食 品。老哨问黄老歪咋来那么多钱,黄老歪说你别管。老哨说要不要给他买几身衣服,黄老歪 说你以为云飞在那里是劳模?穿那么好给谁看?两个人提着大包小包往外走,因为天热,头 上冒出了汗。   坐上出租车,黄老歪查出一千块钱,递给老哨。   “这钱你给云飞。”   老哨很感动。老哨这趟来,身无分文,越快看到潘云飞了,心里越惭愧。刚才他还在 想,等会去见潘云飞,买的那些东西他要多提点。   远远的有高墙耸立,司机告诉他们,前面那就是第一监狱。想到马上就要和潘云飞见 面,黄老歪心情激动。   大门口几个公安站在那里说话,见他们提着东西下来,就问他们接见谁。黄老歪说接见 一个叫潘云飞的,他把东西放到地上,伸手去怀里掏。   “我有介绍信,街道办事处开的,我是潘云飞的表弟。”   那几个公安显然都认识潘云飞,就很有兴趣的打量他俩。   “老哨,介绍信是不是你放着?我这怎么没了?”黄老歪说。   老哨就去身上摸:“我没放啊,明明是你放的。”   “这可咋办,坐那么远火车。”黄老歪说。   老哨就从包里拿出一条烟,撕开了去给公安分,几个公安都挡了。   “你们明天来吧,现在晚了,不能接见了。”一个公安说。   “那好那好,我们明天来。”黄老歪和老哨脸上都堆着笑。   “要不一起去吃吃饭?”老哨邀请道。   几个公安微笑着挥挥手,说不了不了,你们去吧。      两个人找家小旅社住下了,没有登记他们身份。   “接见人不要介绍信吧?”老哨说。   “一个地方和一个地方不一样,反正唬着玩。”   “那咱俩去吃饭吧。”   “走,去吃饭。”   “你身上那么多钱,可要小心点。”   “哈哈,都是贼,谁偷谁。”      第二天上午九点多钟,黄老歪老哨和潘云飞见面了。潘云飞脸上都是胡茬,神情坚毅。 黄老歪和他拥抱着,好久没说话,慢慢两个人脸上都落下了泪水。   管教干部坐在一边,一袋一袋检查他们带来的东西。   黄老歪悄悄把一叠钱塞给了潘云飞。潘云飞捏着那么厚一叠钱,十分动容,他已经看出 黄老歪现在很落魄了。老哨趁和他握手时,身子挡着,也把一千块钱塞给了他。   几个人坐到了凳子上。   “双姐前一阵来看我了。”潘云飞说,“想不到她会来看我,我认识那么多女人,对她 最不好。”   “我好久没见过她了,我一直觉得她对你最好。”黄老歪说。   “不说女人了,没意思。现在家里那边咋样?”   黄老歪和老哨看一眼管教干部,他正拿着两条烟仔细看着,好象在鉴别真伪。这两条烟 是老哨硬塞给他的。   “家里一切都变样了,现在曹过起来了,称霸一方,过去跟着咱的弟兄们好多都投奔了 他。陈万里陈万明兄弟俩也起来了,据说也是呼风唤雨。唉,我黄老歪现在心里都凉了,咱 们的人进去了八八九九,他们就开始兴风作浪了。”   潘云飞沉思着。   “云飞,我看你好象又结实了。”老哨说。   “我天天做俯卧撑,一天几百个。那个名词叫什么,卧薪尝胆?”   “这样好,出来了还是顶天立地。”老哨说。   “十几年呢,他妈的。”   “这里我看监视特别严,不行你先安心着,我们会经常来看你的,陈锋说过一阵也来看 你。”黄老歪说。   “我也想过了,现在只有争取减刑,混的好了八年就能出来,有时候你想想,八年也真 快。”   “是啊,是很快,现在一晃就是一年。”黄老歪说。   “老歪,现在建明和我都不在你身边,你凡事要小心点,脾气改改,尽量不和别人争, 他们做大哥叫他们做去,你要好好活着,再大的委屈往肚里咽,等我和建明回来。”   黄老歪用力点了点头。虽然他不习惯把委屈往肚里咽,但潘云飞的话叫他感动。   “你没事去找找陈锋,叫陈锋给你指点指点。”潘云飞又说,“我其实在这里一直想着 你,你不爱动脑子,又和我一样,不愿低头,所以特别担心。你今后有什么打算没?”   黄老歪本来想说他和老哨准备卖大烟,但管教干部在,他就把话咽了。   “唉,”潘云飞叹口气,“我也说不出你具体该干什么,你自己看着走路吧。”      分手的时候,三个人又拥抱了。   潘云飞轻轻拍着黄老歪后背:“好好活着,等我回来。”      黄老歪和老哨赶回故土,紧锣密鼓的准备黑吃黑。这期间黄老歪主动去找了闻天海,又 问他要了五千块钱。老哨已经托了个朋友,准备从一个县里的林业局购买猎枪。   黄老歪拿钱时,闻天海说了句令他费解的话。   “你干吗不做职业杀手呢?”   黄老歪不知道他这句话什么含义,他也懒得考虑。   黄老歪和老哨住的地方也在郊区,一座普通的农舍。这天晚上老哨回来,告诉黄老歪一 个消息,陈万里陈万明兄弟俩和霍家委火拼了 起因是这样的。霍家委的两个兄弟在饭店里和一男一女两个青年发生口角,两个人站起来, 一人给了这个男青年一耳光。男青年被这个女青年拉走了,两个人继续喝酒。十分钟不到, 十几个公安冲进来,把他两个打翻在地,揪着头发铐走了。   他两个被扔进了拘留所,他们根本想不到会为这点小事进拘留所,一肚子怨气。他两个 被扔进了一个号子,进去后大打出手,把上铺的三个人给揍了。上铺的人里面有一个是陈万 里女朋友的弟弟,门牙被打掉了两颗,一只眼眼底淤血。他当天就释放了,找到了陈万明。 陈万明说这事你别声张,别叫万里知道,我给你报仇。   第二天的时候又进来一个犯人,霍家委的两个兄弟一看,笑了,原来是过去曾经处罚过 他们的一个派出所民警。   “你他妈你也有今天!”   两个人用衣服一蒙,和众犯人将这个民警暴打了一顿。他们只管在这里张狂,他们不知 道打那青年的两耳光已经惹出祸来。   公安通知他们家人,他两个伤人了,把人耳膜打穿孔了,如果不拿出两万块钱赔偿伤 者,将对他们两个实施逮捕。   “什么时候拿钱什么时候放人,否则一直关下去。”公安说。   一听两万块钱这么大数字,两个人家里都不管了,说叫他们死吧,我们砸锅卖铁也没那 么多钱。   结果第三天,他两个就被送进了看守所。在去看守所的路上,他两个出一头汗。   “两巴掌就给送看守所了,不会是开玩笑吧?”一个问押送他们的干警。   “一点也不开玩笑,嘿嘿,”干警说,“你两个也是活腻了,知道打的是谁不知道?”   “天王老子?”   “嘿嘿,政法委书记的公子。”   两个人一听都不说话了,知道自己倒霉了。他们同时想到了霍家委,他们知道只有霍家 委可以救他们。      霍家委是后来才知道的这件事,赶忙托人疏通。霍家委此时也是今非昔比,已经手眼通 天,被道上人称为南霸天。   霍家委是最早涉足色情业的,这两年咖啡屋和美容屋悄悄兴起,开始有了小姐。霍家委 先是朝这些地方输送小姐,他一个兄弟在一座县城暗地里干鸡头已经许多年,朝南方输送妇 女。后来霍家委给他打声招呼,他就兼顾着朝这边组织货源了。当然也有一些是良家女子, 被蒙骗的,但过来干一阵,很快就堕入风尘。这道无形的坎迈过去也就迈过去了,虽然有泪 水和屈辱,金钱这剂灵丹妙药很快抚平了心灵的创伤。干了没多久,霍家委觉得抽头利润太 小,就去南方转了一圈,说是去考察,回来后眼界大开。那一段时间他通过别人频繁的和银 行人员接触,烟酒金钱加女人,里应外合,通过种种运作,轻而易举的贷到了一笔巨款。那 年月银行贷款很不规范,只要知道动手的,基本上都发了财。   霍家委开了一家豪华浴池,首开异性按摩的先河,一时间门庭若市。当时许多政府部门 的官员来这里洗澡,霍家委趁机结交权贵。私下里传闻,霍家委浴池里有几个单间是不对外 的,全天恭候某几个要员。   霍家委财源滚滚,在道上人里第一个买了凌治高级轿车。后来异性按摩铺天盖地,受到 打击,霍家委的浴池大旗不倒,稳如泰山。      霍家委来到了那个办案的分局,找到了局长。   “人家要两万,我拿了三万,今天能不能放人?”霍家委说。   “呵呵,痛快,应该可以放人,我给其他几个部门打声招呼。”   “不会有那么重吧?真的是耳穿孔?”   “兄弟,这是我给你说,要真是耳膜穿孔,两万块钱会拉倒?你惹谁不好,去惹他?做 人不能太狂,你一百次都没事,说不定这一次就有事。”   “呵呵,你说的事。等我那两个兄弟出来,我摆个酒席,你赏光吧?”   “我不去,你记着你欠我一顿。”      晚上霍家委的两个兄弟出来了,霍家委在酒席上臭骂了他们。一耳光一万五,打出了两 手金子,两个人觉得既窝囊又心疼,低着头不说话。      两天以后的一个下午,霍家委的浴池来了三十多个青年人,分乘了七八辆出租车。这三 十多个人进浴池时,出租车就在外面等着他们。这帮人进去后,直奔三楼。三楼有间办公 室,霍家委的六七个弟兄在里面抽烟打牌,突然见拥进这么多人,他们吃了一惊。那两个惹 事的正好在场,反应过来,推开窗口想跳,被人扯着后退拽了回来。进来的人从背上抽出明 晃晃砍刀,指着其余人说,都不许出门,谁出门砍死谁!   这两个被押走了,上了出租车。其他人见他们一窝蜂下去,慌忙去找霍家委,但一时找 不到。   傍晚时分霍家委从外面回来,见气氛不对头,几十个兄弟聚在大门口。   “怎么回事?”   “下午陈万明领人过来了。”大家七嘴八舌讲了事情经过。   霍家委正在愤怒,传来了那两个人消息。      陈万明一帮子把那两个人拉出市区,在一片废墟里暴打了他们将近一小时,两个人胳膊 全部被敲断,通身被鲜血染红。   出租车远远的停着,每辆车坐着陈万明一个人。   “没你们事,你们只管拉人,一会谁拉血人,给谁多加一百块钱。”车里的人都对司机 这样说。   司机心里七上八下,哪里敢说话。   后来那帮人架着两个血人走了过来,扔上了出租车。   “去医院,哪个医院近去哪个。”陈万明对司机说。   到了医院门口,把两个人拖下来,又是一顿暴打。这个时候夜幕已经降临,远远的围的 都是人,交通堵塞。   陈万明一伙把这两个人倒拖着拉到医院走廊,扬长而去。      霍家委咽不下这口气,但他不想把事情闹大,他知道陈万明是疯子。当天晚上他找到市 里面一个头面人物,大批防暴队员开始对陈万明事实抓捕。另外他又放出了风声,只要赔偿 重金,这事可以了断。      防暴队抓捕陈万明时,陈万里正在痛骂自己的弟弟,发生这样的事情,陈万明居然不和 他商量。 他们租住在城市西部的一片居民区,他们在这里经营着两家咖啡屋。咖啡屋附近有几家宾 馆,宾馆的部分客人被他们宰的叫苦连天,有些咽不下这口气的就投诉了。陈万明陈万里兄 弟俩经营咖啡屋不是目的,目的是放鹰,他们养了一二十个小姐,每当夜幕降临,小姐们一 个个花枝招展,流连在几所宾馆门前。有那想入非非的客人,就上前勾搭。小姐们一颦一笑 万种风情,客人们被撩拨的欲火难耐。   “哥哥,先去喝杯咖啡。”小姐说。   客人想想也好,咖啡屋就在附近,心急吃不了热馒头。当时宾馆里没有流莺,客人想发 泄,只有通过这种渠道。   到了咖啡屋,小姐为客人着想:“哥哥,不舍得你花钱,一个人一杯咖啡就行了。”   客人觉得小姐善解人意,就开始在昏暗的烛光里搂抱。小姐要价很低,每每使客人意 外,甚至使客人心里真不落忍,这么如花似玉的小姐啊。喝完咖啡,两个人朝外走,客人到 吧台结帐。   吧台的小姐充满微笑:“你好先生,一共两千块。”   客人当时就傻眼了,客人当然不会认这壶酒钱,当下发生争执。   吧台这边有个偏门,此时偏门开了,出来一溜满脸横肉的大汉,一个个抱着膀子,朝客 人跟前一站,温馨的咖啡屋顿时变的肃杀。   你不拿钱肯定是走不了了,客人这个时候才明白掉进了黑窝。   有的客人钱不够,好说,证件押下来,再写张两千块钱欠条,两个大汉揣起来,跟客人 回宾馆。如果回宾馆还没那么多钱,就搜刮他随身携带的东西,证件还给他,欠条不还。   宾馆客人互相不通气,今天你来明天我走,所以这样的事情一直发生着。这一片宾馆正 好归白杰管辖,白杰吃黑钱,投诉的事情被上边批下来查处,白杰都给压了。客人都是外地 的,几天就走了,当然就不知道事情结果。投诉的是小部分,大部分都忍气吞声了,毕竟这 不是光彩的事情。也有长期在这住的,连续投诉,白杰他们就找上门,追查他嫖娼的问题。 然后是陈万明带人上门恐吓,大刀片子抽出来,架脖子上。   “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可以换宾馆,但你只要在这个城市,下次你绝对没机会了!”陈 万明说。   所以陈万明他们的事情就一直被捂着。其实陈万明陈万里这时已经开始在赌场放债了, 但没有形成气候,形成气候是在九十年代中期,此时高四儿也开始涉足这个领域。到了九十 年代末,陈万明陈万里到达鼎盛,此时的陈万明早已收敛一身暴戾,用道上人话说,他已经 开始学会做细发活了。因为高四儿和他分庭抗礼,他正在琢磨着用细发活把高四儿除掉。但 这时潘云飞已经回来了,潘云飞楚建明黄老歪三个人三把枪,开始勒索这些已经成名的大 哥,闻天海他们都给了潘云飞他们钱,只陈万明陈万里兄弟俩不买帐,有风声传出来,说陈 万里准备暗地里干掉潘云飞他们。结果在一个月黑风高之夜,潘云飞楚建明黄老歪三个人一 身肃杀突然出现在赌场,等陈万里意识到事情不好,已经来不及了,三个人动作漂亮的同时 抽出枪来,顶上了陈万里头颅。随着三声枪响,赌场中顿时血雨弥漫。后来道上人说,幸亏 风声没有传说陈万明,要不当时在场的他也在劫难逃。      陈万里骂陈万明,陈万明低着头不做声。这两年陈万明一直被陈万里调教着,如果没有 经济利益,最好不要大打出手,特别是不要因为一些小事和其他帮派发生冲突,大家都在发 展中,弄不好就两败俱伤。这时陈万明也有些后悔,但事情已经出来了,后悔也没用了。   “奶奶的,找闻天海出面说和吧。”陈万里说。和那些帮派交往,平时也是陈万里出 面。   就是这个时候他们听到了警笛声,他们两个是翻窗而走的,当时几个兄弟因殿后而落 网。      “八万块钱,作为医疗费营养费和名誉损失费,少一个子都不行。”闻天海告诉陈万 里。   “我只出两万,别把人逼急了。”陈万里说。   “那是你的事。”   “你再去说说。我陈万里不是有钱人,大家都知道,我可以大摆宴席,当面赔罪。”   “好吧,我再去说说看。”      当天再次碰头,闻天海告诉陈万里,霍家委生气了,已经长码,十五万。   “要不逢公抓你,封私修理你。”闻天海说。   一句话激起陈万里满腔怒火,回去跟陈万明一说,陈万明霍的站了起来。   “妈的干他!”   “干吧,但别伤人,头一次是警告,谁都他妈别想着咱兄弟俩是好惹的!”   结果第二天中午陈万明摔二十几个人搭乘出租车,赶到霍家委浴池。一伙人从车里冲出 来,边跑边扔掉手中的编织袋。出租司机都傻眼了,只见陈万明当先,横端着乌黑发亮的五 连发猎枪,喊声一片冲向了浴池大门。   浴池里面顿时炸了窝,陈万明一共开了四枪。当时霍家委不在场,霍家委的许多兄弟都 从三楼窗口里跳了下去,有一个摔成重伤。      此一火拼,陈万明潜逃,陈万里和许多手下被捕。陈万里一推二五六,说都是他弟弟干 的,他即不知情也没参与。经过运做,陈万里关了半年,释放了,一些手下除了个别判刑, 也都陆续释放了。      因为这件事霍家委和闻天海闹翻,许多年行同陌路。霍家委是后来才听说的,闻天海告 诉陈万里要赔偿十五万,结果引来了陈万明这个疯子。   “闻天海个王八蛋,我已经把价钱降到四万了!”霍家委大骂。   闻天海根本不承认,闻天海对所有人都是这样说的:“我绝对说的是四万,要不就是陈 万里听叉了,我说了句十五万,是别的方面的事情。霍家委要非认为我想故意挑起他们火 拼,我也没办法,大不了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后来这件事情传到陈万里耳朵里,陈万里哈哈大笑。   “闻天海真高,我他妈算服了他了!”   这件事结束了,他和霍家委双方扯平,他当然很高兴。 《江湖争霸》--(黑社会前传).廖无墨 [续] 大年夜街上的行人很少,鞭炮声此起彼伏,谁也没有听出来里面夹杂着激烈清脆的枪声。 大年初二这天上午九点多钟,陈锋走在去玫家的路上。陈锋手里提了两条活鸡子,两条鲤 鱼。陈锋父亲虽然一直对陈锋自己找对象这件事看不惯,但天长日久,对玫有了好印象,就 听之任之了。初一玫来了,提了好些年货,那桌丰盛的饭菜是玫做的,玫继承了母亲的优 点,玫很会烧菜。看着漂亮而勤快的未来儿媳妇,陈锋的父母在饭桌上也都很开心。今天母 亲叫陈锋多拿些东西,陈锋嫌麻烦,外面的道路结冰了,不能骑车,要走好长的路,提在手 里沉。   陈锋穿着军大衣,毛领竖起来,脚下的积雪踩起来咯吱咯吱的。这场大雪是年三十半夜 下起来的,初一玫来时,穿着红色鸭绒袄,戴着围巾,外面已是一片银装素裹。   雪已经停了,天气晴朗而寒冷。道路上人很少,居民们多数还没有起来。   手里的两只鸡偶尔叫两声。这是两只公鸡,鸡冠血红。陈锋本来是倒提着鸡子的,看它 们难受,干脆用胳膊箍在了怀里。陈锋有个小秘密,一直不好意思对人说,但玫知道了。陈 锋不杀活鸡子,也不杀活鱼,每逢杀这些东西,他躲的远远的。   玫问他:“你怎么了?”   陈锋挠着头,不好意思的说:“心里不忍。”   玫就觉得很奇怪,这家伙冲动起来人都敢杀,不合逻辑呀。   陈锋想了想,说出了这样的话:“动物不会伤害我,而人会。”   玫听了有些伤感,陈锋内心其实特别善良,比那些所谓的好人都善良,但陈锋是血性男 人。   “小时侯我家养鸡子,公鸡养大了要杀,我就想哭,做好后我坚决不吃。”陈锋说。   “可爱的孩子。”玫就从背后把陈锋紧紧抱住。      走了一半路时,陈锋身上热,就把大衣扣子解开了。这里是个三岔路口,有几个孩子在 雪地里打闹,一团雪球砸到陈锋脸上,陈锋冲他们笑笑。   又往前走了十几米,马建立几个人从一条小胡同里穿出来,耀武扬威的样子。   “日你奶奶!”马建立很喜欢在同伴面前骂陈锋,以次来抬高自己身价。   那几个人陈锋看着面熟,但喊不出名字。他们见了陈锋,恭敬的笑。   “日你奶奶!”马建立看着他手里拿的东西,又骂,“你倒好,早早有了对象,把弟兄 们撇下来。”   “你个王八蛋,过年了也不知道说两句好话。”陈锋站住了。   “跟着你去混饭吃吧?我们中午可没吃饭的地方,听说玫她妈做饭特别好吃,我还没吃 过呢。”马建立说。   “南方人都会做饭,要不咱一块去吧。”   马建立笑了:“哈哈,你看这货,鸡子还抱怀里,跟他儿子一样。”   其他几个都说:“不去了不去了,建立在开玩笑呢,再说我们今天还有任务。”   “哈哈,又去偷人家?过年也不歇了?”陈锋笑。   “哪象你这么清闲,”马建立指着一个瘦子告诉陈锋,“他从劳教所请假回来过年的, 一天要交一百块钱,不偷人家去哪交?”   “那你们去呗,过年可不好偷,出差的都回家了。”   “那也得偷呀,人勤地不懒,再赖的地里也长庄稼。”马建立把烟头朝过路的一对情侣 弹去,那两个人看他们一眼,见是几个地痞,脚步加快。   “你这货上班了还这么赖,我走了啊。”陈锋把大衣又扣上了。   “你走吧!”马建立说,“对了,年三十北郊发生激烈枪战,公安大围捕,出动了几百 人,你听说了吧?”   陈锋吃了一惊,摇了摇头。   “这么大事你都不知道,你还活着干啥?”   “是潘云飞?”   “潘云飞敢和公安枪战?别看他那么牛!我早说了,咱们市里真正的豪杰是谁?是小红 袍!”   陈锋把鸡子和鱼放地上,鸡子腿绑着的。他掏出一根烟,那个瘦子赶快帮他点了。   这时几个半大孩子路过,上下打量着陈锋他们。   “看啥看?再看把眼抠喽!”马建立恶声恶气骂。   “小红袍完了?”陈锋问。   “当时屋里四个人,一锅烩了,击毙两个,活捉两个。他妈小红袍也真牛,陈锋,前一 阵一个保卫干事在回家的路上被人勒死,抢走了五四手枪那件事也是小红袍干的,他还在大 街上伏击了白杰,幸亏那小子跑的快,要不也死了。”   “说点详细的,公安咋知道他们住的地方的?”   “我们还有事,没工夫在这和你说,走,咱走吧!”马建立喊那几个人。   几个贼恭敬的跟陈锋弯腰告别,跟在马建立后面走了。马建立其实也不知道详细情况, 又想装的什么都知道,只好走。      下午陈锋和玫去逛公园,公园里游人如织。玫拿了相机,和陈锋照了许多雪景。合影都 是请别人帮忙的,玫偎在陈锋怀里,一脸幸福。   年三十晚上的事,陈锋没告诉玫,怕玫多心。玫已经完全离不开陈锋了,陈锋已经成为 玫生命中的大部分,这种情况下的玫有时候会变的很敏感。玫家庭普通,母亲是工人,父亲 是一般干部。本来年三十晚上玫的母亲是叫陈锋去过年夜的,五千头的鞭炮都买了两挂。陈 锋临时说去不成了,陈锋是电话打过去的,打给了玫的隔壁,隔壁是一个领导干部。陈锋说 单位领导叫他去,不去不好,单位许多人都去,喝酒迎新年。玫有些失落,但玫说你少喝点 啊。   在公园里碰见了刘七,刘七头抹的雪亮,也领着女朋友。刘七的女朋友和玫是同学,玫 和他女朋友说话时,刘七的眼光一直沾在玫身上。陈锋和刘七淡淡的打过招呼后,脸背过 去,拿起烟卷抽了起来。   刘七的目光在玫身上变的贪婪。女朋友发现了,拧他一把,对玫说再见啊,揽着刘七走 了。   “那个人不是好人。”玫对陈锋说。   “你知道就好,他是坏人里的坏人。”陈锋说。      出了公园,已经是傍晚了。陈锋和玫相挽着,慢慢顺着路边走,到了一条拐街,狄爱国 十几个男男女女站在路边,正和一个出租车司机说话。   见了陈锋,狄爱国挥手叫司机走,转身将陈锋抱住了。   “和弟妹逛街呀,呵呵,弟妹你好!”   “你也好。”玫说。   司机进到了车里,从窗口里伸出头喊:“国哥,我走了!”   狄爱国又挥挥手。   “那是我买的车,咋样?我雇个人开,嘿嘿。”狄爱国说。   “你行了呀现在!”陈锋用力拍他一下。   “大家都开始从正道挣钱了,我不能落伍啊,哈哈。对了陈锋,这两天找个时间,好好 感谢感谢潘……”   狄爱国还没说完,陈锋用眼光制止了。   “爱国,我上午碰见马建立,他说小红袍他们被围剿了?”   “是啊,日,听他们说那片天都打红了。”   那几个打扮风骚的姑娘都在打量陈锋和玫,眼光里毫不掩饰着嫉妒。   “公安是咋发现线索的?”   “从许八字那发现的,许八字个傻比,那天晚上喝多了,把他和小红袍洪建国杀保卫干 事抢枪的事情说出来了,他是跟号长讲的,号长听完就大声喊干部了。许八字被连夜提审, 市局都来了人,许八字抗了三天,终于招了,竹桶倒豆子,所有的案都招了。连几天前洪建 国来看他的事情也招了,洪建国也是个傻比,告诉了许八字他们现在的住址。洪建国是托分 局的一个公安来看的许八字,那个公安也完了,哈哈。”   “小红袍死没?”   “你晚上没事吧?走,找个地方吃饭去,吃饭时慢慢给你讲。” 结果玫不让去,玫说和妈妈说好了,要回去吃饭,陈锋只好抱歉的告辞。   以后的几天关于这场枪战传的沸沸扬扬的,后来另一个消息在小道上悄悄流传,枪战正 酣时,白杰意外的遭了枪击。      现在先来说说那场大规模的围剿战。年三十晚上八点钟,突审许八字的专案人员准备把 他先放一放,过完年再说。三天三夜过去了,许八字就是不招,大家准备再调整一下战术。 就是这个时候许八字抗不住了,他已经到了极限,他想不如一颗枪子死了痛快,突然招了。 审讯室里出奇的静,大家兴奋的交换着眼色,随着许八字死气沉沉的声音,一桩桩罪行浮出 水面。小红袍神奇失踪那两年也被落实了,原来在外地被劳改了。   招供后的许八字瘫软下来,此时他有了强烈的求生欲望。   “杀保卫干事我没动手,我负责放哨,小红袍和洪建国下的手,洪建国将他从自行车上 抱着摔下来,小舌头勒了出来,然后拖到了墙根。”   大家都不说话,刚才他招供的很笼统,大家等他继续说。有个干警走上前来,给他点了 根烟。   “伏击白杰是小红袍打的冷枪,小红袍一直要杀白杰,白杰欺负了肖晓。肖晓你们知道 吧,小红袍的女朋友。和潘云飞他们那场枪战前我们一直在搞枪,搞到的土枪小红袍不满 意。我出事后他又搞没搞到真家伙我不知道。”   许八字很快把一根烟抽完了,有人又给他上了一根。   他又交代一些细节,然后双眼放出一股求生的光芒。   “你们说我会不会死?”   “你没有立功情节。”   “我要说出小红袍现在的窝藏地方呢?”   所有的人又是精神一振。   “如果你有重大立功情节,当然可以从轻。”   许八字说出了小红袍现在窝藏的地点,审讯紧急终止,专案人员飞快走出去,直接拨打 了市局局长的电话。      大批公安和武警火速集结,许多人都是从年夜饭桌上跑出来的,大家心里都明白有大案 了。紧急战前动员,参战人员才知道围歼的是最亡命的悍匪小红袍。对方随身携带着枪支, 枪支数量不明。   在最短的时间内,北郊小红袍窝藏的那个村庄被铁臂合围。   零点的钟声敲响时,围歼战役正式拉开。当时鞭炮轰鸣,家家户户都在迎接新年的到 来。聚光灯和汽车灯在这一时间同时打开,小红袍藏身的四合院亮如白昼。   雪花是这个时候飘落的,纷纷扬扬的雪花在灯光中漫天飞舞。 这是一个独立的院子,东面比邻广袤的田野,南北两面是干枯的藕塘,北面隔着一条土 路,就是黑压压相连的村民住宅了。   第一波火力倾泄过去,亮着灯的那间房屋玻璃被打的稀烂,窗帘成了一缕一缕的,随风 飘动。屋门也被打成了蜂窝,露出星星点点的光。里面的灯突然黑了,一个狂妄的声音在叫 嚣着。   “有种你们过来!来一个死一个!”   枪声停了下来,鞭炮声又变的清晰。附近的村民被组织疏散,节日的祥和气氛里罩上了 一层阴影。   第二波密集的火力又打响了,武警战士准备强攻。屋里面的人绝望的贴着墙壁,他们知 道死神已经降临。      白杰和同事也来了,他们负责外围,主要是负责周边群众的安全。村里的人都知道发生 了围剿战,一些胆大的人疏散后又冒了出来,很容易被流弹击中。   白杰喝了酒,喝了酒的白杰满口脏话在骂人。后来他去小便,顺着墙根走到一个很远的 角落,正准备解裤子,见角落里蹲着一个人,头上肩膀上已经顶着一层落雪了。雪光反射 下,白杰看出这个人相貌特别英俊,一双眼睛灼灼生辉。这个青年的衣着打扮和气质决不是 乡下人,虽然白杰喝多了,但他还是打了个激灵。   “你在这干什么?你是谁?”   那个人站了起来,身材消瘦而挺拔:“我是老百姓,你是白杰?”   白杰吃了一惊,脱口说道:“我是……”   话音未落,那个人把一个硬邦邦东西顶到白杰胸部。白杰听到接连两声清脆的枪声,他 的胸部一阵痉挛,剧烈的疼痛使他弯下腰来。   青年人一闪,白杰跌到在地。   这两声枪响被四合院那边激烈的枪声遮掩了。   白杰的两个同事正好也帖着墙根朝这边走,他们分辨出了这边的枪声,正诧异,见前方 一个身影匆匆离去。他们抽出手枪,加快了脚步,他们听到了白杰的痛苦呻吟声。   “快去追,他有枪……”白杰捂着胸口,在地上翻转过来。   一个同事去救白杰,另一个同事以白米速度追了上去。这个同事是部队复员的,在部队 就是长跑冠军。他很快咬住了前面那个人,距离越来越近。   这时已经出了村庄,四周是茫茫一片雪野。前面那个人见甩不掉他,反身就是一枪。他 就地一个滚,举枪还击,前面那个人一个趔趄,扑倒了。他爬起来,双手举枪,慢慢走了上 去。他看到那个人脸朝下匍匐在地,身边有血迹。他举枪站了片刻,见这个人纹丝不动。他 想他可能死了,来到身边,一手拎枪,一手要把他翻过来。这个时候他看到两团火光,顷刻 间就失去了知觉。   那个人一跃而起,一溜烟在茫茫田野里消失了。   指挥部很快知道了消息,但攻坚战正酣,抽出来追捕的人力有限,在两公里开外,血迹 和脚印全部消失。      黎明时分,四合院被攻破,四合院里四个歹徒两死两伤。死的里面有一个洪建国,另外 三人的身份很快查了出来。都是洪建国的狱友,他们是最近才来投奔的。   里面没有小红袍。   事后经过摸排,指挥部认定枪击白杰和同事的人就是小红袍。据洪建国狱友交代,小红 袍晚上去找肖晓了。据村民提供,小红袍是晚上十点多回来的。小红袍平时很友善,经常和 几个村民下棋,无意中就和他们的关系好了起来。小红袍回来时,正好一个和他经常下棋的 村民出来送亲戚,喝的醉醺醺的,见了小红袍,说是过年,必须要喝两杯,硬把他拉了进 去。村民的老婆又炒了几个菜,两个人开始边喝边唠。到了十二点,村民说去放炮吧。村民 脚都站不稳了,小红袍扶着他提着鞭炮出了门。   村民的位置是在最西头,一挂鞭刚燃完,东面传来了剧烈的枪声。村民的老婆讲她领着 孩子当时在看放炮,震耳的枪声还叫她嘀咕了一句,谁家那么多鞭呀。后来就听说疏散,才 听说东头发生枪战了。因这边离的远,他们缩回了屋。村民的老婆还问了小红袍,他们好象 说是你住的院子。小红袍当时没事人一样笑了笑,耸耸肩,说根本不可能。说完他就出去 了,说我出去看看,村民这时候已经烂醉,村民老婆拦,没拦住,当时根本没对他起疑心。   “根本看不出来,一点也看不出来,那么好看个人,平时那么有礼貌。”公安问讯时, 村民老婆说的最多的就是这句话。      许久以后,关于小红袍的受伤才有了确切的说法,是道上先传出来的,小红袍和长跑冠 军对峙时,自己朝自己左手掌打了一枪,地上鲜血浸染,制造了假象。      白杰大难不死,长跑冠军壮烈牺牲。      以后的许久没了小红袍的消息。道上又一条消息传的沸沸扬扬的,潘云飞楚建明狄爱国 几个安排了一场鸿门宴,把黄老歪提出来喝酒,将陪同的公安灌醉,狄爱国偷出手铐钥匙, 趁那个公安小便,打开黄老歪手铐,几个人逃之夭夭。      转眼到了一九八八年底,陈锋和玫结合,当时陈锋不想通知道上的人,但婚礼那天道上 去了许多,用陈锋同事亮的话说,那天简直是黑帮大聚会。      八九年四月份潘云飞和楚建明落网。当时他们正站在街头看学潮,附近混迹着大量的便 衣,他们被认出来了。黄老歪当时不在,听说这个消息后,黄老歪找了陈锋,叫他帮忙。陈 锋叫他先跑,这边一定想办法,黄老歪在狄爱国的资助下就暂时告别了故土,远走天涯了。   潘蓉此时举家已经牵走,父亲进京任职,陈锋费尽周折在北京找到了潘蓉,潘蓉已经没 有了过去的热情。潘蓉已经成家,丈夫就是那个过去陈锋在街头碰上的那个举止高雅的男 人。   “你回去吧,我现在已经不能帮忙了。”潘蓉说。   陈锋惆怅的坐上了火车。   但潘蓉还是帮了忙,潘云飞数罪并判十五年,楚建明十三年。当时道上都认为,潘云飞 最少最少要判死缓的。      一九九零年,陈锋开了家小饭店。此时狄爱国也因盗窃被判刑,陈锋过去的朋友基本都 进去了。狄爱国出事前,和闻天海发生摩擦,狄爱国挨了打。正好陈锋此时因为马建立盗窃 案牵连到他,又混迹社会和狄爱国走到了一起。重入江湖的陈锋又恢复了过去的秉性,他替 狄爱国出气,找到闻天海,拔刀就捅,查一点把闻天海捅死。以后闻天海呼风唤雨称霸一方 了,每每摸到这个刀疤,就想起了陈锋。   陈锋开饭店是因为拮据。陈锋爱花钱,他为面子花钱,不管是单位同事还是过去的朋友 找他,出去吃饭,他都抢着付帐。每个月都弄的很紧张。玫为这事一直说他,玫说你不为我 着想也要为今后的孩子着想啊,你这样吃干花净,还要靠父母接济,以后怎么办啊,这么大 人了,也不能老靠父母吧。当时玫的单位分了房子,许多东西都要添置,玫说你看看别人 家,要什么有什么,咱们这哪象个家啊。陈锋每次都内疚的不得了,说以后不这样了,他还 把工资全部交给玫,过去玫允许他自己掌管自己工资。但过一阵又不行了,陈锋没钱就找玫 要,还是老样子,把玫的工资也花光了。   此时学潮的影响已经过去,各行各业开始复苏,陈锋一个战友开饭店生意红火,陈锋就 也动了开饭店的心思。他有的是时间,单位不管他。和玫一商量,玫同意了。两个人没钱, 就朝父母那里借,陈锋的父母不给,父母说咱家几辈子就没有生意人,你压根就不是做生意 的料。父母劝他好好上班,只要不大手大脚,你们两个工资绝对够的,你看看别人,都是这 么走过来的。玫的父母给了钱,但两口辛苦了一辈子攒的钱,玫也不好意思用多,拿了八千 块,回来对陈锋说,就这些了。   陈锋用这些钱开了家十几张桌子的小饭店,略微装修了一下,雇了两个四川厨师。   陈锋开始用心经营,饭店很快有了起色。这段时间陈锋和社会上彻底断绝了,经常是单 位的亮和老面来找他,几个人一起喝喝酒,叙叙家常。道上的人都不知道他开了这个饭店, 道上的人不是不吃饭,但他们有固定的地方,如果没有人引路,他们是不会摸过来的。   陈锋每天都把营业额拿回家,除了第二天买菜的钱,其余的都交给了玫。几个月后,本 钱快收回了,这天晚上玫和陈锋亲热过后,抱着陈锋说,要个孩子吧。陈锋想了想说,等挣 到钱了吧,我想让孩子过上好日子。两个人一直说到了半夜,憧憬着未来,陈锋说再过几年 我要开大饭店,玫说哪有那么多资金,听说开大饭店要几十万呢,陈锋说到时候再想办法 吧。      这天中午陈锋照例在饭店忙碌了一阵,他没有雇服务员,自己给客人端菜。等都安置住 了,他舒了口气,来到了门口,站到树底下抽烟。   这时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他心里突然一热。是黄老歪,黄老歪孤零零的低头走 着,看样子很落魄,和过去飞扬跋扈的黄老歪判若两人。 潜逃一年多的黄老歪回来后,发现世道变了。他是从澡堂发现这个微妙变化的。澡堂依 旧,场景也依旧,陌生的或不陌生的面孔。人们或躺着养神,或三五一伙坐在那里喝茶聊 天。此时是五月天气,外面的天空嫩黄一片。黄老歪一身风尘,满面憔悴。他发现过去的热 烈场景不见了,认识的人只是淡淡的打着招呼,一时间黄老歪恍如隔世。   囊中羞涩的黄老歪四处打量着,这时候几个青年赤条条从池子里出来,看到黄老歪,都 愣住了。   这几个青年过去跟潘云飞黄老歪他们时聚时散,也算得上出生入死了。   但这几个青年叫黄老歪感到了世态炎凉。   “兄弟!”黄老歪喊他们。   “回来了?”这几个人说。   “回来了。”   “到那边坐吧。”几个人打量着衣着落伍的黄老歪,朝床铺走去。   没有热烈的拥抱,甚至连热烈的面孔都没有。   “妈我这次回来,咋看咋不对劲了。”黄老歪坐了下来。   “现在的世界发展太快,不象从前了。”几个人躺到了那里。   “我没钱了。”黄老歪说。   几个人都不接茬,嘀咕了几句。   “我们上楼了,楼上最近新开了单间,去那里说话吧。”几个人拎衣服站了起来。   黄老歪郁闷而失落,但还是跟他们上了楼。   单间里两张床铺,关好门,大家不再理会黄老歪,一个人从衣袋里拿出一个比拇指指甲 盖大一点的小纸包,又拿出一张锡纸,将小纸包打开,倒出一些黄色的粉末在锡纸上。   黄老歪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眼睛瞪的溜园。   这个人又拿出个纸筒,叼在嘴上,坐下来,一只手托锡纸,一只手从火柴盒里抠出一根 火柴,在别人香烟上点燃了,从锡纸底下燎过去。   一缕青烟升起,全部吸进了他的纸管。   然后其他几个轮流抽,很快锡纸上融化的褐色痕迹消失了。   然后几个人都躺到了床上,闭目养神。   “你们这是抽大烟?”黄老歪问。   没有一个人答腔。   黄老歪压制不住的愤怒了,一把揪住了身边一个人头发。   “妈我还没受过这种气!”   这个人慢慢抬起眼皮,把黄老歪手掰开。   “老歪,别看你只走了一年,可过去咱们那种打打杀杀的方法都过时了,我是睁着眼看 着这变化的。曹过怎样,你看不到眼里吧,你现在去惹惹他试试。他肯定不和你打,但有人 收拾你。黑道白道都有人收拾你,这就是大哥。云飞牛比吧,可什么事情都要自己出头,大 哥不出头,大哥把你做了也没什么事,可以往别人身上推。现在不象从前了,现在大家都醒 了,靠意气去拼拼杀杀的时代过去了,好象就是一夜间过去的,大家突然都明白了。”   “我他妈就是不明白!”   “你不明白的事情多着呢,你还只离开道上了一年。云飞他们就惨了,云飞十五年,混 好了八年出来,整个就摸不住方向了,云飞的时代已经完了。”   “他妈再说我揍你了!”   “随便,我们是心灰意冷了,早知道过去跟着曹过混,现在跟着他的人都发工资,日他 娘。咱还算有志气的是不是?过去一起玩的多少人跟了曹过,他妈的有奶便是娘了现在。陈 万里陈万明他弟兄俩也起来了,陈万里白道玩的开。咱没办法,咱解愁吧,什么解愁,抽大 烟啊。再说现在不是有个顺口溜吗,七十年代抢军帽,八十年代胡乱造,九十年代抽大烟, 咱也算是一直跟着时代的步伐吧。”   “这烟多少钱一包?”   “一百,二百块钱在熟人那里可以拿三包。”   “抽着啥感觉?”   “要啥有啥,想啥来啥,一个神奇的世界。”   “醒来一场空。”   “还可以治拉肚子。”   黄老歪看看那几个人,依旧躺在那里假眠。   “抽上就皮包骨头了,多少豪杰栽在这个上面,那些电影你没看过?”   “管不了那么多了,活着也没意思是吧,痛快一天是一天。不过我们现在是这样做的, 我们还不想陷的太深,我们现在一直喝酒,喝酒抵大烟,你知道吧?现在好多人 都是这样 做的。”   “我不懂这,妈的不和你说了。”黄老歪站了起来。黄老歪兜里没钱了,但他再也张不 开口了,刚才在下面他已经张过一次口,他已经忍受了屈辱,过去哪用他张口。   他抱着衣服从二楼下来了,他看到了令人心酸的画面。   许多人都从床铺上站起来,谄媚的笑着。是曹过大阳一帮子走了进来,一个个西装革 履,质地精良的布料使他们看起来即高贵又嚣张。   黄老歪默默的站在那里,巨大的落差使他低下了头。   曹过他们是奔二楼的,曹过傲慢的眼神突然看到了黄老歪,黄老歪的落魄打扮使他得意 的笑了。   “有那么句话,看谁笑到最后,我就是笑到最后的人。你们那种玩法生不逢时,可惜 了。”曹过心里说。   “这不是老歪吗!”曹过用力拍力了他。   “曹哥。”黄老歪猛的抬起了头,脖子上青筋暴了出来。   “哈哈,我现在已经不习惯这种眼光了。”曹过扬头笑了起来。   黄老歪目光扫过去,见曹过这帮人有的认识,有的不认识。不认识的人眼光虎视耽耽。   “呵呵,给你们介绍一下,这就是大名鼎鼎的黄老歪。”曹过对他们说。   一行人脸上浮出了笑,多多少少能看出是居高临下的。   “老歪,哥哥还真想你,怎么样,跟着哥哥吧?”   “我只跟我愿意跟的人,我这一辈子只跟着云飞!”   曹过又笑了:“我还真喜欢你这种性格,那咱们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了!”   曹过率先朝搂上走,其他人无声的尾随着。过去跟着黄老歪他们的一个青年悄悄回了下 头。      黄老歪洗了澡,悄悄离开了澡堂。    出了澡堂,黄老歪在一个烟摊边站住了,在兜里摸了半天,摸出一张皱巴巴五角钱,买了盒 三毛钱的黑烟,一盒火柴。看着日渐繁华的故土,黄老歪差点落泪。这时有人从后面拍了他 一下。   转过身,他看见六指在对他笑着。   六指买了两包希尔顿,塞给黄老歪一盒。   “啥时候回来的?”六指说。   “今天刚到。”   “你躲到哪里了?一晃离潘云飞出事一年多了。”   “我躲到佳木斯了,一个人也不认识,一直在一家木器厂干活,后来老板诈骗跑了,我 半年工资没了。”   “你跑的真远,我哪都没去,我一直住在李庄。”   “我看你混的还可以。”黄老歪上下打量着他。   “就那样吧,我主要靠我女朋友接济,她在一家商场上班。”   “去看过黑孩儿没?”   “没钱,看个屁。”   “我也是没钱,妈的,我要是有点钱,我就去看云飞和建明,对了,他俩送哪里你知道 不知道?”   “云飞没出省,在第一监狱,模范监狱,看来逃跑是没希望了。建明更惨,送大西北 了,不过听说那边减刑快。”   “蹲这说吧。”黄老歪先蹲到了墙根。   “以后你准备咋办?”六指也蹲了下来。   “还能咋办,慢慢熬呗,等云飞建明他们。对了,陈锋现在有消息没?”   “我没见过他,应该还在单位上班吧。”   黄老歪叹口气:“好象做梦一样,过去的弟兄进去的进去了,走正路的走正路了,剩下 的都成了叛徒。”   “你也知道了,世态炎凉啊,云飞他们一进去,那些人就看着大势已去了,该投奔谁就 投奔谁了。”   “你咋没去投奔?”   “我去投奔他们未必就要我,再说我六指不习惯被人喝来喝去,咱去了绝对不是嫡系。 我现在多好,没事和我对象转转,再没事就和庄里的几个小弟打打牌,小弟们都听我的,他 们也知道我六指曾经叱咤风云过,我和他们在一起活的很自信。”   “我一会去找爱国,他妈的现在曹过这么牛了。”   “爱国也进去了,不过他有钱,刑期也短,用不了几年就出来了。”   “妈我黄老歪不是没活路了,我什么也不会。”   “我现在也不偷人家了,在逃犯,最好少出事。要不你去我那住两天,吃喝我六指还是 管的起的。”   “那先这样吧,我还真没地方住。”      黄老歪住了几天就不住了。李庄在城市的边缘,许多人家已经开始出租房屋。当时这类 地方还不是清查的重点,要说住在这里也很逍遥。这里有录象厅,有台球案,也有小吃。   黄老歪不住了是因为他不想住了。起初的两天都是大鱼大肉,小弟们还孝敬来了烟酒, 小弟们为能认识黄老歪而深感荣幸。后来就不行了,后来六指言语中露出了为难。六指住的 是个单间平房,那天晚上两个人喝酒后躺下来,六指说要不咱去找找陈锋吧,陈锋咋说还有 份固定收入,你黄老歪回来了,他不拿出个几百块钱也不象话吧。黄老歪说他那工资有多少 钱?六指说那我就有钱了?黄老歪不说话了,翻过身就睡。   早上六指醒来,黄老歪不见了。黄老歪随身提个帆布包,六指一看也没了。   “妈走了招呼也不打,白吃喝两天。”六指骂。   几个小弟又来了,手里提着猪肉和酒,听说黄老歪走了,都惋惜不已。   “六哥,你说黄老歪以后还会不会再起来了?”一个小弟说。   “你以为是吹气啊?现在天下是曹过的了,闻天海刘七也去投奔了,黄老歪孤掌难鸣, 没了潘云飞,他什么也办不成。”   “曹过这么牛比,过去好象不是太有名,我都没听说过他。”另一个小弟说。   “他还不是靠开饭店,认识了个郊区的村长,叫啥名字,到嘴边给忘了。他妈那个村长 百分之百是贪污犯,卖地卖发了,听说他看上一个机关的美少妇,那个美少妇可是出了名的 好人家,可他当天就把人家给办了,他一把手扔出了十万块钱,啧啧,十万块钱啊,十万块 钱跟前没好人。前年村长投巨资开发服装大市场,因另一个市场的存在,严重影响了他的客 源。曹过找到闻天海他们,纠集了二百多人,伪造了市场欠他们巨款的单据,以要债的名义 将市场南北通道围的水泄不通。他们放出话来,客人可以随便进出,他们不为难客人和商 户,只为难市场负责人。但客人谁敢进,他妈的这架势,全都是地痞流氓,一有变故进去就 出不来了。整整围了一个礼拜,市场的生意眼看一天不如一天。当时政府方面也出来干涉 了,村长在背后运作,有关部门也只是以规劝为主。市场负责人上下奔走,鸣冤叫屈,曹过 他们突然都撤了,撤之前他们给商户放出话,以后每个月来一次。他们果然说到做到,连续 折腾起来。许多商户见这边不能干了,村长那边又条件优厚,就朝那边转移,在这边遗留了 大面积的合同纠纷。前年八月曹过被收审,他本身就是在逃犯,这次罪行肯定不轻,可三个 月就放了,听说是村长拿钱开路。也是曹过祖坟上冒青烟了,村长那个市场很快成了黄金宝 地,生意兴隆的不得了,铺位紧张的要命。曹过在村长的默许下进入市场,靠武力很快将市 场垄断了,他组织货源,大家卖。”   “他妈的,咱啥时候能混成这样!”几个小弟感慨。   “曹过黑白两道通吃,你们能和他比?小红袍和潘云飞他们不共戴天,可曹过和他们双 方关系都不错,曹过是他妈一个标准的老狐狸。”   “小红袍现在也没消息了。”   “他那种混法,死是早晚的,他女朋友又被关起来了,我觉得他活着也真没劲。你们做 饭吧,中午咱几个喝。”      黄老歪这时正在街上踽踽独行。他刚才绕到家门口了一趟,情景依旧,他看到那几棵葫 芦丝瓜长的很茂盛。这是父亲种的,再过一段时间,白生生的葫芦和绿油油的丝瓜就要结满 架了。怔怔的站了一会,他发现有人注意他,黯然的离开了。   熟悉的故土,熟悉的街道,他眼前老是翻飞着潘云飞建明他们几个在街上走动的身影, 他突然难过的想哭。   他去了公园,在草地上躺了半天,眼看过了中午,爬起来,继续去大街上溜达,此时他 饥肠碌碌。   路过陈锋饭店时,他没有注意陈锋。此时陈锋就站在树底下,衣着普通,身上挂着油 腻。 黄老歪衣衫陈旧,裤腿还明显短了,左脚的袜子破个洞,随着他的走动,那个破洞若隐若 现。   陈锋看到黄老歪没有一点光泽的皮鞋开了口。   “老歪。”陈锋轻轻喊了一声。   黄老歪停住了,慢慢转过头来。等他看到陈锋,这些天受的委屈终于控制不住,他嗓子 沙哑的喊了声锋弟。   陈锋大步过来,两个人紧紧抱在了一起。   黄老歪落泪了,从没见过黄老歪落泪的陈锋发现黄老歪哭起来象个孩子。   “锋弟,一切都变了,这个世界好象已经没有我的位置了。我干脆投案去吧,在里面起 码还是个爷……”   “老歪,”陈锋鼻子也酸酸的,他没想到黄老歪这么落魄,“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我枪可忍受,刀可忍受,可我就忍受不了这些,世界变了,我黄老歪已经被抛弃 了……”   “怎么变了啊?”陈锋自从开了饭店,已经隔绝了道上的消息。   “不说了,说了窝囊,”黄老歪用袖子擦一把泪水,“锋弟,你怎么在这里站着?”   “我……”陈锋犹豫了一下,“我开了个小饭店。”   黄老歪顺着陈锋手指的方向看,这是一家很小的门面,门开着,里面是个窄而长的房 间,许多客人在就餐。   “你不上班了?”   “单位不管我。老歪,你还没吃饭吧,走,找个地方,这么久不见了,真有许多话要说 呢。”   “就在你饭店吃吧。”   “不,去个好地方。”   陈锋回了饭店,跟厨师借了些钱,厨师上午刚开的工资,都有钱,见陈锋都要回去了, 有个厨师还开了玩笑。陈锋身上没钱了,上午买菜用完了,中午的营业款还没收拢。   给厨师交代一下,叫他们招呼好客人,就出来了。陈锋现在哪里都没去过,两点一线, 除了家就是饭店,他对外面的世界也很陌生了。   “我买菜的地方路过一家饭店,看样子不错,就在前面不远,咱走过去吧。”陈锋说。   “走过去吧。”黄老歪说。   两个人顺着路边的林荫往前走,一时间竟都没了话。想当年弟兄们在一起是多么的风 光,走到哪里哪里的路人都侧目,如今两个人都是一身陈旧,头发又脏又长,再没有人注意 他们了。谁都想不到他们当年曾经叱咤风云,一呼百应。   这是家高档饭店,装修的金碧辉煌。当时是店大欺客,迎宾见这两个人这么寒酸,冷着 脸就挡住了。   “不叫吃饭?”陈锋说。   “你们是吃饭的?”   “是啊。”陈锋又说。   迎宾拿不定主意。这时里面出来一个姑娘,看着装象是领班之类。这个姑娘二十出头, 面容异常姣好,皮肤隐隐透明着。   她微笑的看着陈锋和黄老歪:“先生,是来用餐吗?”   “是啊。”陈锋看着她。   “里面请。”姑娘站到一边,恭敬的请他们先走。   陈锋顿时对这个姑娘生了好感。陈锋现在还没有想到他今后的命运会和这个姑娘交交错 错,他只是觉得这个姑娘特别好。   落座时,陈锋回头看了她一眼,她对陈锋点头微笑。   服务员拿来了菜单,陈锋叫黄老歪点,黄老歪不点,陈锋只好自己点。他既要好好招待 黄老歪,又要算着兜里的钱够不够。这里的菜可真贵呀,陈锋心里说。   点好菜,又要了瓶酒。   他们是坐在大厅里,靠窗的位置,因为现在已经过了饭时,一些客人已经结帐走人,陈 锋他们这边就显得空荡荡起来。   陈锋掏出一包香烟,三四块一盒的,陈锋现在一直抽这个。他让给了黄老歪一根,黄老 歪摸出盒挤扁了的火柴,先给陈锋点上,然后自己点燃。   这时候六七个客人从里面包间出来了,一个个打着酒嗝。陈锋先认出了其中一个,现在 已经吃的肥头大耳的戚孬蛋。戚孬蛋也看见了他们,愣了一下,然后哈哈笑着走了过来。   “好久不见好久不见!”戚孬蛋拍着他们两个肩膀。   “再喝点吧?”陈锋和黄老歪都站了起来。   “不了不了,改日吧,我今天办事情,那不,出去的都是税务局的,我还要送他们。”   “孬蛋,你现在发财了?”黄老歪盯着戚孬蛋脖子上闪闪发光的金项链。   “发个屁财,刚够个吃喝。”戚孬蛋见这两个人这般打扮,真后悔过来了,“我走了, 着急办事,以后再说啊。”   戚孬蛋是逃出去的,生怕被这两个倒霉鬼给沾上了。   菜上来了,两个人开始喝酒。   “老歪,下午你哪也别去,咱俩去商场,我给你买几身衣服。”   “锋弟,不用,我还过得去。”黄老歪已经看出来了,陈锋那个小饭店也不容易,服务 员都没舍得用。   “别说了,你和我还说这话?你现在有地方住没?没地方不行去我家。”   “你和玫已经结婚了,你家我不去。再说在你家捂住我了,你还受牵连,我不去。”   “老歪你还是那直脾气。先不说了,先吃饭。”   黄老歪连酒带菜风卷残云,陈锋基本只喝酒。结完帐朝外走,陈锋见那个领班姑娘远远 的正冲他微笑,就走了过去,说声谢谢。姑娘说欢迎以后常来,并给了陈锋一张名片。名片 陈锋没仔细看,只记住了这个姑娘姓倪。出门走了一程路,陈锋把名片扔了,他想以后不会 再来这类地方的,吃去了两个厨师的工资。      回到饭店,陈锋把营业款收拢了,对厨师说你们的钱我明天给,给你们留下点钱,看下 午还缺什么菜,你们去菜市场买些回来,我下午有事情,你们多操心就是了。   他和黄老歪来到了玫的单位。   “你在这等一下。”陈锋说。   黄老歪在外面等,陈锋进去了。玫和一个同事在织毛衣,玫织毛衣织的很不错,陈锋身 上穿的都是她织的。单位里闲,她们不分季节的织着毛衣。   “你家帅老头来了。”女同事说。   “你怎么来了?”玫抬起了眼睛。   陈锋对女同事笑笑,拉了拉玫。玫和他出来了,站在走廊里。   “你给我取五千块钱。”陈锋说。   “出什么事了?”玫眼睛睁大了。   “你给我取就是了。”   “不行,说好还我妈的。”   “我……我把人打了,要赔偿五千块钱。”   “你怎么又这样!严重吗?你看看你,你要把我气死啊!”   “我以后再也不会了,可是现在事情已经出来了。”   “走,我和你去取钱!”   玫往办公室去,陈锋往外跑,他怕玫看见黄老歪。   “老歪,你先去那边等一会。”陈锋气喘吁吁说。   黄老歪什么也不问,往那边走了。   玫拿着存折下来了,银行就在附近。   “五千块钱够不够?”玫填单子时问。   “够了。”陈锋说。   “取六千吧,万一有点什么事。”   取完钱,玫要和陈锋一起去,陈锋死活不让,陈锋说你上班吧,没事了。玫没办法,眼 巴巴望着他,说事情完了打个电话过来啊。陈锋说好的,陈锋见玫的眼圈有些红。      黄老歪正蹲在地上抽烟,陈锋走过来,把一厚叠钱塞给了黄老歪。   “这是六千块钱,你去买衣服吧,我陪你去。”   黄老歪胸膛热烘烘的,什么是兄弟,你风光时候那些不是兄弟,只有你沦落的时候站出 来的才是真正的兄弟!   “陈锋,我啥也不说了!”黄老歪霍的站了起来。 闻天海在找黄老歪。闻天海听大阳说在澡堂碰上黄老歪了,大阳把黄老歪形容成了丧家之 犬。闻天海心里一动,就开始找黄老歪了。这么多年的风风雨雨,闻天海知道黄老歪是金 子,这块金子要是发起光来,无比灿烂。现在潘云飞楚建明深陷牢狱,拜金浪潮使过去的兄 弟纷纷转向,黄老歪已成了孤雁,彷徨在迷茫的十字路口,谁要是拉他一把,很可能就终身 受益。闻天海此时心中已经有了蓝图,满面谦恭背后已经对曹过虎视耽耽。他从心里面看不 起曹过,虽然他投奔了曹过。闻天海生来就不是屋檐下的人,他相信这种情况是暂时的。在 曹过手下,他屈居人后,刘七跟着他来投奔了,简直就是个闲人。他发现曹过一个致命的弊 病,他在扩大这个弊病。曹过任人唯亲,曹过的亲戚和老婆的亲戚都占据着重要的位置,曹 过已经风光无限的结了婚。对于来投奔他的两劳人员,他也是不看本事,只看过去跟他的交 情深浅,弄的许多人心里都憋着气。闻天海不动声色的拉他们,闻天海在为今后培植根基。   “好好干吧,曹大哥太忙,有什么委屈多对我天海说。”闻天海的每一次安抚,都使那 些人从心里向他靠近一步。   听说了黄老歪的消息,闻天海对刘七说:“黄老歪虎落平阳了。”   “咱俩找他吧。”刘七心领神会。      闻天海从一个商户那里借了辆轿车,曹过有两辆车,但闻天海他们很难用上。闻天海他 们都会开车,平时自己捣鼓会的。   闻天海开着车,刘七坐在后面,两个人在马路上闲逛起来,他们不知道黄老歪现在在哪 里。      陈锋和黄老歪现在正在商场里,但转了半天,黄老歪没舍得买。   “太贵了。”黄老歪说。   陈锋不明白黄老歪怎么说这话,他现在身上揣着六千块钱呢。   “我想去看云飞。”黄老歪说。   “那也够了,你先买衣服啊,你这身打扮,云飞看见不心酸啊?”   “那建明呢?建明远。没什么心酸不心酸的,我现在就是成了要饭的,拄着拐杖去看他 们,照样是兄弟!”   “那我给你买吧,我身上还有点钱。”   “算了,还是我买吧。”   黄老歪买了个灰色甲克,两条灰色的大裆牛仔裤,两件内衣,两条内裤,两双袜子,一 双皮鞋。他本来也要给陈锋买的,陈锋不让,陈锋说我开饭店,穿不成好衣服。   拎着大包小包,两个人出了商场。   “去洗洗澡理理发吧,去和平路上的机关澡堂,那里没有道上的人,他妈我现在看见他 们就来气。”黄老歪说。   陈锋也想图清净,就说好的。   这家澡堂人很少,两个人没有碰上熟人。泡澡搓背修脚指甲,然后两个人又叫师傅理了 发,黄老歪理成了寸头,陈锋还是照原样修剪了一下。   两个人去照镜子,黄老歪朴素的象个好工人,陈锋笑了。   在床上躺下来,因没有茶水,两个人要了汽水。   “我明天去看云飞,你去不去?”黄老歪说。   “我暂时离不开,我以后再去吧,给云飞带个好,不行我去买点东西吧,火腿肠啊酱 啊,这些东西都耐放,再给他买两条烟。”   “你别买了,你的心意我都揣着呢。”   “你现在住哪里?”   “我没地方。”   “晚上怎么办?”   “再说吧,晚上我先去店里陪你。”   “那也好,咱两个再喝喝。”      两个人出来,天已经黑了,五月的夜晚清爽而温暖。搭上公交车,碰上几个贼,见是他 俩,点一下头。这几个贼是余三的人,陈锋和黄老歪脸转向了窗外。   下了车,还有一段路程,两个人开始步行。   “不行找个对象,好好过日子吧。”陈锋突然说。   “你以是说话啊,这么容易,我黄老歪风光时候就没有对象,现在……”   一辆车突然在他们前面停下了,黄老歪吃了一惊,以为抓他的,转身要跑,车门开处, 传出了朗朗的笑声。   “老歪!我的兄弟,我找你一下午了!”   闻天海和刘七两个人走了下来。两个人都梳着整齐的分头,上面打着蜡,干净而光亮。 他们的上衣都是灰色甲克,质地柔软而挺括,闪着皮衣一样的光泽。这就是当时流行一时的 依丽服装,当然陈锋和黄老歪都不认得。他们敞着怀,里面是乳白色的直领绸子内衣,皮带 上一个大鳄鱼,下面是笔挺的裤子,一深一浅,皮鞋光亮的象永远没有沾过地。   黄老歪站住了,怔怔的看着这两个贵族一样的昔日朋友。陈锋见了他们,也是表情复 杂,嘴唇微微张了一下。   衣着质朴的黄老歪和一身挂油的陈锋和他们站在一起,想起了第三世界那句话。   时间的河流调戏了他们的命运,一边是落魄,一边是发达了。   闻天海上来将黄老歪抱住了,刘七和陈锋握手,许久不见的陈锋变成了这样,刘七心里 得意的笑了,他又想到了玫,那个美丽的女人。   “老歪,你想死我了,走,找地方喝酒!”闻天海将壮实的黄老歪抱起来转了一圈。   “日你妈,我以为都不够朋友了呢!”黄老歪哈哈大笑。   “陈锋,走,一起去!”闻天海一手拉着黄老歪,一手来拉陈锋。   “我晚上有事啊。”陈锋说。   “哈哈,现在你心胸变狭窄了,还是因为咱俩互相捅刀子的事吧,我都忘了,妈就冲黄 老歪他们的面子我也要忘记啊。对了,你现在干啥呀,成这样了?”   黄老歪要说,陈锋用眼光制止了他。   “要不你们去吧,我真有事。天海,那件事我怎么敢记仇,都是喝多酒了,是你马上提 起来的,我根本没往那地方想。”   “哈哈,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你还是那脾气。你要真有事你走吧,也不勉强,老歪我 们找地方喝酒去。”   闻天海和刘七一边一个,把黄老歪拉上了车。   “后会有期!”闻天海边发动车边对陈锋说。   “锋弟,再见!”黄老歪对陈锋挥着手。   陈锋也对他们挥着手。      陈锋回到饭店,照例是一番忙活。晚上九点多时,客人基本走完了,陈锋准备打佯。   这时一辆出租车停到了门口,黄老歪下来了,身上背个崭新的黑皮包。   陈锋迎了出去。   黄老歪喝醉了,拍着皮包说陈锋,哈哈,我先还你几千块钱!   陈锋心里就明白了几分。   “闻天海给我了一万!”   “这么多啊?”   “他妈他是有目的的,不象你对我,纯粹是兄弟情谊,管他呢,有人给钱总是好事,再 说他有钱!”   “以后你准备跟他了?”   “我跟他个吊,哈哈!” 黄老歪晚上还是去了陈锋家,陈锋家是两居室,房子很紧凑,很干净。晚上玫在那边睡大 床,陈锋和黄老歪在这边睡小床。黄老歪本来一个人睡的,但陈锋和黄老歪聊着聊着,两个 人就躺在了一起。   玫一夜基本没怎么睡,黄老歪是逃犯,玫怕公安突然过来。   临睡前陈锋叹口气:“老歪,你说我要是一直在这条道上走下来,我现在会混成什么 样?”   “我可不知道,凭直觉你混的不好,你不会利用人,就象潘蓉那样的。这两天我也想了 想,有时候光靠拼杀是不行的,要玩心眼,可我们这些人都不会。”   “现在闻天海混的也不错?”   “听六指说他现在跟着曹过,曹过原来算个屁啊,现在成大哥了。”   “今天闻天海都给你说什么了?”   “他叫我跟着他,他说不出两年天下就是他的了,吹吧。我他妈才不跟他,他打爱国 了,他还和你打架了,我他妈跟他是王八蛋,他和咱们就不是一路人,你看他说话那个样, 在酒桌上他给我居高临下,日他奶奶。”   “睡觉吧。”   “睡吧。”   陈锋家住的是一楼,他和老歪现在睡的这个地方靠马路,不时有汽车鸣笛而过。   半夜的时候,有人敲窗户。过去陈锋刚搬来时,经常有人晚上敲窗户,陈锋和玫睡那 边,玫每次都说,陈锋不在,慢慢的敲窗人就少了。有时候他们还敲错,邻居拉开灯,见外 面站着几个地痞,不敢惹,第二天就给玫唠叨。   玫清晰的听到了敲窗声,穿衣服起来了。陈锋这边门关着,玫跑到厨房,朝外看。灯光 下一个人,理着光头,玫松了口气,又回去睡了。   黄老歪喝多了,没有醒,陈锋爬起来,悄悄把窗帘拉开一条缝。   “老哨,你怎么来了?”陈锋把窗帘拉开了。   “老歪是不是在你这?”老哨的光头铁青,泛着幽光。   “你怎么知道?”   “听澡堂人说的你俩在一起。”老哨趴窗户上看,微光中一个人躺在那里打鼾。   “我去给你开门。”陈锋披衣走了出去。   这是个院子,外面有院门,每家有钥匙。   “老歪终于回来了,他妈的想的慌。”老哨跟在陈锋后面,嘟嘟哝哝的。   “你怎么理个光头啊。”   “我劳教了半年,昨天晚上回来的,回来前又进行了剃头宣誓。”   回到屋里,老哨把黄老歪推醒了,老哨哈哈大笑,黄老歪擦把眼,说妈你小声点,指了 指玫那间屋。   老哨讲了他劳教的经过,老歪也讲了他在逃的经过。三个人都坐在床上,没有开灯,烟 头一明一暗的。   “老歪,你回来就好了,我已经想好一条路了,可我没有威望挑大旗,我一直在等你回 来。”老哨一直在身上挠,他说他身上在劳教所长疥了。   “什么路?”黄老歪来了精神。   “偏门,刚刚兴起,不过干这事要有足够的胆量。”   “我他妈啥也没有,就是有胆量。”   “我就等你这句话,你没有云飞建明他们的脑子,但你有他们的勇气,我老哨脑子也不 差。”   “快放你的屁。”   “嘿嘿,”老哨压低了声音,“现在偏门来钱快,黄赌毒,黄和赌已经有人成气候了, 只有毒现在才开始,卖大烟的人都是才开始摸索,散兵游勇,都是混的不入流的。老歪,我 在劳教所就想了,你要是一伸头,这片天就是咱们的了,这可是一块处女地,老歪,你想 想。”   “这可是在害人,再说抓住了绝对死罪。”陈锋说。   “啥害人不害人,你不卖人家等抽的人嗷嗷叫呢。陈锋,抽大烟的都是坏分子,说句好 听的,把他们抽垮了,也是为民除害吧?你说到死罪,干哪样犯法的干到头了不都是死罪? 就看你怎么混了,前几火只要不出事,等挣足了钱,什么事都能摆平,你想死还死不了呢, 你死了谁给他们钱花。”   黄老歪阴着脸,没说话,烟抽的很猛。   “进货渠道我已经有了,我在劳教所和蔡三儿一个屋,他和大烟产地的一个大姐关系特 别好。”   “云南的?”陈锋说。   “什么啊,产地就在咱省里,XXX,那里盛产大烟,咱这边抽的都是他们的。蔡三儿说 XXX那边有几拨人专门往这边销烟,那个大姐和他们彼此认识。我的想法是咱们把他们黑 了,叫他们想起这里就害怕,或者更狠,把他们点给公安,这样货源就断了,然后咱们和大 姐连手,天下就是咱们的了。销路也没啥问题,那些卖烟的混混都有销路,到时候咱不伸 头,叫其他人给他们捎货。”   “要是混混一起被打掉了呢?”陈锋说。   “那就断顿了,更好,等烟民们眼睛发蓝了,咱一开卖,马上传开。”   “我不管你们事了,我睡觉。”陈锋下了床,抱着衣服去了玫那屋。   两个卧室的门都关上了。   陈锋把玫搂在怀里,玫把他推开了。   “你现在又开始了。”玫说。   “你没睡?”   “我能睡的着?你又和人打架,这不说了,现在又把黄老歪他们领来了。”   “黄老歪我们过去是好兄弟啊,现在他落难了,没地方住。”   “我不管了,我看你开饭店也开不成了,你继续跟他们混吧。”   “玫,我忘记告诉你了,”陈锋又把玫搂住了,“打架那边没花那么多,又给你拿回来 了三千块钱。在我兜里放着呢。”   “我不听。”   “玫,来亲亲,我以后真不给你惹事了。”   “不让。”   “玫,别怄气了,你不知道老歪多可怜,他穿着破旧的衣服,袜子上有洞,皮鞋张着口 子,当时看见他那一刻,我差点落泪。”   玫把陈锋搂住了,轻轻吻着他:“锋,我不说你了。”   陈锋用力把玫搂在怀里。   “锋,要不你把兜里的钱给黄老歪吧,他现在需要钱,没钱他还会去犯罪的。”   “不要吧?”   “你给他吧,我知道你想给他。但你要答应我,不能再和他在一起了,锋,你想没想, 如果你再出事,我今后怎么办啊?”   “玫,我不会了,我一定要让你过上好日子。”      黄老歪他们那边也没睡,烟头扔了一地。黄老歪基本没说话,都是老哨说。宁静的马路 有时有车驶过,后来有辆车拉着警笛由远而近,两个人爬起来,从窗帘缝隙里朝外看。   “你给句囫囵话,到底干不干?”老哨说。   黄老歪叹口气,咬着牙说:“妈走投无路了,干吧。”   “要不黑他们,要不点他们,你选择吧。”   “要干就黑,我黄老歪长这么大,堂堂正正做人,硬碰硬,从没点过炮!”   “好,那就这么说定了!黑他们咱还有了资本,奶奶的!”   “天亮了我去看云飞,你去不去?”   “我现在跟着你了,你去哪我去哪,再说云飞对我不错,我为啥不去。”   “那睡觉吧。”   “可就是有一条,没钱啊。”   “那你不用管。”      早上玫去上班了,陈锋操心着买菜的事,对起来解手的黄老歪说,要不你们继续睡,我 去饭店,记得把门带上。黄老歪说那你先走吧,我们起来就直接去看云飞了。陈锋说好的, 厨房那个黄牙刷是我的,还有白毛巾,你们用吧。想起一件事,又去了玫那屋,把三千块钱 掏出来,压在床头上,然后找出纸和笔,刷刷写了几句:玫,老歪不要这钱,你回来后收起 来吧。然后把纸条压到了钱底下。   陈锋走了,玫那间卧室门没关。   黄老歪和老哨又睡了会,老哨先起来了,几个屋子乱转。黄老歪穿衣服时,老哨探头进 来。   “日,陈锋那小子现在有钱了?一叠钱扔床头上。”老哨说。   黄老歪突然火了:“你他妈变了不是?陈锋是亲兄弟,兄弟的东西你看都不能看,哪怕 是座金山!”   “他就摆在卧室里,我不看也看了。”   “妈你乱转个球啊,自家兄弟的地方,越是没人,你越是不能去踅摸。妈你要是这样 了,你滚蛋吧!”   “我又没到跟前,好好好,我错了,看你那熊样,这么凶。”   两个人洗漱完毕,出了门。院子里静悄悄的,几个老太太站在那边,打量着他们。      到了车站,接站处站着一排人,有二十几个,高的矮的胖的瘦的,一个个面带凶恶。   “是陈万里他们。”老哨拉了黄老歪一把,想从边上溜过去。陈万里陈万明兄弟俩已经 崛起,老哨知道的清清楚楚。   “那不是老歪吗?”陈万里看见了他们。   陈万里白净脸,西装革履,两只手插在裤兜里,把裤子撑的很宽。他的头微微歪着,眼 眯缝着,嘴里叼着烟卷。 老哨拉着黄老歪加快了脚步,黄老歪猛的挣脱了,转过身来。   陈万里踱着方步走了上来,上下打量着黄老歪,面带微笑。那二十多人依旧站在那里, 眼光冰冷。   老哨不敢看陈万里,站在黄老歪后面,头低着。   “以为你死了呢。”陈万里哈哈笑了。   “你还没死,我怎么会呢,你信不信,你会死在我前面的。”   “喔?哈哈,那咱们走着瞧!”   “恕不奉陪,老子还有事!”   “你在我面前以后不要称老子!”   “老子就称老子,怎么了?”   “信不信我现在灭了你?”   “灭吧,熊样看你!”   陈万里又笑了:“今天有事情,大爷要接客人,不过你还是象过去那样对我不尊敬,你 可要小心了。”   “老哨,走!”黄老歪转身先走了。      坐了六个小时火车,到了潘云飞劳改的城市,已经是傍晚了。这个城市也很繁华,人流 车流穿梭来往。黄老歪和老哨先去了商场,买了奶糖,火腿肠,肉罐头以及一些耐放的食 品。老哨问黄老歪咋来那么多钱,黄老歪说你别管。老哨说要不要给他买几身衣服,黄老歪 说你以为云飞在那里是劳模?穿那么好给谁看?两个人提着大包小包往外走,因为天热,头 上冒出了汗。   坐上出租车,黄老歪查出一千块钱,递给老哨。   “这钱你给云飞。”   老哨很感动。老哨这趟来,身无分文,越快看到潘云飞了,心里越惭愧。刚才他还在 想,等会去见潘云飞,买的那些东西他要多提点。   远远的有高墙耸立,司机告诉他们,前面那就是第一监狱。想到马上就要和潘云飞见 面,黄老歪心情激动。   大门口几个公安站在那里说话,见他们提着东西下来,就问他们接见谁。黄老歪说接见 一个叫潘云飞的,他把东西放到地上,伸手去怀里掏。   “我有介绍信,街道办事处开的,我是潘云飞的表弟。”   那几个公安显然都认识潘云飞,就很有兴趣的打量他俩。   “老哨,介绍信是不是你放着?我这怎么没了?”黄老歪说。   老哨就去身上摸:“我没放啊,明明是你放的。”   “这可咋办,坐那么远火车。”黄老歪说。   老哨就从包里拿出一条烟,撕开了去给公安分,几个公安都挡了。   “你们明天来吧,现在晚了,不能接见了。”一个公安说。   “那好那好,我们明天来。”黄老歪和老哨脸上都堆着笑。   “要不一起去吃吃饭?”老哨邀请道。   几个公安微笑着挥挥手,说不了不了,你们去吧。      两个人找家小旅社住下了,没有登记他们身份。   “接见人不要介绍信吧?”老哨说。   “一个地方和一个地方不一样,反正唬着玩。”   “那咱俩去吃饭吧。”   “走,去吃饭。”   “你身上那么多钱,可要小心点。”   “哈哈,都是贼,谁偷谁。”      第二天上午九点多钟,黄老歪老哨和潘云飞见面了。潘云飞脸上都是胡茬,神情坚毅。 黄老歪和他拥抱着,好久没说话,慢慢两个人脸上都落下了泪水。   管教干部坐在一边,一袋一袋检查他们带来的东西。   黄老歪悄悄把一叠钱塞给了潘云飞。潘云飞捏着那么厚一叠钱,十分动容,他已经看出 黄老歪现在很落魄了。老哨趁和他握手时,身子挡着,也把一千块钱塞给了他。   几个人坐到了凳子上。   “双姐前一阵来看我了。”潘云飞说,“想不到她会来看我,我认识那么多女人,对她 最不好。”   “我好久没见过她了,我一直觉得她对你最好。”黄老歪说。   “不说女人了,没意思。现在家里那边咋样?”   黄老歪和老哨看一眼管教干部,他正拿着两条烟仔细看着,好象在鉴别真伪。这两条烟 是老哨硬塞给他的。   “家里一切都变样了,现在曹过起来了,称霸一方,过去跟着咱的弟兄们好多都投奔了 他。陈万里陈万明兄弟俩也起来了,据说也是呼风唤雨。唉,我黄老歪现在心里都凉了,咱 们的人进去了八八九九,他们就开始兴风作浪了。”   潘云飞沉思着。   “云飞,我看你好象又结实了。”老哨说。   “我天天做俯卧撑,一天几百个。那个名词叫什么,卧薪尝胆?”   “这样好,出来了还是顶天立地。”老哨说。   “十几年呢,他妈的。”   “这里我看监视特别严,不行你先安心着,我们会经常来看你的,陈锋说过一阵也来看 你。”黄老歪说。   “我也想过了,现在只有争取减刑,混的好了八年就能出来,有时候你想想,八年也真 快。”   “是啊,是很快,现在一晃就是一年。”黄老歪说。   “老歪,现在建明和我都不在你身边,你凡事要小心点,脾气改改,尽量不和别人争, 他们做大哥叫他们做去,你要好好活着,再大的委屈往肚里咽,等我和建明回来。”   黄老歪用力点了点头。虽然他不习惯把委屈往肚里咽,但潘云飞的话叫他感动。   “你没事去找找陈锋,叫陈锋给你指点指点。”潘云飞又说,“我其实在这里一直想着 你,你不爱动脑子,又和我一样,不愿低头,所以特别担心。你今后有什么打算没?”   黄老歪本来想说他和老哨准备卖大烟,但管教干部在,他就把话咽了。   “唉,”潘云飞叹口气,“我也说不出你具体该干什么,你自己看着走路吧。”      分手的时候,三个人又拥抱了。   潘云飞轻轻拍着黄老歪后背:“好好活着,等我回来。”      黄老歪和老哨赶回故土,紧锣密鼓的准备黑吃黑。这期间黄老歪主动去找了闻天海,又 问他要了五千块钱。老哨已经托了个朋友,准备从一个县里的林业局购买猎枪。   黄老歪拿钱时,闻天海说了句令他费解的话。   “你干吗不做职业杀手呢?”   黄老歪不知道他这句话什么含义,他也懒得考虑。   黄老歪和老哨住的地方也在郊区,一座普通的农舍。这天晚上老哨回来,告诉黄老歪一 个消息,陈万里陈万明兄弟俩和霍家委火拼了 起因是这样的。霍家委的两个兄弟在饭店里和一男一女两个青年发生口角,两个人站起来,一 人给了这个男青年一耳光。男青年被这个女青年拉走了,两个人继续喝酒。十分钟不到,十几个公 安冲进来,把他两个打翻在地,揪着头发铐走了。   他两个被扔进了拘留所,他们根本想不到会为这点小事进拘留所,一肚子怨气。他两个被扔进 了一个号子,进去后大打出手,把上铺的三个人给揍了。上铺的人里面有一个是陈万里女朋友的弟 弟,门牙被打掉了两颗,一只眼眼底淤血。他当天就释放了,找到了陈万明。陈万明说这事你别声 张,别叫万里知道,我给你报仇。   第二天的时候又进来一个犯人,霍家委的两个兄弟一看,笑了,原来是过去曾经处罚过他们的 一个派出所民警。   “你他妈你也有今天!”   两个人用衣服一蒙,和众犯人将这个民警暴打了一顿。他们只管在这里张狂,他们不知道打那 青年的两耳光已经惹出祸来。   公安通知他们家人,他两个伤人了,把人耳膜打穿孔了,如果不拿出两万块钱赔偿伤者,将对 他们两个实施逮捕。   “什么时候拿钱什么时候放人,否则一直关下去。”公安说。   一听两万块钱这么大数字,两个人家里都不管了,说叫他们死吧,我们砸锅卖铁也没那么多 钱。   结果第三天,他两个就被送进了看守所。在去看守所的路上,他两个出一头汗。   “两巴掌就给送看守所了,不会是开玩笑吧?”一个问押送他们的干警。   “一点也不开玩笑,嘿嘿,”干警说,“你两个也是活腻了,知道打的是谁不知道?”   “天王老子?”   “嘿嘿,政法委书记的公子。”   两个人一听都不说话了,知道自己倒霉了。他们同时想到了霍家委,他们知道只有霍家委可以 救他们。      霍家委是后来才知道的这件事,赶忙托人疏通。霍家委此时也是今非昔比,已经手眼通天,被 道上人称为南霸天。   霍家委是最早涉足色情业的,这两年咖啡屋和美容屋悄悄兴起,开始有了小姐。霍家委先是朝 这些地方输送小姐,他一个兄弟在一座县城暗地里干鸡头已经许多年,朝南方输送妇女。后来霍家 委给他打声招呼,他就兼顾着朝这边组织货源了。当然也有一些是良家女子,被蒙骗的,但过来干 一阵,很快就堕入风尘。这道无形的坎迈过去也就迈过去了,虽然有泪水和屈辱,金钱这剂灵丹妙 药很快抚平了心灵的创伤。干了没多久,霍家委觉得抽头利润太小,就去南方转了一圈,说是去考 察,回来后眼界大开。那一段时间他通过别人频繁的和银行人员接触,烟酒金钱加女人,里应外 合,通过种种运作,轻而易举的贷到了一笔巨款。那年月银行贷款很不规范,只要知道动手的,基 本上都发了财。   霍家委开了一家豪华浴池,首开异性按摩的先河,一时间门庭若市。当时许多政府部门的官员 来这里洗澡,霍家委趁机结交权贵。私下里传闻,霍家委浴池里有几个单间是不对外的,全天恭候 某几个要员。   霍家委财源滚滚,在道上人里第一个买了凌治高级轿车。后来异性按摩铺天盖地,受到打击, 霍家委的浴池大旗不倒,稳如泰山。      霍家委来到了那个办案的分局,找到了局长。   “人家要两万,我拿了三万,今天能不能放人?”霍家委说。   “呵呵,痛快,应该可以放人,我给其他几个部门打声招呼。”   “不会有那么重吧?真的是耳穿孔?”   “兄弟,这是我给你说,要真是耳膜穿孔,两万块钱会拉倒?你惹谁不好,去惹他?做人不能 太狂,你一百次都没事,说不定这一次就有事。”   “呵呵,你说的事。等我那两个兄弟出来,我摆个酒席,你赏光吧?”   “我不去,你记着你欠我一顿。”      晚上霍家委的两个兄弟出来了,霍家委在酒席上臭骂了他们。一耳光一万五,打出了两手金 子,两个人觉得既窝囊又心疼,低着头不说话。      两天以后的一个下午,霍家委的浴池来了三十多个青年人,分乘了七八辆出租车。这三十多个 人进浴池时,出租车就在外面等着他们。这帮人进去后,直奔三楼。三楼有间办公室,霍家委的六 七个弟兄在里面抽烟打牌,突然见拥进这么多人,他们吃了一惊。那两个惹事的正好在场,反应过 来,推开窗口想跳,被人扯着后退拽了回来。进来的人从背上抽出明晃晃砍刀,指着其余人说,都 不许出门,谁出门砍死谁!   这两个被押走了,上了出租车。其他人见他们一窝蜂下去,慌忙去找霍家委,但一时找不到。   傍晚时分霍家委从外面回来,见气氛不对头,几十个兄弟聚在大门口。   “怎么回事?”   “下午陈万明领人过来了。”大家七嘴八舌讲了事情经过。   霍家委正在愤怒,传来了那两个人消息。      陈万明一帮子把那两个人拉出市区,在一片废墟里暴打了他们将近一小时,两个人胳膊全部被 敲断,通身被鲜血染红。   出租车远远的停着,每辆车坐着陈万明一个人。   “没你们事,你们只管拉人,一会谁拉血人,给谁多加一百块钱。”车里的人都对司机这样 说。   司机心里七上八下,哪里敢说话。   后来那帮人架着两个血人走了过来,扔上了出租车。   “去医院,哪个医院近去哪个。”陈万明对司机说。   到了医院门口,把两个人拖下来,又是一顿暴打。这个时候夜幕已经降临,远远的围的都是 人,交通堵塞。   陈万明一伙把这两个人倒拖着拉到医院走廊,扬长而去。      霍家委咽不下这口气,但他不想把事情闹大,他知道陈万明是疯子。当天晚上他找到市里面一 个头面人物,大批防暴队员开始对陈万明事实抓捕。另外他又放出了风声,只要赔偿重金,这事可 以了断。      防暴队抓捕陈万明时,陈万里正在痛骂自己的弟弟,发生这样的事情,陈万明居然不和他商 量。 起因是这样的。霍家委的两个兄弟在饭店里和一男一女两个青年发生口角,两个人站起来, 一人给了这个男青年一耳光。男青年被这个女青年拉走了,两个人继续喝酒。十分钟不到, 十几个公安冲进来,把他两个打翻在地,揪着头发铐走了。   他两个被扔进了拘留所,他们根本想不到会为这点小事进拘留所,一肚子怨气。他两个 被扔进了一个号子,进去后大打出手,把上铺的三个人给揍了。上铺的人里面有一个是陈万 里女朋友的弟弟,门牙被打掉了两颗,一只眼眼底淤血。他当天就释放了,找到了陈万明。 陈万明说这事你别声张,别叫万里知道,我给你报仇。   第二天的时候又进来一个犯人,霍家委的两个兄弟一看,笑了,原来是过去曾经处罚过 他们的一个派出所民警。   “你他妈你也有今天!”   两个人用衣服一蒙,和众犯人将这个民警暴打了一顿。他们只管在这里张狂,他们不知 道打那青年的两耳光已经惹出祸来。   公安通知他们家人,他两个伤人了,把人耳膜打穿孔了,如果不拿出两万块钱赔偿伤 者,将对他们两个实施逮捕。   “什么时候拿钱什么时候放人,否则一直关下去。”公安说。   一听两万块钱这么大数字,两个人家里都不管了,说叫他们死吧,我们砸锅卖铁也没那 么多钱。   结果第三天,他两个就被送进了看守所。在去看守所的路上,他两个出一头汗。   “两巴掌就给送看守所了,不会是开玩笑吧?”一个问押送他们的干警。   “一点也不开玩笑,嘿嘿,”干警说,“你两个也是活腻了,知道打的是谁不知道?”   “天王老子?”   “嘿嘿,政法委书记的公子。”   两个人一听都不说话了,知道自己倒霉了。他们同时想到了霍家委,他们知道只有霍家 委可以救他们。      霍家委是后来才知道的这件事,赶忙托人疏通。霍家委此时也是今非昔比,已经手眼通 天,被道上人称为南霸天。   霍家委是最早涉足色情业的,这两年咖啡屋和美容屋悄悄兴起,开始有了小姐。霍家委 先是朝这些地方输送小姐,他一个兄弟在一座县城暗地里干鸡头已经许多年,朝南方输送妇 女。后来霍家委给他打声招呼,他就兼顾着朝这边组织货源了。当然也有一些是良家女子, 被蒙骗的,但过来干一阵,很快就堕入风尘。这道无形的坎迈过去也就迈过去了,虽然有泪 水和屈辱,金钱这剂灵丹妙药很快抚平了心灵的创伤。干了没多久,霍家委觉得抽头利润太 小,就去南方转了一圈,说是去考察,回来后眼界大开。那一段时间他通过别人频繁的和银 行人员接触,烟酒金钱加女人,里应外合,通过种种运作,轻而易举的贷到了一笔巨款。那 年月银行贷款很不规范,只要知道动手的,基本上都发了财。   霍家委开了一家豪华浴池,首开异性按摩的先河,一时间门庭若市。当时许多政府部门 的官员来这里洗澡,霍家委趁机结交权贵。私下里传闻,霍家委浴池里有几个单间是不对外 的,全天恭候某几个要员。   霍家委财源滚滚,在道上人里第一个买了凌治高级轿车。后来异性按摩铺天盖地,受到 打击,霍家委的浴池大旗不倒,稳如泰山。      霍家委来到了那个办案的分局,找到了局长。   “人家要两万,我拿了三万,今天能不能放人?”霍家委说。   “呵呵,痛快,应该可以放人,我给其他几个部门打声招呼。”   “不会有那么重吧?真的是耳穿孔?”   “兄弟,这是我给你说,要真是耳膜穿孔,两万块钱会拉倒?你惹谁不好,去惹他?做 人不能太狂,你一百次都没事,说不定这一次就有事。”   “呵呵,你说的事。等我那两个兄弟出来,我摆个酒席,你赏光吧?”   “我不去,你记着你欠我一顿。”      晚上霍家委的两个兄弟出来了,霍家委在酒席上臭骂了他们。一耳光一万五,打出了两 手金子,两个人觉得既窝囊又心疼,低着头不说话。      两天以后的一个下午,霍家委的浴池来了三十多个青年人,分乘了七八辆出租车。这三 十多个人进浴池时,出租车就在外面等着他们。这帮人进去后,直奔三楼。三楼有间办公 室,霍家委的六七个弟兄在里面抽烟打牌,突然见拥进这么多人,他们吃了一惊。那两个惹 事的正好在场,反应过来,推开窗口想跳,被人扯着后退拽了回来。进来的人从背上抽出明 晃晃砍刀,指着其余人说,都不许出门,谁出门砍死谁!   这两个被押走了,上了出租车。其他人见他们一窝蜂下去,慌忙去找霍家委,但一时找 不到。   傍晚时分霍家委从外面回来,见气氛不对头,几十个兄弟聚在大门口。   “怎么回事?”   “下午陈万明领人过来了。”大家七嘴八舌讲了事情经过。   霍家委正在愤怒,传来了那两个人消息。      陈万明一帮子把那两个人拉出市区,在一片废墟里暴打了他们将近一小时,两个人胳膊 全部被敲断,通身被鲜血染红。   出租车远远的停着,每辆车坐着陈万明一个人。   “没你们事,你们只管拉人,一会谁拉血人,给谁多加一百块钱。”车里的人都对司机 这样说。   司机心里七上八下,哪里敢说话。   后来那帮人架着两个血人走了过来,扔上了出租车。   “去医院,哪个医院近去哪个。”陈万明对司机说。   到了医院门口,把两个人拖下来,又是一顿暴打。这个时候夜幕已经降临,远远的围的 都是人,交通堵塞。   陈万明一伙把这两个人倒拖着拉到医院走廊,扬长而去。      霍家委咽不下这口气,但他不想把事情闹大,他知道陈万明是疯子。当天晚上他找到市 里面一个头面人物,大批防暴队员开始对陈万明事实抓捕。另外他又放出了风声,只要赔偿 重金,这事可以了断。      防暴队抓捕陈万明时,陈万里正在痛骂自己的弟弟,发生这样的事情,陈万明居然不和 他商量。 他们租住在城市西部的一片居民区,他们在这里经营着两家咖啡屋。咖啡屋附近有几家宾 馆,宾馆的部分客人被他们宰的叫苦连天,有些咽不下这口气的就投诉了。陈万明陈万里兄 弟俩经营咖啡屋不是目的,目的是放鹰,他们养了一二十个小姐,每当夜幕降临,小姐们一 个个花枝招展,流连在几所宾馆门前。有那想入非非的客人,就上前勾搭。小姐们一颦一笑 万种风情,客人们被撩拨的欲火难耐。   “哥哥,先去喝杯咖啡。”小姐说。   客人想想也好,咖啡屋就在附近,心急吃不了热馒头。当时宾馆里没有流莺,客人想发 泄,只有通过这种渠道。   到了咖啡屋,小姐为客人着想:“哥哥,不舍得你花钱,一个人一杯咖啡就行了。”   客人觉得小姐善解人意,就开始在昏暗的烛光里搂抱。小姐要价很低,每每使客人意 外,甚至使客人心里真不落忍,这么如花似玉的小姐啊。喝完咖啡,两个人朝外走,客人到 吧台结帐。   吧台的小姐充满微笑:“你好先生,一共两千块。”   客人当时就傻眼了,客人当然不会认这壶酒钱,当下发生争执。   吧台这边有个偏门,此时偏门开了,出来一溜满脸横肉的大汉,一个个抱着膀子,朝客 人跟前一站,温馨的咖啡屋顿时变的肃杀。   你不拿钱肯定是走不了了,客人这个时候才明白掉进了黑窝。   有的客人钱不够,好说,证件押下来,再写张两千块钱欠条,两个大汉揣起来,跟客人 回宾馆。如果回宾馆还没那么多钱,就搜刮他随身携带的东西,证件还给他,欠条不还。   宾馆客人互相不通气,今天你来明天我走,所以这样的事情一直发生着。这一片宾馆正 好归白杰管辖,白杰吃黑钱,投诉的事情被上边批下来查处,白杰都给压了。客人都是外地 的,几天就走了,当然就不知道事情结果。投诉的是小部分,大部分都忍气吞声了,毕竟这 不是光彩的事情。也有长期在这住的,连续投诉,白杰他们就找上门,追查他嫖娼的问题。 然后是陈万明带人上门恐吓,大刀片子抽出来,架脖子上。   “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可以换宾馆,但你只要在这个城市,下次你绝对没机会了!”陈 万明说。   所以陈万明他们的事情就一直被捂着。其实陈万明陈万里这时已经开始在赌场放债了, 但没有形成气候,形成气候是在九十年代中期,此时高四儿也开始涉足这个领域。到了九十 年代末,陈万明陈万里到达鼎盛,此时的陈万明早已收敛一身暴戾,用道上人话说,他已经 开始学会做细发活了。因为高四儿和他分庭抗礼,他正在琢磨着用细发活把高四儿除掉。但 这时潘云飞已经回来了,潘云飞楚建明黄老歪三个人三把枪,开始勒索这些已经成名的大 哥,闻天海他们都给了潘云飞他们钱,只陈万明陈万里兄弟俩不买帐,有风声传出来,说陈 万里准备暗地里干掉潘云飞他们。结果在一个月黑风高之夜,潘云飞楚建明黄老歪三个人一 身肃杀突然出现在赌场,等陈万里意识到事情不好,已经来不及了,三个人动作漂亮的同时 抽出枪来,顶上了陈万里头颅。随着三声枪响,赌场中顿时血雨弥漫。后来道上人说,幸亏 风声没有传说陈万明,要不当时在场的他也在劫难逃。      陈万里骂陈万明,陈万明低着头不做声。这两年陈万明一直被陈万里调教着,如果没有 经济利益,最好不要大打出手,特别是不要因为一些小事和其他帮派发生冲突,大家都在发 展中,弄不好就两败俱伤。这时陈万明也有些后悔,但事情已经出来了,后悔也没用了。   “奶奶的,找闻天海出面说和吧。”陈万里说。和那些帮派交往,平时也是陈万里出 面。   就是这个时候他们听到了警笛声,他们两个是翻窗而走的,当时几个兄弟因殿后而落 网。      “八万块钱,作为医疗费营养费和名誉损失费,少一个子都不行。”闻天海告诉陈万 里。   “我只出两万,别把人逼急了。”陈万里说。   “那是你的事。”   “你再去说说。我陈万里不是有钱人,大家都知道,我可以大摆宴席,当面赔罪。”   “好吧,我再去说说看。”      当天再次碰头,闻天海告诉陈万里,霍家委生气了,已经长码,十五万。   “要不逢公抓你,封私修理你。”闻天海说。   一句话激起陈万里满腔怒火,回去跟陈万明一说,陈万明霍的站了起来。   “妈的干他!”   “干吧,但别伤人,头一次是警告,谁都他妈别想着咱兄弟俩是好惹的!”   结果第二天中午陈万明摔二十几个人搭乘出租车,赶到霍家委浴池。一伙人从车里冲出 来,边跑边扔掉手中的编织袋。出租司机都傻眼了,只见陈万明当先,横端着乌黑发亮的五 连发猎枪,喊声一片冲向了浴池大门。   浴池里面顿时炸了窝,陈万明一共开了四枪。当时霍家委不在场,霍家委的许多兄弟都 从三楼窗口里跳了下去,有一个摔成重伤。      此一火拼,陈万明潜逃,陈万里和许多手下被捕。陈万里一推二五六,说都是他弟弟干 的,他即不知情也没参与。经过运做,陈万里关了半年,释放了,一些手下除了个别判刑, 也都陆续释放了。      因为这件事霍家委和闻天海闹翻,许多年行同陌路。霍家委是后来才听说的,闻天海告 诉陈万里要赔偿十五万,结果引来了陈万明这个疯子。   “闻天海个王八蛋,我已经把价钱降到四万了!”霍家委大骂。   闻天海根本不承认,闻天海对所有人都是这样说的:“我绝对说的是四万,要不就是陈 万里听叉了,我说了句十五万,是别的方面的事情。霍家委要非认为我想故意挑起他们火 拼,我也没办法,大不了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后来这件事情传到陈万里耳朵里,陈万里哈哈大笑。   “闻天海真高,我他妈算服了他了!”   这件事结束了,他和霍家委双方扯平,他当然很高兴。 老哨告诉黄老歪这件事的这个晚上,是陈万明放枪的当天。   “你看看,他们现在多横行,咱以后还是少惹他们。”老哨说。   “买枪的事咋样了?”黄老歪问。   “差不多了吧,我这两天再打电话问问。”   “不管他们的事,他们随便横行,咱干咱的。”   “你吃饭没?”   “我吃个球,等你呢。”   “那走吧,咱吃啥?”   “要不去陈锋那里吧,从云飞那回来,再没见过他,我想找他喝酒了。再说他那川菜做 的也不错,还安静,没有道上的人。”   “陈锋?川菜?”   “他开了家小馆子,也许他不想声张吧,大家都不知道。”   “那走吧,现在我也是,吃饭时碰上那些王八蛋,头都是疼的。看他们一个个那嘴 脸。”      此时已是晚上八九点钟,陈锋饭店的客人已经不多了。陈锋穿了件挂着油腻的灰色衬 衣,头上微微冒着汗。他刚才把李所长送走了,李所长几个是偶尔摸来的,见陈锋开饭店 了,自然很高兴。陈锋也很高兴,嘱咐厨师自己上菜,坐那里陪李所长喝了一阵。   “这样最好,这才是正路,好好干,肯定能做大。现在吃喝风气又起来了,学潮那阵幸 亏你没开饭店,学潮结束,所有的饭店都没了生意,杀吃喝风杀的厉害,至少七八个月,那 阵子的饭店关门的关门,减租的减租。”李所长说。   “公款一不吃,哪里还有人,嘿嘿。我主要是单位也闲,我这种人闲不住,开销也 大。”   “潘云飞他们进去,对你未必不是好事,如果不进去,说不定哪天又搅一起了。我是不 赞成你过去那样混的,早晚是不归路。今天中午又响枪了,听说是陈万明去报复霍家委。”   “哦,我现在不管社会上的事。是啊,安安生生真好,虽说辛苦点。”   “听谁说你结婚了,弟妹特别漂亮,哪天也叫老哥瞧瞧啊。”   “哈哈,没问题。”   “喝酒喝酒。”大家一起碰杯。   “你们先喝着,我俩好久不见了,说会话。”李所长对同事说。   “对了李所长,你认识税务所的不认识?”陈锋说。   “管你们这一片的我不认识,不过我可以通过其他人,有什么事?”   “中午不是不小心吗,把收据放柜台上了,正好税务所来查,说我用收据代替发票,罚 款八百块钱。条子给开好了,叫我三天之内交罚款。”   “呵呵,那我给你问问,应该没问题的。现在办事情的人都精了,给你三天时间,就是 看你有人没人,谁也不想得罪人是吧。”   “发票要买,边上那家饭店都是自己找的发票,你管的场所多,你能不能给我找点发票 呀。”   “盖其他饭店章的行不行?”   “无所谓,客人只要能报销就行。”   “那我给你找吧,我回头问问我那个税务所的哥们,看能不能给你拿几本过来。”   “那最好。”   “公商和防疫站没有找麻烦吧?”   “暂时还没有。”   “找麻烦了你告诉我一声,我认识他们。不过你自己也要做的好,他们来了,吃吃饭, 不问他们要钱就是。”   “哈哈,我这点绝对办到,我陈锋天生就不是吝啬人。李所长,这个地方就是咱自己的 家,你现在知道门了,以后要常来啊。”   “不要钱我就来。”   “哈哈,要钱我是王八蛋!”   大家开始一起喝,两凭酒见底,李所长他们因为还有事情,要走,陈锋也没强留。李所 长一个同事要结帐,被陈锋抱着推出去了。      微醺的陈锋来到门口,叼一枝烟卷蹲到了马路边。五月的风轻轻吹着,弥漫着枝叶的清 香,很惬意。   这时顺着墙根走来两个人,到了陈锋身后,一个人一蹲,把陈锋抱住了。   “老歪,吓我一跳!”   “哈哈,找你喝酒来了!”   “那正好,我刚才刚喝出瘾来。”   “和谁喝了?”   “李所长。”   “那个人不错。”   “见云飞了?”   “见了,哈哈,那家伙现在壮的跟个牛犊一样。”   三个人准备朝饭店进,一辆出租车突然在他们面前停下了。半开的车窗摇下来,露出一 张阴森森的脸。   “久违了,你们还认识我吧?”这张脸说。   “陈万明兄弟,你好你好,咋不认识你。”老哨赶忙说。   陈万明坐前排,后排的窗户也半开着,里面同样是阴着脸的四个年轻人。   黄老歪直视着陈万明挑衅的眼光,陈锋也直视着。   “这种眼光我最烦,你们如果继续用这种眼光看我五秒钟,我就开枪崩你们!可能你们 不知道,中午我已经崩过人了,再崩几个不多!”   老哨吓坏了:“万明兄弟……”   “滚一边你!”后排的人骂。   陈万明阴骘的眼光在陈锋和黄老歪脸上扫视,两个人都没说话,目光也没转移。时间一 秒一秒的过去了,陈万明突然放声狂笑,手朝前面一指,出租车轰的一下冲了出去。      望着在车流中消失的出租车,老哨出了一头汗。   “滚他妈的!”黄老歪骂一句。 陈锋黄老歪老哨三人这天晚上喝酒一直喝到凌晨三点,后来三个人敞着怀在街上转,碰见一 扫马路的,黄老歪硬抢过来扫把,扫了半里地。陈锋这天晚上营业款也丢了,具体是丢在路 上还是在饭店丢了,他不清楚。三个人走时饭店没锁门,上午厨师来上班,吃了一惊。后来 陈锋没来买菜,厨师急的团团转,又不知道陈锋在哪里住,眼看到了开饭时间,厨师只好去 附近一家饭店借了一些菜过来,勉强对付了中午。   陈锋在家里睡觉,中午玫单位有活动,没回来,陈锋就一直没醒。等到口渴难耐爬起 来,已经是掌灯时分了。喝了一大碗凉水,骑上自行车,匆匆朝饭店赶。   “你昨晚上怎么了?”厨师见到他焦急的问。   “哈哈,喝多了。”陈锋大笑起来。   厨师也笑了,是呀,急个什么呀,天又塌不下来。   以后的日子过的很平静,李所长帮陈锋把各方面理的很顺,公商啊税务啊防疫啊各部门 成了一家人,大家你来我往,都有相见恨晚的感觉。   转眼到了七月天,这天下了场暴雨,陈锋和厨师拿着通条在撬门口的下水道。陈锋穿着 老头杉,大裤衩,拖鞋。夏天来了陈锋就一直穿拖鞋。两个厨师都赤着膀子,赤着脚。   这时天上的雨水还在稀稀拉拉落下来,有个打黑伞的人过来了,他伞面遮的很低,顺着 墙根走路。   陈锋和厨师刚把窨井盖搬起来,打黑伞的到了面前。他穿着长裤子,黑皮鞋,已经透 湿。   “下水道不通了。”他说。   陈锋抬起头:“老哨!”   “找你有点事。”老哨说。   陈锋站起来,朝饭店走,老哨跟在后面。老哨的皮鞋进水了,吧唧吧唧的。   饭店里空荡荡的,电扇在嗡嗡吹着。两个人在一张桌子前坐下来,老哨把皮鞋脱了,放 在一边控水,脚搁在凳子上。   陈锋注意到老哨的脸色很阴暗。   “我们出事了。”老哨说。   陈锋没有说话,拿了壶茶过来,给老哨倒上一杯。   “你手头宽余不宽余?”老哨说。   “你说怎么回事吧。”   茶水温温的,老哨一口喝了半杯,叹了口气。      那次喝酒分手,黄老歪老哨不几天就搞来了猎枪。他们两个去劳教所看望蔡三儿,煽动 蔡三儿逃跑。黄老歪替蔡三儿交了钱,借着请假机会逃跑了。   三个人坐火车去了大烟生产地XXX,见到了蔡三儿认识的那个大姐。这个大姐三十多 岁,肥头大耳,道上人称一枝花。黄老歪老哨搞不清这么难看的人怎么称做一枝花,问蔡三 儿,蔡三儿说他也不知道,也许是反称吧。   黄老歪做东,在一家饭店请了客。大姐口没遮拦,酒席间一直说好久没见蔡三儿了,怪 想的慌,晚上一定要把他给日了。说的几个人轰轰烈烈的笑。蔡三儿说你日我可以,你得帮 我们的忙。一枝花说帮啥忙?老哨说先喝酒,先日,明天再说事。蔡三儿没告诉一枝花黄老 歪和老哨真名,他说他们两个叫张三李四,一枝花哈哈大笑,说妈你给我编吧!蔡三儿说日 你妈,总得有个称呼吧,张三李四好记。   一枝花好酒量,越喝越抖擞,黄老歪怕喝多了误事,坚决叫停。出了饭店,花灯齐放。 蔡三儿和一枝花搂抱着去附近一家宾馆开房间,四个人都没身份证。黄老歪老哨蔡三儿三人 就没办,当时许多人因为两劳,户口注销,回来就没再去办。一枝花为什么没有,他们不清 楚。好在当时可以用介绍信,黄老歪三个人来之前,撬了一家办事处,偷了一摞介绍信。   开了两个标准间,黄老歪老哨一间,蔡三儿一枝花一间。   黄老歪和老哨在房间里洗澡,看电视,后来老哨轻轻开开门,趴隔壁房间门口听了一 会。   “没一点动静。”老哨回来说。   “可能蔡三儿已经被搞死了。”黄老歪说。   两个人一阵乱笑。   第二天上午九点多,蔡三儿过来了,看样子虚脱的厉害。   “搞定了。”蔡三儿说。   中午黄老歪继续设宴,预祝合作成功。   “你们先回去,三天以后咱们在车站五一旅社碰头,五一旅社你们知道不知道?”一枝 花说。   “不知道。”三个人说。   “就在你们车站一出来,朝南走五百米左右,一家白门头的小旅社。”   “大姐,干杯!”黄老歪举起了杯子,“用林海雪原里的一句话,就是火车一响,黄金 万两了,哈哈!”   大家都站起来,几个杯子碰在一起,酒花四溅。      下午黄老歪三个人启程,傍晚时分赶回了家乡,开始紧锣密鼓的布置。老哨充分发挥了 他的智商,把整件事情布置的滴水不漏。从火车站出来时,他们干了两个外地人的包,虽说 没什么钱,但有身份证,他们要的就是身份证。   第二天上午,他们三个找到一间空着的门面房,写上布告,招收饭店小工。黄老歪老哨 两个离开了,蔡三儿蹲在那里抽烟。   晚上的时候,黄老歪和老哨在一家叫做一家春的小饭店等蔡三儿。蔡三儿赶来了,领着 三个农民模样的青年人。黄老歪和老哨戴着墨镜,没有吃饭,和蔡三儿嘀咕几句,放下个包 走了。蔡三儿心里骂一句,妈的你们戴墨镜,也没提醒老子。但事已至此,已经没办法了。 蔡三儿想事成后消失吧,面上的事叫他们两个去做。   领着三个青年农民吃了饭,蔡三儿提着包领他们去了澡堂。包里放着三套崭新的里外衣 服,还有袜子和皮鞋。农民洗完澡,换上干净衣服,蔡三儿叫把脏衣服扔了。   “以后你们去大饭店干活了,穿着要体面。”蔡三儿说。   “我们一定好好干的,可你们为什么要在那个门面房招工呢,我们以为就在那里干 呢。”农民说。   “不是没地方招吗,只好在那里写布告了。就是离家太远了,我们主要想找本地人去那 里干,乡里乡亲的,大家也好照应。”蔡三儿说。   “远怕啥,别说兰州了,新疆我们都愿意去。”   蔡三儿领着他们去了车站,离五一旅社不远,有家红光旅社,蔡三儿给他们一张身份 证,叫他们登记了。 “先给你们每人发一百块钱,够人物吧。”蔡三儿说,“这几天来给你们送火车票,纸条你 们可要拿好,要不去兰州你们找不到地方。另外再给你们一百块钱,前面有家土产店,明天 你们去那里买捆绳子,干什么你别管,我有用。再买几把菜刀,咱这边菜刀好,使着顺手, 带到那边去用。”      三天时间一转眼就过了,一枝花一行两人来到了五一旅社。一枝花没有住宿,她心里有 事情。她对那个人说接上头你们谈吧,我还要去办其他事情。她做的很隐蔽,登记时旅社没 人注意到她。   蔡三儿来了,一枝花悄悄说点到为止,叫他们以后不敢来这边作生意就是了,千万别闹 大,要不我也不好交代。蔡三儿说知道,你放心吧。一枝花说还有两个没有来,不过他们要 是知道这边开始黑吃黑了,以后也不敢来了。蔡三儿说那边没人知道你和他一起来吧?一枝 花说没有,这种事情,知道人越少越好。蔡三儿说这就好。   蔡三儿和这个人照了头,问货带了没,他说带了。蔡三儿要看货,他说见钱看货,蔡三 儿说好,半夜两点过来交易。这几天蔡三儿来观察多次了,半夜两点,营业员都睡了,旅社 的门虚掩着。   两点钟的时候,那间房门被轻轻叩响,刚一打开,三个人冲了进来,都戴着墨镜。一个 手持黑洞洞的猎枪,两个持菜刀。这个人没有反抗,被三人用带来的绳子绑上了。   只搜出两小包烟土,一千多块钱。   “朋友,这是我们给你设置的死亡陷阱,别怪我们黑,没办法,我们喜欢快刀斩乱麻。 其实从你干这一行当起,死亡就时刻伴随着你,但你心存侥幸罢了。再说你是坏人,你自己 也知道,杀死一个坏人,动静不会太大,如果你是好人就不一样了。嘿嘿,也叫你死个明 白,是我出的这主意,我不想叫你以后报复我。而且你这一死,你那边彻底惊动了,这边已 经有人动手做你们了,看谁还敢过来,哈哈!”蔡三儿说着把他脖子上绳抽紧,眼看着他舌 头吐了出来。   “慢着!”老哨一推,蔡三儿手松了,“不能勒死,要殴打致死,勒死事情就沉了!”   几个人将他嘴里塞了毛巾,悄悄拖出了旅社,在后面的背街上拳打脚踢了一个多小时。 见他还没死,蔡三儿要捏鼻子,老哨又是一推,照着他睾丸连踢了十几脚,蔡三儿又摸了块 砖头,兜头一通猛砸,眼看就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老哨把他衣服掀起来,蒙着鲜血淋 淋的头,然后背起,三个人又悄悄回了旅社。用褥子把他包好,又打了一阵,三个人开始抽 烟。天快放亮时,老哨在他鼻孔上一探,没气了。三个人擦去满头的汗,蹑手蹑脚离开了旅 社。      早上服务员发现尸体,慌忙报案,大批公安云集。现场遗留着捆绑用的绳子,和两把菜 刀。死者登记的身份是XXX市的,一路公安直扑XXX市,摸排他的社会关系。其余的公安开始 就地排查,第一现场很快发现了,是在旅社后面的一条背街,那里有血迹,有打斗痕迹,现 场提取了一块带血的砖头,经鉴定,血迹是死者的。下午又发现了新线索。菜刀是附近土产 店出售的,这种菜刀不是厂家出产的,是一家土作坊打出来的,仅仅供应三个土产店,其他 两个土产店近期没有出售菜刀,只有车站这家土产店前天卖出了五把,是三个年轻人买的, 口音他们没有在意。而且三个年轻人还买了一捆绳子,经辨认,现场遗留的绳子和他们店里 卖的一种绳子一模一样。而且现场经过勘察,是两个人以上做的案,三个年轻人有重大嫌 疑。又经过一番摸排,红光旅社有三个年轻人于案发当晚突然不辞而别,经过搜索,他们床 底下放着一捆绳子,被剪掉了一截,经对照,案发现场那截绳子和这捆绳子的剪口吻合。按 照三个人登记的地址直线出击,结果线索断了,身份证是偷来的。   XXX市那边也是扑朔迷离,死者无业,社会关系复杂,后来查出他在贩卖大烟,也是个 十恶不赦的人物,此案很可能涉及黑吃黑。顺藤摸瓜,很快捣毁了几个贩烟团伙,这边的许 多烟贩子也纷纷落网。      这天黄老歪老哨蔡三儿三个人正座在一家小酒馆喝酒,要了牛肉烧鸡,没有要炒菜。   他们几个很得意,那几个青年农民去了兰州,发现地址是假的,肯定不会着急回来,肯 定要找活干,等干个一年半载回来了,谁也不会注意他们了。再说他们也不是本市的,他们 也许就不回本市了。抢来的那两包大烟估计可以卖两万块钱,他们暂时藏着,等风声过去再 说。   “就是没想到这样一弄把他们都捣毁了,恐怕一枝花也在逃了。”黄老歪说。   “没事,过一阵就好了,那边知道死人,也轻易不敢来了,咱正好和一枝花做。”蔡三 儿说。   “哈哈,到时候烟民都饿死了,咱一出手,大把赚钱。”老哨说。   说着话一个肥胖女人走了进来,见到他们,眼光里冒出了火。   “你妈你们三个把我害死了!”肥胖女人差点把他们桌子掀了。   “嘘,大姐,小声点,隔墙有耳。”蔡三儿赶忙把一枝花拉坐那。   “你们为什么把他杀了!”   “杀了干脆,要不还得牵连你。再说这一杀,绝对轰动,那边谁还敢随便过来。另外他 是个挨枪子的人,家人也不会去公安局闹,公安没有压力,慢慢没有线索就放那里了。多少 坏人死了,都放那里了,要不要我给你举几个例子?”蔡三儿拉着一枝花的手直抚摩。   “你们狠!我是怕你们了,你们以后也别想和我做了!妈的你们这一搞,老娘也被通缉 了,你们说咋办吧!”   “我们把你藏起来,吃喝我们通通包了,先躲他半年,花钱活动,看看能不能弄个证据 不足。”老哨说。   “你妈你们有钱?”   “你应该有呀!”   “日你奶奶呀!”   “大姐,事情到这一步了,骂也没用了。”黄老歪说,“钱我这边可以想想办法,只要 咬着牙度过难过,以后天下还不都是咱们的。”   “那先就这么说,反正老娘也没地方躲了,你们给我安排地方吧。”      结果这一来反而出事了。   一枝花住了几天,正好儿子生日,想儿子,就偷偷坐车回去看望,回家就被堵上了。她 避重就轻,一直不招自己的事情,后来抗不过,一急,就把黄老歪老哨蔡三儿三人杀人的事 情讲了出来。她不知道黄老歪老哨姓名,但她知道蔡三儿。   蔡三儿很快落网了,他是在没有一点防备的情况下落网的。      “我和老歪也差点被抓,我们去一枝花那个婊子住的地方,远远的见有陌生人在晃荡, 我俩赶紧离开了,后来听说他们出事了。”老哨说。   “你们杀人的事到此为止,我不知道,我也没听说。”陈锋说。   “那你给点钱吧,就当你啥也不知道。老歪躲起来了,不敢露面了,我们快断顿了,这 个时候哪敢再去偷呀。”   “钱都在我老婆那里,我想办法吧。”   “他妈的蔡三儿要是够义气,咬着牙不说,我们俩也没事。”   “不可能,别抱希望了,一会去给你们筹点钱,你们两个赶快去外地吧。”      一晃又是一个礼拜过去了,这天陈锋刚忙完,正坐那里和厨师抽烟,黄老歪和老哨两个 摸了进来。   陈锋吃了一惊,赶忙站起来,把他们拉到了操作间。   “你们还没跑?”   “哈哈,没事了,你想都想不到!”黄老歪和老哨大笑起来。 蔡三儿死了,关键是蔡三儿死前没有交代。   蔡三儿是茅坑里的石头,和蔡三儿打过交道的公安都知道,专案组准备先晾他几天。暂 时也没有批捕他,先投进了拘留号,专案组在研究一个周密的方案。   谁也没想到,蔡三儿突然死了。这天出来打饭,蔡三儿和管教干部打了起来。几个干部 开始收拾他,后来把他塞进了狗笼里。蔡三儿比较肥胖,窝在里面喘不过气,但还一直骂。 干部们说关死他个鳖孙,不管他了。几个小时后,有个干部想起这事,怕出意外,慌忙去 看。结果这一看大吃一惊,蔡三儿没气了。   几个管教被就地免职,蔡三儿家人经过谈判,得到了一定补偿。      “嘿嘿,正好没人知道我们最近和蔡三儿在一起,排查他的关系,也排查不到我们身 上。”老哨说。   “你们不是去劳教所看他了吗。”陈锋说。   “去劳教所看人太正常了,老哨和他关一起,关系不错,怎么了,看看不应该?”黄老 歪说。   “反正你们还得提防着点,一枝花还在里面。”   “她又不知道我们叫什么,再说死无对证,妈的就是抓住了也不承认。等着吧,一枝花 罪行也不轻,可能也活不成了。”老哨说。   “他妈的就是咱们白忙活了。”黄老歪说。   “一会找个地方喝酒吧,我店里的菜我也吃烦了,换换口味。”陈锋说。   “锋弟,今天我请,真不好意思,一直叫你帮忙,等我们翻身了,加倍报答你。”   “什么话啊。”      陈锋去隔壁商店朝玫办公室打了个电话,说晚上要陪几个人出去,叫她下班了来店里招 呼一下。然后陈锋又回饭店放了点钱,给厨师说缺什么去菜市场买点,和黄老歪老哨三人走 了。      时间还早,三个人都没表,约莫着也就是下午四点钟光景,暂时还没地方吃饭。天气热 的厉害,老哨说去游泳吧,好久没游泳了。陈锋说没裤头,老哨说那还不好办,去借几个。   游泳池在体育场,过去陈锋他们经常去的。体育场离陈锋饭店不远,三个人到了体育 场,还是出了一身汗。   黄老歪买了票,三个人进去了,进去后大家一起去瞅救护,还好,有几个救护还认识。 救护见是他们,说买啥票呀,自己人,赶忙去给他们找裤头。陈锋他们过去在游泳池游泳, 成帮结队,招摇显赫,救护没有不认识他们的。那时侯游泳的坏孩子多,救护经常喊陈锋他 们镇场子。   三个人从浅水区下去的,都同时看见了一个人,是白杰。白杰吃胖了,身上肉嘟嘟的, 他不游泳,抱着个姑娘在水里,很扎眼。姑娘年龄特别小,估计有十六七岁,长的十分秀 气。   “妈的,老流氓。”黄老歪说。   几个人想绕过去,被白杰看见了,喊了一声。大家只好朝他跟前游。   白杰依旧抱着姑娘:“你们几个混蛋看见我敢不打招呼?”   陈锋没说话,眼睛去看别处,黄老歪在笑,老哨在点头哈腰。   “这是个逃犯。”白杰指着黄老歪对姑娘说。   姑娘眼睛睁的很大,看看黄老歪,看看老哨,后来就开始偷偷注意陈锋了。   “哈哈,白哥,什么话呀,光天化日,哪有什么逃犯。”黄老歪搓着脖子上的灰。   “我昨天晚上打牌,输了一千多块钱,还欠着人家呢,你说咋办?”白杰紧盯着黄老 歪。   “哈哈,你欠就欠吧,谁还敢问你要啊。”黄老歪装糊涂。   “你行了啊现在!”白杰脸色变了,“走,妹妹,不游了,穿衣服去!”   老哨赶忙拉着他:“白哥,这么热的天,再泡会呀。这样吧,我们上去一趟,一会就过 来。”   白杰瞪着他:“行,我再泡半个小时!”   老哨给黄老歪和陈锋使眼色,一边给白杰陪着笑,三个人朝岸边游去。   上了岸,三个人站到了墙根。   “他妈他讹钱,我是不认。”黄老歪说。   “你不认咋办?过去是逢年过节抓你,运动了抓你,你要这样弄下去,什么时候都抓 你,在路上碰见也抓。”老哨说。   “随便。” “你现在成你自己了,云飞和建明他们不在了,你不能再这样硬干了。”   “我去给他屙钱?他妈现在身上剩的是陈锋给的钱,我不能给他!”   “要不只管给他,然后咱们点他一下?”   “人家信你的还是信他的?你是坏分子,人家是国家干部,你这是诬陷。再说你敢点一 个,全体人恨你,哪天你也会点他们,你还混个屁呀。”   “呵呵,我这不是给你开玩笑吗。陈锋,你咋不说话,你说老歪这样做对不对?”   陈锋一直低着头,这时抬了起来:“老歪,给他吧,钱是身外之物,他是小人,你得罪 了他,以后有你吃不完的苦头。”   “妈的,都是你说来游泳!”黄老歪猛的推了老哨一把。      一千五百块钱,找了个废纸包着。老哨本来说给一千的,陈锋说既然他说一千多,就给 他一千五,免得事情办了还落个小气。钱是老哨送过去的,白杰接了钱,放到救护那里,又 搂着姑娘下了水。   三个人不游了,冲淋浴,换衣服。陈锋是汗衫裤衩拖鞋,一副悠闲打扮,黄老歪老哨则 是短袖长裤,下面穿着特别跟脚的皮鞋,他们时刻要跑路。   三个人头发湿淋淋的出了游泳池,看看天色也不早了,商量着去哪里吃饭。黄老歪说走 背街,见人少清净的小饭店进去就是了。   三个人穿进了一条小街。   路上陈锋碰上几个熟人,有一个是单位领导,就是那个陈锋的主任,几个人衣冠楚楚的 都夹着皮包。主任见了陈锋,满面是笑。陈锋站那了,和他们说话,黄老歪和老哨则继续往 前走。   “你的病好点没?”主任心照不宣的问。   “还是那样,过几天请你吃饭啊。”   “吃啥饭呀,好好养病吧。”   “他们从外地给我带了两条云烟,过两天我给你拿去,绝对是真的,产地带来的。”   “现在真不好抽到真的,红塔山呀,云烟呀。”其他几个说。   陈锋把主任拉到一边,小声说:“我现在急着用钱,能不能借我点?”   主任朝前边望去,黄老歪老哨两个人站在路边,打量着过往来人,目光不善。   “又出事了?”主任问。   “没有,你有没有吧,有了先给我点,月底我就还你。”   “要多少?”   “有两千块钱没?”   主任拉开皮包,拿出两摞带封条的钱递给陈锋。陈锋背着黄老歪和老哨,悄悄把钱塞进 了裤兜。裤兜一下变的鼓囔囔的,陈锋按了两下。   “谢谢你啊!”陈锋用力握了握主任的手。      又穿进一条巷子,有两家并排开着的小饭店,一家是面食,一家是小炒,都很清净,三 个人进了小炒店。   店里只有一个客人,靠窗,背对着他们。这个客人一头飘逸的长发,上身黑短袖,下身 黑裤子,黑皮鞋。两盘凉菜,在慢慢喝着酒。   陈锋黄老歪老哨三个人拣了张墙角的位置,坐了下来。   “今天我请客。”陈锋说。   黄老歪和老哨都没吱声。陈锋点了凉菜和炒菜,问老板有好酒没,老板说没,陈锋说随 便拿一瓶吧。   凉菜上来了,三个人刚碰一下酒杯,身边凳子响,一个人坐了下来,正是那个长发飘逸 的青年人。等三个人看清来人面孔,都吃了一惊。   “小红袍!”老哨脱口而出。   陈锋和黄老歪碰一下眼色,正紧张的考虑对策,小红袍苍凉一笑。   “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如烟云一般。你们进来前就看见你们了,过去的事情不提了, 现在我是来和你们喝酒的。” 小红袍老了许多,眼角有了细细的皱纹,当年的意气风发不见了,一脸的沧桑。   陈锋掏出烟来,双手递给小红袍一枝,老哨要点,小红袍一挡,自己点燃了。   “真是想不到,咱们会以这种方法见面。你比我们都大,是大哥,来,敬你一杯。”黄 老歪感叹一声,举起了酒杯。   小红袍也举起了酒杯,四个人碰了,一饮而尽。   “咱们应该还是仇人。”黄老歪说。   “是啊,还是仇人,要不过去的血都白流了。我的兄弟,你的兄弟,都因为我们去了黄 泉之下。”   “还打不打了?”黄老歪又说。   “呵呵,现在你们也落单了,我也落单了,咱们都不象过去了。不过今天要打你们不是 对手,我身上掖着家伙。”小红袍朝后看了眼,老板在算帐,他衣服一撩,一把手枪露了出 来。   “哈哈,小红袍大哥,你刚才说过了,咱今天是喝酒的,来,再干一杯。”老哨站起来 赶忙倒酒。   “不过我挺佩服你们,潘云飞,楚建明,你黄老歪,还有你陈锋,还有死去的那个李 勇,都是个顶个的。最叫我佩服的就是那天在澡堂门口,我记着斜阳挂着你们影子,你们三 个掂着枪,大步走来,楚建明居然还叼着烟卷,那份从容,我现在还忘不了。”   四个人举起杯,又重新碰了,又是一干而尽。   “听说许八字保了条命,送大西北了。”老哨说。   “也怨不了他,人到那一步了。”小红袍又朝门口看了一眼,猛抽一口烟。   “你这两年躲哪去了?”陈锋说。   “我哪也没躲,我就在本市,我经常换地方,最久的一个地方住了半年。我回避一切熟 人,就连生人我也回避。给你们讲个经历,我有天去吃早饭,要碗小米稀饭,一个茶机蛋, 两根油条。第二天又去了,老板见我来,说还是一碗稀饭,一个鸡蛋,两根油条?我这是第 二次在他那吃早饭,也是最后一次,老板眼光太贼。我就这么一直躲着,躲着躲着,我发现 我落伍了。”   “那你今天干啥来和我们见面?”黄老歪说。   “我不想躲了,与其这样窝窝囊囊活下来,还不如轰轰烈烈干一场。我一直信奉那句 话,宁愿站着死,不能跪着生!”   “吃点菜吧你。”老哨说。   小红袍没吃菜,又猛的抽烟:“这一段我一直在想,咱们原本就走错路了,我走错路 了,潘云飞你们也走错路了,这个社会不适合咱们这种玩法,如果换一种玩法,咱们肯定混 的比谁都好。别看我忍辱偷生回避了社会,可消息并不闭塞,我经常听到陌生人讲曹过,闻 天海,霍家委还有陈万里兄弟俩,他们适应了生存法则,所以他们现在出人头地了。但开弓 没有回头箭,已经到这一步了,只有横一条心走下去了。”   “你现在已经是单枪匹马了。”黄老歪说。   “我单枪匹马照样闯天下,你们走着瞧,半年之内我能把这个天翻个个!”   “还是喝酒吧。”陈锋说。   “这次不能干了,我现在控制酒量。”小红袍说。   “随意吧,喝多少是多少。”老哨说。   一瓶酒喝净,又要了一瓶,小红袍不喝了。   “你们喝,我吃点菜。”   陈锋几个也不好放开喝了,边喝酒边说话。   “肖晓现在咋样?”老哨问。   小红袍夹菜的手抖了一下,放下筷子,他把手握成了拳头,低下头,顶住了脑门。   这时又来了几个客人,吵吵闹闹的,看样子是中午就喝多了,现在又来喝了。   “我告辞了。”小红袍站了起来。   陈锋注意到小红袍拿个包,放到了腰间,手枪突兀的地方正好被遮挡了。      陈锋他们又喝了一会,边上那桌客人开始闹事,摔了个酒瓶。陈锋说算帐走吧,黄老歪 说走吧。   出门时陈锋碰了黄老歪一下,碰的很重,都喝差不多了,陈锋笑笑,黄老歪也笑笑。黄 老歪不知道陈锋是故意碰他的,第二天早上才意识到。      他们分手了,黄老歪老哨去老哨的一个同学那里住了一夜。早上醒来,黄老歪穿裤子, 无意间一摸兜,顿时一脸愕然。   兜里放着两扎钞票,封条封的整整齐齐。   “这个陈锋啊!”黄老歪朝墙壁擂了一捶。 时间静静流淌着,一晃到了九月天气。这段时间烟民都饿疯了,有抽头疼粉的,有抽三脞仑 的。黄老歪老哨声色不动,这一阵开始和烟民打交道了,经常串个门什么的。他们原来不懂 大烟,这一阵了解了,都是用报纸包的,大拇指甲盖那么大,一包一百块。   “咱先卖点吧?”老哨说。   “卖点吧,没钱了。”黄老歪说。   这一段时间黄老歪老哨碰到闻天海两次,闻天海脸色很不好看。闻天海说老歪,这一阵 手头紧了,你能不能把前一阵拿我的钱还我?黄老歪听了心里不是味道,两手一摊,说没 钱。闻天海把黄老歪拉一边,背着老哨说,那你替我杀个人吧。黄老歪看着他,问杀谁,闻 天海说你别管,到时候再给你说,杀个人欠的钱一笔勾销。黄老歪还不上钱,挠挠头,答应 了。黄老歪不知道闻天海叫他杀曹过,闻天海已经设计好了,黄老歪下手时,一定要想法把 曹过亲信布置过去,黄老歪杀了曹过,自己也难逃刀砍斧劈,到时候公安再把曹过亲信一锅 端,自己乱中取胜,占了曹过江山。      黄老歪和老哨不能亲自卖,那样风险大,不抽大烟的人卖烟风险最大。如果你本身抽大 烟,再卖给别人,那是以卖养抽,几乎抽大烟的人都卖烟。许多人都是买两包,挑开了分成 三包,抽一包卖两包或者抽两包卖一包。有那烟瘾上来,一时找不到货源的,只好买他们 的,这种烟叫扒皮烟。当然今天你买我的,说不好明天我又卖给你了,彼此都不吃亏。这种 人抓住了,都是以抽烟论处,当时基本上都是罚款三千块就放人。如果你交不起罚款,那就 关你。   现在说句题外话,当时的烟土都比较纯,到了如今,特别是进入二零零四年,烟土里就 开始大量掺东西了,掺的东西俗称底子,一比一,一比二,最高的到了一比六,能抽到一比 一的,那就是混的好的。从这点可以看出,政府禁毒力度加大,货源骤减。用现在烟民的话 说,过去那烟,啧啧,用火一赶,慢悠悠朝前滚,可以连滚出几个八字。现在的可好,刚点 上火,噗的都飞了。   黄老歪老哨物色来物色去,物色了一个叫臭子的人。臭子两次被强劳,都是盗窃。臭子 口碑很好,打盆说盆打碗说碗,这次事情栽了,就说这次事情,从不竹筒倒豆子,过去一片 清白。因为他不出卖朋友,人缘不错,虽说抽上了大烟,但秉性还是原来秉性。有人说抽大 烟的人被抓,因为断了烟,三天不打自招,但臭子不,臭子用说胡话来减轻痛苦,不行了他 就自残。   黄老歪和老哨找到臭子时,臭子正被煎熬着。臭子因为抽大烟,女朋友也和他分手了。 臭子很爱女朋友,长大后就没落过泪的他和女朋友分手时哭了。但臭子已经陷进去了,陷进 去的人可以不要女人,大烟一抽,双眼一闭,想什么有什么。当时陷进去的人叫上道,半陷 不陷的人叫没上道。所谓没上道,就是也知道抽大烟不好,但要赶那个时髦,当时许多迷惘 的人都在赶这个时髦。他们抽大烟,但他们坚持喝酒,据说这样可以压制烟瘾,也算是一种 民间偏方吧。真正一上道就不能喝酒了,一喝酒就朝外喷。   臭子穿个不合身的灰甲克,裤子皱巴巴的,皮鞋上都是污垢。抽上大烟的人就不讲究吃 穿了,一有钱,就买烟躲了起来。他们这种人经常一失踪一个礼拜,大家都知道他已经有货 了。当时有些有钱的人也抽大烟,穿着还可以,但吃就不能享受了。抽大烟的人什么也吃不 下,只能喝粥,吃大量的水果,一月不解一次大便,严重干结。但有钱人能保养,定期打一 种高蛋白的针,气色明显就比没钱的烟民好。霍家委后来抽上大烟了,但霍家委气色一直很 好。 当时夕阳西下,臭子在家门口蹲着,一副霜打的模样,病恹恹的。   “哈哈,臭子,近来还好吧?”老哨笑着,和黄老歪走了上来。   “你们等一下!”臭子急急忙忙往屋里跑。   黄老歪老哨站在门口抽烟,一会臭子又出来了。   “妈的,拉肚子,这烟断了以后一直拉肚子,象解小便一样。”臭子说。   “干吗要断呀?”黄老歪说。   “妈的!货源没了,都被捣毁了,零星过来的哪能轮上咱,我他妈天天抽三脞仑,不顶 事。”   “你家有人没?”老哨问。   “没。”   “走,去你家坐坐,给你个惊喜。”   “别拿穷人开玩笑了。”臭子往屋里走,黄老歪和老哨在后面跟着。   臭子家是那种老屋子,阴暗而脏乱,白天也要拉灯。   “真臭。”老哨说。   “妈的,我一天拉十几次。”   “给你看样东西。”老哨从兜里拿出个放含化片的小药瓶,里面有小半瓶褐色的粉末。   臭子狐疑的接过来,看着老哨。   “你打开看看。”老哨说。   臭子旋开瓶盖,仔细一瞅,又嗅了嗅,脸上一阵痉挛。   “我的天!”臭子快昏迷了。   少顷,他麻利的跑进里屋,老哨和黄老歪一前一后也进去了。   臭子从枕头底下翻出一个铁制的烟盒,哆嗦着打开了,里面躺着一杆烟枪。烟枪是用软 包装烟烟盒卷成的,上面套着一个去掉滤心的过滤嘴,长短相当于一枝烟。里面还有张叠起 来的锡纸,锡纸也是取自香烟盒,里面的那层,放水里浸泡后,白纸揭掉。当时抽大烟的人 都抽一种牌子的软包装烟,那种烟的锡纸和白纸浸泡后很容易剥离。   臭子展开锡纸,双眼放出蓝光,把药瓶里的烟土倒了上去。他只倒了一点点,又拧上了 盖子。   他先点燃一枝纸烟,把纸烟放在桌头,然后叼上烟枪,受托锡纸,拿跟火柴在香烟上一 燃,快速送到锡纸下面。锡纸上的烟土突然融化成暗褐色,一缕青烟冒了出来。   锡纸上的暗褐色溶液慢慢朝前滚动,青烟全部顺着烟枪钻进了臭子肚里。一根火柴燃 完,正好是一口气。暗褐色溶液开始在锡纸上凝固。   当时的八已经意味着发了,臭子在锡纸上滚出了两个八字。   臭子的床底下有个痰盂,他随手拖了出来,轻轻呕吐了一下,然后仰面朝天躺在了床 上,闭上了眼睛。   老哨连喊他两声,他不应。   “妈的!”老哨骂。   “估计他这会正神仙,咱等一会。”黄老歪说。   两个人坐在床头,又开始抽烟。后来老哨想起什么,起身到了外屋,把外屋门锁了。   臭子醒过来了,精神抖擞,他把锡纸小心折叠起来,连烟枪一起放进了铁制烟盒里,连 同药瓶一起塞进了枕头底下。   “你们从哪搞的?”臭子问。   “来源你别问,咋样,你敢卖不敢?不但让你抽够,还给你一份提成。”老哨说。   “妈的,我啥都敢,你们应该了解我!”   “我们这也是从别人那里接的,你也知道,现在货源特别紧张,你可以把包分小点,还 卖一百一包,不过你出事了可别拖泥带水牵连我们。”老哨说。   “头掉了碗大的疤,你们让我当上神仙了,出事了死了也值了。再说老歪哥在这站着, 我向来佩服老歪哥的。”   “那好,明天咱们就开始吧。”黄老歪说。      和臭子分手后,黄老歪说明天找个人暗地里盯着臭子,给这个人发钱,一旦臭子出事, 咱们要第一时间知道,咱们好跑路。 黄老歪和老哨那一阵心里美孜孜的,他们也知道并没有抱住金山,不久就有卖完的那一天, 但有事情做了,心里不浮躁。他们想以后轻车熟路了,做了这一块的大哥也不一定。   “我要做出个样子来给云飞看看,等云飞回来了,拍着我肩膀说,老歪,服你了,我也 就满足了。”   黄老歪和老哨坐在公园的假山上,望着广袤的蓝天,朵朵白云飘过,脸上充满了遐想。   “咱也买车,买别墅,美女成群。”老哨吐出了一个个烟圈。   “我要给我爸妈买套房子,给我家每个人都买套房子,我家的房子太破了。”黄老歪也 吐烟圈,但吐不成。   “你什么时候回家看看?”   “我不回,从小离家,啥也没混成,没脸回去。”   “那等咱有了钱,衣锦还乡吧。”   这时一个拄拐杖的缺了一条腿的残疾姑娘爬上了假山,姑娘容颜惊人的秀丽,脸上罩着 淡淡的哀愁。   黄老歪和老哨两个人心中都在为她惋惜,他们不忍心正面注视她。   姑娘看了会蓝天,看了会山下郁郁葱葱的树木,轻轻叹口气,又朝山下走。   黄老歪和老哨猛的觉得在哪里见过她,但一时想不起来。   两个人都没说话,一直到姑娘背影一点一点消失。   良久,黄老歪说:“你说她买鞋子是买两只还是一只?”   “一只谁卖给她。”   “真他妈好看,真他妈可惜了。老哨,等有钱了,你开个残疾人商店吧,专卖单鞋。”   “你咋不开。”   “妈的,没一点同情心。”   “我还没发现,你这个杀人魔王居然还有同情心。”   黄老歪突然说:“闻天海叫我替他杀个人。”   老哨悚然一惊:“别听他的。”   黄老歪耸耸肩:“妈的,我不是欠他钱吗。”   “人不死不赖帐,早晚还他就是。”   “我不习惯人逼我。”   “先躲着他,云飞建明你们的关系在那么放着,他也知道云飞建明早晚要回来的。我也 不是说他,他混的再大,云飞建明回来了,他照样得买帐。所以说,他也不会十分逼你。”   “说是这么说,可云飞建明还要好多年才回来,先躲着他吧。”      可是黄老歪没躲过去。   这天黄老歪和老哨从澡堂洗澡出来,站在九月的树阴下,正商量着去找臭子,一辆黑色 轿车无声的停在了他们面前。车门开处,衣冠楚楚的闻天海出来了。闻天海鼻梁上架着金丝 眼镜,头发梳的一丝不乱。他手里拿着根粗大的已经熄灭了的雪茄烟,一副王者的形象。刘 七跟在他后面,已显出中年人面孔的刘七双眼骨碌碌直转,鹞鹰俯视苍生一样冷漠而自负。   闻天海把雪茄咬到了牙齿上:“老歪,你这一阵不是躲我吧?”   黄老歪挫着手:“天海,哪里话,我这一段有点忙。”   “我叫人喊你几次了。”   “我确实忙。”   “你滚一边去。”刘七走了上来,对老哨喝道。   老哨哈腰要离开,被黄老歪拉住了。   “他是我兄弟。”黄老歪说。   “我叫你滚一边去!”刘七又上前一步,鼻子尖几乎顶上了老哨鼻子尖。   老哨一挣,低着头走到了十米开外的墙根。   黄老歪眼睛瞪了起来,刘七的目光和他碰撞了。   “老歪,我是不是一直对你太客气了,”闻天海又把雪茄烟拿在了手中,“现在人都讲 实际了,我闻天海也如此,我不会白白给人钱的,你说我小人也罢,说我不江湖也罢,时代 发展了,天下没有免费的晚餐了。”   “你这是在逼我吧?”   “你说你什么时候干吧。”   “我现在没时间,我老歪一生只干自己愿意干的事情,我不喜欢别人逼我。”   “好,很好!”闻天海又把雪茄烟咬到了牙齿上,刘七掏出火机给他点上了。   黄老歪没想到闻天海一口烟全喷到了自己脸上。   “闻天海,我告诉你,我长这么大还没人把烟朝我脸喷过!”   “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现在还是几年前啊!”闻天海把雪茄朝地上一摔,“我现在比 较容易生气,我的兄弟喊你几次喊不来,我就生气了,我闻天海现在说喊谁还没喊不来过! 老歪,实话告诉你,我给你钱,一是看着过去面子,第二个原因说白了我就是要你替我办 事,我他妈闻天海是天下第一大傻瓜,见谁给谁钱?告诉你,现在应该天下人都给我钱!你 既然这样说了,老歪,我也不勉强,我前几天就想,只要见到你,就要和你撕开面子了,我 早就应该看出来,你已经成个窝囊废了,没有潘云飞和楚建明,你什么也不是!这样吧,三 天之内你把钱给我还上,我现在急需用钱,以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   黄老歪脸色阴沉着,从裤兜里摸出一根烟,点燃了,用力抽了一口。   “三天之后你要逃跑,也可以,反正你一直在逃跑。”刘七奸笑着。   “我黄老歪要逃跑我是王八蛋!”   “很好!”闻天海轻轻拍了下掌,“大后天下午,大光明浴池二楼八号单间,我恭候 你!”   “好的!”黄老歪狠狠的说。      “你哪里有那么多钱还他?”老哨急得直搓手,汗珠子都下来了。   “没有我也没办法了,刀山火海我也得去,我黄老歪就这条命,他看着办吧。”   “要我说还是躲吧。”   “我说出来了,我决不躲!”   “能屈能伸才是大丈夫。”   “你他妈别给我说了!”   老哨呼哧朝地上一蹲,双手抱头,半天不说话。      时间过的飞快,一转眼大后天到了。下午艳阳高照,街头车水马龙,黄老歪独自一人大 步走在人行道上。   这是条宽敞的大道,大道的尽头就是大光明浴池。   黄老歪是从东向西走的,这时候从西面向东走过来一个消瘦而精悍的身影,两个人打了 个照面,顿时都愣住了。   “建明!”黄老歪猛的把他抱住了。   “老歪!”建明也用力抱住了他。   “你越狱了?”黄老歪眼睛里冒出了泪花。 “越狱了,靠几个南瓜穿过了死亡之海的沙漠,我回来看我父亲。” “我日!我眼泪哗哗的,咱俩甩开膀子干吧,先打出一片天下,等云飞回来!”黄老歪说。   “嘿嘿,我在监狱里就一直等着这一天呢!”建明见人来人往,把黄老歪拉到了墙根。   “你不知道,”黄老歪激动的掏烟,“这些年变化特别大,他妈的谁都开始欺负我 了。”   “敢欺负咱?哼哼,他们马上就要知道他们错了!”   “他妈的闻天海逼我,现在正在大光明浴池等着我,要收拾我呢。”   “他现在这么恶呀?”   “你不知道,这些年他们成大哥了,曹过,闻天海,霍家委,陈万明陈万里,一个比一 个凶。”   “他妈他们再凶也不行,走,咱俩现在去见他!”      建明是刚扒火车回来,还没回家。老父亲病危,他接到姐姐的信就潜逃了。回来后蓬头 垢面,他先去了浴池,有认识的见到他吃了一惊。这个凶神回来了,黄老歪正在落魄,该有 戏看了。有个过去跟着他们的兄弟突然喜极而泣,飞快跑了出去。等建明舒舒服服洗完澡出 来,一套整洁的内外衣服摆在了床上,还有一双崭新的皮鞋。   建明着急要走,这个兄弟塞给了他二百块钱。   “建明哥,我身上就这么多了。”他说。   建明和他拥抱了,匆匆出了澡堂。他顺大路走的,他消瘦而精干的身影在喧嚣的城市掠 过,和黄老歪不期而遇。      大光明浴池二楼。闻天海和刘七裹着宽大的浴巾,躺在八号单间里。六号七号单间也是 他们的人,一个个着装整齐,静悄悄等候命令。   闻天海想黄老歪今天无非有两种情况,一种是拿了钱来,但这种情况基本不可能。第二 种情况就是什么也没有,肩膀扛个脑袋,你愿咋办咋办。闻天海是按第二种情况设计的方 案,既然撕破脸了,他要好好整治整治黄老歪,那么多钱打了水飘,闻天海确实心有不甘。 按当时的物价,那么多钱杀一个人绰绰有余。闻天海想好了,黄老歪即便今天改口,愿意去 杀人,也晚了。这几天刘七已经在外地联系了杀手,外地杀手干完就走,不留痕迹,闻天海 正在策划和筹集资金。给杀手的钱不多,但一旦曹过毙命,万一不小心牵连自己,这一笔活 动费可不是小数目。闻天海其实没什么钱,他平时开销大,都用来笼络曹过的手下了。后来 曹过是自己用自己钱埋葬了自己,闻天海借了他四十万。   闻天海一个兄弟在郊区,承包了一片果园,昨天已经焊好了一个铁笼子,是用来装黄老 歪的。   “这次把黄老歪在铁笼子里关几个月,让我出出这口恶气。”闻天海说,“年底了我去 劳改队看一趟潘云飞,给他个面子,假装给他承认几句错误去球。”   闻天海依旧叼着粗大的雪茄烟。他们中午吃完饭就来了,他们准备了绳索,要把黄老歪 捆起来,牵着走出去。汽车就在外面停着,他们要用后背箱装黄老歪。   澡堂二楼人不多,洗澡的基本都在一楼。下午三点钟光景,木地板响起了清晰的脚步 声。闻天海和刘七对视了一眼,两个人点燃了香烟。   “估计是那个孙子。”刘七说。   “应该是吧。”闻天海把眼眯了起来。   “听声音不象是一个人。”   闻天海笑了:“几个人也不行,现在市里面能和我抗衡的有几个?何况他也喊不来。”   八号包房的门是虚掩着,这时候吱呀一声开了,黄老歪探进了头。   闻天海和刘七都在床上躺着,眯缝着眼睛,香烟的烟雾在嘴边缭绕着。   “妈的,还不给我站起来,你们看看谁来了!”黄老歪横着脸喝一声,一步跨了进来。   闻天海和刘七心中愤怒,猛的睁开眼。从睁开眼的那一瞬间,两个人脸上的肌肉顿时僵 硬。   楚建明!楚建明一头短发,倒背着双手,牙齿上咬了根没有点燃的香烟,挟一股寒气赫 然出现。 建明身上有一种于生俱来的令对手恐惧的气息,这种气息往往在最后时刻使对手崩溃。小红 袍有次曾经对肖晓说,我天不怕地不怕,我生来就是去迎接枪林弹雨的,什么公安,什么潘 云飞,都没有叫我害怕的东西,惟独这个楚建明,使我莫明的产生了一种惧怕,我自己也搞 不明白,我这是怎么了。肖晓抱着他,感觉到他说这话时身上微微的战栗。如果你恐惧了一 个人,你就战胜不了他了,小红袍突然哭了起来。肖晓心疼的用手理着他的长发,说你是真 丈夫,没有人能战胜你。小红袍的泪水把肖晓的裤子打湿了,说我可能快死了。肖晓用力抱 紧了他,说咱们结婚吧,两个人,悄悄的结婚,我能搞来结婚证。小红袍也把肖晓抱紧了, 我这辈子什么都能答应你,但就不能答应和你结婚。肖晓也哭了,泪水长流。      一身寒气的楚建明赫然出现,叫闻天海和刘七半天没缓过气来。闻天海的雪茄烟滚落到 了床底下,刘七的嘴巴大张,如一条死去的鱼。   建明腰杆笔挺,背着手来到了茶几面前,一只雪亮的皮鞋踏上去,吧嗒点燃了香烟。黄 老歪也掏出香烟,火机火很旺,差点燎着眉毛。   “妈的比,咋都不说话了。”黄老歪说。   闻天海和刘七这个时候才清醒过来,闻天海一跃而起,穿着宽大的浴巾拥抱了建明。刘 七也爬了起来,想说话,但不知说什么。   “听说你要治老歪?”建明犀利的眼光在闻天海脸上扫视着。   “哈哈哈,纯粹是误会!”闻天海大笑起来。   “误会误会。”刘七也笑。   “建明,来来来,快坐,先喝杯茶。”闻天海把建明按床上,亲自给他倒了杯茶,双手 端上。   “老歪,你也喝一杯吧。”刘七去给黄老歪倒茶。   这时候隔壁房间来探动静,几个人影晃了晃。   “都去一边,没你们事,把门关好!”闻天海喝道。   几个人里有认识建明的,抽了口凉气,关好门回去说了。   “建明,哈哈,我是在和老歪开玩笑呢,你不知道,你们不在以后,老歪要多窝囊有多 窝囊,我心里急呀,这么条英雄,不能就这么废了,我就想逼逼他,把他的豪气再逼出来。 不信你问刘七,我今天还准备再给他点钱呢。”   建明吹了吹茶杯,抿了一口,眼光朝黄老歪看过去。   “听他妈的放屁!”黄老歪说,“妈的反正现在都开始欺负我了。”   “老歪,你看你,你怎么不领情!”刘七朝黄老歪膀子上拍了一下,“当初你回来了, 谁带见你了?谁给过你钱了?不都是天海在帮你吗,我们确实是在激你,你这都不明白 吗?”   “妈的,老子脑子也不好使,老子是个笨蛋。”黄老歪说。   “看看看看,你自己都承认了,你真是个笨蛋。刚才你别和建明一块来,叫建明在外面 等着,你就知道我们是不是在害你了。来,喝口茶啊。”刘七把茶端到了他嘴边。   “没事就好,嘿嘿,那我们喝完茶走人。”建明说。   “建明,正好你也来了,本来我准备了钱,给老歪的,这次不给他了,他这个家伙分不 清好坏人。”闻天海说着去壁橱里拿出来个皮包,拉开拉链,掏出一叠钱来。   “别嫌少,不知道你来,就这么多了。”闻天海把钱塞给了建明。   “谢了。”建明说。   “你越狱了?他们说那边可是死亡沙漠,就是能跑出来,渴也要给渴死。”闻天海坐到 了建明旁边。   “我背了几个南瓜,南瓜保水。我父亲病重了,下了几次病危通知,你们也知道我和我 父亲感情,可是自从踏上社会,我再没见过他。我这次一定要回来,万一我父亲……”   “真是疏忽了疏忽了,我们都不知道这件事情,他妈的黄老歪也不说一声。你父亲在哪 个医院住?我给你找最好的大夫。”   “我也是才知道。”黄老歪说。   “我还没回家,”建明又喝了口茶,“我一会就要赶回去。”   “那边知道逃跑人,肯定要通知这边抓捕,这样吧,我给你安排一下,保你伺候父亲的 这一段时间没事。刘七,建明家属于八一路管辖吧,你现在就去给老朱打招呼,那个所长吃 我的喝我的,帮这点忙还是没问题的。”   “你们先坐。”刘七出去了。   “我也走吧。”建明站了起来。   “再等一会,等刘七回来。”闻天海又把他按那了。   黄老歪那边床上有个小黑方块,这时候嘀嘀的响,黄老歪拿起来看,不明白这是什么东 西。   “那是传呼机,现代通信工具。”闻天海说。   “洋玩意啊。”黄老歪又给扔到了床上。   “建明,你这次回来了,今后有什么打算?”闻天海说。   “我现在还不知道,走一步说一步。对了,老歪说你叫他杀个人,谁呀?我替他干了, 还还你的情。”   “哈哈,我说了是开玩笑。”闻天海心里动了动,如果楚建明出手,那是再好不过的人 选,这家伙谁也不会出卖。但还是算了,不能承认这件事,承认了黄老歪说的就都是真的 了。   “云飞要是也逃回来就好了。”黄老歪说。   “哈哈,那天下还是你们的。”闻天海笑的有些不自然。   “建明,我去看过云飞了,壮的跟个牛犊一样,天天练俯卧撑。我还准备去看你,就是 你那边太远,手头还没那么多钱。”   “看我可不容易,下了火车上汽车,下了汽车上马车,路叫那个难走。去那边看望的亲 属,下了车都跟叫花子一样了。”   “建明,你别说,我那天还和刘七说,过年去看看云飞和你,一转眼这么久过去,特别 怀念咱们在一起的时光。”   “我这不是回来了,回头去看看云飞吧,我真想他。”   说着话刘七回来了。   “老朱说没问题,但万一分局去抓,不能怪他。”   “我一会再给白杰打个招呼。”闻天海说。      建明和黄老歪告辞,闻天海给建明留了个传呼号,告诉他了使用方法,说知道你父亲在 哪个医院住,通知我一声。      闻天海看着窗外,沉思着。   “真想不到这小子会回来。”刘七说。   “看事情发展吧,我闻天海混到今天这种地步,不是过去的闻天海了。等把曹过干掉, 那时侯再解决外面的问题,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建明和黄老歪下了二楼,出门时和一个人差点撞了。建明和被撞的人都眼尖,同时看清 了对方。建明出手抓他,他也抓住了建明。   “小红袍,今天又叫我碰见你,真是冤家路窄!”建明低吼一声。   “我警告你,我怀里有枪!”小红袍也低吼。   “那咱俩比比看谁快!”   黄老歪往中间一插,把建明抱住了。   “建明,听我给你说!”黄老歪又对小红袍喊,“你还不快走!”   小红袍一挣,又回头扫了一眼,进了浴池。   黄老歪用力抱着建明走,边走边焦急的解释。建明不挣扎了,慢慢跟他往前走。   “李勇死在他手里,我不会放过他的!”建明说。   “当然不会放过,虽然他有和好之意。但他敬我了一次,我就敬他一次,以后再说以后 的。”   “那好吧,以后再说!”      小红袍直奔二楼,正好刘七从八号往外探了下头,小红袍闯了进去。   闻天海见了小红袍,心里说,他妈的,我今天真是遇鬼了!   “好久不见,今天来也没啥客气话,你给我准备一笔钱。”小红袍说。   “我的哥……你说吧,你要多少?”   “十万。”   “你打死我我也没这么多钱呀!”   “少给我装穷,你必须给我准备!还有霍家委,还有曹过,还有我想起来的有钱人,都 要给我准备!我他妈自从上次出事,有谁想起过我?有谁帮过我?”   “你疯了?”   “我没疯!我要和肖晓结婚,我要和她去一个没人的地方,好好伴她度过下半生!”   “你不是不和她结婚吗?”   “她残疾了!她一条腿没了,她为了我一条腿没了!我走之前要轰轰烈烈干一场,我要 复仇!”   “可咱们是兄弟呀!”   “是兄弟你就给我拿钱,别的啥也不要说!” 第二天小红袍来了,闻天海叫他来的,还是这个房间,他没拿到一分钱。   他还是这个时间来的,穿着件灰色的甲克,敞着怀,里面是件暗红色衬衣。他的枪插在 左腰上,机头大张,弹匣子里压了六发子弹,枪膛里压一发,子弹压到了极限。   他先是没进澡堂,在外面溜达,观察着动静。他还去了澡堂后面,后面是条小路,一片 破旧低矮的民房,许多民房上爬着植物。这里纵横交错着更多小路,他记得在这片居民区转 悠过,所有的小路都能穿过去。   又转到澡堂马路对面,站在一个小摊前抽了只烟。后来一咬牙,横穿马路,突然闯了进 去,右手插在腰间,左手抱着右臂,直奔二楼。如果闻天海报警,他将展开血战。好久没有 血战了,他的热血上涌。   二楼静悄悄的,每一个房间都象埋藏着杀机。小红袍没有退路,今天如果缩头,以后谁 的钱也别想拿到了,今天就是拿命来赌了。   来之前他和肖晓在一起,当他将弹匣子压上第六颗子弹,熟练的塞进去时,肖晓苍白而 美丽的容颜上泪水扑簌簌滚落。   “我答应你。”肖晓说。   “答应什么?”小红袍将手枪保险打开,插进了腰里。   “答应和你结婚。”   小红袍将肖晓抱住了。肖晓的头发今天刚洗过,散发着清香,小红袍轻轻在上面吻着。 自从肖晓失去一条腿,她就开始有意的避着小红袍了。那次小红袍在肖晓家附近连守了三个 晚上,终于看见拄着拐杖的肖晓出现了,小红袍从黑影里冲出,拦腰又将她抱进了黑影。   “我要娶你,今后一辈子和你在一起!”小红袍刚毅的嘴唇用力压到了肖晓嘴唇上。   肖晓身子战栗着:“你是世上最好的男人,也许别人眼里你是最坏的,我这辈子跟了 你,再也没后悔过。但我不能和你结婚了,我现在已经成这样了,我配不上你了,我会一个 人悄悄走下去,但我会一直关注着你的消息,如果你哪一天不在了,我肖晓也会随你而去 的。”   “你别废话,我决定了的事情,任何人也改变不了!”   “你为了一个女人,而且是一个残疾的女人,所有的人都会笑话你的。你轰轰烈烈了一 生,你不该对女人有这种情结的,我一致认为你不该,虽然过去我很害怕你哪一天会突然没 有这种情结了,我那时真的离不开你,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那时如果你不要我了, 我一天也不要活……”   “别说了,跟我走!”   “你这样会害了你的!”肖晓突然把小红袍推开,大喊起来。   小红袍一怔,迅速的观察四周。趁着这个空隙,肖晓拄着拐杖到了灯光下。   “你走啊!”肖晓喊。   路过的人都朝这边看,小红袍突然扭头走了。肖晓看着小红袍的背影,泪水落了下来。   今天肖晓是突然自己过来的。她中途连换了几辆车,确信没有被跟踪,才折进了小红袍 藏匿的村庄。其实没有人会跟踪她,她已经一条腿了,恶贯满盈的小红袍哪有那么好,再去 和她缠绵。   她进来时小红袍正拿着一把黄澄澄子弹,朝弹匣里压。她预感灵验了,她预感小红袍今 天要去干一件大事情。   “他会报案的!”肖晓说。   “今天就是刀山火海我也要去了!我要搞一大笔钱,我要和你躲到一个没有人认识的山 村,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无忧无虑的度过下半生。我累了,我真的累了。”   “他报案你会死的!”   小红袍压上了第六刻子弹:“我今天一定要赌一把,今后你再不用受苦了。”   肖晓是这个时候答应和他结婚的。   “但你也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说。”   “咱俩现在走吧,我不要钱,我不要过好日子,只要和你在一起。”   “不,这次不搞一把,我以后还会干的,这是最后一次。咱两个去了一个地方,不能再 为生计发愁了。”   “咱们有两双手,你有这么棒的体格,咱们两个可以种地。”   “肖晓,没有人能改变我的决定的,你应该知道!”   肖晓注视着他英俊的面庞,泪水又落了下来。   “祝福我吧,我不会有事的。”小红袍轻轻将她的泪水吻去。      肖晓的腿是出狱那天失去的。走在繁华而阳光明亮的街道上,她的眼睛有些睁不开。但 她还是看到了马路对面一个熟悉的身影,她激动不已,不顾一切冲了过去。   车祸是这个时候发生的,一声刺耳的碰撞,肖晓倒在了雪泊里。肇事车逃逸了,小红袍 将肖晓抱起来,拦下了辆出租车。      澡堂的八号单间门前,小红袍站住了。他将枪抽了出来,左手拉着衣襟,枪在里面挡 着。   轻轻抬脚一顶,门开了,小红袍闪身进去,又用脚勾上了门。   闻天海穿着浴袍,坐在右边床上,正笑吟吟看着他。左边床上四个陌生的青年人,面无 表情的正在摆弄两杆雪亮的五连发。   刘七不在。   “哈哈,大哥来了!”闻天海站了起来,“今天听说陈万明要来找我闹事,我特意布置 了一下,隔壁的两个房间我也布置了枪手,他妈的那家伙是个疯狗,我不能不防。”   小红袍冷眼观察着这一切,面色从容。   “钱准备没?”他说。   “准备了准备了,”闻天海去拿床头的皮包,“不过不好意思,我想尽一切办法,只搞 来了一万块钱。大哥,你也别怨我,我是跟着曹过,钱我不掌握,另外我这一阵开销特别 大,详细情况一句两句也说不清,别嫌少,拿着吧。”   小红袍冷着脸,他看到那两杆五连发的枪拴已经拉开。   “你要是确实紧张,那就算了。”小红袍说。   “这一万块钱你先拿着!”闻天海把包朝他手里塞。   小红袍没接:“不拿了,你的心意我领了,我再找他们去看看。”   说完转身就走。   闻天海也没拦,脸上换成了冷笑。      两天以后,刘七正和几个朋友吃饭,接到传呼,大吃一惊。   闻天海被小红袍绑架了。   “二十万,不拿我干掉他!”小红袍在电话里说。   “你冷静点,千万冷静,我马上想办法。”刘七浑身哆嗦着。   “你报案也可以,但闻天海肯定死定了!” 又是几天过去了,建明的父亲度过了危险期。   “建明,你该去了。”父亲说。   “爸,那我走了。”   “好好改造,你姐和你妈她们会去看你的。”   “爸,保重!”建明怕再落泪,转身和母亲拥抱了,头也不回走出了病房。   两个姐姐撵了出来。   “姐,你们好好照顾父亲。”   “弟弟,你去吧,家里有我们,不用你操心。”   “二姐,你也该成个家了。”   “弟弟,姐姐知道,你走吧。”   “姐,这是三千块钱,你们拿着,给父亲多买点补品。”   “你哪里来的钱?”   “别问了,也别告诉爸妈,我走了。”      他们先去看望了高四儿和狄爱国。黄老歪说高四儿和狄爱国就在本市,高四儿批捕后没 判,一直关押在看守所,狄爱国就在北郊的监狱。   “我一直说去看看爱国的,唉,这时间一天天过去,也不知忙的啥,就是没看成。”黄 老歪说。   “那去看看他们吧,我也想念爱国。”   第一个看的是高四儿。他们先去找了老哨,老哨一直没见黄老歪,急得象热锅上的蚂 蚁,他除了和臭子碰面,就是在屋里蛰伏不出。黄老歪突然回来,老哨大喜过望,等看到建 明跟着进来时,老哨嘴巴合不拢了。      老哨托的关系,几个人在看守所和高四儿见面了。高四儿依然牛比,披着外罩,趿拉着 一双白边布鞋。起先高四儿不知道谁来看他,脸朝天,边走边哼着后来被某歌星唱遍大江南 北的那首《铁窗泪》。这首歌在八十年代就流传于民间,当时在社会上混的人都会唱。   建明和黄老歪笔挺的站着,老哨哈着腰,看着一步三晃荡的向他们走来的高四儿。   快到跟前了,高四儿把目光从天空收下来,一下子怔住了。他扔掉手里的香烟,三步并 做两步,来到三人面前,照着建明结实的胸膛用力捣了一捶。   “我操!”高四儿大笑。   “听老歪说你很神仙。”建明也笑。   “那是,去哪都是爷。你跑回来了?操,大西北,牛比,听说那里减刑好减,逃跑没 门。”   “日你妈,别叫那边干部听见了。”黄老歪说。   “他们啥没见过?现在人都睁只眼闭只眼。哈哈,建明回来了,这下社会上又该开锅 了。听进来的人讲,曹过闻天海他们现在混的真抖,就连陈万里那个王八蛋也起来了,咱这 一不在,兔孙们迅速壮大呀。”   建明没提还要回大西北的事情,黄老歪也没提。   高四儿讲了些看守所的事情,黑孩儿小顺送走了,许八字也送走了,都是外地服刑,还 有谁谁谁,谁谁谁。   然后大家开始讲小时侯的事情,讲了许久。分手时,建明几个把礼物留下,老哨又塞给 了高四儿五百块钱。   建明是见到老哨以后才知道黄老歪和老哨开始贩毒了,建明没有发表意见。人各有志。 这端时间共赚了六千多块钱,老哨都拿出来了。黄老歪说成绩不错啊,老哨说是啊,这几天 臭子卖的特别快。黄老歪硬塞给建明三千,说你那边日子苦,你多拿点。      从看守所出来,他们搭车直接去看了狄爱国。他们见到狄爱国时,狄爱国正梳着分头, 穿的溜光水滑,坐在院子里的一张桌子旁,和两个干部喝茶晒太阳。 ┌──────────────────────────────┐ │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om - 手机访问 m.bookben.com---书本网 │ │ * * * * * * * │ │ * * * * * │ │ <====梅梅126 *== 整理 *==<<<<<< │ │ * * * │ │ * * * * │ │ * * │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 └──────────────────────────────┘